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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久久,大殿内沉寂的气氛让王柳觉得有些难耐,他脸上的得意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王柳笑不出来了,他就算再蠢,再没有眼色,他也能看出来这两番全然不同的批语,哪一番更令王上大悦。
王柳脑中的弦紧紧绷着,大气也不敢出。
若是王上直接判他输了,他如此大费周章与徐福比试,岂不全成了白费功夫?回到奉常寺中,他还不沦为笑柄?王柳暗自咬牙,决心再为自己争取一番,他抬起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凝住了。
嬴政的目光与徐福交融,两人对望了许久。徐福微微有些神游天外,嬴政也沉浸在说不出的激荡之中,两人看上去虽然目光交汇,但绝对并不黏糊。
从王柳这个角度看过去,却越看越觉得心中的猜测成真。
徐福究竟为何能得王上青睐?联想到他那出色的容貌,岂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吗?
王柳心中越发惶急,忍不住喊了声,“王上……”
嬴政收回了目光,却并未马上开口判决。
倒是徐福主动开口了,“十年百年之后的事,我们如今也看不见,这一局我和王太卜恐是难分胜负,不如等到我口中之言应验之时,再来评判谁的输赢。”
王柳心中惊疑不定,没想到徐福会说出这样一番公平的话来。难道他心中还有什么算计?
王柳在心底又默默地骂了一句。
徐福这个心机狗!
嬴政闻言,遂点了点头,“那便依徐太卜所言。不过如今看来,就第一局定下了胜负。”
王柳不甘心地喊,“那第二局……”
“第二局,如今也未应验。”
王柳在晴天霹雳中闭了嘴。
第一局他输了,第二局第三局原本胜券在握,却偏偏短期内得不到印证,那他折腾这么久,最后不还是输给了徐福?!
“论你二人龟甲占卜之术的娴熟与准确,当属徐太卜领先一筹,王柳,你可还有何不满?”嬴政语气淡淡地问道。
王柳一身冷汗登时就刷刷而下。王上没有再叫他“王太卜”而是直呼名字,王柳便知道,他不能再不识相下去了。王柳紧紧地咬住牙关,最后才跪倒在地,叩谢王上,“王上圣裁,柳并无不满。”
嬴政点了点头,倒也放了王柳一马,他叫来平日里负责看管王柳的内侍,“送王太卜出宫。”
内侍应声,将王柳请出了大殿。
王柳忍不住回头看了徐福几眼,徐福穿着一身白色常服,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他的身姿越是挺拔,便越让王柳觉得自己连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他从小到大,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打击?
王柳暗自咬牙,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一点也不觉殊荣非常的王宫。
等完全走出王宫之后,王柳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离开这里,他才觉得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不然总有一日得被那内侍折腾个死。
而这一头,嬴政将其余宫人、侍从都遣退了。
“方才那些话,的确是你从卦象上所得,而非刻意逢迎寡人?”嬴政正色问道。嬴政敢说,那番话换做谁都不敢说出口来,哪怕是奉常寺中再有资历的太卜,哪怕是六国之中再有本事的方士,他们谁也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来。
徐福并未回答嬴政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刚才说出的话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了,秦国一直想要强盛自我,但却并未有哪一任秦王,兴起过那样雄壮的想法来。
徐福选择了避开这个问题,反而问道:“王上可还记得初与我见时?”一句话点到即止便可。
而嬴政也已经明白徐福的意思了。
初见时徐福就敢那样对他直言不讳,在之后的数次卜卦之中,徐福也从未有一次怠慢,在徐福这里连中庸两个字都是没有的。祸福他都敢直言,又怎么会在这事上作假呢?
嬴政当然不知道,徐福如此笃定不过是因为恰好知道后世历史罢了,换做任何一个后世的人来到这个朝代,哪怕什么历史也不知晓,那也绝对知晓统一六国的始皇帝嬴政。
“此言便不要再同他人说起。”嬴政语气温和地嘱咐道,和加冠礼之前,二话不说就将徐福软禁在宫中的态度可是全然不同了。
不过很可惜,徐福并未感觉到嬴政其中态度的转变。
徐福很自觉地开口道:“王上,我会留于王宫,此言定不再对任何人说起。”没关系,你随便囚禁我吧,想怎么囚禁就怎么囚禁,有吃有喝有住,还有宫人服侍,他为什么还要脑残到选择回奉常寺住着?
嬴政被徐福一句话堵得顿时无话可说了。
真是自觉到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后,嬴政才道:“那……便留于宫中吧。”
当夜,赵高又在嬴政的寝殿之中见到了徐福的身影,赵高愣了愣,那王柳不是已经出宫去了吗?徐先生怎么还留于此?不够随即赵高就释然了。这样的结果,好像并不觉得多么令人震惊呢。
其余宫人见着徐福留下来,也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了。
“将那个取给我。”在嬴政的寝殿之中,用过晚膳后的徐福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小榻上,怀中抱着个手炉,暖融融的,再罩上一件袍子,手边摆着热汤和点心,再看看古籍,那不是很惬意吗?只可惜竹简抱起来有点重,若是什么时候有了纸书,那就更好了。
宫人将好几捆竹简都放到了徐福的手边。
徐福找到之前没能看完一个,便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那头有宫女低声叫道:“扶苏公子。”
扶苏穿得严严实实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坨球,慢慢挪动着朝徐福这边而来。
在后宫中与母亲同住时,扶苏常常卧病在床,而搬到秦王寝宫之后,加上有侍医时时跟随诊治,如今也能下地走走了,白日也少见咳嗽了。
徐福看书的时候是比较认真的。他幼时要学卜卦的本领,但那时年纪小,孩子贪玩本是天性,但他却生生学会了静下心来翻阅那些师门传下来的古籍,那些晦涩艰难的词句,他看不懂,但师父也会让他记下,说是以后去算卦的时候,拿两句别人也听不懂的话来糊弄一下也可以赚钱了。
长大了便也是一样,再难看的书,只要他决心看,那总能认真看下去的。
所以徐福一直没能察觉到,自己身边悄然多了一个物体。
许久之后,徐福想要换个姿势的时候,他才发觉到手背上被喷洒上了一层温热的气息。徐福惊了一跳,还以为是回到以前在天桥底下,被狗舔着手背,还被咬着裤脚追的时候了呢,他连忙放下手中竹简,直起身子,这才注意到脚边站着一个扶苏团子。
见徐福终于注意到了他,扶苏这才有礼地问:“徐先生在看什么?”他也是听其余宫人这么称呼徐福,便跟着如此称呼了。
徐福将手中的竹简递给扶苏,“你要看吗?”徐福翻阅的是古祭祀之法,据说从炎黄两帝时期便流传下来了,其中还简单点到了炼丹之法。看到炼丹二字,徐福脑中不自觉地掠过了一道熟悉感,不过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他就没再为难自己了。
扶苏接过竹简,双眼微微发亮,他双手捧着那竹简,小心翼翼地翻开来,盯着看了一会儿,却微微皱眉,朝徐福道:“扶苏许多字不能认。”说着便要将竹简还给徐福。
诶?不能认字?扶苏不应该是个天才吗?徐福脑子里对于扶苏的记忆并不多,他只隐约记得,这位扶苏公子颇负盛名,生性仁善,贤德之能似乎也是名满天下。
徐福还没有接过那竹简,突然一只大手从中截断,将那竹简拿走了。
徐福和扶苏同时抬头,看向榻边来人。
嬴政穿着一身黑色常服,神色愉悦,他一手翻着竹简,一边问:“扶苏何字不识?”身为他的长子,嬴政想当然地将扶苏提到了优秀的标准上。
扶苏应当与他幼时一样出色才是。
但是嬴政翻阅过后,顿时发现上面的字并不是多么难辨的字形,扶苏怎么会有许多字都不识得?
“你母亲没教过你识字吗?”嬴政皱起眉,不悦地问出口来,不过他随后便发现,自己对扶苏的照顾也的确太少了。
没有父母引导,一个孩童如何又能优秀得起来?
徐福低头问扶苏:“扶苏公子今年几岁?”
“五。”嬴政替他答了。
“哦。”那倒是很正常。五岁的时候,他还在山上挖泥巴呢。
嬴政却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于是微微俯身,问扶苏:“你想要谁来做你的老师?”
扶苏眨了眨眼,“李斯。”
嬴政却是笑了,“扶苏,你从何听来这个名字?李斯是何人?籍籍无名之徒,如何能做寡人之子的老师?”
徐福在旁边都差点脱口而出了,李斯啊,你亲封的丞相啊!不过他倒是紧紧闭住了嘴,所以没有一时不慎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这时李斯可能还没出现吧。徐福想到这里,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扶苏,秦始皇都还不知道李斯是谁,扶苏怎么会知道?
扶苏的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惊慌,他笑了笑,道:“忘记从哪里听来的了。”
孩童的天真印入嬴政眼眸之中,嬴政无奈地笑道:“那还是由寡人来为你选定吧。王绾,王贲二人如何?”
扶苏点了点头,“父王说的都好。”
嬴政被他一言逗笑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扶苏年幼,想来还不懂寡人之言吧……寡人命这二人做你老师,你可要潜心学习才是。”
“是。”扶苏乖乖点头,脸上带着对父王的孺慕之情。
嬴政点头,转头问徐福:“可饿了?”嬴政自己都未发觉,现在他总会时不时问上徐福一句,是否饿了。
徐福懵了一下,秦始皇转移话题怎么这么快?而且开口还问这种问题。
“吃了饭,不会饿了。”虽然觉得嬴政问得挺废话的,徐福还是答了。
嬴政这才放心下来,他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撩了撩徐福额前的碎发,徐福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便要往后缩,却见嬴政的手在他额上顿了顿,随后又快速收了回去。
“王上?”徐福并未掩盖脸上的疑惑之色。
清冷的面孔上出现疑惑的神色,倒是让嬴政觉得他这张脸更灵气了不少。
“无事,寡人瞧你额前的头发似乎有些凌乱。”
所以顺手帮我理一理吗?徐福无语,总觉得嬴政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嬴政当然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心虚,他轻咳一声,将眼中刚刚看到的画面默默记在了心底。
之前徐福额上不小心磕得青紫的地方,如今已经渐渐消退,只是看上去,额角还有一点颜色,与白皙的肤色映衬着,嬴政觉得自己心中竟然隐隐激起了一种暴虐的欲.望。他不得不使力气将这股莫名的欲.望压下去。
扶苏站在一旁,微微偏头,将嬴政的动作也收入了眼中,嬴政正要转身去更衣洗漱时,扶苏突然抬手揪住了嬴政的衣摆,小声问道:“父王,我可以请徐先生也做我的老师吗?”
徐福愣住了。
嬴政也微微愣住了。
“你要徐福做你的老师?”嬴政心道,难道这又是小孩子一时的兴起?
扶苏却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还顺便列举了几个不得不选的优点出来,“徐先生很有耐心,扶苏很希望有这样的老师,而且徐先生博古通今,他一定能讲给扶苏许多知识……”
扶苏一边在那头说,徐福就忍不住自己在心底吐槽。
他适合做老师?别开玩笑了,以前他要教个师弟师妹,都给全带成比他还不如的半吊子了,如今要他去给秦始皇的儿子做老师……徐福打了个激灵,秦王朝不会就亡于他的手中吧?如果他把秦始皇未来的继承人教成不知道什么鬼样子,那秦王朝不灭亡才奇怪啊!
难道说历史上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罪人吗?
哦不,他并不想做罪人。
徐福抬起头,很认真地拒绝了,“公子厚爱,我并无耐心。”说着他一把抓过嬴政手中的竹简,啪,扔到了地上,然后他面不改色地胡扯道:“若是公子难以明白我所讲之言,我便会如此撒火。”搞不好我还拿竹简砸你头哦,你别不信哦,除非你想被我抽,那你就选我做老师好了。
扶苏:“……”
嬴政:“……”
敢从他手里抓过竹简,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啪叽摔在地上的,也就徐福一个人了。
就连吕不韦和嫪毐那等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但是嬴政却诡异地沉默了。
寡人竟然……生不起来气!
见扶苏和嬴政都不(吓)说(懵)话(了),徐福暗自咬咬牙,不得不加重了抹黑自己形象的力度,他冷着一张脸,看向扶苏,“请公子看我。”
扶苏很听话地扬起头看向徐福,徐福面容精致,模样动人,扶苏默默咽了咽口水,“嗯……”看见了,徐先生真好看。
“公子,若是你有一位老师,日日横眉冷对于你,你可还能好好学习?”徐福很认真地问。
扶苏对上徐福那双眼睛,黑眸之中蒙着一层寒意,原本是应该令人觉得胆战心惊的,但是扶苏却觉得。
眼睛真好看。
于是扶苏默默地摇了摇头。
徐福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便是了,公子有其余的老师便可,何须我呢?”何况博古通今四个字跟他完全扯不上关系啊,他日日研读古籍,并不是好学啊,只是他想摆脱在秦朝变成一不知二不晓的可能性啊!
扶苏再度歪了歪头,“扶苏觉得徐先生所言,扶苏都能忍受,生为学生,本就应多多尊敬老师,老师如何,那便是如何,学生又岂会觉得难以忍受呢?”
卧槽?!
这回轮到徐福懵了。
你才五岁啊,你这么能忽悠人真的好吗?你那脑子都装的什么呢?是被封建礼仪洗脑洗得太严重了吗?
突然想到历史上扶苏是如何死的,哦,接到据说来自他爹的旨意,让他去死,他就真的去死了。如此一看,果然是病得不轻啊!徐福心中隐隐涌起了一股正义感。
不如他还是好好拯救一下扶苏?起码要扭转一下他的观念,别让他再死一次?
想着想着,徐福便心软了,他无奈地道:“那……那便如此吧。”
站在一旁的嬴政:“……”寡人不是还没答应吗?为什么你们已经一副说好了的模样?
不过对于扶苏要让徐福做老师的想法,嬴政也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可,他爽快点点了头。
于是徐福的头上就这样多了一个的头衔。
长公子扶苏的第一位老师。
徐福在心中默默计划,哦,我要教扶苏如何招摇撞骗吗?如何嘴炮六级糊弄他爹吗?如何耍点聪明坑害他人吗?
当夜,自然又是三人共眠。
翌日晨起,嬴政早早洗漱去忙政务,徐福也早早起了前往奉常寺。
这一天,也是王柳终于回到奉常寺当职的第一天。
王柳从王宫回到家中后,便接受了层层盘问,他却不敢说自己在王宫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连他心中的猜测也不敢随意说出口,他总觉得自己一条命还捏在秦王的手中,若是稍有不慎,可能就会丢了性命。如今可不会有人再怀疑这位少年秦王的手段。就在这样有苦说不出的状态之下,王柳被家族中人念叨得一夜未眠,第二日到了奉常寺,也是一脸菜色,哪里有半分往日的得意倨傲之气?
其余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王柳。
原来他还活着啊!
只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想到之前的赌约,众人便不由猜测,难道王柳还真的输给了徐福?这徐福究竟什么来头,连王柳也能轻易拿下!众人心中心思层出不穷,却是都隐约有了个共识,短时间内就不要轻易与徐福为敌了,摸不清人家的来历就与人家作对,那叫愚蠢。
已经有人暗地里开始嘲笑王柳了。
王柳慢慢的也就察觉到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了,他脸上立刻摆出冷漠的神色,昂首走进大厅之中,进了厅中,那些目光才渐渐离他远去了。
不久之后,徐福也踏进了奉常寺。
和王柳进来时不同,徐福踏进来的时候,其余望向他的目光都多了几分炙热。
徐福有些不解,难道今日奉常寺的人都吃错药了?或是忘记吃药了?
等他也走进厅中,看见王柳坐在位置上,身边再无往日拥簇的盛景,他心中隐约就明白了什么。不少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他们先见到王柳一脸菜色,自然认为王柳是输给了自己,于是心中便对自己高看了几分。
徐福撩开衣袍坐下,周围朝他投来的好奇目光,都被他无视了。
而苏邑到了奉常寺后,也很快来到了徐福的身旁,“你与王柳的比试结束了?”
“嗯。”
“那你们……谁胜谁负?”苏邑的声音不自觉地紧张了几分。
“我赢了。”徐福装作十分平淡地吐出这三个字。
苏邑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就灼热了不少,那瞬间,徐福甚至还听见了苏邑微微吸气的声音。
“你王柳高出许多。”苏邑这句话说的是肯定句,隐隐还带着赞赏的意味。
徐福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矜持的。比王柳强,那是事实!
王柳见这头徐福与苏邑低头窃语,他便怀疑徐福是在和苏邑说他的笑话,王柳心中暗恨,却根本不敢在此时去挑衅徐福。因为他连挑衅的资本也无了,若是他上前与徐福针锋相对,徐福必然会将他输了的事抖落出来,到时候奉常寺上下便知道,他还不如一个刚来奉常寺,处处被他为难的新人厉害!
他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放?以后身边的人岂不是也要小瞧于他?
王柳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徐福仗的是什么?他真有本事吗?不过是……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
……
徐福推开手中竹简,旁人向他送来了卷宗,“徐太卜请过目。”
哦?这是看见王柳已有败象,这些人便才开始将他拿太卜令看待了吗?
徐福将那些卷宗搁在面前,冷淡地“嗯”了一声,便未再多言。若是放在以前,这些人心中肯定会觉得徐福故作高傲,好大的架子!但如今,他们却觉得,徐福冷清的模样,倒是真有几分太卜令的风采,令人惊叹不已。
“小心王柳心有不甘,报复于你。”苏邑又低声嘱咐了徐福一句,这才离开。
徐福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如今常住于王宫之中,王柳又能如何报复他?徐福倒是没如何放在心上。
厅中很快便又恢复了安静。
转眼到了下午,奉常寺中也难得如此相安无事。
邱机小心地走到徐福的面前,跪坐下来,道:“多谢徐太卜,我觉得这两日已经舒缓许多。”
有那么快?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神的时候?想来应该是邱机的心理作用。不过徐福也并未捅破,反而漫不经心地点头道:“若是长此以往,你自然可以恢复。”
邱机如今脸上还有半点对徐福的不忿,他一脸感恩戴德的激动之色,只是眼底还隐隐带着对徐福的敬畏,如今在他心中,徐福已然成了那神奇的存在。再看王柳时,他都暗自觉得王柳是不自量力了。
邱机又悄然从袖底掏出钱来,塞给了徐福,“多谢徐太卜。”说完,他这才离开。
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之财,徐福微微挑眉,收起了钱。
其余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只是王柳心中十分不虞。那邱机以前都是时时跟在他身边的,邱机乖乖做他的狗腿子,挑衅、找麻烦,都是邱机为先,虽然后来邱机病了,王柳便厌弃了邱机,认为他再难有大用。但这也不代表,他乐意见到被自己抛弃了的人,如今迫不及待地跪到徐福脚边去舔鞋子!
王柳转头,对身边的人道:“过会儿,你将邱机引出去。”
那人一脸惊讶,“柳不会是要寻邱机的麻烦吧?如今这个时机,可不大好啊……”
什么时机?不就是徐福站稳了脚跟的时机吗?被他人这么一劝诫,王柳心中的怨愤更甚,于是一口打断了对方,“你只管将人叫来。”
说完王柳便要起身往外走,只是还没等他走到厅门口,外面突然走来几人,为首的正是赵高。
如今赵高在奉常寺中出现的几率极大,其他人也早已习惯,如今一见到他,当即就起了身,谁也不敢怠慢半分。要知道这位可是如今秦王身边最亲近的宦臣了,后宫中的女人哪怕是吹个枕头风,恐怕都抵不上这位内侍的一句话。
赵高扫了一眼厅中众人,随后才看向了王柳。
众人注意到这一点,不由得齐齐屏息,赵高这是要说什么?王柳与徐福的比试究竟如何了?这两人谁会被凄惨败下场?
“王太卜,王上有令,请王太卜履行赌约,今后凡在奉常寺中,王太卜还请受累,好生服侍徐太卜。”赵高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冷漠,教人连反抗拒绝的勇气都难生起。
王柳站在赵高的面前,浑身僵硬、冰冷,脸色难看得仿佛生了场大病一样,他嘴唇微微嚅动,胸中积压着火气和愤懑,连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了。
那一刻,王柳甚至不敢回头,他能够想象得出来,那些人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带着什么意味的,那些人此刻内心又想着什么,面上的表情又是如何嘲讽的……他都能在脑中构建出来。
徐福也终于走到了赵高的面前来,他对赵高说了句,“多谢赵侍监。”声线清冷,平静无波。但就是这样平和的声音,也被王柳听做了是一种嘲讽,对他无能的嘲讽。
“王上的意思我已传达到。”赵高冲徐福微微颔首,因为不好过分亲近,脸色也依旧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之后便带着身后的内侍离开了。
赵高一走,奉常寺中登时就炸开了锅。
谁也没想到王上真的插手到了如此地步!连赌注的履行都要好好监管,那岂不是证明这次王柳是真的栽了?像这样的地方,从来不乏幸灾乐祸之人。若是少了王柳这个强劲对手,他们当然也十分乐见。
有人没能压住嗓门,同旁人道:“那这出比试,岂不是王太卜输了?”
“没想到啊,竟是输给了……啧啧……”那人未说完,但是个中意味已经足够将王柳气个半死了。
王柳顿时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徐福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他提出那个赌注,一定是为了将他羞辱得更狠吧?王柳暗自咬牙,气血上涌,因为愤怒过头,他甚至还有些头晕,站在那门口摇摇欲坠,差点往下倒。
倒不是徐福性格太凉薄,而是他一见王柳身体晃了晃,就担心他倒在自己身上。
王柳最近在王宫里身材有点横向发展的趋势,徐福实在不想体验一下被他砸中是个什么滋味,于是快一步后退了,王柳见他如此做派,心中更怒。
他竟然表现得如此嫌弃我!
王柳心中火气更盛,于是“嘭”一声就倒地上了。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倒是邱机最先反应过来,伸手便要去拉他,“王太卜,你、你无事吧?”
王柳恨恨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撑住地面爬了起来,他脸色黑沉地对徐福怒道:“你何必如此?你不如干脆请王上扒了我的官位!我怎么可能给你做个仆人?你如此羞辱于我!真是好心计!”
徐福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冷冷地斜睨一眼王柳,毫不掩饰自己的瞧不起,“不过愿赌服输罢了,竟是说成是我刻意算计你了,倒不知初时,是谁提出的比试?是你蓄意挑衅我,如今倒是反过来怪我了?王太卜真是好教养!”
厅中众人闻言,倒也不自觉地跟着点头,认为徐福说得有道理。
王柳一见局势往徐福那边倒了,更是气得头脑发昏,不管不顾地指着徐福唾骂道:“我哪里输给你了?你没有一处能与我相比!要我给你做仆人,简直是折辱我!”
徐福淡定反问他:“哦?那依王太卜之言,王上裁决有误了?”
众人闻言都顿时觉得身上皮紧了紧。
谁敢说王上有误?那是活得多么不耐烦了?
王柳也被徐福一句话给堵住了,“我……我……”王柳语塞,却又心有不甘,他怎么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下风!
“王上偏向于你,自然裁决你胜出!”王柳狠狠一咬牙,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众人倒是全然没往某个方面去想,他们只觉得王柳这时狗急跳墙,不管不顾地非要抹黑徐福了,他们都是各自心中嗤笑不已,没想到王柳也有今日。
“王上偏向于我?王太卜可不要胡说。”徐福依旧淡定如昔。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秦始皇那样的性格,会偏向谁?可能吗?想一想当初秦始皇威胁他,若是测错了天气,便要被挂在桅杆上,暴晒而死以作惩戒。如今这算什么?秦始皇又没兴致上来,干脆将王柳留在宫中施以宫刑做个宦官。
徐福还尚且不知,他那身子已经被动地被嬴政给扯歪了。
那影子还哪里正得起来?
“我胡说?还须胡说吗?王上如何待你?又如何待我?”王柳气极,内心骂道,那待你,分明就是十分宠爱!想来他也没算错,王柳冷笑,王上后宫之中可不是要添美人么?徐福不就是了吗?
“王上待我如何,不过是因为我有真本事,王太卜若是有真本事,王上自然也待你如我一样。”徐福非常不要脸地夸了自己一把,顺便再损了王柳一把。
王柳气得没脾气了,胸前都起起伏伏上上下下,喘气微急。
徐福略略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不会成为在秦国第一个被自己气死的同僚吧?
王柳最终还是没能被气死,他急喘两口气,理智在这一刻全无了,嘴上也没把门了,“我本事岂能不如你?我不如你的,呵,不过是不如你这张脸罢了!”
王柳一语惊了不少人。
徐福没能感受到王柳话中的深意,他抬手摸了摸脸,很认真地说:“你那张脸的确不如我这张脸,但你本事不如我也是真。王太卜为何非要犟着头不肯承认呢?难道真的如此输不起?”
徐福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靠着这张脸,他要装世外高人那是分分钟的事情,只是以前在天桥下,总是被些阿姨阿婆们拉住,问他年岁几何,家中可有房车,未婚吗?单身吗?想要有个媳妇儿吗?那些人大约从他的外表误会了他的职业,认为他出来摆个摊都叫什么……叫什么行为艺术。
唉,想一想在那个时候,赚钱可真不容易啊,哪有如今过得舒适?
像王柳这样妨碍他升职赚钱的敌人,当然要好好料理。
徐福这番直白的话,倒是让原本思维被王柳牵着跑偏的人,又跟着思维跑回来了。
他们心底里还是不大相信,徐福可能会是娈宠之流的……
王柳未料到就算再刁钻的话,徐福也能一一化解,他抬手,捂住胸口,气血再度上涌,“你……你!”他厉喝一声,那张油头粉面的脸上滑过悲愤等等之色,最后又是“嘭”的一声。
生生厥过去了!
徐福暗自咋舌,他的口舌之功又上涨了吗?如今竟然真的能将人生生说晕过去了。
徐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伸手,抚过他的鼻间,哦,还好,有气儿。
厅中其余人早已是目瞪口呆。
昔日里在奉常寺作威作福,仗着出身与本领,便恶意欺压旁人的王柳,原来也是如此不堪一击?在徐福到来后,不过几月,竟是就败得一塌糊涂!
王柳在王上面前输了,如今又撕破脸皮,说出如此强辩的胡言来,将来他在王上面前自然也不可能再得到什么殊荣了。
众人感叹一声,各自散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可怜王柳昔日多人簇拥,今日却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邱机犹豫一会儿,问徐福:“我……我去叫人来?”
徐福点头。他又不是真要置王柳于死地,今日过后,王柳在奉常寺再也名声可言,他的报应已经得到了。徐福转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苏邑已在那里等他,见他走回来,便立刻问他:“那王柳口中之言,可是故意污蔑你?”苏邑心中焦急。王柳话中的暗指,他也听了出来。但这种话岂是随便能说的?王柳敢大着胆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少不得是有迹可循的。
纵观六国,男宠何曾有过好下场?
再从嫪毐之事可看出,如今的王上定是心怀抱负,有雄才伟略的,将来说不得就要抛弃徐福,那时,徐福又当如何自处?
苏邑短时间内脑子里想了很多。
“王柳自然是在污蔑我,输不起罢了。”徐福淡淡道。
诶?
苏邑微微瞪眼,看着徐福,等对上徐福那双无比真诚的眸子,苏邑顿时什么怀疑都打消了。
所以……什么事也没有吗?
徐福这厢还在默念,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