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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太后差人来邀嬴政与熊义二人赴宴时,那内侍一进门来,便呆滞住了。
熊义脸上的笑容僵硬,嬴政神色漠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如何瞧都如何觉得奇怪,内侍小声地转告了华阳太后的话,便不敢再多言了,他小心地抬头瞧了瞧嬴政,感受到男人身上传递而来的压迫之气后,内侍越加胆战心惊了,心中直嘀咕什么事才教王上如此冷酷。
熊义发觉到嬴政早已不是往日的秦王,他不敢与嬴政硬来,何况为了一个赵毅的确是划不算,遂笑道:“今日有幸能与王上共用饭食。”
嬴政的目光淡淡地从他的身上扫过,带头出了大殿。
熊义心中嗤笑一声,道,果然,他虽然被称作熊义公子,那又如何?他不过是个昌平君的儿子,他父亲没本事去楚国做个王侯,他在这秦国也不能与秦王的地位相比半分。
同为贵胄,差异却是如此之大,真叫人心中不甘啊。
嬴政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当日给足了华阳太后面子之后,他便率人先一步离开了,跟在身后末尾处的小内侍在见到熊义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冲着嬴政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嬴政将他叫到面前来,“频频望向寡人,可是有事禀报?”
小内侍平时难与嬴政说上一句话,更难以走近他一丈内,如今被叫到跟前去,自然激动得难以自已,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他忙道:“王上,奴婢有关于熊义公子之事禀报。”
熊义的?
嬴政来了兴趣,好整以暇地问道:“何事?”这时他还不知道,不过转眼间,他就会变了脸色,再难维持半分悠然姿态。
“那熊义公子在奉常寺中对徐太卜多有纠缠,前两日奴婢前往奉常寺接徐太卜时,恰好撞上了,熊义公子竟是不肯放徐太卜离开。”
听小内侍如此一说,嬴政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极为阴沉,仿佛被泼了一脸的墨水般,神色黑沉可怖。
嬴政如今已明自身心意,当然如同打开了通往另一条大道的路。嬴政脑子里立时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他自己尚且会如此,难保其他人也不会如他这样,对徐福有所心动。
那熊义对徐福说不准便也是心有图谋。
嬴政骨子里是个极为霸道之人,嫪毐分走他的母亲,企图拿走他的王座,而吕不韦想要分走他手中的权利,抢走他的女人。瞧一瞧,这些人落了个如何的下场?哦,还有前几年的嬴成蟜,又得了个什么下场?他嬴政的所有物,岂是那么好觊觎的!
熊义背后有个昌平君又如何?华阳太后十分疼爱他那又如何?
嬴政阴沉沉地一笑,全然没将熊义放在眼中。他早就是风雨加身,如此二十余年,他已然磨砺得威严不可侵犯。他想要向别人宣示出自己的主权。
哪怕徐福如今与他还没有半分关系,但熊义送上门来,那他便拿熊义来做用来宣示的第一道旗子,熊义的鲜血,说不定便是最好的占证明。
那小内侍并不知嬴政心中所想,只觉得自己的背脊不自觉地弯了下去,甚至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想要朝着秦王顶礼膜拜的冲动。
王上气势之强盛,想必正处于盛怒之中吧。
他果然没有做错,徐太卜在王上心中的确是不一样的。
“那赵毅与熊义是……?”嬴政突然想到这一茬,不由得问道。这些小人物之间的关系弯绕,他自然了解不多。
“赵毅与熊义公子曾为好友,常一同在咸阳街头作乐。”那内侍答道。
嬴政心中已然有数。之前熊义为了避锋芒,哪怕在奉常寺中担了不低的职务,他也很少前往奉常寺,无非是给外人留个懒散形象,如今好端端的回到奉常寺中去了,还特地求到他跟前来,便是为了那赵毅无疑了。若是没有赵毅这桩子事,那熊义又岂会在见过徐福一面后,便觊觎上徐福?
一想到熊义胆敢用放肆的目光打量徐福,将他细腻白皙的皮肤寸寸梭巡而过,嬴政便觉胸中有一把火在烧。
他冷笑道:“依寡人看,那赵毅德行败坏,行了劓刑以后,便逐出咸阳城吧。”
内侍愣了愣,“喏。”
赵毅若是在奉常寺中安安稳稳的,那么多熬上个几年,或许什么时候不小心出个风头,再加上背后有所依仗,早日升官也并非什么难事,偏偏他太过急功近利,手中一把好牌也硬生生被玩烂了。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那些心机谋算以及精湛的演技,如今半分用场也派不上了。
那内侍口中为赵毅叹息一声,便转身去传达王令了。
王上一言,已然定下那赵毅的生死。
了结完这边的事,嬴政便回了寝宫之中,恰好扶苏抱着书简来找他,嬴政虽然对孩子欠缺了几分耐心,但思及自己幼年,还是强忍着不爽快,给扶苏解了惑。
他的儿子岂会是凡物?因而嬴政倒也没深思,扶苏不过五岁稚龄,却为何当真聪颖得过了头?
此时那牢狱之中,赵毅也被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行劓刑时人是不能昏厥的,否则便不能达到惩罚之意了。”负责行刑的人,慢悠悠地抚摸着手中的小刀,神色漠然,如此狠毒的话从他口中慢条斯理地出来,无端叫人胆寒。
不过狱卒们常年与这人打交道,便也不觉得有何恐怖之处了。
那些人笑了笑,道:“好歹也曾是奉常寺中堂堂太卜,敢与太卜令叫嚣的人物,他又自诩硬气高洁,如此,咱们便也给这位太卜一个展现自身风度的机会……”话音刚落下,便有一盆水浇到赵毅的脸上,生生将赵毅泼醒了。
赵毅倒抽了一口气,喉中咯咯两声,咳出了血沫来,随后他才清醒过来。
“你们……你们做什么?”赵毅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恍惚了一阵,没能反应过来此刻自己在行刑房中。
随即他感觉到自己的鼻梁一凉,有什么冰凉的、锋利的、还泛着寒光的东西,贴在了那里,赵毅狠狠打了个冷颤,“你、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下一刻他就知道那贴着自己鼻子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赵毅惨叫了一声。
耳边还伴随着旁人讥笑的声音,“我还道这太卜硬气得一声不吭呢……原来也不过如此……之前都是装的吧……”
赵毅曾听人说起过劓刑,但他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刑罚会用到自己身上来。
后悔吗?剧痛之中,他的视线出现了模糊的迹象,他眼神空茫地望着牢狱上方,那头有人进来,又传达了王令,“赵毅行劓刑后,逐出咸阳城,不得再选为官。”
赵毅双腿一软,再度晕了过去。
他想到了曾经家中流传的一句话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当真是……报应不爽啊!晕过去赵毅脸上还流下了两行泪来。
奉常寺中听说赵毅被行了劓刑,已经是第二日的事了,熊义当时便气得摔了东西,不过很快他又平复了情绪,他就算心中再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便会被视为对秦王、秦律都有所不满。
奉常寺上下虽然惊讶又咋舌,但他们并不觉得此举残忍,早在竹简失窃之时,他们就在想,谁会遭酷刑了。众人都是生活在都城中的人,他们都为秦王做事,他们怎么会不清楚秦律呢?对于那赵毅的下场,平日便看不惯他故作清高傲骨做派看不惯的人自然心中嘲笑不已,而往日与赵毅扎堆的人,此刻深怕自己也被连坐,整日惶惶,连赵毅的名字都不敢再提,心底甚至隐有埋怨。
徐福听见之后,怔了怔,什么也没说。
古时的刑罚的确够可怕的,但是赵毅不过咎由自取,他真没什么好说的。
之后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起,“那赵毅被行了劓刑也就罢了,他家人不再见他,担忧被牵连,而之后赵毅草草包扎了伤口,便被逐出咸阳城了,我听闻从此后,他都不能再回咸阳城,更不可能做官了……”
“啧……”众人也顶多就为赵毅叹息一声了。
之前何等意气风发,蹦跶得如此厉害,却生生被自己那下三滥的手段给阻断了前途。
徐福心中也啧了一声,便埋首于手头的事务了。
没过多久,众人便不再议论赵毅,想来要不了几日,众人对赵毅的记忆便会彻底消失了。
刘奉常带着人突然踏进厅来,轻咳一声,道:“此乃新入奉常寺中的太卜丞,侯太卜,侯太卜擅卜卦、天象、巫医之术,尔等日后切要万分遵从侯太卜。”
太卜丞?
徐福估摸了一下,应当比他如今的官儿要大。
徐福不太高兴,好不容易他如今是个太卜令了,都招来王柳和赵毅的嫉妒了,再出来个典事也就罢了,如今还多了个太卜丞,眼瞧着这便是要压他一头了!
刘奉常将人带到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不过也足以显示出他给了这位太卜丞足够的尊重。
徐福不由得朝那边打量过去。
他倒是想看看,擅卜卦、天象与巫医之术的人,会是如何模样。
只见那穿着官服的男子,长得十分不起眼,嘴角还带着因为常常抿唇而造成的纹路,再观他双眼,平淡冷然,倒是与自己有些相像,但徐福觉得,这男子应当比他要更难相处多了。
刘奉常一走,便有人主动与侯太卜打起了招呼,对比一番当初徐福的待遇,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此时徐福也耳尖听到了旁人的低声议论。
“这位便是韩国那极为出名的方士侯生吧?未曾想到,他竟也会投奔到秦国来,还入了我们奉常寺……”
“早听闻他本事不错,又心有抱负,如今来秦国做个太卜丞,并不奇怪。”
“想来以后说不定也是要升做典事的……”
徐福心中暗自摇头,他就说这些人怎么对他的态度全然不同,原来这位侯太卜早有声名在外,侯太卜应当便是属于有传承之人吧?在这奉常寺中,有底蕴传承,又有声名的人,自然是比他吃得开。
比不上便比不上吧,以后谁的本事大,还要往后看呢。
徐福不急。
反正如今手底下那几个太卜看着他的时候,都已经十分畏惧了,他的威信已然初步建立,起码短期内可以消停下来了。
奉常寺中有一固定占卜活动,那便是每逢月末时,便会由典事主持,在太史与太祝的辅助之下,由太卜来卜算下一个月乃至未来三月的祸福吉凶,尽管人们往往都卜不出什么来,但这个环节也仍旧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熊典事回到奉常寺中,又有新的太卜丞前来,活动自然便被提到了日程上。
转眼,此时已是新一年的一月末了。
徐福整理了去年各项占卜事宜的竹简,然后命人交到了太卜丞处。
说起来太卜令这一职也并不轻松,虽无大事,但琐碎事实在烦人,他如今做个太卜令说起来风光,而实际上呢,不过是负责平日组织大家卜卦,汇总众人竹简,另作记录罢了,若说如何有实权,那恐怕至少也得是个太卜丞才成。而太卜令之所以受人青睐,也不过因为这是晋升必经途径罢了。
整理完之后,徐福压住打呵欠的冲动,心中又升起了想要早退的心思。
想来那内侍应该也在奉常寺外等着了,于是徐福将手边杯盏一推,便要起身往外走去。奉常寺众人对于他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也没多分一点目光给他。只是徐福还没来得及踏出那门口,便被人叫住了。
“徐太卜,太卜丞有请。”那人冷着一张脸,语气生硬道。
之前徐福见到此人是跟在侯太卜身后的,应该便是他使唤的人。
徐福并没有急着过去,而是顿住脚步,神色淡淡,丝毫没有惊慌地问道:“太卜丞唤我过去可是有事?”
“自然有事,见了便知。”对方竟然是一句也不肯多透露。
官大一级压死人,徐福不想在人家新官上任第一天便不给面子,惹怒了上司是会引出更麻烦的事儿来的。徐福也不犹豫,便跟着那人走了。太卜丞处理事务的地方便要高级得多了,完全划分在了另外一个等级圈子中。徐福踏进厅中的时候,便有不少人朝他打量过来,这些人的目光十分坦荡。
他们听了不少关于徐福传言,但平时徐福鲜少往这边而来,所以也少能见到徐福的风采。
众人对徐福虽然算不上如何友好,但目光总归是平平淡淡的,脸上的表情也总归大都是温和的。等徐福一走近,他便看见,唯侯太卜一人,面色微冷地坐在位置上,指了指面前的竹简,朝徐福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拿回去,重新镌刻后交于我。”
什么?
徐福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可是竹简之上有何不妥之处?”徐福问道。若是他竹简有何处出了错,他便也认了,那是他的错误。
侯太卜冷声道:“字迹凌乱难辨,身为奉常寺中堂堂太卜令,怎么能如此敷衍了事?”
徐福很想告诉他,这不是我敷衍了事,而是我手腕虚浮,勉强能刻出这个模样来,已经很不错了,你当谁都能适应每天写个字还要攥着笔刀辛苦往竹子上刻吗?徐福的手指头几乎天天都疼得发麻。
侯太卜此言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字迹凌乱难辨,此等事还真有些……丢脸。
徐福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并非我敷衍,而是我字迹便是如此……”
侯太卜认为他在强辩,直接打断了他,“若是字迹如此,那便更要将竹简取回去重新镌刻了。若是次次认为堪堪便可足以,那岂能有进步?多年以后,难道太卜令仍旧要保持着自己凌乱的字迹不更改丝毫吗?”
徐福很不喜欢自己心血被否定的感觉,尤其是侯太卜如此一番话,更令他想起来上辈子令所有学生闻之色变的“老师”。
但侯太卜说的话乍一听还特别有道理,徐福怎么反驳?如何否决?
只能暗自咬牙,认了。
谁、让、他、字、丑、呢?
徐福将那竹简拿起来,刚要转身就走,他却突然又顿住了,为了小心起见,便又问了那侯太卜一句,“太卜丞可还有其它事?”
“将历年竹简都整理来交至我处。”
听见侯太卜那比自己还要云淡风轻的口气,徐福一口血哽在喉咙口里。重生在秦国这么久啊,他就没体验过这么哽得慌的感觉啊!
将历年竹简整理出来?
说得轻松。光是如今他抓在手里的竹简,便已耗费他不少功夫,更莫说那么浩大的工程量了。
“旁的事便没有了,若是有事,我会差人前来唤你。”侯太卜一边说着一边又面无表情地翻开了面前的竹简,简直比徐福平日里在奉常寺装起逼来还要可怕。
徐福只得生生将这口气先咽下去了,虽然心头不快,但是侯太卜也没什么出格之处,那……便先忍了。
他抓着竹简告了辞,不知不觉便握着竹简出了奉常寺,那内侍见了他,立马笑着迎上来,见着徐福的模样,还笑道:“徐太卜对事务实在上心……”
徐福怔了下,松开手才发现竹简还在自己掌中呢。
他撩起车帘坐进去,突然有种带了被罚抄的家庭作业回家的感觉。
徐福被自己的想法雷了雷,便闭上眼不再琢磨此事。
这一日,昌平君在朝堂之上被秦王亲封为右丞相,昌平君在朝堂上的风头一时又达到了顶峰,而那长信侯嫪毐与相邦吕不韦,再无人会想起。
……
徐福踏进殿内来的时候,嬴政正在假寐。
难得嬴政比他回到寝宫更早,徐福不自觉将脚步放轻了些,看上去模样更像是翩翩欲仙了一般,说不出一股子出尘味道,旁边的宫女都看得有些傻了眼。
徐福随手将那竹简放置一边,然后便到偏殿去看胡亥了。
胡亥的身体已然痊愈,他是个相当好养的小孩儿,很少哭闹,有奶万事足,当然若是有徐福出现,将他抱起来颠一颠,那胡亥应当会更高兴。
待到初生的前两月过去,胡亥一张小脸已经完全褪去新生儿的皱巴巴,显露出白皙细滑的皮肤来,他的五官还未张开,但一双眼已经隐有桃花眼的雏形,长大应当是相当勾人的,若是能继承他那母亲的美貌,走出来必然比扶苏的容貌还易令人惊艳。
在这个宛若好女便更受女子追捧的时代,胡亥很有花花公子的潜质。
徐福顺手将胡亥抱了起来,企图从胡亥的脸上窥见一些嬴政眉眼的痕迹。
不过很可惜,他瞧了半天也什么都瞧不出来,他更瞧不出胡亥日后的半点命格。若是如同扶苏这般,生为嬴政之子,命格应当也是透着清贵之气的,偏偏胡亥就是什么都没有。
徐福心中感叹。
看来胡亥是没能继承到秦始皇半分了……
若是能继承到一两分,那他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至于将秦朝败得那样快吧。
随意拍了拍胡亥两下,胡亥倒也很买账,抓着徐福胸襟前的布料,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不一会儿便响彻了整个偏殿。
不知扶苏是不是听见了胡亥的笑声,没过多久竟然也跟着进来了,扶苏走到徐福身边,身高也就到徐福的腿边,扶苏抬起头,渴望地看着他,“我也想要抱抱……”
徐福点点头,很大方地将胡亥放到了扶苏的怀里。
扶苏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将胡亥抱得紧紧的,心中默默流泪。诶,他不适合扮软吗?他明明是要徐福抱他啊……
另一边身处寝宫之中的嬴政此时也从假寐中清醒过来,宫女送上了净面的手巾和温水,嬴政净面之后,便瞥见了不远处桌案上的竹简,他走过去,抓起那竹简打开,便看见了徐福那眼熟的字迹。
嬴政不自觉地嘴角翘了翘。
问那宫女:“徐太卜回来了?”
宫女暗自腹诽,回来,王宫果真是徐太卜的“家”了。
宫女笑道:“徐太卜正在偏殿瞧胡亥公子呢。”
嬴政翘起的嘴角登时就收起来了,胡亥又来分走徐福的目光啊……
“去偏殿。”嬴政不放心徐福一人在那边,便带着人也跟过去了,他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扶苏将胡亥抱在怀中,因为吃力脸上还浮现了淡淡的绯色。
而徐福则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清冷的脸上闪现了浅淡笑意,尽管如同昙花一现,但正是因为这份难得,才更让嬴政心中波动剧烈起来。
日常瞧一眼的胡亥任务完成后,徐福就丢开胡亥,交给扶苏慢慢相亲相爱去了。他与嬴政出了偏殿,直接前去用晚膳了,小可怜扶苏又一次被丢过去和胡亥一起用饭食了。
用过膳后,嬴政心中又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他想着该给徐福脖颈上药了,可以趁机摸一摸,晚上入睡了呢,也可以再摸一摸。
但是徐福拉来桌案,摆下软垫,跽坐下来,拿着竹简,拿着笔刀,开始一心一意地镌刻……
原本已经打算洗白白的嬴政呆了呆。
宫人们也惊了惊。
平日里徐福瞧着都是冷冷淡淡,万事不沾手的模样,他们其实心中都难以想象,这般人物,是如何与那些俗人在一起,做个什么太卜的。但如今见徐福也要拿出竹简来刻字,他身上那股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味道陡然散去不少。宫人们才发觉到他们平日里似是将徐福神化了。
“今日怎么将竹简带到宫中来了?莫非是还有事务未能完成?”嬴政关心地问道。
徐福头也不抬,淡淡道:“我要将竹简上的内容,重新撰刻一遍。”
嬴政皱眉,“为何还要从新镌刻?”
徐福闭嘴不言。
哦,他要说因为字丑吗?
说出来,逼格全掉光了。
嬴政想到之前徐福那双被笔刀摧残过的手,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他俯下身,将徐福面前的竹简拉了过来,他看了看,发现刚才一会儿的功夫,徐福才费了老劲儿刻了一个字上去,这样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嬴政直接夺走了徐福的竹简。
徐福手里握着笔刀,抬头目光冷冷清清地盯着嬴政。
还给我。
徐福的目光默默地透着这么一个信息。
嬴政却没将竹简给他,不仅如此,他还叫来了赵高,徐福有段日子没见赵高了,赵高脸上挂着笑容,态度热情不减,还与徐福说了两句话。
嬴政直接将竹简递给了赵高,“誊抄一遍。”
赵高也没多问,将竹简捏在手里,笑着应了声“喏”。
徐福的竹简就这样被解决了,到赵高都走出宫殿去了,徐福才回过神来,他的麻烦就这样被解决了?他不用挑灯夜战了,不用提高刻字技术了。
徐福转过头来看着嬴政的目光微微变了。
嬴政镇定以对。
徐福突然间觉得嬴政这样的人,若是换在上辈子,一定是那种会帮着孩子作弊的熊家长。
如此想来,扶苏和胡亥的教育堪忧啊,果然,他重生在这个时代,身上肩负的任务不仅仅是忽悠大秦,还有帮助秦始皇带孩子吗?这种为人师表,肩负重任的感觉,真是瞬间提高了他的责任心。
没了竹简的困扰,徐福也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洗漱了,今日嬴政倒是比他休息得更早,徐福更衣来到床榻边时,嬴政已经躺在床上了,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徐福暗自在心中比划了一下,秦始皇就挡在自己的面前,他要怎么到里面去躺下呢?
“怎么?”见徐福半晌都没有动静,嬴政睁开了双眼。
再犹豫下去便显得矫情了,大不了就是他在爬床的过程中,不小心将秦始皇压一下,秦始皇宽宏大量,应当不会同他计较的。
徐福撑住床沿,翻身上去,没等他从嬴政身上蹭过去,嬴政突然一伸手,抓住他的腰往上一带,宽大炙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腰侧,徐福觉得自己瞬间就像被人点了穴一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敏感得让他有些颤抖的冲动。
有些快.感总是双向的。
比如徐福仿佛被戳中敏感的穴位。
也比如嬴政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下,似乎感受到了徐福体内流动着的血液的滚烫。
中间不过隔着一层中衣,若是剥开,便能肌肤相亲。
嬴政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徐福摔在了床榻上,脸着床。
幸好不是脸着地。
徐福翻了个身,抬手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脸颊,拉上被子闭眼休息。
徐福入睡很快,嬴政过了会儿才想起,他忘记给徐福擦药了,这点不能漏过,哪怕已经躺在床榻之上,嬴政也还是将内侍叫来,那内侍手中正捧着那药盒,嬴政揭开盒盖,大手握住徐福的肩,将他的身子微微偏转了一下。
嬴政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了屏。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将宫人们都挥退了,殿中顿时就只剩下他与徐福,以及旁边闪烁着的烛光,给徐福白皙的皮肤披上一层晶莹暧昧的光纱,吸引着嬴政的大掌触摸上去。
嬴政不自觉地丢开了药盒,然后就像是那夜一样,手掌摩挲着徐福的脖颈,着了魔般地往下摩挲,细滑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合拢手掌,但今日嬴政好歹知道,不能再像那日那样不分轻重了,所以他紧紧屏住呼吸,同时也克制住了心中涌动的欲.望,他探上前去,吻了吻徐福的脖颈。
如果涂了药,想必他一定是一亲便一嘴的药味儿了……
幸好还没有涂。
嬴政轻轻啃咬了两下,还不自觉地□□了一下脖颈上的那点黑痣,半晌,他才慢慢平复下心绪,然后他才重新捡起药盒,慢慢上药,又用目光顺带将徐福脖颈间的皮肤,一寸寸都梭巡而过。
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
宫人们看着秦王入夜时分还披着衣袍起身了,秦王声音嘶哑,吩咐道:“备水。”
宫人们瞬间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来。
……
徐福清晨起床,觉得脖颈后面舒服了许多,清清凉凉的,衣领摩挲着也没那么疼了,皮肤也不再有红肿之象了。徐福松了口气,这样才好,至少睡在床上也不会蹭着疼了。
看见徐福在镜前拨弄着脖子后面垂落的发丝,嬴政做好事要留名地道:“昨夜你入睡后,寡人为你涂了药。今日可觉得舒服些了?”
徐福照了半天也没能看出来个什么鬼,他点头道:“舒服多了。”他放弃了照镜子的打算,“多谢王上。”如此体贴的秦始皇实在太稀有,若不是这位是千古第一直男,徐福便要怀疑秦始皇为自己美色所迷了。
徐福从王宫中离开,才刚踏足奉常寺不久,便又有人叫住了他。
只要不是熊义就好。
徐福转过身,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正是跟在侯太卜身后的人。
那人今日语气更为冷硬,道:“太卜丞请徐太卜前去。”
徐福想起来那竹简还在赵高处呢,难道的太卜丞要得如此之急?他只有过去解释一番了。
徐福随那人又一次来进了那个大厅。
侯太卜正在处置手中事务,见徐福来了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愣是将徐福在一旁冷落了好半天,徐福也相当沉得住气,他早上食物吃了不少,也不用担心站久了便头晕目眩。而且徐福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处风景,哪怕是被冷落,他也不觉得有何尴尬之处,反倒是因为他淡定的风采,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其中也不乏几道欣赏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侯太卜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徐太卜终于来了。”
徐福心道,我不是一早便到了么?装半天瞎子有意思吗?
侯太卜将手边竹简推开,摆出能带给人压迫感的姿势,低声道:“徐太卜昨日似乎很早便离开奉常寺了?”
奉常寺有人早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这里就是很多人镀金之地,也是很多人混日子的地方。徐福也从来都是做完自己的事后,才会早退,如今被侯太卜郑重其事地问起,徐福滞了滞,心中还浮现了点儿尴尬。
早退算是他的错。
徐福点了点头,也不否认。
侯太卜陡然将手中竹简重重一砸,口中声音却还是低缓的,“徐太卜可知奉常寺并非儿戏?身为太卜令,竟是无法做出好的表率来!昨日我令人前去寻你,竟然连人影也寻不到,我这才知道原来太卜令还能提前离开奉常寺。”
侯太卜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真正能带给人心里压迫的并非那些大声吼叫咆哮,而是这样不急不缓的语气,往往在行为动作形成反差的时候,便能带给人不自觉的心理压力。
只是这一招在徐福面前未免太不够看,在一个骗过的人比走过的路还多的神棍面前,要用这招让他心里生出怯意来,可不是个好办法。
“提前离开是我不对。”徐福马上表示了自己的错误之处。
他没想到这位上司如此较真。
侯太卜冷声道:“以后徐太卜不要擅自离开,至少保证能让我随时找到你。”
听见这句话,徐福心中微微有些不快。意思是,他还得随时准备好,有侯太卜来叫他怎么办?
侯太卜勾了勾手边笔刀,又漫不经心地道:“除非徐太卜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已然不需要接受奉常寺的规矩管辖了。”
徐福没说话。此时他若是说个“是”,那岂不是会将侯太卜得罪个结结实实的。
真是麻烦。
徐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之前他还在想,奉常寺会消停一些了,谁知道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赵毅一走,便来了个太卜丞,走了个官小的,还反而来个难以应付的官大的。
侯太卜见徐福不言语,以为他心中暗自不服,于是道:“那此次月末占卜,便由你主占吧。我也想要瞧瞧你的本事如何。”
侯太卜能够有盛名在外,本事一定是不低的,徐福只是不喜欢侯太卜语气中隐隐流露出的优越感,以及他冷硬不知变通的处置方式。罢了,不管如何,都是上司,或许人家便是如此性格。
徐福心宽地点头应了。
若今日只是这样,便也就罢了,或许今日真的不太走运,远远的,徐福便听见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徐太卜如何来了这里?”
那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官服,明显比在场不少人的气度要高上许多。
正是熊义!
又来了……
今日难道又要邀他去赏玩歌姬舞姬?熊义这人什么毛病?非要拉着人同他一起去风花雪月?难不成是个爱好重.口.味的?
熊义到了跟前,侯太卜站起身唤了声“熊典事”,便不冷不热地又坐回去了。
就这一个动作,徐福心中的感官倒是顿时好了不少。
连熊义面子也不给!
干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