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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则居帮忙把裙摆按下去,拔萝卜似地把齐田从地上扯起来。
发现成了这个样子了,齐田还一脸镇定,她努力衣裳理正,小声问他“我头冠歪了没有?”大典上失礼,要被朝臣有得念。也怕有人借故生事。
楚则居低头看了看“没有。”
齐田费力挪了几步,离楚则居近一点,被袖子遮住的手,紧紧拽着楚则居。
楚则居面向群臣迎风站着,感觉自己衣领子都要被扯歪了,忍不住“你别扯我的袖子!”
齐田与他一样,表情淡定朝向群臣,面上不动声色,私下连忙松开他的袖子,改而抓紧他大袖子下头的右手。
她手冰凉的,一点热气也没有,手指头纤长,手心潮湿得很,抓他的手时,抓了两下都滑走用不到力,汗全蹭在他袖子上。楚则居僵了僵,没有回握,但也没有动,任她就那样拽着自己的手腕。
台子下头的官员们正惊惶,就看到高台上两个人又回来了。慌忙又都重新跪伏下,搂袍子的搂袍子,整衣冠的整衣冠。
人都跪完,监礼这才开始念祷文。
齐田站在台上,看到监礼里的那一长卷,再考虑到他的语速,心都冷了。
果然,这一念,就足足念了半个时辰。
高台之上两个人,衣裳被吹得像旗子一样乱飞,远看是有气势,不知道近处的内侍官和宫人心都悬到了嗓子——台顶统过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四周只挂了祈福的黄符纸,没有栏杆。站了两个穿大衣裳后宽半米的人就没多在的空了,刚才齐田多亏是摔得正好,摔得不好就滚下去了。
可偏内侍官和宫人站哪里都有定制,即不能离开自己的位子,又不敢上台。只能干瞪眼。
长贵站在台阶下头,觉得自己这一会儿功夫就老了好几岁。生怕自己倒霉,遇上头一个在大典上拉着皇帝一起从祭天台上摔死的皇后。
最后上告天地,受完百官朝拜,便算礼成。
百官起身。
人人都松了口气。
齐田却深深明白了‘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俗语。下台阶的时候,人完全看不到自己脚下。别说裙子太蓬,就算是裙子不蓬,她头也太重,不能低。有了前车之鉴,生怕一低头就跟车轱辘似地滚到底。
而宫人跟内侍官已经按礼制先下去开道了。只留下‘新帝’和‘新后’。
两个人,没有你扶我、我扶你的相濡以沫,只有一个想大步下台去,一个紧紧拽着人不肯撒手的你拉我扯。
“你撒手!”
“裙子太大我看不见脚下!你快扶着我。”
“我也看不见。你撒手让我先下去”他的头冠也重,衣服也沉,只想赶紧找个地方歇一歇。
“不行。按制我们得一块下去。我们现在是一伙的了——伉俪情深。”
这成语不知道她是怎么学的,能这么用?但最后楚则居无奈停下步子——齐田抓着他的那只手实在是太勒,只要他敢硬走,她就敢在百官面前把他袖子扯下来,可她脸上的表情平静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镇定,站着的姿态有一国皇后的娴雅庄端。
这个人啊。楚则居莫明想笑。看着这个表里不一的人,心里突然有一种别样的情绪。
他是个不婚主义者,在人生规划里也没有‘结婚’和‘太太’这两个词。
他面前这个人,在他看来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容貌没有过份美丽,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华,看上去只是一个长得整齐,五官都在该在的地方长着的小姑娘。遇到她的那天没有任何预示,没有觉得天气特别好,天空也没有特别蓝,
可这个人,现在成了他‘太太’他的‘皇后’。
未来甚至可能要共度余生。
有老婆的感觉很奇怪。这个人,不怕他,也不受他控制,觉得自己跟他是站在同等的地位,说话的时候即不拘束,又有一种别样的亲近——她跟别人都端着,但跟他不。好像他在她心里,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者了不得的集团决策者,只是跟她一样打着荷叶,蹲在池边的另一个人。跟她是‘一伙儿’的。
看着鼻尖上都冒了汗的齐田,他心里便软了一软。示意齐田侧身双手伸给自己“你扶着我”
台下众臣看到台子上头帝后‘相互扶持’表情甚慰。
台上两个人,一步一步边用脚摸着台阶往下,边‘吵架’。
楚则居才走了几步,那一片心就硬下去,火又上来了。压低了声音“我给你扶可以,但你别往后扯我行不行!”
“你别往下扯我,我就不往后扯你了。你扯得我都要摔下去了。”
“我不扯你你走更慢。天都要黑的!后头我还要见朝臣,你要见内外命妇。一堆事儿。”
……
好容易安全落地,内侍官与宫人一拥而上。
接下来齐田要去拜见两位太后,楚则居要去前殿。
两位太后一位是原皇后,圣母太后。一位是九王的生母,母后太后。
两位太后不肯同处一室,便得往两宫朝拜。圣母太后还是第一次见齐田,微微打量几眼,说了几句面子上的话便算过了,不过要提一提皇帝后宫人丁不兴旺的事,又说起自己家几个侄女儿的好。
从圣母太后那里出来,到母后太后那里却是耽误了不少时候。赐了百合莲子粥,要她吃完,又讲了一大堆自己以前生九王时受了多少苦楚。怕是听说圣母太后那里想叫自己家的侄女儿入宫的事,立刻提了自己家的侄女也不比人差。
从两宫太后那里出来,椿便有些生气。皇后也才刚刚大嫁,迎着脸便说这个,竟然一刻也不能等的。可身边人多到也不开口说什么。但见齐田无动于衷,心里也是纳闷。
见完两宫太后,齐田便要回长宁宫受内外命妇朝拜。
阿桃跟在齐田身边,比她还要紧张,去的路上,时不时就要看看她衣服是不是有乱了,头发有没有不服贴。
先前齐田摔了跤,头冠上摔松了两颗珠子,她生怕会掉了,时不时就要分神打量。偏偏又不能左右张望,怕显出轻浮被人挑出毛病来,就只能用瞟的。毕竟齐田身边的女官不少。她是宫外头进来的,不能给家里丢人。
齐田身后这些人里头女官有四人,与阿桃并列的是椿,算作大宫人,不在女官份列。第二排是关姜其它三位宫人出身的。这几个人身后浩浩荡荡,共有宫人六人,宫仆十六人。这些还只是近身的。往长宁宫去,远远就看到宫仆跪了一地。全是服侍皇后的
本朝长宁宫为皇后寝宫,但也并不是所有的皇后都住过,妃嫔晋皇后是不住长宁宫的,王妃晋皇后也不住。这么一算,就是好多年没有住过人,只有宫人时常过来打扫,这次新皇登基,新立皇后,才匆匆忙忙把这边收拾出来,因为时间不够,还只收拾了主殿。
齐田路虽然是坐撵来的,可也累得够呛,下撵往正殿去,那衣摆拖了足有四五米长,一开始有力气的时候还好,可整个大典下来,熬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现在每走一步都像在拉纤。
椿和阿桃上前,一边一个,半扶半拖。还有两个宫人帮忙托着后头的衣裳。进了正殿也还不能把这身行头换下来。快快地整整妆容,命妇们就要觐见皇后了。
打头进来的,便是四姓。徐铮和宋怡在其中。三个人也不能亲近,打个照面,说些场面话而已。
田氏来时,眼睛都是红的,齐田想起身,田氏就在殿上跪伏了下去了,拉着阿丑与皇后行礼。
阿丑跪下来,扁着嘴就大哭起来。田氏劝也不管用,不理母亲,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齐田走,拉着她的袖子非叫她家去。
先头几天齐田在家里铸金人,他还高高兴兴的。
可齐田一走,她的院子就被封上了,里头她用过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哪怕是田氏也落了好几场泪,何况是他呢。一路从齐田院子回去都在嚎“我不要阿姐做皇后了。把阿姐还来吧……”一路嚎回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谁笑他‘堂堂男儿,怎么能落泪’也不管用。
现在委屈地站在齐田面前,怕眼泪被看见阿姐要笑自己,拉袖子别扭地捂着脸。嘴里嘀咕那些人凭甚么把阿姐的院子封了?阿姐的东西为什么都要放到库房里去?
宫人想拦,被齐田扫了一眼,连忙退回去。
齐田低声对阿丑说了什么,他才渐渐不哭,乖乖跟着田氏下去。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齐田才把人才见完。越是亲近的,到是越说得不多,只是打了个照面。
这些命妇里头,哪一个是哪家的,家里夫君是什么官职,官声怎么样。人进来之前,关姜都在旁边低声提几句,怕齐田忘了。
对哪些人要客气,哪些人要和气,跟哪几个说话要显得亲近,哪个最近在前朝是受了斥责的,得安抚几句,哪些是世族出身,哪些是寒门出身,一个也不能错。
见完了都没许家的人,齐田奇怪“许阁老家呢?”
关姜小声说“先头许阁老请辞,后头事态平息便又回到都城来了,仍往朝上去。皇帝到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日前许家帮着关家与宋家争巡监,皇帝不受用,便讥讽了几句,说是自己说不做官,如今又没有人请,竟还有自己回来的,即舍不得权势,又讲什么骨头硬的话呢?许阁老面子上过不去,当即就告病了。”
齐田想想低声吩咐了几句。
关姜退出去,立刻便与椿一道往许家去了。
许家正是愁云惨雾,老太太一听皇后遣人来,亲自迎出大门。
关姜着的是大宫人服饰,代表皇后说话“娘娘与老夫人也是有些渊源的,今日不见老夫人,便差我来看看是不是身子有甚么不好?”
许老夫人意外,于是也不提受皇帝斥责的事,只说是小病在身,怕坏了喜气。
关姜回去,便带着许家八娘代许老夫人与皇后见礼。
关姜一走,许老夫人便松了口气。家里的郎君们脸疼不上得朝,还好后宅女人能见得皇后。外头但有胡说的,也会收敛一些,不然真要被人笑死了。又恨儿子不争气。即然立了一回骨气,全族人都辞了官,怎么却又不能立到底呢?皇帝没有动作,自己却沉不住气又回来了。受了皇帝一通讥讽,她都羞得不敢见人。
齐田那边见完内外命妇,天都暗了。
因为与皇帝是分宫而居,接下来也就没有别的活动。把头冠取下来,衣裳换了,整个人都轻松,歪在美人靠上再不想动的。阿桃拿了梳子给她理头发,看着她懒散的样子脸上也带着笑。
椿把大衣裳拿了下去,又吩咐备热水。回来见没有旁人,省不得想多说几句。就听到外头传,陛下来了。
楚则居大衣裳也换了,穿了个袍子,一看齐田歪着舒服,在她旁边坐下。问“太后说了纳妃的事?”
齐田点头,坐起来“可举荐了不少人。”
椿出去再进来,就见到两个人和乐融融在商讨选妃事宜。
不知道中间说到什么事,两个人头抵着头,你看我我看你闷声窃笑。
椿奉完茶下去,脸色便不好。阿桃问她“才进来便在哪里受了气?”
椿摇头,站在殿门外的回廊下头,看着外头秋叶飞舞,竟有些伤感起来“寻常人家,到顶也不过姬妾十来人。可这宫里多大啊,你说,要装多少女人?”后头没说的话是,那么多女的,就是把皇帝片成片都不够分。
阿桃也沉默。
关姜从外头回来,身后宫人奉着好些东西。都是太后赏来的,听见两人感慨,便说“寻常夫妻嫁娶,那是成家。皇室以天下为家,不好拿寻常人家来比。”
阿桃茫然“啊?”
关姜拿手指点她鼻子,轻飘飘地说“草色遥看近却无。咱们皇后啊,从今以后就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阿桃生气“你胡说什么!”
关姜只是笑,拿了东西就去侧殿了。
这时候下头宫人来说羹汤好了,阿桃气呼呼往殿里送汤去。生来也不是能掩饰的人,走到内殿时脸上的怒气也没消。殿里两个人都散着头发穿着亵衣,正在商议着什么,边讨论,边拿笔地纸上写写划划。
楚则天抬头,就看到阿桃一脸的气,笑问“这是怎么了,才将将进宫,就有这副脸出来。”
阿桃气得狠,素来又是个直性,便说“都是关姜,关姜说娘娘以后就是没有家的人了。”
齐田听了不看她,手上的笔在纸上落了下几“明日要赏下去的东西你都备好了?”
阿桃吃了一惊,连忙告退下去了。
楚则居问“关姜?是不是关先生的女儿?”
齐田点头“我要她来的。宫里的事我懂得不多。她过目不忘,学识也高,我需得有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关姜也是自愿来的。齐田一向觉得她大大咧咧,没有心事,受不得拘束。却没有想到她会肯来。
问起来,她说“天下岂有一个人是不受约束的?我快活了十多年,已经是前半生的福气了。能为小娘子尽忠,也未必不是我后半身的福气。”穿了女官的衣裳,端正肃穆竟也莫明而生。
“那可要好好罚一罚她。”楚则居对关家没甚么好感。关阁老脾气硬。
齐田不以为然“她也没有说错,做甚么要罚呢?”抬头对他笑“我本来就已经没有家了。”亲人还在,可她出嫁的女儿,已经不再是周家的人了。以后她只得一个人,在这座这么陌生的宫殿生存下去。身后还维系着家人安危。
她手里的笔握了握紧,对楚则居重复了一遍“我已经没有家了。”
楚则居看着她,心里阵阵发堵,但也说不出‘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样的话。前朝后宫都是战场,他都不敢把这里当家,何惶是她这个皇后。他也早就是没有家的人,自生来就从来没有过。
齐田低下头,把纸上的名字誉了一遍,推到他面前,仿若无事问“那就是这些了?”
楚则居没心情细看,随便打量了几眼便收起来。突地问“让你帮我拟这个,你会不会不高兴?”
奇怪,他哪里管得别人高不高兴。
算了,不过是随便问一句。她便是不高兴,这也是她该做的。
齐田却意外他这么问,到先来安慰他“这有什么值得不高兴。我都懂得的。”楚则居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齐田说完见他穿得少,便要他就在长宁宫睡了算了,东西叫内侍拿去令秉笔拟旨。
但因为长宁宫许久没有人住,别的殿地龙都没有烧起来,只有她这里暖和,便一个人睡里间,一个人睡外头长塌。中间隔了个屏风。楚则居一夜都没睡好——齐田她打呼噜的声音实在是大!
他就不明白了,小小的个子,瘦瘦的人,怎么能打出这么大的呼噜来!简直匪夷所思!还是皇后呢,你怎么能打这么大的呼噜!不是先头就派了宫人去周府吗?不是后宫举止言辞都不得失仪吗。这么大的呼噜,那宫人就没听得见?又不是聋了!
站在齐田床前,看她睡得香。楚则居用力搓了搓脸。转身出去,打开殿门宫人和内侍都奇怪,连忙问“陛下要往哪里去?”
楚则居被扑面而来的寒风一吹,由皮冷到脏腑。夜里头降了温,更冷了。内侍连忙说“奴与陛下拿衣裳来。”
“算了。”这个时代连伤寒都能死人,关了门还是躺回去。第二天一大早,眼圈都是黑的,心情不妙。整个早朝都黑着脸。
齐田心情也不妙。
大典办完,回到现代后,她突然想起,一直以来自己都没想过,查查这个时代是不是真实存在。
一天跑了好几个图书馆,又叫张多知帮自己找了个史学大手。图书馆查到的东西不多,说到宁国,史学大手也不甚了解。说那个朝代留下来的东西不多。史料基本寥寥无几。不过到是出过个痴情的圣宗皇帝很有名。
据称,圣宗很喜欢一个女子,想尽办法把她娶到宫里,想立做皇后,可是太后不喜欢,没过多久就以此女不祥为由,把人家赶走了。并且另立了自己的侄女儿为皇后。
等到太后去世,圣宗再次把那女子接到宫内,可这个女子喜欢的不是他,毒杀了好几个妃嫔,还把人家的孩子抢来给自己做继子。就是这样,圣宗都容忍下来了,后来蛮族叛乱,圣宗出征,这个女子还企图颠覆朝政。败露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策划谋杀圣宗。
至于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还是从一本杂记里拼凑出来的。该本是游记,多是描写宁国地理与风情,背景提到几件大事。史学大手把这些零星的片段拼在一起,才有这件事的全貌。
见齐田听完脸色不好,史学大手还问“楚太太您怎么了?”
齐田回过神,问“那圣宗的原皇后呢?我记得他登基的时候就成了亲的。”
“是吗?您在哪儿知道的?”史学大手纳闷“原皇后嘛,有是肯定有。既然后来不在了,那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吧……”资料真的太少了。那一块完全是个断层。但皇后无非只有那两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