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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底下的士兵拉了拉身上的铠甲,忍不住骂了句“鬼天气”。
刚巧有两辆马车打城门底下经过,士兵上前将车拦住,“掀起车帘,检查。”
马车的主人倒也配合,也就是瞬间的功夫,那车帘就被掀了起来,露出其后一张秀美的脸来。好俊秀的人,那士兵才刚刚感叹了一声,却见那小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身后的人影,只从士兵眼中一晃而过,但已经足以教那士兵愣住了。
这才是……好生、好生俊美的人物!
士兵身后有个作随从打扮的青年,一溜烟儿的就跑了,一路从咸阳城中的街道上跑过,最后顿在了咸阳宫的门口,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徐、徐典事同李、李李长史回来了……”
等徐福一行人从城门行至咸阳宫外时,嬴政已经收到消息了。
赵高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顶着烈日,不多时额上便冒出了些微汗珠来,赵高并未抬手去擦,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行来的马车,马车停稳,赵高不自觉地将头仰得高了一些,日光刺眼,恍惚间就能瞥见一抹白影跟飘似的下来了。
赵高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与来人打了声招呼,“徐典事。”
“赵侍监。”徐福习惯性地叫了一声。
赵高张了张嘴,有话正要与徐福说,突然便听见那头传来一道声音,“赵侍监。”赵高抬头一看,就见李斯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了。李斯快步走到跟前来,一脸笑意融融。赵高本能地不喜此人,但此人偏偏又是王上跟前新晋的红人,赵高自然也不会去平白找麻烦。
寒暄几句过后,一行人便在赵高的带领下,进入了咸阳宫中。
咸阳宫外的马车停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有一人掀起车帘,露出朦胧的睡颜来,一见外面,却正好对上宫门口的士兵,那人被吓得不轻,忙问:“徐典事呢?”
“进宫去了。”
“李长史呢?”
“进宫去了。”
“……”他又被抛弃了???王柳抬手捂了捂胸口,亏他还日日与李长史一同奔波,竟是也记不住他。
士兵瞧了一眼王柳的模样,啧啧摇头走开。
……
嬴政搁下手中的笔刀,端起手边的杯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随后便合起了竹简,他转头问宫女:“时辰可是差不多了?”
宫女小心翼翼道:“……应当是差不离了。”
嬴政听罢,便站起了身来。
虽为秦王,但寡人如今也能算作是礼贤下士。
嬴政一本正经地跨出殿门,正巧便看见徐福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那一瞬间,嬴政的视线之中已经难以容纳其他人的身影。那一抹白越发地近了,嬴政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多日来梦中出现的身影,与这道身影重叠了。
但是不待嬴政上前,突然又一道灰色的身影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李斯拜道:“王上,李斯幸不辱命!”
嬴政脸上的表情硬生生地僵住了,不知是该喜悦于李斯的圆满完成,还是该暗恼李斯的横插一杠子。
若是李斯有些地方做得不好……
嬴政的目光从李斯身上淡淡扫过,道:“进来罢。”于是原本他同徐福的相聚,硬生生变成了李斯的汇报会。
有李斯顶在前,徐福就心安理得地喝着水,吃着小点。
而嬴政与李斯论起六国来,倒也不知不觉会忽视了徐福,不过徐福向来不在意这些细节,待到嬴政与李斯君臣交谈结束之后,徐福也填饱了因为路途奔波而饥饿的肚子。
李斯站起身来,向嬴政道别。
道完别之后,他便看向徐福,道:“我与徐典事一同出宫。”这次魏、韩之行,李斯与徐福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于是李斯才提出了这句话来。若是换做从前,他定然不会如此唐突。
只是他转过身之后,未能看见嬴政的脸色刹那间就黑了黑。
徐福识趣至极,他当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跟李斯一起离宫。他点了点下巴,淡然拒绝,“我还有事要与王上商谈,李长史先请吧。”徐福装得实在太一本正经。
李斯当然不会从一脸面瘫相的徐福脸上,看出来他和秦王有一腿,就等着马上赶走自己,等会儿好做羞羞的事呢。
李斯有些羞愧,方才他将徐福全然遗忘于一边,竟是忘记徐福应当也有话要禀报于王上了。
“那我便先行离去了。王上,李斯告退。”李斯歉意一笑,微微俯身别过,这才由内侍引着出了殿门。
李斯刚一离去,殿内的气氛便变得不一样了起来,赵高轻咳一声,率着一干宫人退了出去,识趣得不能再识趣。
思念终于在这一刻化为实质。
嬴政望着徐福的目光都热切了不少。不过嬴政还是没有让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占了上风,虽然方才李斯已经简单交代过魏韩之行的经过,但他还是想要亲口问一问徐福,想要知道徐福这次又吃了多少的苦。
嬴政心中甚至有几分恶意地想,最好是吃够苦了,再也不愿离开咸阳城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能深埋于心了。
“可寻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嬴政命人又送了一杯温水来,待徐福润了润唇,他才开口问道。
徐福实诚地摇了摇头,“鼎还未拿到手,倒是先捡了一个人回来。”
闻言,嬴政不由得微微挑眉,他没想到徐福还会这么坦诚,毫不隐瞒地便告诉了他。
见嬴政并没有出声问的意思,徐福顿了顿,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了,“我一不小心地把魏国的龙阳君捡回秦国来了。”说完,徐福还装作不着痕迹地去打量嬴政脸上的神色,只要嬴政稍微有点不悦的苗头露出来,呃……他就跑路!
“寡人知道了。”
……嗯?徐福微微一怔,这才光明正大地盯着嬴政的脸,“王上已经知晓了?”
“柏舟归来时,便已经告诉过寡人了。”
“那龙阳君?”
嬴政都已经做好收拾烂摊子的准备了,自然不会在此时为了龙阳君,而令两人之间的气氛闹得不愉。
“寡人会命人安排……”
“嗯,不过我想应该不用了。我让蒹葭领着龙阳君回他府中去了。”徐福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立马便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出了这句话来。
“你和龙阳君私底下有什么协定?”
徐福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王上如何知道?那龙阳君手中有我所需之鼎,我便让他将鼎给我,就算是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救命之恩?”这一点嬴政倒是没有听柏舟提起。其实不止这一点,徐福与龙阳君私底下有协定,也是嬴政从徐福面部细微的表情观察得出的。
“我到魏王宫中时,恰好为龙阳君相了个面,之后又为他瞧了瞧手相,无意中发现龙阳君命格奇特,而且将有大劫,这才忍不住出手将人带走。我带他来秦国,便是避开死劫的机会。如此自然是救命之恩。”
若是换做他人在侧,肯定对于徐福口中所出之话感觉到惊骇无比了。
一个人得多有本事,才能窥到另一人的生死。
而嬴政却是对徐福用寡淡语气论人生死的模样,已经形成习惯了,心中连半点波澜都升不起来了,他心中的徐福,合该就是这样优秀出众的。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此时殿外的人有些焦急,也顾不上其它,忙低声道:“王上,老太卜与那位先生吵起来了,二人争吵不休之下,决心论法。”
徐福怔了怔。
什么老太卜?什么那位先生?
还有这方式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徐福想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跟他很像么?他也是初到此地,便与王柳打赌比试了。
“那是谁?”徐福心有疑问,不由得问了出来。
旁边的宫人忙笑道:“徐典事的师兄啊。”
师……师师兄?
徐福内心呆滞了一刻钟,他已经刻意避开了,却未曾想到或许冥冥中已有注定,他竟然还是要撞上鬼谷子的正牌徒弟!他这个冒牌的,到时候被戳穿,那可就是一出大麻烦了……
就在徐福思考如何能与之避开的时候,并且同时考虑到了,被发现后如何跑路,跑路的可能性,以及哪条路线最佳……等等。
就在徐福越想越离谱的时候,嬴政的声音突然响起了,“你先回寝宫去。那老太卜在秦国王室有几分地位,寡人得前去瞧一瞧。”的说着嬴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秦始皇竟然没有叫他去见同门师兄?
徐福心中陡然生疑。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强的想法……秦始皇早就知道……他并非鬼谷子的门徒?
秦始皇知道,却一直不提……是在故意纵容他?
等徐福心中暗暗打了个激灵,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不见嬴政的踪影了。
宫人引着徐福回到了寝宫之中,徐福坐在桌案前,面前摆着熟悉的竹简,但他却没有了想要翻开的欲.望,他满心都是那个鬼谷子的师兄。
不知这人究竟是谁……
若是认为他顶着鬼谷子的名头招摇撞骗,找他麻烦,那可如何是好?
说起来,也的确是自己理亏啊。徐福皱了皱眉,当初随口编的一句话,谁能想到现世报就来得如此之快了?
宫人有些好奇,见徐福半天也不翻动竹简,不由问道:“徐典事可是想要见鬼谷的那位先生?”
“不了。”徐福摇摇头,他突然想起一茬来,问那宫人:“王宫中,老太卜是什么身份?”
太卜,听上去像是同他过去一样的职位。
或许是嬴政早就嘱咐过,徐福有问时,便知无不言,于是那宫人低声道:“老太卜乃是秦国王室的远房旁支出身,因被秦昭襄王看中其能力,便选入宫中,专为王室卜筮,这一待便是几十年,论起资历经验,无人能与其相比。”
秦昭襄王是谁?秦始皇的祖父啊!
如此看来这位老太卜年纪不是一般的大了,这样的人,徐福有些庆幸,从自己入宫以来便未曾与这人打过交道。要知道这样又难缠又麻烦偏偏还有本事的人,是他最不愿招惹的了。那老太卜在秦国王室想来也有几分地位,自己若是与他杠上,还不知会落得如何下场呢。
此时徐福倒是有些佩服那位鬼谷子的正牌徒弟了。
想来应当也是个倨傲之人。
两人皆有才学,谁用不服谁,才会想要论法。
正如他同侯生一样。
徐福倒是没去想,若是换做他,真被人撩拨到头上来,莫说对方跟秦国王室有关系,哪怕是秦始皇他儿子,秦始皇他爹,他也得跟人杠上啊!
……
徐福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担心“同门师兄”的事,而难以成眠,谁知道沐浴过后一躺到熟悉的床榻之上,便不知不觉地陷入了的熟睡之中。
嬴政回到寝宫时,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了宫门口的扶苏。
哪怕是过去几个月的功夫,扶苏的身高都已经拔高了一截,看上去稚气没有以往那样明显了,浑身上下长公子的风采更为明显了。咸阳宫中上下,更无人敢得罪于他。这些人都心知肚明,以后极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便是这一位了,自然服侍起扶苏都是尽心尽力的。
嬴政已经令蒙恬为扶苏的老师。
按照往日来看,此时扶苏应当正疲累,匆忙回到偏殿去休息才对。
“父王,扶苏听闻老师回来了,但扶苏不敢擅闯父王寝宫,便在此等候父王……”扶苏眨了眨眼,一脸期待地看着嬴政。
嬴政今日心情不错,伸手将扶苏拦腰抱在了怀中,带着他往里走去,只是等走进去之后,两人便不同时见到了已经熟睡过去的徐福。嬴政将扶苏放下来,“既然徐福已经入睡,那你便明日再来寻他。你们领扶苏公子去休息。”
可怜扶苏刚在寝宫里站稳了没一会儿,就又被宫女给带出去了。
嬴政洗漱一番后,才凑到了床榻边上。
“徐福。”嬴政低沉的声音在帷帐内响起。
徐福似有所觉,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发出了一声鼻音,“嗯……”
嬴政不知他究竟睡着了没有,心中多少有几分失望。白日里没有机会,谁知等到入夜后,更没了机会。
“此去魏韩两国,可有吃苦?”嬴政凑得更近一些,低声问。他曾听闻,人在半梦半醒之间,说出口的话更为真实。
“……嗯?没。”徐福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出于本能地还补上了一句,“李斯……配合,很好。”
李斯确实与他配合得不错。
嬴政微微皱眉。
难不成这次还真的没有吃什么苦?
想来想去,嬴政便又觉得那是自己的错。当初徐福走时,他担心徐福吃苦,便特地令赵高准备了舒适的马车。现在徐福路途倒是舒适了,但却难保他不会再生心思往外跑了。
嬴政的目光垂下来,落在徐福的脸上。
有月光和烛光交汇,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晦暗不明,就好像需要先撕开那层神秘的外衣,才能窥到瑰丽的内里。而嬴政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他也这样做了。他伸手解开了徐福胸前的衣带。
虽然人睡得迷迷糊糊的……
但嬴政觉得,这样也算别有滋味了。
他伸手将徐福揽入了怀中,徐福半梦半醒地睁开了双眼,“……嗯?”
嬴政低头就吻了上去。
离开的几个月里,令他思之如狂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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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睡得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像是随波逐流的鱼,一会儿啪叽被拍在了海岸上,一会儿又自由地享受了一会儿在海中畅游的感觉。就在徐福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童年尿床时代了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耳边传来的说话声。
徐福强撑着睁开疲惫的眼皮,眼前的画面映入了眼眸中。
他正靠在嬴政的怀中,只是嬴政比他睡得还要熟。
看上去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思虑,难得畅快地休息了一回。
徐福动了动腿,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一身滑腻的感觉,鼻间还带着点儿浓郁的情.色味道。
徐福顶着一张清冷的脸,心中却是在默默地想……果然性.爱有助于减压和放松。
“徐典事。”见终于有人搭理了,那宫女惊喜地叫了一声。
方才在床榻旁出声的正是她。
敢在此时就过来打扰,难道有什么事?
徐福揉了揉额角,拥着被子坐起来,勉强才将他赤.裸的身体遮盖了起来。
宫女低着头不敢看他如今的模样,将声音压低,道:“胡亥公子要见徐典事呢……”
徐福有些惊讶,“他要见我?”才一岁不到吧?胡亥怎么就知道他回来了?
宫女忍不住笑道:“小孩子也是会记人的,扶苏公子想必也常常对胡亥公子提起徐典事吧,以前徐典事又抱过胡亥公子那么多次,如今徐典事一回宫来,扶苏公子和胡亥公子便都想要见徐典事了。”
徐福有点弄不明白,他那张脸哪里讨小孩喜欢了?上辈子,他都还是站出来震慑师弟师妹熊孩子们的代表呢。
不过想到许久没有见这俩小孩儿了,徐福心中倒还真有几分惦念,或许是人相处久了,便会有几分真情掺杂其中吧。徐福猜这段时间嬴政的政务并不轻松,见他睡得如此沉,便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下了床榻,待到沐浴梳洗后,这才让那宫女带自己到偏殿去了。
刚一进偏殿,倒是没听见小孩儿的哭声。
想来几个月过去,胡亥也不如当初那样,随便就会哭泣了。
宫女带着徐福转了个弯儿,走近了,床榻上一小坨肉团子在蠕动,哦不,大概是在学爬。
胡亥已经能认人了,哪怕是徐福离开几个月,但他瞪了瞪黑澄澄的大眼,立刻翻身歪歪扭扭地坐了起来,冲着徐福张开双臂,又开始了老一套的撒娇大哭要抱抱。
徐福脸色一黑。
他感觉自己就跟个开关似的,方才听不见半点儿的响动,胡亥现在一见了他,倒是起劲儿地哭起来了。这性格与扶苏当真是南辕北辙。胡亥就是那种坚决贯彻“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小鬼。
徐福就想瞧一瞧胡亥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机灵,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胡亥瞅着他的模样,眼神越发委屈,一边哭,一边拿眼神睨他。
徐福只能走上前去,将胡亥托了起来。
不过胡亥瞧上去像一坨,但抱在怀里也并不怎么重。
胡亥一被抱住,就立刻将脸往徐福胸前凑了,嘴里还“啾啾”地喊着,徐福总有一种他在满世界找咪咪的错觉。小孩子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口水,尤其是在长牙时期,胡亥难免糊了徐福胸膛上一大片湿哒哒的口水。
倦色褪去,精神饱满的嬴政刚踏足进来,便见胡亥那小崽子竟敢靠在徐福的胸前,拱来拱去!
嬴政快步上前,单手就轻松将胡亥提了起来,胡亥瘪了瘪嘴,徐福早已经了解透了胡亥的习惯,马上抬手堵在胡亥的嘴边,胡亥立马噗了他一手的口水。
徐福真的不得不怀疑,胡亥这小崽子天生对他爹自带恶意。
徐福还是伸手把胡亥讨了回来。
嬴政挥退其余宫人,殿中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胡亥靠在徐福怀里露出傻白甜的笑容来。
徐福刚错开他软萌的目光,就听嬴政突然出声,在耳边道:“既然你如此喜欢胡亥,不如寡人便将他送予你做个儿子好了。”
送儿子?真的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么?
徐福低头一看,怀中的胡亥笑得越发傻白甜了。
嬴政的目光从胡亥的脸上扫过,淡淡道:“胡亥瞧上去也与你极为投缘,予你做个儿子,不是正合适吗?”
徐福微微皱眉,不由得往更深的地方想去。
“王上此举,是欲令我日后不许成家么?”连儿子都肯给了,真就为了让他日后不成亲生子了?
嬴政也不遮遮掩掩,爽快点头,“寡人正是此意。”
徐福摇头,“如此不公平,王上已有二子,如今王上将你的儿子过继于我,便让我失去了拥有后代的权利。”秦始皇会如此,在他看来,更大程度上都是一时兴起。
何况秦始皇的儿子,怎能给臣子做儿子,若是日后被人挑剔出来,那就成麻烦了。
秦始皇却是淡淡一挑眉,指着他怀中的胡亥道:“他并非寡人之子。”
“……什么?”徐福这回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什么叫做并非他之子?
徐福不由得想到了秦始皇曾经告诉他的,胡姬与吕不韦有一腿的事儿,难道……难道胡亥是吕不韦的儿子?
再联想到秦始皇的身世传闻,那胡亥的身份地位就显得格外尴尬和羞耻了。
秦始皇能留他一命,简直都是奇迹!
想一想当初赵姬的那一对儿女。
如今可是胡姬给秦始皇本人戴了绿帽子,他竟然没有一怒之下宰了胡亥?徐福突然间觉得,自己对于秦始皇的了解,更多还是来自于历史上那个过分鲜明的形象。
徐福捂住了胡亥的小脸,低声问嬴政:“王上当初为何留下他?”
虽然知道胡亥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徐福还是习惯性地掩住了胡亥。如此轻飘飘地讨论一个孩子的生死,总归有些不好。
当初赵姬的那双儿女,徐福连见都未曾见过,自然难有什么过多的怜悯同情,而他虽然初时不太喜欢胡亥,但后来与胡亥却没少打交道,自然还是会护上胡亥一些。
只是胡亥的身份……
“可记得当时你为寡人算那一卦?”嬴政神色淡淡,反而反问起了徐福。
徐福一愣,低头思索起来,这才想起来,那时候他正与王柳定下了赌注,他们在为秦始皇算卦时,王柳说有祸,而他却说有喜,秦始皇将会添子嗣,但当时他观秦始皇的面相,又惊讶地发现秦始皇的面相并非子息丰厚之人。
直到这一刻,徐福才将这些都串连了起来。
怪不得会如此……
胡姬是为了他生下了孩子,只是那孩子不是他的,何况如今秦始皇又与他搅到了一起,哪里来的子息?
也就唯有一个扶苏了。
见徐福陷入了沉思之中,嬴政也不打断他,顿了顿,便又道:“那时寡人已对你心生好感,如何能拆你的台?若是寡人令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外头,那王柳岂不是要肆意嘲笑你,认为你算得不准了?你算得无错,只是胡姬犯了大错,寡人怎能让胡姬这个错误,给你身上添上污点?”
这番话,嬴政说得极为平淡,半点邀功的意味也没有。
真的……为了他?
徐福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种突如其来的惊雷,就好比是,后世有一天有人说,秦始皇为什么会做那么多兵马俑在陵寝中陪葬,都是因为你爱手办啊!
那种突如其来被玛丽苏和杰克苏光环同时砸中的感觉,让徐福觉得有点儿晕乎,特别不真实。
他觉得秦始皇这又是给他下了一个套子。
故作漫不经心地让他被感动。
可他的感动神经太迟钝了,徐福觉得短时间内要感动到恨不得与秦始皇天长地久,那是不太可能的事。
不过心中微微一闪而过的触动……
好像是忽视不掉的。
“王上当真要将胡亥公子送予我?”了解到嬴政的心理之后,徐福也就放开多了。
胡亥若是能从偷.情私生子,转换为他们之间情感的纽带,那也算是胡亥的造化了。
估摸着以后胡亥,就如同后世的结婚钻戒一样。后世求婚都是靠钻戒,千年前秦始皇求婚,靠卖儿子。
“寡人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嬴政面色肃穆,看上去的确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
既然如此,话都说到这一步来了。
“那就多谢王上赐我一个儿子了。”徐福心宽地答应了。不过他答应完,自然也是有条件的。
他无论做任何事都讲求一个公平,如今哪怕是面对秦始皇,那也是一样。
徐福虽然从不探究秦始皇究竟有多喜欢自己,但是秦始皇如何要求他,他自然也会如何要求秦始皇。
不然,多吃亏。
“那我便要让王上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若不成亲生子,那王上便也不能纳姬妾,不能再有子嗣。”徐福也用了方才嬴政那样平淡的口吻,说出了这一串话来。
嬴政看着徐福,目光炽热,他沉吟半晌,“……这是自然。”声音低沉有力。他给出了自己的誓言。
嬴政想到了自己父亲秦异人的兄弟姐妹们。
若不是有当时还为太子妃的华阳夫人在,秦异人根本挣扎不出头来。
嬴政虽然对扶苏还不够亲近,但他对扶苏的表现甚为满意,早已有将他培养为继承人的想法,自然也就不需要多余的子嗣了。有个胡亥陪着扶苏,便已足以。
……
徐福听罢,只点了点头,神色瞧上去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虽然这玩意儿,徐福是不太信的,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听着也比较舒坦,要是日后秦始皇做不到了,他就可以拿出来啪啪啪打完脸走人了。
若是有任一宫人在侧,听见二人对话,肯定惊骇不已,徐福竟然能令堂堂秦王如此为他考虑,而徐福的反应竟然还如此平淡?!
徐福收起手,露出下面胡亥的小脸。
胡亥还是笑得一脸傻白甜,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最后被拉到了安全地带。
“以后教导胡亥,自然也是交予你,寡人概不插手。”
“好啊。”想一想,在这个世界,教出个自己的传人,倒也不错。只是秦二世变成了一个神棍,那画面有点美,徐福想一想都觉得有点……醉人。
胡亥的归宿定下,至少之后的几年内,他的性命都无忧了。
毕竟多了个儿子,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喜事,徐福的心情愉悦了不少,今天他就多了几分闲心,多陪了会儿胡亥,然后才撒手跟随嬴政离去。
徐福原本准备到奉常寺中去报道,结果嬴政反倒劝他翘班,“你如今已经身为典事,不必事事亲躬,不必时时要到奉常寺去。”
这就是属于典事的特权?
想一想从前的熊义,似乎便是如此。
左右一想到那“师兄”,徐福觉得留在王宫中,潜心多看上几本书也是修身养心的好事。
徐福难得如此配合了嬴政一次,嬴政还有些惊讶。
二人自是连续荒唐了好几夜,左右徐福也不用早起到奉常寺中去,嬴政便折腾得越发起劲儿。
几日后徐福从床榻上醒来,第一件事都是问宫女,为嬴政准备补汤了吗?
徐福觉得担忧是有必要的。
哪怕那是秦始皇,但他真的不会肾虚吗?
恰巧这日徐福问宫女时,被嬴政无意中瞥见了,嬴政脸色登时就黑了。他自然不知道,徐福一直对那熏香耿耿于怀,认为他们二人都有可能会肾.虚、秒.射、阳.痿……如今多多预防一下,总是好的。
徐福想要给嬴政也喝补汤的计划失败了。
徐福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奉常寺走一圈的时候,扶苏找上门来了。
年幼的扶苏跟着另外一些更有本事的老师学习一番,周身的气质都有所不同了。他站在那里,身形矮小,却给人以谦谦君子的风度,瞧上去倒是更像郑妃,而不像秦始皇。
“扶苏公子请坐。”徐福指了指面前的位置。
扶苏跽坐下来,小声道:“母亲想要见老师,老师能去一趟吗?”
有了上次在先,这次徐福便不想踏足嬴政的后宫了。
“我不便前去,若是郑妃要见我,便先告诉王上一声。”免得引起误会。他与郑妃没有什么交情,何必因为此事,惹得秦始皇不快呢?
扶苏咬了咬唇,“母亲料到老师会如此了,母亲会前来,在宫殿外相候,那么多人瞧着,应当是无事的。”扶苏年纪小,但思维却不幼稚,他竟然也能想到着一层去。
徐福不得不改变自己对郑妃的感官。
若是没有郑妃这个母亲的引导,扶苏怎么会如此聪慧?不似旁的孩子那样天真单蠢。
“那我便恭候郑妃了。”
扶苏点点头,爬起来,小跑着出去了,或许便是找郑妃去了。
为了以示尊重,徐福当然不可能真的坐在宫殿中等着郑妃来见他,他迎到殿外应当差不多碰上郑妃到来。
出了宫殿,扶苏已经不见人影了。
徐福不由得往前多走了几步路,只是沿路还是未能瞧见扶苏和郑妃的身影。他不得不顿住脚步,立于一旁等待。他身后跟着内侍和宫女,看上去还是很显眼的,郑妃若是走来,想必一眼便能看见他们。
不多时,徐福便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走了过来。
不是郑妃!
那是谁?
徐福微微眯眼,待人走近了,双方都是一惊。
这不正是在魏国客栈内,他见到的那名给龙阳君相面的男子吗?当时他们远远看着男子朝秦境而来,没想到,竟是如此凑巧,出现在了王宫之中!
男子的眼中也透着几分惊讶。
“你果然在这儿!”男子眸色深深,教人看不清他眼底飞速闪过的神色。
什么意思?徐福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男子与他没有交情,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像是那男子早就知晓他会出现在此处一样。
“你……”男子还欲与他多说,便见另一头有女子款款行过来了。
男子面色尴尬,自然不能久留,于是匆匆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要走,“你等着我。”
徐福一头雾水,忍不住叫住了他,“诶,可否能知阁下大名?”
男子顿住脚步,回转身来,脸上讶异更深,他沉吟半晌,才道:“尉缭。”
尉缭?
徐福记不起此人可否在历史上有记载,只觉得又一个有些耳熟,偏偏想不起是谁的人物。
徐福摇了摇头,将疑惑藏于心底,扬起头来,迎向那头走来的郑妃与扶苏。
郑妃虽然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但只要稍微细心一些,便能发觉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容光焕发的味道,脸颊就好似打了腮红一般,气色好了不少。那双沉静的眼眸也变得灵动了不少,嘴角也不像从前那样总是抿得紧紧的了。
变化真大。
徐福又细细将她的面容打量了一番。
之前他从她的面相上瞧不出什么东西来,但现在却是顺利瞧出了。
一个人的精神面貌,真的会直接影响到人的未来。
郑妃便是如此,因为气色和心态的变化,她的命格也有了小小的波动,自然,是朝着好的方向去的。
徐福收起目光,没有再看。
盯着女子瞧太久,总归是不礼貌的,若是看相时要看上许久,那也先要与郑妃打个招呼的。
“徐先生。”郑妃盈盈一拜。整个人都如同一滩死水骤然活了过来。
“随我来。”徐福转身走在前。
郑妃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连忙跟上了徐福。
一行人就在宫中守卫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走到了嬴政寝宫旁的宫殿里去。
徐福当然不可能将郑妃带到寝宫去。
总觉得怪怪的。
一个是过去的姬妾,一个是现在的情人。
这会让徐福有一种,自己是欺负“善良女主角”郑妃的“恶女人女二号”一样。
“郑妃可有事?”徐福的性子向来就是这样开门见山。有事便说事,用不上过多寒暄。
郑妃的性子倒也直,她命人将扶苏带了下去。
开口却就是震撼的话,“徐先生,是否与王上有男女间的情谊?”
怎么连郑妃都能看出来?
他与秦始皇看起来很像有一腿的样子吗?
徐福闭口不言。
万一是被人套话,他主动说出来,那就太蠢了些。
郑妃见他不语,就知道,若要换得徐福开口,那她必须要更有诚意才行。郑妃突然间在徐福跟前跪了下来。
徐福惊了一跳,立刻便站了起来,“郑妃这是做什么?”
“我求先生一事,我知晓先生与王上互相钟情,如今后宫已成摆设,后宫之中,诸多姐妹日子过得潇洒快活,唯我一日也快活不起来。先生为我看相算卦,应当早已看出一二,我猜先生是不愿伤我脸面,这才没有直白说出……”
“你疯了?!”徐福低喝一声。
这是在什么地方?在秦王宫中,这里是秦王的地盘!郑妃在这里说的话,当真传不到秦王耳中去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若是郑妃一时冲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出大麻烦来,那就糟糕了。
但郑妃却连连摇头,跪伏在地,半晌也不肯起来。
那些远远站着的宫人们都僵直地站在那里,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来插手。估摸着在他们眼中,还以为徐福如今是恃宠而骄,要欺负郑妃了呢。
“可我已不能等了……先生虽说我能得偿所愿,但先生可能看出,我中了一种毒……”
徐福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那熏香?”
他与嬴政一同去往后宫,他第一次见到扶苏的时候,那屋中燃的便是胡姬拿来害人的熏香。
当时嬴政还大发雷霆,认为郑妃这个母亲实在不称职。
如今听郑妃的口吻,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中了熏香的毒?
“是……那熏香……我也是偶然得知那熏香有毒……先生是知道的,我从前小病连连,久病成医,自然也通一些医术,我发现得尚早……”
徐福更为不解,他不由得拧起了眉,“既然发现得早,为何还会中毒?而且就连扶苏公子也……”
郑妃忽然间平静了不少,眼眸之中的激动之色褪去,只是她的模样瞧上去不如方才初见时那样容光焕发了。
她似乎是回忆了好一会儿过去,然后才恍惚道:“我以为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了,胡姬为人尖刻,容不得她人争宠……我本也不欲争宠的……只是我生下了扶苏而已……胡姬是王上身边的宠姬,我怎敢与她争锋?她要如何我便让她如何了……更何况,我本也过得不开心,我总有一日是要死的,我怕什么?”
“那扶苏呢?你不为他考虑吗?”徐福觉得难以理解,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正是为了他考虑啊!当时胡姬正受宠,有朝一日必会同我一样诞下子嗣,她的儿子与我的儿子自然就成了对手,胡姬何等利害之人?若我不让扶苏受着那熏香带来的痛苦,他日让胡姬起了忌惮,他丢的便是性命了!”
徐福也只能暗自感叹一声,当时秦始皇演戏也演得太好了,让后宫上下都以为他宠爱胡姬,蒙蔽了所有人,也蒙蔽了胡姬自己。若不是如此,之后秦始皇突然反过来撕了他们的时候,他们怎么会那样措手不及?
只是没想到,同样被欺骗过去的郑妃,竟是因此放纵了自己和扶苏中毒。
女子若是中毒,毒气郁结不出,虽然不如男子中毒那样利害,但必然也是不好的,何况郑妃早些年便是小病缠身……
“你是想说……你活不长久了?”徐福瞬间明白了郑妃的心思。
她近期定然又身体不适了,所以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便要孤注一掷。
郑妃点头,咬牙,“先生的话我是相信的,我信先生说我能得偿所愿。所以最后的机会了……请先生助我得偿所愿!”
不。等等……
徐福又一次觉得自己掉入了个大坑。
就跟当初他在街头给李斯算了一卦,李斯就笑眯眯地让他去当那个贵人了。
如今他给郑妃算了一卦,说她会得偿所愿,郑妃便求上门来,让他助她得偿所愿了。
徐福沉默了一会儿,他长得很像一个大好人吗?
“我所言的能得偿所愿,乃是无外物干扰,顺其自然的结果。若我插手,反而容易适得其反。世间阴差阳错之事何其多?若是郑妃原本可以如愿以偿的事,却被我插手给毁了,届时郑妃可会恨我?”徐福提出了这个很现实的问题。
郑妃有些茫然。
若是真的毁了,她能不怨吗?
当然不可能!
郑妃也算是宫中难得的聪明人了,她聪慧能隐忍,脾气坚毅,唯独对心中所愿颇为执着。她这样的性格,到了那时候,便越是容易爆发出来。
徐福不想揽这样得罪秦始皇,还可能得罪郑妃的事都身上。
“郑妃请回吧。”
郑妃或许是真的急昏头了,不由得拔高声音,道:“先生,我的愿望就近在咫尺!如何能让我眼看着放弃?我活不长久了,先生!只消先生在王上跟前一句话,便能放我自由……”
徐福皱起眉,恼怒道:“哪怕只是一句话,那也轮不到我在王上跟前说!”
他与秦始皇如今是情人关系,他开口,就是要给秦始皇戴绿帽子,他得多缺心眼儿,才能干出这种往秦始皇心上捅刀子的事儿啊!
不管以后后宫是否会遣散,但那都不该他张嘴来说这话啊!一旦说了,他成什么人了?
不知道郑妃心中念叨的人,究竟是谁,想来应该是近日郑妃能见到的人!会是谁?老看着秦始皇被戴绿帽,徐福心中都有些烦躁了。
“什么话?寡人便在此,不如现在便说给寡人听一听。”嬴政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殿门口响起,嗓音低沉,微微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