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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
吓!
我猛然坐起身,看了下四周,还好,在自己房间。接着我又倒了下去,冷汗直流。
自有记忆起,反反覆覆同样的梦好多年了,那男子干瘪的身躯、枯槁的眼窝,占据在脑海好多年,挥之不去。而梦里的男人似乎是我自己,好似我的灵魂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着自己躯壳。
我糊里糊涂的开始洗漱,边刷牙边盯着镜中自己的左眉心。那梦太真实,一件虚幻的事情不段重复,慢慢的它似乎会变成真。
叮咚─叮咚─叮叮咚咚─叮咚─叮叮咚咚─
急促的门铃声突然炸开,吓得我差点把漱口水给吞了下去,辛辣的味道哽在喉间,呛得我眼泪直喷。
门铃像讨债一样,疯狂响不停,我只好随便抹抹嘴,像女人抢周年庆一样冲出厕所,不小心一个踉跄,一头撞上自家大门。
忍着痛往猫眼看去,是阿水。
阿水,徐大禹,我的邻居兼好友。自上了小学,读过大禹治水的功绩后,不知道怎么发展出阿水这个绰号来的,总之慢慢的大禹这名子就没人叫了。好在阿水这绰号和本名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关联,否则绰号叫这么久,肯定不记得阿水真名叫什么鬼。
「你骑脚踏车投胎啊?这么慢。」阿水一见我开门,劈头就酸。
我揉着太阳穴上的肿包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阿水从口袋亮出一封限时挂号信,是大凤寄来的。
大凤是阿水的妹妹,足足小我们一轮,以小女孩来说算聪明俏丽,鬼灵精一个。这个才刚上高一的十六岁小妞已经在干大事了。没错,大凤翘家了。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有喜欢的对象是正常的,但徐家的长辈们不准大凤高中谈恋爱,一知道她大小姐有男朋友时整个徐家天翻地覆,尤其是阿水,比他爸妈还生气,给我一种大凤其实才阿水女儿的感觉。
闹了几天后,大凤答应和男友分手,好好念书准备考大学,徐家人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事情才慢慢平静下来。没想到,某天放学大凤就没有回家了,隔天也没去学校,整个徐家人和学校老师找大凤找疯了,最后徐妈才哭哭啼啼和阿水去派出所报案。警察也表示只能先调一些巷口监视器,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便叫阿水他们回家等消息。
阿水把信塞到我手上,信里只写说一切平安,其余的什么都没写。再看看阿水,他眼睛都喷火了,他一见邮戳是昨天从花莲寄出的,立马杀来我家,要我陪他一起动身去花莲找人。我上礼拜刚从设计公司离职,目前闲在家,就答应了。
毕竟大凤对我来说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得知她失踪时我也挺紧张的。
坐进阿水的铁灰色悍马,整个气氛冻到极点,我才扎实地感到这趟去花莲不是去郊游,活像是去打仗。在市区里车开不快,阿水的手指不断在方向盘上敲击,烟更是一根接一根地猛抽。好不容易飙上了高速公路,阿水一路不断狂超车。
我承认我是个孬种,不仅云霄飞车不敢座,快车也不敢开。就算行驶在无人的产业道路上,机车顶多七十是我的极限,在快真的没办法。当指针越来越往上,显示时速已飙破一百二时,我真他妈的不敢再多看仪表板一眼。
阿水白了我一眼,「陈允然,你是不是带把阿?」
要是平常我一会定呛回去,去你他妈才没带把勒,我这叫安全至上。
但阿水叫了我本名,我心里暗觉不妙。一个平常嘻皮笑脸,没事就跟朋友呛来呛去没个正经的人,突然直呼我本名时我还是有些忌惮。
我明白阿水这次真的火到了顶点,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拿起阿水搁在一旁未息的烟头,也跟着抽起闷烟来。
我是独子,虽然对大凤的态度也像对妹妹那般,但终究不比血牵起来的关系。我没有办法理解兄弟姊妹之间的情分,那种感觉究竟是无奈多一些?还是情感多一些?
看了一下手上的烟,嗯,黑七星果然顺口。
约两个钟头后,车就开进入花莲市区,本来想直接去当地的派出所,问问看能否协助我们调阅发信邮局或邮筒周边的监视器。
谁知正在找停车场时,阿水突然盯着后照镜大喊,「是他。」
「谁?大凤?」
「不是,是在我妹电脑里的人,她最近的合照都是跟那男的。」
「蛤?你偷查妳妹电脑,她没上密?」
「有密码又如何,小儿科。」阿水满脸不削。
我有点不敢相信,在怎么说也是多年朋友,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平常屌而啷当的阿水,竟会破解密码?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要是这样,那阿水也瞒的太天衣无缝了。还是阿水其实真的不会电脑,只是这次护妹心切,所以浅能被激发了?
阿水两眼直盯着驾驶旁的后照镜,激动的接着道:「欸欸欸欸!他上了一台游缆车。跟上。」
「谁?那男的?在哪啊?」我茫然地问,还没有从阿水可能是个电脑高手的刺激里爬出来。再说花莲是旅游胜地,路边一排排停的都是游览车,鬼知道哪一台啊。
阿水急忙将车调头,「你有病吗?人都上车了我怎么告诉你是哪个。等他下车,我在指给你看。」
我懵懵地点头应了应。人都在车他车里,当然只能跟着走啊,难不成跳车吗?
接着我们就一路从市区跟到了太鲁阁的燕子口。
「我说阿水,你会不会看错啊?从后照镜看,可靠吗?」
看一台台游览车开过,这的停车场不仅全给被游览车占据,还淹着大量的观光客,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一对小情人会私奔的地方。阿水没鸟我,把悍马硬挤入一个小小的停车格后,直催着我下车,被左右两边的车包夹,两侧门根本打不开,还是翻到后车厢,从后车厢的门出去的。磕磕碰碰的下车后,我发现燕子口人真的多,能够停到车位,不知是运气好还是阿水抢车位的速度够火。。
我看阿水伸着脖子,不停四处张望,我也学他到处乱看,试图从一片黑ㄚㄚ的人群
中找出大凤的身影。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阿水边指边对我使眼色道:「欸,山东快看,那男的在那,高高、全黑的那个。」
顺着阿水手指的方向看去,我忍住白眼道:「他身上穿的是墨绿色,不是黑色。」关于颜色,我有一大缸的职业病,对颜色要是不够敏感,那就不用混设计了。再说阿水指的人其实蛮好认的,在一片来观光的阿婆阿公里年轻人都好认,而且那男人颇高。我目测没有一米八,也有一米九,真是夭寿高。
阿水憋气着直往那男人方向闯,我急忙跟上前,走没几步,接下来的画面阿水看见都愣了,游览车上又走下来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把背包随手递给男子,接着俐落的梳了个马尾,但那个女人不是大凤。
「你妹的。山东,你看到没?他拐了大凤后又和其他女人来这观光?」这下阿水心里的小火山已经延烧成大火山,如果怒气能够实际能源化,我估计阿水现在足以滚沸好几缸了。
「你确定真的是他?我们现在连他正面都还没看清楚过耶?」我提了闷烂再肚里好久的疑问。
阿水被我一问,没有马上回答,显然也有些动摇。人是一种神秘的图像感知动物,都是看得越久越不确定,往往只看一眼的都可以一口咬定。
「我不管,先跟看看再说。」阿水道。
总之,我们一路跟着跟着,走了一有下子,逐渐脱远离了观光客的人潮。
看着阿水走在前方又是踢脚又是挥拳的,真的觉得无奈又好笑,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人在这折腾这么久,而且我不信我们这三脚猫的跟踪方式,那两个人会感受不到?好像一点都不介意有人跟的样子。
阿水放慢脚步与我并肩,「山东,你觉得女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之所以叫山东,是因为我爸爸的关系,我老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山东人,街访邻居都叫他老山东,所以我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小山东,我爸最喜欢吃油条配米浆。
提到我爸,说起来挺奇的。民国初年,他还是个少年小伙子的时候,就跟着军队从大陆来台湾。
爸爸年轻时总以为还能回去山东,怎知道这一等,就是近半个世纪,后来看清回乡无望,才和我妈结了婚,生了我,就此在台湾落根,算起来我爸也是老来得子。后来比较开放了,我才和爸爸从香港转机,回去过几次山东老家。在大时代的无奈下,一个才十四岁就被迫离开母亲的懵懂少年,在次见到年迈的老母亲时,自己也已经白了头。他们都互相认为对方可能不会在人世了,没想到此生能再度相见。我记得,爸爸是跪在奶奶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爸爸是长子,虽然我是名义上的长孙。但爸爸快六十才有我,其他叔叔的孩子随便抓一个都大上我二三十。特殊的身分让我在老家挺受宠的,简直到了无法无天,几个婶婶还会拿饼贿络我。只是爸爸后来身体不好,禁不起长途的舟车劳顿,渐渐的也没回去了。
后来爸爸常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保命重要,只要活着,就还有相见的机会。」如果我爸还活着,今年该过八十八大寿。
我还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里,这时阿水突然抓住我臂膀,猛摇我,惊道:「山东!我靠,他们不见了。」
「屁啦,怎么可能?」我整个被吓醒,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能变到哪去?
环顾了一下四周,怪了,还真的不见了,难不成只是稍微分神的时间里,人就长翅飞了,我像白痴似的望了一下头顶的天空,顿时觉得自己其蠢无比。
我又四处看了看,发现左前方拐弯处似乎有座通往崖下的铁梯。我随意招呼了一下跑在前方的阿水,就奔到了铁梯上头,还听到登、登、登的下楼声音,心想错不了,就跟着下去了。
铁梯只有最上的头一阶衔接在柏油马路边,约一人宽。斑剥的铁锈花花绿绿,与生长在一旁的蕨类植物几乎融为一体。一般人可能就这么晃过去了,我因为工作的关系,修图修太多,一点点的画面变化对我来说不难察觉。
心想难怪那对男女不怕被跟,他们根本打定我和阿水找不着。
梯子长度似乎不长,肉眼就可以看见下面的小路,但紧紧偎着弯曲的崖壁,山壁上大量杂生植物遮蔽了楼梯下方的视线。这铁梯真的太有年代,严重生锈不说,有些踏阶干脆都断了。
我还在当心脚下,却发现已听不见前人下楼的声响,心一急,一个踩空,整屁股跌了下去。这梯子比我原先想的还要脆弱百倍,重力加速度,好几段踏板根本禁不起我这一摔,纷纷从焊接处断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跌了个花式狗吃屎。
我整个人半趴在泥地上,听到前方有脚步声折回来,就停在我身边,但我实在不想起来,一半是因为太痛了,另一半觉得跟踪成这副模样有失面子,干脆就趴着装死吧。
但趴了老半天都没人讲话,只有沉稳的呼吸声一阵一阵,场面有说不出的尴尬。
被人由上往下俯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当背对着不认识的人,更是煎熬。那就像是考试想作弊,但监考老师好像就占你身后的样子,想回头又不能回头的感觉。
我又趴了一会,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才缓缓爬起。内心觉得蠢爆了,算了!要审问就审吧,老子大不了装傻。
好在我练芭蕾也十几年了,这身子到还是挺耐摔,从楼梯上滚下来居然没散架。
是的,就是芭蕾。不是什么很潮Popping或Breaking。
男生跳芭蕾,在一般人耳里听起来颇蠢,但我个人觉得能明正言顺的泡在女生堆里挺好的。虽然我妈送我进舞蹈班的用意并不在于此。
我焦虑的抬起头,那个阿水说拐了大凤的男人就蹲在我前方,正看着我,笑得很开心。
「嗨!山东。」他忙跟我打招呼,边把我从泥地上拉起来。
近距离观察,发现他真的很高,看上去二十六七,推测应该跟我差不多年纪,眉型不错,相貌算俊俏。但我纳闷的是,自从受了伤离开舞蹈班后,我就转战艺术学科,专攻的还是人像画。再怎样半路出家,我对人脸的辨识还是有几分把握。
但,我对眼前这位冲着我裂嘴笑的男子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看出我的疑惑,主动道:「我叫子车,我听到你朋友一直叫你山东。」
真假?顺风耳?
子车笑了笑,「我耳力不错喔!还有,我不认识什么大凤,你要相信我。」
我瞬间胀红脸,有股脱光裤子站在人前的感觉,心里咒骂阿水嚷的声也太大了。
我对子车身后一直沉默的女孩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后,才惊觉原来他不是女性。
这完全是个先入为主的错误,他有非常清秀的五官,比较精瘦一些,肤色偏白,留了长发还扎了马尾,可绝对不算矮,最少也过一米七。站在子车身旁,两人远远看还真像一对。
当下真想抽自己几巴掌,这错误太大。
但更令我在意的是,那个马尾男的表情。打从一见我,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整张脸纠结的跟屎一臭,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这事我从来没遇过,不知该怎么应付,只能尴尬地朝他傻笑。他没有别过脸,反而用臭脸一直猛盯着我上下瞧,我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想借口开溜。
这时身后的梯子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我暗想,好样的混帐阿水,这么慢才发现有楼梯,害我一个人在这囧半天。
正想回头开骂,转身一看,下来人是个女......的?
虽然脸蛋很亮丽,但一头上推的短发,黑色帽T加深蓝色窄管牛仔裤,打扮很中性,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敢乱判断。趁她下楼的空隙,我一直偷瞄她胸部和屁股,好吧!她应该是个女孩。如果这两点在失准,我要慎重考虑改行了。
那个女孩看了看我,绕到马尾男身边道:「别臭着一张脸嘛!像掉到马桶一样。」
没错!没错!
噢,听声音,她果然是女孩。
马尾男盯着我,沉默。
子车也转向马尾男道:「别抗拒了!我觉得他既然能下来,见不见面都是迟早的事。」
那女孩双手环胸,直直点头。马尾男依旧死盯着我,沉默。
顿时我感到很不妙,气氛因为马尾男的保持沉默突然变得很凝重,好像我的出现很不吉利,眼前的人我都不认识,讲着我听得懂却又不明白话,
我深深怀疑是不是误闯了秘密的毒品交易现场,他们讲的是要把我做掉的暗语,等一下我可能会被灭口之类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一个回旋转身,二话不说,抓住铁梯三步并作两步往上冲。
发现没人追来,我冲得越快。登上梯口,我傻了。
跨没两三步,壁映入眼帘的全是断崖岩壁,崖下是一片荒海滩,现代水泥道路不见了,连阿水也不见踪影。吓得我抖着手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该死的,显示圈外,打给阿水又拨不通。
我不断的尝试开机又关机、开机又关机、开机又关机,不久后,我认输了,一只没有网路,也无法通话的手机,他妈的有跟没有一样。
我不知道这怎么回事,整个太鲁阁如同凭空被搬空一般,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表还是十七岁生日时妈妈送我的,秒针还在跑。但我的世界怎么了?传说中的被世界抛弃?自以为在作梦,赶紧闭上眼睛在睁眼,眼前的景色没有丝毫改变。
我打了自己一掌,又看了手心上被铁锈刺出的小伤口,看来是真的。
望着远方,我无力地蹲了下来,眼眶一红,抽了抽鼻子。
突然一颗脑袋从楼梯口探了上来,是那女孩,我和她对了一眼。
她看见我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拉了拉我裤角温柔地道:「先下来吧,有什么事我们到下面再说好吗?别一个人在这。」
唉......算了算了。如果在作梦,不到快醒的那一刻,是不会知道自己在作梦的,如果真在作梦,那就只好硬着头皮到醒来吧。我掏出背包里的仕高利达,猛灌一口。
哼,果然有酒能消万古愁,「走吧。」便跟着下楼。
「嗨!山东,欢迎归队。」子车在下面的楼梯口兴奋的朝我挥手大喊。
我看着子车和那个女孩,没见着马尾男,忍不住望了一下。
子车用下巴指了不远的一处洞口,「如果你找的是冯心,他先去前面探路了,我留下来等你们,他会在适当的地段等我们汇合。」
原来马尾男叫冯心啊,感觉人跟名超级不搭。
看着女孩比出OK的手势,我还是十分不解的问:「你们到底是想干嘛啊?」
「我说这位兄台,都走到这条路上了,还装什么清纯啊?」
这话调侃意味浓厚,让我有点恼,「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就摔下来了。」
她看我正经八百,转头给子车使眼色。「他是摔下来的。」子车点头如捣蒜。
「天!我以为......但怎么可能?」
「妳以为?」
「我以为你是新加入的,然后你和冯心之间发生了分歧,所以你跑到上头生闷气。」
天啊,我听完这精辟的分析简直快晕了,原来我在女人眼里这么小家子气。
「你真不知道?」她又问。
我无奈地摇头,「不、知、道。到底说不说?不说拉倒。」
子车看看我,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要去挖古墓。」
「什?」,我歪着头感觉有点不太实际。
台湾就这点点大,能有什么古墓啊?能挖的早就都被挖完了。「什?什么墓?」
那短发女孩挑着眉,喜孜孜地对我说:「女娲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