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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砸了个正着,疼得捂着脑袋退了好几步,不一会儿半边脑袋都血淋淋的,张多知立刻把齐田拉到自己身后,随行的人冲上前架住了那个男的。
齐田把喜庆扶起来叫她上车,她完全被打懵了,让她走她就走。
张多知往那边看了一眼,问“认识的?”
这个时候,男人还在不停地咒骂“你跑,你跑到哪儿去!你是我换来的媳妇儿!我妹子被你们家克死了,你还想跑?你敢跑我杀光你全家!你跑嘛,你看我找不找得到你!”
张多知向喜庆看。
喜庆瑟瑟发抖“是……是我男人。”想想自己已经这样,不愿意连累家里人。犹豫着站起来,想下去。
“你们有结婚证吗?”齐田反问。
喜庆嚅嚅地“不是这么说。”乞求地看着妹妹,妹妹知道的,不是这么算的,这片本来就是不怀孩子不扯证。
“你想回去被他打死吗?”齐田又问。
喜庆摇头,抽噎着眼泪不停往下掉,虽然一直抬胳膊擦,可擦也擦不完。
齐田一把将她拉得坐回去“没有证就不是夫妻。”对张多知说“我们不认识他。”
车子启动,那男人搬了块石头跟在后头追,追一段把手里的石头猛地往车上砸。但车子加速,很快就走远了。石头砸空,落在地上,无力地滚到路边去了。
齐田问喜庆有哪里不舒服,喜庆只是摇头。低声说“没事。”她挨了那么多打,遇到事条件反身就护住了要害的地方。只是被打疼了。
回酒店的路上齐田就订了机票。回到酒店,在前台问了问小庆有没有回来过,得到的还是否定的答案。
张多知说“他到时候没钱自然就回来了。那么大个男人,还能丢了吗。”齐田想也是,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就往机场去。
喜庆一路都很忐忑,生怕自已男人会追来赌在酒店门口不让她走。到了机场又怕他追到机场来。一直到上了飞机才微微落了心。但眼睛一直盯着机舱入口。
最后飞机启动,上了天,她才默默松了口气。
空姐推车过来,张多知跟她说可以找空姐拿东西吃,她一直摇头“不用不用。”
空姐看得出来,笑说“不要钱的。”
她红着脸拿了瓶饮料。喝了一口,很惊讶,背着张多知小声对齐田悄悄说“这个好喝。你喝。”伸给齐田。
齐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点头睁大眼睛“真的好喝。”
张多知默默看着她。腹诽,好喝什么鬼?他注意过,齐田不太喝太甜的东西。
喜庆连忙说:“我给你拿。”怕齐田不好意思,自己硬着头皮红着脸把空姐叫回来。再三跟别人道谢“麻烦你了。”
等到领到飞机餐,把自己那份里为数不多的肉全塞给齐田吃。
齐田从小就特别馋肉,但家里吃饭好菜都是男的先吃,本来就很少有肉吃,怎么可能吃剩。喜庆在家时每次做饭都偷一二块,悄悄给齐田吃,让她解解馋,还因为这个被打好几顿。
齐田推让“姐你吃嘛。”
她说“我不吃,我又不爱吃肉。”看着齐田吃得专心,就很满足。
不过想到以前在家的时候,表情又黯淡下去。家里人都没了。村子也没了。现在要去首都开始生活,心里免不了忐忑。外公外婆会不会接受不了自己?
下飞机回赵家的路上,一直坐立不安。
车子在小区门口就停下了。这时候正是晚饭的点,赵家的铺面开着,里面还有不少客人,看样子应该是附近工厂的。
小区附近有个做电子的工厂。
赵多玲在里面帮忙结帐,章丽在后头炒菜。赵建晨在跑堂。
看到车子赵多玲就跑出来把钥匙给齐田。这边太忙也顾不上别的,让齐田先带着喜庆先回去“家里留了饭。你们吃了看要家里要添什么,带你姐去买。妈妈床头柜里有钱。”叫张多知也在家吃。
张多知爽快地答应。他现在都习惯时不时在赵家吃饭了。
赵多玲回来已经把喜庆的事跟章丽和赵建晨说了,家里二楼的书房收拾出来,给喜庆当卧室,平常要用的东西都给准备了。
喜庆进去摸摸桌子,摸摸床,她在酒店也住过好的,但这不同。
在城里的人看来,只是很普通的一间卧室,一幢房子,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天大的好日子。她根本没想到自己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心里即高兴,又惶恐。吃了饭就硬要去店铺帮忙。觉得勤快一点总归没有错。
到了店子,见了赵建晨不知道要说什么,木讷地把他手里的菜盘子接过去,跑到厨房后头去洗。
赵建晨想拦,赵多玲说“爸,你就让她干。”有点事情做才不会乱想。心里也塌实。赵建晨也就不再坚持了。
章丽也晓得。你不叫她做事,把她供在那里,人就疏远了。她也不会自在。
赵多玲回来一说喜庆的事,章丽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虽然她心里对买女儿的人家很有恶感,但现在人家也死了,感叹之余也就放下了这桩事。现在对喜庆到没什么不满。这孩子没做错什么,命也苦。
这时候边顾着锅里边对喜庆说“叫你外公洗。你帮忙端菜就行了。大姑娘家手要洗坏的。拿出来不好看。他一张老皮不怕这个。再说他转来转去容易头晕,坐着洗碗好。”
赵建晨也连声说是。把碗接过去。
喜庆连忙把椅子让出来,去端菜。
做完晚餐这一趟,店子就收摊了。
一家人有说有笑回去,洗澡换衣服看电视说些闲话。
现在店铺开起来了,原先只打算做早点的,试着做炒菜好像也不错,晚上把铺子租给卖烧烤的用,也是一笔收入。
有事情做,女儿也回来了,两老精神也好。说到喜庆,又说到她男人去闹事,章丽也听得生气“现在法治社会,他还能翻天了?!”对喜庆说“你别怕!别说他找不来,他找得来也不用怕他。”
喜庆本来深怕章丽和赵建晨不喜欢自己的。
毕竟她知道自己妈妈是什么情况,人家要是恨她爸爸,不喜欢她,也是常情。知道自己男人会来找事,讨厌自己,怕会惹麻烦也没什么不对。但现在,看着章丽赵建晨关切自己,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齐田上床睡觉去,路过喜庆房间,就看到她坐在床上发着呆,伸手掐自己。
还以为她有什么情绪,进去问她“姐,你怎么了?”
喜庆放下袖子有点不好意思,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家里好。”她从不知道一家人可以这么和和气气说话。为对方着想,体谅对方。
这样的家庭,电视里有演,故事书里有,但那都是假的。她不相信真实的生活里会有。
可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并不是每个家庭都像齐家一样,不是每个做长辈的,都跟她奶,她爸一样。
这家里,没有人需要去厨房吃剩饭,大家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一起讨论家里的事。不是谁一个人说了算,也没有人凌驾在其它人头上。更不会有谁突然被打被骂。
她拿不准现在是不是在梦里头。
生怕这梦会醒。自己又回去了。
齐田为了让她安心,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到齐田走时,喜庆本来想提的话,都没再提。
她一路都在想提给家里人立个排位供养的事。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别的,是想到妈妈在村子里头受的那些事,她觉得对不起外公外婆。她没脸把爸爸奶奶的牌位竖到赵家来。她在这里给爸爸给奶奶上香,不是往外公外婆心上捅刀子吗。
想着虽然人家不跟自己记较,但自己怎么也是姓齐的。自己得代爸爸奶奶还欠下的债,暗暗下决心,要好好孝顺长辈,关怀妹妹。
而齐田回去,刚到古代就发现出了一件万万没想到的大事。
周有容死了。
战事都是八百里快报。
信传到都城来时,周有容的尸身已经在回运的路上了。
来给田家报信的是九王的人。田氏一家人没有避讳,全家老小都在。田老夫人坐在上座,带着儿辈,牵着孙辈,问得仔细。
周有容和九王他们到了离顺州百里之外的惠坪,就遇到了陈王的先锋军。双方在惠坪你进我退,打了二天,第三天陈王如有神助,竟然直取帅营,周有容、九王和刘氏郎君差点被俘,随后弃惠坪退到长袋城外。当晚周有容带人夜巡,遇上陈王探子,被一击毙命。
现九王和刘氏节节败退,陈王已经直逼都城而来了。
来送信的说完,也不告辞,也不说话,默默地喝茶。
田老夫人会意,叫下仆都退出去,齐田带着阿丑要出去,田氏却叫住她“叫嫫嫫带阿丑去玩。”
齐田便坐回来。
等人都走了,送信的才把怀里的一东西掏出来,奉给田老夫人“九王殿下,问四娘子好。”
齐田莫明。
田老夫人还以为是九王给齐田写了信,皱眉展开来,却越看越吃惊,传给田氏“你看看。这是不是他的笔迹?”
齐田想知道是谁,又看不见,只能乖乖坐着。
田氏接过了信也看得异常惊愕。这罪名可不小,再三确认才敢点头“是周有容的笔迹无误。”半天情绪都没平静下来。
田中姿起身拿过去。看得冷笑。“他到是好胆量。先时主动投奔今上,如今又往陈王去了。”这种事,一向对皇帝不满的世家做,不奇怪,毕竟现在的皇帝掐着他们的脖子,要他们死。他们自己都要被连根拔起了,又何苦再去纠结皇家哪个后裔做皇帝?人家一个姓,只是换个人坐,又不是要亡国。有什么好纠结的。
但周有容这个皇帝顶众怒扶上位的寒门仕子做出来却是无耻之极。
齐田也没想到,周有容竟然通敌。
田中姿问“是九王杀了他?”
送信的人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了当,含糊地说“周大人被九王殿下抓个正着,招认刚到惠坪时陈王就暗中派人与他交涉,许以重利。招认之后无颜苟活,自刎而亡。”
田中姿好笑“他还会觉得没脸活?他的脸大着呢。”
田老夫人不理会儿子,起身谢他“九王大恩,田氏不敢忘记。”
送信的人是青非,他只是九王的随从,不敢受礼田家老夫人大礼,连忙侧身避开“殿下受恩于四娘子,出这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殿下还说如今陈王向都城来,恐怕皇帝都要避走,老夫人也要早做准备。”礼一礼“信已送到,在下就先回去了。”走时看了齐田好几眼。
青非走了,一家人还没缓过来。
田中姿拍掌“死得正好。他即是战死的,周家哀荣,周老太婆没了靠山还敢再作怪?阿丑和阿芒以后也好做人。”
田老夫人拍桌“行了!”孩子还在这里听着。怎么好在她面前说她爹死得好。非议长辈。
田中姿哼了一声,到也没再继续说。
田老夫人沉吟,把信送给田氏“你要收好。”这东西是一柄双刃剑。拿在手里必要时,用得好,大有益处。用得不好,却伤人伤已。如今田氏将来的去向不明,好坏都算一层保障。
“多亏九王。”田老夫人感叹一句,
田氏也说“阿芒走丢,也幸得遇见九王。”
齐田见提起这件事,点头“我站在路边上,他一眼就认我出来。我还当他是拐子呢。”
田老夫人笑“他是认识你的。是你不记得他罢了。九王素来厚义,既然遇上了,便不会置之不理。他救你,你也救了他,结了这份善缘,他才肯帮我们遮掩。是我们托了阿芒的福气呀。”如果不是掩盖下来,周家就完了,齐田阿丑,连带田氏,甚至恐怕连田家都要受累。
想想都是后怕。
田中姿说“九王比太子好得多。太子要真做了皇帝,我还怕亡国呢。”
田老夫人见他一开口总往不能说的话说,拍桌“你少说几句也没人拿你当哑吧。”
田中姿笑嘻嘻“好好好。母亲说什么都对。母亲不叫我说话,我就不说话。”坐下吃果子。李氏嗔他。
田老夫人也拿他没法子。对齐田说“阿丑一早说是肚子不舒服,你去瞧瞧可舒服了些没有?”
齐田应声下去。
等齐田走了田老夫人才对田氏说“我看着,九王与阿芒缘份非浅。阿芒有前事在,虽得美名,可独自一个与男子朝夕相对,背后难免受人诟病。再加之有周老夫人这样的长辈,世家里恐怕难有好姻缘。若九王是有心阿芒,到是一段良缘。”
田氏也不是不为女儿发愁。只是自己所托非人,便慎重几分。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田老夫人又笑话自己“不过我们说这些,也为时过早。”还是要看九王那边是怎么想的。
田氏回去了心里搁着事,午晌都不曾休息。想到周有容,心情复杂。虽有憎恶,可也有惘然。回想前尘旧事,只觉得似一场大梦。什么恩怨,什么爱恨,以为再不能平的竟然也好像平息了些。
才想着,便有下仆来报。外头出事了。
周老夫人跑到田府外头哭骂。她早就说,自己儿子要被这母子克死的,儿子不听,现在好了,真个被克死了。手里拿了刀,跑来要田氏偿命。
“我的儿,我辛辛苦苦舍肉喂他才养大的。竟被这个毒妇害将死了!”边哭边嚎,拍着大腿破口大骂。什么脏的臭的烂的,都讲得出来。反正她儿子也没了,她再不怕的。
路人都听不下去。
有人说“这莫不是早先那个讹人的婆子?”
有人说“恐怕不是吧?看这次不能假。”周老夫人这次带了许多下仆来。把田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哪个讹人的能带这么些下人。
路人看着热闹,个个议论。
也有深以为周老夫人可怜的。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也不是个个都家境富足,穷人家自然知道要养活一个儿子给他投师读书是多么不易。
这时候的书,可是珍贵的东西,寻常人家哪里有。
连书塾这种东西,都是近年来皇帝推行,才渐渐为人所知。不过要把家里的劳动力送到书塾里受夫子教诲,却还是很少的人家才会做的事。
多一个劳力,就多种一块田,多一田的口粮,家里人就少挨饿,过得宽裕些。送去读书,虽然看上去似乎不错,可那么些人去读,有几个能出得了头的呢?万里选一也没有。
到时候,劳力浪费了,家里也受累。
贫苦人家不敢豪赌。
听到周老夫人哭喊,恻隐之心难免涌动。试想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竟被媳妇孙儿活活给克死了,也便不觉得周老夫人此举有什么不妥当。
“福没享几年,一把年纪没了儿子。怎么能不恨!”
一个个在那里窃窃私语。
便是有些出来办事路过这里的各家下仆,都停下步子,询问是怎么回事。
田氏知道外头的事,只是冷笑。叫了下仆来与自己把丧服换上。叫了齐田,带着阿丑,往前门去。
里头田中姿早得了信,要去把那老东西打走,被田老夫人拦着“你妹妹怎么个打算,还得要她自己拿主意。”
田中姿莫明“这有个什么打算。难道还给周有容守寡不成。他也配!”
田老夫人叹气“我跟你实在说不清楚。你不要插手就是。等你妹妹拿定了主意,你再帮她也不迟。”懒得理会他。
田氏带了孩子到门口。隔着门都能听见外头翻天覆地。
阿丑已经换了衣裳,听外头叫得惨,有点害怕。但想想,自己是个大丈夫,要保护母亲和姐姐的,又努力把小身板挺了挺。
田氏站在门内听了好一会儿。心越听越冷,越怒。这时候才终于拿定了主意,深吸一口气,叫下仆把门打开。
外头正闹得鸡飞狗跳,就看到田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了。里头表情肃穆的女子穿着丧服,牵着一大一小同样穿着丧服的两个孩子出来。身后一排排家将,鱼贯而出。
那气势,一下子便镇往了议论纷纷的路人。
田氏带着两个孩子站在田府门口的高台上,道“家夫为陛下平复叛乱而死。妾感其大义,深以为荣,因思念亡夫,都几欲随之而去,何况老夫人呢?即身为人母自然悲痛欲绝,如今神智已失胡言乱语。因此受人围观引人轻视,竟没了体面,是妾身之责。也请诸位体念她年事已高,体谅亡夫为护一方平安而亡,勿要拿这件事情取笑于人。”
说罢,下了台阶,亲自去扶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恨毒了她,怎么肯好生被她扶起来,又见她作戏,气得对她又打又踢,嘴里还在骂着些污秽不堪的话。但这样都不能排解自己的怒意,只恨不能杀了她。可惜手里的凶器被田家的人收走了。
可不论周老夫人怎么打骂,踢抓,田氏都不离不弃。
看得那些路人都纷纷感叹。见周老夫人骂得实在不堪入耳,也有几分相信。好歹也是被皇帝封赐过的诰命,若不是失心疯,怎么会骂出这些连市井里都难听到的污言秽语。
田氏对家将说“还不将老夫人送回去,好生照顾!若再出这般事故,定不能饶!”
家将上前,那老夫人还怎么能挣扎得过。竟然真个就被抬到早备好的车上去。
周家的下仆还想抢人,可田氏的几个嫫嫫出来,高声呵斥“老夫人发疯,你们竟不知阻拦,如今还不将功赎过?竟要违逆主母不成?”吩咐身后的小仆“看是哪些不怀好心,以为主家没了,要看老夫人出丑的,只管记下了,打发出去!”
周家这些下人也不免踌躇。周有容不在了,田氏身为主母有儿子傍身,背后又有田氏为靠。周老夫人有什么?一屋子他们这些下人都没眼看的‘亲戚’。到时候府里头风项往哪边去,还用说吗?
就不说以后怎么处置。现在自己出头,万一被家将打死了呢?那也不是白死吗。
有识相的,早早地就退开。并不上前。拉了与自己关系要好的,站到一边去。
周老夫人被抗到车上,立刻就被家将堵了嘴。
她气得眦目欲裂,可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人群见没有热闹看,便也散去。不过说起周老夫人也不免得有人同情她。这个人啊,实在是太惨了,儿子没了,自己也疯了。
也有听过书的,只说周老夫人活该。儿子在的时候作恶,如今可好了,儿子死了,竟然还不知悔改,还想杀人,感叹“竟拿了刀来!”赞叹田氏干得好。“她要不硬气,不用到明天,自己儿子就要被弄死了。这个老毒妇憋着坏呢。”
田氏身边的嫫嫫压车回去,到周家门口琳娘就迎了出来。
一早周老夫人拿了刀出门她是知道的。不过如今周有容不在,她巴不得田氏和阿丑有什么事才好,怎么会拦。哪怕她身边的人早报给她知道,她也只当不知情,只专心在佛前哭周有容。
可没想到,周老夫人是被田家的人这样送回来的。打开车门一看,周老夫人被绑得跟粽子似的,一见她,就拼命挣扎。
琳娘连忙叫人去放。
嫫嫫拦她,冷声道“夫人有话。”
琳娘气道“便是表哥不在,表嫂自当好生伺奉老人,怎么敢这样对自己婆婆。若是给外人知道了,她便好看?”田氏有儿子,她也有儿子。她的儿子比田氏的儿子还要年长,难道还怕她吗。
再说,如今小孩子夭折得多,就算没有人作梗,阿丑也未必长得大。于是说话也硬气起来。
“夫人体弱,信赖娘子才在娘家放心养病,将府邸交由娘子好生打理。如今,郎君逝世老夫人神智不清,娘子竟不知看顾,放任老夫人失心疯跑到街上撒泼打滚。夫人震怒。只问娘子,你可知错!”
琳娘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尤要辩解“姑妈哪里就神智不清?!你们不要胡说!”
嫫嫫有备而来“老夫人若不是神智不清,怎么会将郎君为君分忧而身亡,说成被夫人迷惑而被克死的?未必郎君忠君之事为君分忧,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
这些嫫嫫,跟平常的下人又不同。她是世仆,家中女眷世代为内仆,这种场面从她祖奶奶起便不知道跟着主家见了多少。一家家自有些传下来的为仆之道。在世仆之中,又能得主家青眼,跟在夫人身边自然并非凡辈。以前是田氏上头压着周有容,她自己又心灰意冷,如今却不一样。她们这些下仆,也不必再退让。
琳娘被问住,她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不晓得怎么田氏身边的下仆都这样大胆起来。
“那娘子是甚么意思?”嫫嫫虚心求教。不卑不亢。
琳娘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来。
嫫嫫冷笑“娘子知道错便好。老夫人跑出去一次,能说娘子大意,若再有第二次,莫怪夫人以为娘子对老夫人怀恨在心,故意叫她出去丢人现眼了。那时候,夫人也不能再顾念你父亲对周家的恩情。”
琳娘气道“你这甚么意思,我与姑妈素来亲厚。”
嫫嫫轻描淡写“斗米恩,升米仇。夫人与娘子隔着肚皮,可不知道娘子是怎么想的。何况你父亲还是因为周家而死呢,娘子长年寄人篱下,难免会有不顺心的。那积年陈怨,谁知道会如何?再说,娘子与老夫人的情谊,又岂是外人能够猜测?”
琳娘被堵了一口气。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只说“你胡说八道!”
嫫嫫不理她,只说:“夫人思念郎君,悲痛欲绝,今日又受老夫人惊吓,等郎君尸骸回都,还要操办丧事,自是要好生休养,这段时间还请娘子看顾好老夫人,莫便她再发疯了。”
言罢要走,想想回头又说“娘子还是想清楚些。郎君到底是不在世了。几位小郎君的身份是在,但娘子扪心自差距,其中可有经不得揣摩之处?再者,老夫人固然是长辈,压了夫人一头。但她到底儿子没了,又年事已高,说句不该说的话,未必将来归天之时,要把你们全带享福去不成?”
琳娘听得心都发凉。她好日子过得久了,身边那些人都吹捧她怎么受宠,她便真觉得没人能拿自己怎么样。本来连田氏也要退让嘛,她还怕谁?。可嫫嫫一席话完全如当头一盆冰水,叫她清醒过来。
如今周有容不在,别说她,就是老夫人自己都没了依靠。家里又不比世家,有得力的亲戚会为自己出面。
本来嘛,周家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亲戚?一群拿了周有容的名声在外作威作福的到是不少。可真有什么事,这些人犯的事都会闹得自身难保,能顶什么用!
老夫人到是给她找了些‘亲人’,可这又不是乡下打架,人多声音大就有用。
等嫫嫫都走远了,琳娘还呆在远地。真切为周有容之死悲痛起来。丢下她孤儿寡母的要怎么活?
下仆见她久不把周老夫人放出来,免不得上前问。
琳娘回过神抹泪说“还不把老夫人放开。”
可下仆正要上前,她又突然拦住。周老夫人一辈子谁都不服,要真放开了,她怎么可能管得住周老夫人?她敢说,只要现在放开,周老夫人肯定是立刻就要跑到田家去闹。
周有容逝世非同小可,她再是巧舌如簧,也劝不往一个没了儿子的母亲。
老夫人见有人来放自己,原已经打算起身,见琳娘拦往了下仆,往她看去,又恨又急。嘴里吱吱唔唔,不知道在说什么。
琳娘心虚避开老夫人的目光,把车帘放下了,想想识时务者为俊杰,田氏以前性子就不错,只要自己现在不再主动去招惹她,她也必然会为难自己。帮她管住周老夫人这件事,便当是投效。好歹以前自己叫她受了气,不做些事情,怎么叫她消了气?谁叫自己没有依靠呢?
硬起心肠对下仆说“还是先请大夫来。老夫人是失心疯,万一又发起疯来可如何是好?”
下仆愣一愣。才点头去办。
阿珠遇到抬老夫人往后头去的人,吓了一跳,跑去问琳娘“这是怎么了?”她已经换了丧服,但眼睛不红不肿——她本来跟周有容就不太亲近,天天在老夫人面前打转,听闻父亲逝世,震惊之余还在想着,那自己的婚事是不是要又要往后头拖了。虽然哭了几声,但对父亲已经不在世这件事,没有半点真实感。她实在伤感不起来。
琳娘敷衍她“姑妈病了。神智不是很清楚。”见她头上还带着红簪说她“以后再戴也戴得。别人看了,要说你。”
阿珠一百个不情愿。默默拿下来。觉得没了父亲真是一件烦心事。跟着琳娘一起送老夫人往后宅去。
大夫被请来,一看老夫人被绑得严严实实,也是愕然。可才刚解开堵着嘴的布,老夫人张口就是一通痛骂。
不是骂田氏,就是骂琳娘,最后连阿珠也连着骂,骂她该死,骂自己白疼她的竟跟了琳娘这个白眼狼一道要害死自己。
这府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是要害她的。这些人看她被绑了,竟然不放她,分明就是要害她。将来她一个也不会放过,要把人家剥皮抽骨!
嘴里污言秽语。又是哭又是嚎。还挣扎着想咬大夫,骂他跟琳娘连通一气,要害自己。
大夫吓得连忙又叫人把她嘴堵上。
治疯病他本就不擅长。可人都来了,像模像样地把了脉,对琳娘说“大约是骤然失子,一时气血攻心。迷了心智。心病只能慢慢来。”开了许多安神的药给来吃。
阿珠白挨一顿骂,受了气还要去监督下仆熬药。端了药来,周老夫人哪里肯喝,只说她们要害自己,药里有毒。拼命挣扎叫骂。
最后还是叫了四个孙武有力的仆妇来,才将药给她灌了下去。
大夫下的药重,喝下去就开始睡。
睡了二个时辰才醒,醒来还是要骂。下仆照样还是灌药给她喝,一直喝到第三幅,她才渐渐安生一些。喝药的时候不叫骂了,跟守着自己喝药的嫫嫫求告“我真的没有疯。是她们要害我。”
嫫嫫不知道前事,只知道周老夫人突然发病,现在将信将疑“哪个要害你?”
周老夫人怕被人听见,悄声说“阿珠,琳娘,还有田氏。她们看我儿子没了,便合起来要害死我。你快把我放了,我好去报官把她们全抓了。”
嫫嫫哪里会信“您说夫人要害您到未必不是真的,小娘子要害您什么?”阿珠最得老夫人的心。
周老夫人也不是真觉得阿珠要害自己,只是她被阿珠灌了药,心里气不过,非要这么说一句才解恨。这时候又怕嫫嫫真以为自己疯了,连忙又说“她不曾害我。是琳娘和田氏要害我。”
嫫嫫听她随口又改了话,更觉得不能轻信。再说琳娘那边再三嘱咐了,这药不能断,不能叫周老夫人发狂,嘴里只说“奴婢给您去报官就是。老夫人先把药喝了。”
周老夫人哪里肯喝。一药喝了她就睡,一睡醒又是喝。她再喝下去岂不是要睡死去。把头扭来扭头怎么也不肯喝。
嫫嫫只好又叫了人来按她。周老夫人见怎么说人家都不听,气得又大骂起来。差点咬掉嫫嫫的手指头。
嫫嫫喂完了药,出去边敷药边跟同伴抱怨“一会儿说这个要害她,一会儿说那个要害她。还跟我说不疯!结果竟跟狗一样!”
同伴也惊奇“我还当是夫人要整治她。却没想到是真的疯了。连人都咬起来了。”
喝了十八贴药。周有容的尸骸也运到了都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