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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徐福已经坚决地拒绝了太子迁的提议,太子迁却仍旧不死心,每每将徐福邀到宫中后,便要提起住到宫中一事。太子迁甚至故意在一日内多次请徐福入宫,待到徐福不快时,他才盯着徐福,冒出来一句,“先生可是觉得来回奔波累了?先生还是住下来吧。”
徐福才发现,原来太子迁也会玩儿这样的花招。
徐福自然是再度拒绝。太子迁就仿佛中二少年一般,原本对着徐福的时候浑身是刺,但突然间又变得格外的崇拜徐福,哪怕徐福多次刺痛他的面子,他却舍不得翻一次脸。
徐福只能叹气。
太子迁这样的,才是正儿八经的熊孩子啊。胡亥算什么?扶苏算什么?哪有一个叛逆期的太子迁让人头疼?
太子迁日日请徐福到王宫中来,另外还有两拨人也日日差人来请徐福。一拨来自公子嘉,一拨来自倡后。公子嘉的人,徐福是有意晾一晾,反正公子嘉也不愿让他见到韩终,那他去公子嘉那里还有何意义呢?只是倡后恐怕要扼腕不已了,也不知她是否会后悔将自己引荐给了她儿子?
徐福从太子迁的殿中出来,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好笑。
这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突然间,身旁的内侍忙出声道:“先生,先生!先生快瞧!”
瞧什么?徐福顺着内侍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内侍,恭谨地引着一名中年男子,朝一个方向而去。这男子可有什么特殊吗?
内侍咬牙不忿道:“此人便是韩终!”
他便是韩终?徐福有些惊讶。之前公子嘉一直藏着掖着不让他见,没想到却是在宫中意外碰见了。徐福挪动脚步朝着那男子走了过去。
徐福的容貌实在太过出色,韩终也无法忽视徐福身上的光芒,在徐福注意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先打量上徐福了。
待徐福走近了,二人便是毫不掩饰的面对面了。
看来只是公子嘉不愿他见到韩终,而韩终却并非不乐意啊。徐福将韩终饶有兴致的眼神收入了眼底。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他们都在光明正大地打量对方。他们身后的内侍紧张不已,已经开始用目光企图杀死对方了。
韩终着青衫,面白留有长须,身长七尺。
也难怪太白诗中都写他为仙人。韩终这模样,分明比徐福更符合古代人民心中传统的仙人形象。
只不过……
韩终的面相,算不得顶好,与李信、李斯之流相比,便显得极为不足了。
韩终的眉,秀而长。乃是心思细密、聪慧灵敏、好观察思考的特征。但他却偏生生有一双三白眼。何为三白?左右以及上或下都露有眼白,则为三白眼。正常人都应当是二白眼,眼珠在眼睛的中央,左右露白,才会给人以协调之感。而韩终的眼属于下三白眼。生有这样一双眼的人,一般个性好强,为达目的,比起常人更能忍,更能舍得抛开一切,而这样的人,福缘薄,尤其与子嗣间的福缘,最为淡薄。
说得直白一些,这样的人,重利好胜,易冷血。
不过他的眉的确生得好看,加之气质不错,所以第一眼能给人以仙风道骨的味道。
“听闻先生会相面,这可是在为我相面?”韩终淡淡一笑。就连那笑容都挺能唬人的,一看就让人联想到一股道的气息。
“那你方才是在瞧什么?”
“先生风采迷人,不由得多瞧上了几眼。”韩终的眼神像是在说:“怎么?有问题吗?”
徐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韩终是个麻烦人物,说话都给人一种滑不溜秋不好下手的感觉。比公子嘉要聪明许多,比太子迁那更是聪明得多了。
韩终身后的内侍哆哆嗦嗦地提醒道:“韩先生,时辰不早了。”
韩终微微一笑,“看来今日不能与先生论道了,改日再见,定寻个好机会与先生坐下来好生畅聊一番。那时我一定好好请教先生,这相面是如何来的。”
徐福冷眼看着韩终转身离去,心脏狂跳不已。
有点儿本能的,对于危险的触动,还有点儿是见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后,控制不住的肾上腺素的飙升。
韩终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徐福身后的内侍才敢出声道:“先生,这韩终实在嚣张!谁人他都不放在眼中,先生勿要与他计较!这等小人,终该落个凄凉下场!”那内侍恨恨地骂道。
徐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既然他胆敢不尊王后和太子,为何不杀了此人?”
内侍苦着脸道:“韩终会炼制丹药,可作续命之用,如今……如今赵王还要靠他呢。”
徐福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韩终在赵王的跟前都是挂了号的,难怪太子迁和倡后虽然厌恶他,却并不敢动他了,因为一旦动了此人,待到赵王康复后,定然会对他们母子生怒,就算赵王不康复,就此死了,那么其他大臣、国中百姓,恐怕便要指责他们母子是故意为难韩终,心怀不轨就为了令致赵王于死地了。
“原来如此。”
那内侍忙又抬起头,对着徐福狗腿道:“此后便要指望先生了,先生本事大,定能叫那韩终好看。”
徐福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放大话可不合适,万一到时候是韩终叫他好看,那可就……丢大脸了。徐福抬脚继续往宫外走去。那内侍没得到徐福的回应,也并不沮丧,反而觉得高人就应当是如此的。先生这般高冷,那是应当的!那韩终嘛,长得丑还拿什么架子?呵!
……
徐福回到客栈后,便翻出了书简古籍,好为到时候与韩终对上而作准备。扶苏见他突然间忙了起来,不由得凑上前低声问道:“父亲这是做什么?”
“我今日在宫中遇见韩终了。”徐福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此人好胜心强,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与我对上。尊重对手,我应当先好生巩固一下知识。”说白了就是再多学点儿东西,免得到时候输了。
扶苏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为怪异,“父亲已经见到那韩终了?”
徐福听他语气不对,不由得抬起了头,“嗯,扶苏,你是不是从前见过他?”不然,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徐福是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扶苏整了整脸色,“此人……品性恶劣。”憋了半天,扶苏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嗯,我观他面相也觉如此。”徐福很相信扶苏说的话。
扶苏见徐福并不追问,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是脸上的表情又带出了几分愧色,随后结结巴巴地补上了一句,“此人确有几分本事,炼丹、卜筮都极为擅长,还曾有人说,他是与仙人最为接近的人。”
“嗯,我知道了。”徐福拍了拍他的头,随后继续俯首于面前的书简。
扶苏这才不舍地挪开了。
嬴政突然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大步迈到徐福的身边,沉声道:“王翦传来捷讯。”
徐福微微一怔,随后脸上多了点儿笑意,“真是好事啊。”
王翦大捷,公子嘉该着急了吧。
太子迁和倡后就是两个没心没肺的货色,他们并未意识到秦军若是攻到邯郸,那意味着什么。而公子嘉一心做着独揽赵国大权的美梦,怎么会容许王翦这么快就打过来呢?公子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个时候也该表露出来了。
在邯郸待了这么久,徐福都待腻了,也该早日解决走人了。他从座位上起来,抱住嬴政的脖子,踮起脚亲了一口他的面颊。亲完徐福就坐回去了。
嬴政站在那里呆了呆,怔忡地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嗯,邯郸是个好地方。
一旁被忽视的扶苏:……
第二日,徐福便又进宫去了。太子迁又开始与他诉说自己的苦恼,说倡后令他伤心的地方,说春平君嚣张的地方,说公子嘉与韩终不令人待见的地方,还有说那些大臣不服他的地方……完全就是青春期少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于是滔滔不绝完全停不下来。
被迫做了树洞的徐福有点头疼。这还是他在这个时代,头一次遇上这样的□□烦。
不管太子迁说什么,徐福都不予理会,只偶尔冒出一两句话来,太子迁还奉为真言,认为徐福一针见血,顿时又是好一顿夸。如今太子迁再看向徐福,眼里都冒着光,俨然成了徐福的铁杆粉丝。
这日也是一样,太子迁担心徐福闷,还特地将徐福请到了花园的亭中,摆上食物,与徐福慢慢聊起来。
徐福正觉耳朵难受得紧,一仰头,就见公子嘉同韩终走了过来。
公子嘉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徐福和太子迁,倒是那韩终主动上前来,先叫了声“太子”,然后便看向了徐福,“没成想,又见到先生了。”
公子嘉的脸色更难看了,“原来韩先生已经与徐先生见过了。”
韩终点头,满脸战意,“早就听闻徐先生本事高强,从前只恨不能与先生切磋较一个高下,如今倒是终于有机会了。”
太子迁立时站了起来,挡在徐福的面前,冷声道:“韩终,你想做什么?此时你应当在父王殿中吧?为何与赵嘉走在一处?”太子迁冷笑,“韩终,你打的什么主意,莫以为我不知道!”说完,他似乎还嫌气势不够,于是冲着韩终一脸傲气加鄙夷地道:“韩终!就你这样儿的,给先生提鞋都不配!”
徐福:“……”太子迁你真是帮我拉得一手好仇恨啊。
韩终一直都竭力营造出淡泊超然的外表,不过他的定力实在是比不上徐福,太子迁就这样一撩,他便被撩得炸了火。韩终看着太子迁,掩不住眼底的火光,“是吗?那我倒是要向他好生请教一番!能与徐先生论道,此生足矣。”最后四个字,被他咬得有些重。
这话说完后,韩终便立时收起了怒火,恢复到了淡然的模样,大概是他也反应过来,与太子迁这样计较,反而掉面儿。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先生论道?”太子迁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嘲讽道:“赵嘉!还不将你这狗腿子带回去!莫要放出来惊了别人!”
徐福:“……”太子迁的嘴……真毒!也难怪韩终变脸了。
公子嘉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太子慎言!”
见到太子迁这般维护徐福,公子嘉不由得往徐福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竟是有些阴沉。
徐福觉得好笑不已。这不是公子嘉计划中的一环吗?怎么如今自己在太子迁身边站稳了脚跟,他反倒又是专业的反应了?哦,他是担心自己被太子迁所打动,干脆襄助太子迁了吗?
这些勾心斗角的,还实在令人有些厌烦。
太子迁拿韩终无法,但对公子嘉他可半点不惧,当即便反呛声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见了孤也敢这般态度!”
公子嘉竭力压制着怒火,咬牙道:“既如此,我便不在此打扰太子了。”说完,他便带着韩终立即离去了。
太子迁见他狼狈离开,顿时得意洋洋,还转头看向徐福,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到此时,徐福已然彻底无语了。就太子迁这脑袋,恐怕被公子嘉算计死了都没个自觉。
太子迁担忧徐福劳累,便叫来内侍送徐福出宫。
徐福哪里知道,才刚出了亭子,便又遇上了公子嘉和韩终。他们故意在这里等自己?徐福心中顿时起了警惕。
“先生。”公子嘉冲着徐福笑了笑,已经看不出方才的怒容了。
徐福冷淡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公子嘉却是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先生是不是选中太子迁了?先生何等眼光,难道先生以为那太子迁比我更合适吗?”公子嘉面上带着笑,但语气却是低沉的。
“公子不愿降秦,我自是选一个愿意降秦的人。”
公子嘉摇摇头,并不生气,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哦。”你说不行就不行?
公子嘉笑了笑,这个笑容带着三分恶意,“我说不行就不行。”他转头道:“韩终,东西可带在身上了?”
韩终点头,冲着徐福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物。
徐福觉得他这笑容实在怪异得很,心底顿时起了强烈的抗拒反应。
韩终拿出来的是一个八卦盘,盘中放有钱币。
公子嘉叹了一口气道:“在邯郸再见先生时,本欲向先生请教这八卦盘如何使用,可惜先生不肯教我,我便只有请韩先生来,胡乱用上一通了。”公子嘉从八卦盘中捻起一枚钱币,问道:“先生可觉得眼熟?”
哪有什么可眼熟的?天下钱币不都一个样子……不!不对。这时还没有统一货币,他制造的钱币,乃是他画了图纸给嬴政,然后嬴政特地寻工匠造出来的。其他人哪里会做得和那钱币一模一样呢?毕竟其他人可没有这个图纸!
徐福盯着那钱币瞧了瞧,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没想到公子竟是有擅自取人物品的癖好。”徐福冷声道。
公子嘉也不怒,“先生认出来了?”
徐福面色冰冷,真有些想抽出从嬴政那里收缴来的匕首,剁了公子嘉。那枚钱币,何等重要!自从钱币丢失后,他连使用六爻卜筮,都变得不敢相信其准确性了。可以说,初次被制造出来,又得了千古一帝秦始皇的灵气,这世上也就这样独一份儿了。
世间万物,自是初次诞生的东西更具灵气!发现钱币不见的时候,他还心疼了好一阵。却没想到,竟是到了公子嘉的手中!
公子嘉见徐福面色愈加地冷了,就知晓徐福此时已经不悦了。公子嘉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甚,他低声道:“听闻先生博学,那先生可知,有一古法,取人贴身之物,施以秘法,便能将诅咒下到此人身上。”
怪不得!
原来公子嘉的依仗便在于此!
徐福手掌紧握成拳,看向公子嘉的目光锐利又冰冷。
这还是他头一次遇见有人这样威胁他的。换做从前,他肯定不相信什么诅咒,但如今……他却不得不信。
徐福是真的没想到,公子嘉将钱币留在手中,竟是作了这样的打算。公子嘉是从何时起开始谋划的?是出于巧合捡到了钱币,还是有预谋的呢?施法的人是谁?韩终?
徐福面上的表情向来没有什么变化,公子嘉搜寻了半天,也没能从徐福脸上瞥见一点儿恐惧和担忧,不过他已经认定徐福不言不语,定然是被吓呆了。谁会不怕死呢?公子嘉心中快意地想。能将徐福捏在掌心的滋味,实在太好了!
这一刻,公子嘉才真正觉得扬眉吐气了。
“如何?先生还要再助那太子迁吗?”公子嘉微笑道。
徐福身后的内侍已经双腿发软了,听了这些话,他还能有命活吗?实在太可怕了……
公子嘉瞥了一眼那内侍,心中更是得意。等着吧,徐福也会如此的。哪怕是再高傲的人,面对性命的威胁,总会觉得畏惧啊。
韩终面上也溢出了笑意。
这二人站在一起,还真有点儿狼狈为奸的意思。
徐福面上的表情终于变了,他扬起唇角,讽刺一笑,冷冷冰冰,毫不留情,“公子恐怕不知,我除了卜筮、相面、岐黄之外,还通巫术。公子以为这便能吓唬住我?公子莫要到头空梦一场。”徐福一拂袖,姿态肆意潇洒,全然不将公子嘉和韩终放在眼中。
公子嘉和韩终在他的面前,不免顿时矮了一头。
公子嘉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先生莫要逞强。”
“公子莫要自大。”徐福将这个句式丢了回去,然后转身踹了那瘫软在地的内侍一脚,“愣着做什么?带路,出宫。”
公子嘉顿觉不甘,忙伸手想要抓住徐福,“先生可是惧了?我这里有个交易要与先生做,我劝先生还是识相为好。”
徐福淡淡地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我只会看相,不会识相,这二字,我还是送给你吧。”
那内侍连滚带爬地起身,忙引着徐福继续往外走。
徐福半点也不愿在他人面前露了怯,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瞧上去半点也不受影响,一身白袍飘飘,端的超尘拔俗,道骨仙风。
内侍渐渐的稳下心神,吐出一口气来,低声道:“先生,此事奴婢不会告知太子的。”内侍满眼恐惧。
当然不能告知太子迁。徐福当时说话,可是半点顾忌也没讲,嘴边提到的都是秦国,这话要是一转述过去,阖宫上下便都该知道,他就是那徐君房了。
徐福淡淡地瞥了一眼内侍,夸道:“聪明人。”
内侍呼出一口气,更加殷勤地请徐福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后的徐福,心情并不平静。对于危险,人会本能地提高警惕,同时也生出害怕、畏惧等负面情绪。徐福不害怕,但他心底有种陡然戴上枷锁的沉重感。或许是顺风顺水太久了,他连危险为何物都忘记了,突然被人威胁,他心底才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为了不让嬴政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回到客栈后,徐福便摆上了自己的冷淡脸,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只是看着书简的时辰更多了。所幸前几日他也是这样的,所以其他人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对。
之后几日,太子迁和公子嘉都邀他前去,徐福只赴了太子迁的邀,太子迁此时提起韩终都还是愤愤然。徐福只能在心底无奈一笑。
太子啊,真正会下降头的,是那韩终啊!
因为这几日徐福将公子嘉的邀约都拒绝了,或许是刺痛了公子嘉的自傲,待徐福从太子迁的殿中出来后,便又看见了韩终。
韩终远远地笑道:“我已在此地等候先生多时。”
徐福顿住了步子,“等我作甚?”
韩终轻叹一口气,“先生也是身负大才之人,怎么偏偏就对自己的身体性命这般不看重呢?先生莫要以为我是在说玩笑话,等到真正施法的时候,只怕先生承受不住。”
徐福看也不看他,他看着远方蜷起的云团,内心出奇的淡定,“韩先生不是要与我论道吗?那便让我见识见识,韩先生的本事吧。”说完徐福就径直越过他,继续往前走了。
其实徐福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般淡然。但是,仔细想一想,他好像是没什么可畏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提早让忧虑和恐惧包围了自己,便就此认输呢?徐福觉得,自己自从到了秦国,似乎骨头里都变得更傲了点儿,更硬了点儿。
唔,一定是被韩非那厮影响的……
徐福从他身边越过的时候,韩终的脸色立时便拉了下来,“先生莫要后悔……”
徐福理也没理他。
待上了马车之后,徐福靠着马车壁坐了会儿,突然觉得有些胸闷,他不由得想到了韩终口中的施法,但是想完,徐福又忍不住笑了,哪有这样快的?就是做个小布偶,马上拿针扎也没这么快见效的吧?应该只是心理作用罢了。徐福安慰了自己一句,然后便靠着马车壁继续休息了。
徐福不知不觉地便睡过去了,昏昏沉沉间,他仿佛看见黑雾之间,出现了自己和嬴政的脸。嬴政的表情怒不可遏,似乎还拔出了刀剑,然后“嗤啦”一声,见了血。
那刀锋的冰冷,和那殷红的热血,一下子将徐福从昏睡中惊醒了过来。恰好此时内侍在马车外道:“先生,客栈到了。”
徐福掀起车帘走下去,脚下软了软,差点一个不稳摔一跤。徐福连忙稳住了脚步,所幸外人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直直地走进了客栈。内侍坐回到马车上,驾着车离去。
徐福踏进客栈以后走了没几步,突然又感觉到胸口一阵闷得慌。
桑中和柏舟早已经迎了出来,见徐福面色不对,忙上前扶住了他,“先生,可是今日累着了?”
徐福摆了摆手,正要开口说话,却发觉一阵沉重的压迫感,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上,连说话都变得费劲儿了起来。徐福干脆就闭口不言了。
他们在客栈中住了许久,客栈中人对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瞥见徐福的身影时,他们也只是感叹一声,哟,今个儿这美人儿是受了什么气了?脸色这般难看?
就连客栈中人都能瞧出徐福的面色不对劲,更别说等回到屋中后,嬴政和扶苏等人了。
“怎么回事?”嬴政不悦地沉声问道,同时上前扶住了徐福。
徐福突然间有种很玄妙的感觉,像是灵魂脱体一般,恍恍惚惚超然于空间之外,他能听得见嬴政在说什么,但他就是忽然间失去了那种和人世间的感应。胸口依旧闷得厉害,闷得他连张开嘴都觉得很累。
徐福的脸色隐隐发青,看上去实在骇人得很。
嬴政见过他生病的时候,苍白的,虚弱的,软绵绵的……但唯独没有这模样的。
扶苏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小心地伸出手扶住了徐福的另一只手臂,胡亥不太懂发生了什么,顿时一脸茫然,眼底还带着浅浅的恐惧,低低地唤了一声,“父亲……”
徐福闭了闭眼,眼前一阵发黑。
他靠在床榻边上,闭眼半天没有说话,动也不动。
所有人都被骇住了,谁也没见过徐福这般模样。在他们的心中,徐福都快接近无敌和全能的存在了,但是突然间这样一个存在都摇摇欲坠了,他们如何不彷徨茫然?
嬴政面容冷硬,沉着得可怕,他的手掌始终覆在徐福的手背之上,然后半跪在徐福的跟前,徐福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只盯着徐福的衣摆,目光冰冷……带着杀气。
徐福发觉自己像是陷入水中的蜉蝣,浮浮沉沉,飘飘忽忽,好一会儿才从黑暗之中脱离。他大口地喘了喘气啊,然后睁开了双眼。
睁开双眼后,周围的人便立即围了上来,嬴政眉毛一扬,“都过来做什么?让阿福如何呼吸?”
众人又立即跟触了电似的弹开了。
嬴政并没有立即出声问徐福觉得如何了,他只是盯着徐福,等徐福慢慢缓过神来。
徐福眼底从暗淡无波渐渐恢复到光华盛放。徐福有些恼怒韩终在背后下手,但是转念一想,韩终也就是个送到他脚下来的试金石!他有何惧?不过看谁本事高罢了。难道他还会畏惧了韩终和公子嘉吗?
徐福张了张嘴,开口声音微微嘶哑,“阿政。”
众人一听这称呼,顿觉人家要说私密的话了,哪里还敢再留?侍从们齐刷刷地就出去了,扶苏和胡亥倒是装作没感觉到一样,继续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徐福,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公子嘉的依仗是什么了?”徐福低声说出了后半句话。
扶苏脑子转得极快,立时道:“可是那韩终做了什么手脚?”
徐福口吻冷厉,“这可不是一般的手脚。我在咸阳宫时,用来进行六爻卜筮的钱币丢了一枚,我令宫人在宫中寻找,遍寻不得。那枚钱币,乃是初次成形的钱币,世间仅那几枚,是你父王依照我画出的图纸制出,后又沾有你父王的君主之气,之后更是被我贴身携带许久。而如今,那枚钱币却到了赵嘉和韩终的手中。”
扶苏不解,“他们拿钱币做了手脚?”
胡亥声音软软地插.进来道:“我知道,曾经在父亲给我的书简上见过。人贴身携带的物品,若是不慎流落在他人手中,很有可能被利用来下降头!”
扶苏面色陡然一变,眼中怒火灼烧。嬴政比他反应要沉着一些,只是一身煞气更浓了。
“巫蛊之术?”嬴政沉声道。
“应该是如此吧,我也不知我方才的反应,真的是因为他们驱动了术法,还是因为我的心理作用,又或是,我只是单纯的生病了。”徐福可不希望像自己诓燕王和太子迁那样,自己一着不慎也被人给诓了。
胡亥小声说:“方才父亲的模样太吓人了,从来没有见过呢……”
“寡人马上叫人来为你瞧一瞧。”
“不用了,他们怕是还没我高明。”徐福这可不是说的大话,他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岐黄术,的确比旁人要高超许多了。“待我心静一静,便可为自己把脉一瞧。”
嬴政也不再劝,“现在可觉得舒服些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方才的感觉很奇怪。”徐福只淡淡说了一句,便没再继续说刚才的事儿了。他转而向嬴政说起了公子嘉和韩终的态度。
“他这是急了。”嬴政面色微冷,“司马尚已然死在了战场上,李牧被困,孤立无援。他赵嘉再着急,也无法名正言顺派出兵去救援李牧。王翦拿下李牧,不过时间上的问题。倡后已经越过赵王做主派出了兵将去接替李牧,说李牧若是不从,便就地斩杀。那将军打仗是个草包,玩阴的比李牧强多了。”
一旦赵国这道支柱轰然倒塌,那么赵国再顽抗也没用了。
公子嘉还真以为拿捏住了自己,便能拯救赵国?徐福自诩不是多么高尚的人,但他也向来不喜欢随意向人低头,尤其是向公子嘉和韩终低头。
“韩终的威胁,我是不会吃的。”徐福冷声道,“想要威胁我,那便等他们真有胆子敢杀我再说。”徐福知道,现在公子嘉和韩终都不会杀他,不敢,也不舍。如今就只能寄托徐福一人了,能更改秦王主意的,确实只有他一人。
杀了嬴政?那公子嘉和韩终也不蠢。
杀了嬴政,下一刻他们就会死得更惨。且不说如今倡后已经明明白白通秦叛赵了,若是倡后知晓秦王在邯郸,定然会与他们抵抗起来。公子嘉就算再有满腹心计,只一点便可以将他压死。他不是太子。
胡亥点了点头,认真附和道:“父亲说得对!”说完后,胡亥便扭动屁股,小跑着去抱了书简回来,“不怕不怕,胡亥和父亲一起想办法。”
嬴政沉下脸,“你可有把握?”
在他看来,徐福的命可就重要多了。
“自是有的。”徐福皱眉,“难道阿政不信我?”
“当然信你!”嬴政想要不想便道。
“那便成了。”徐福接过胡亥手中的书简,道:“韩终从前应当是听过我的名声的,他对我极不服气,这才想要挑衅我。若是我就此输了,实在丢脸。”
嬴政知道在这方面,徐福的坚韧不输韩非,也只得闭了嘴,但同时却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了起来,如何维护住徐福……
他立即命人准备书信,发回咸阳,令李信带兵,另分一路大军,直攻赵国邯郸而来。
若是韩终、公子嘉非要捏着徐福开刀,那他便用秦军践踏过赵国的土地,令赵国王室后悔莫及,恨不能选择投胎在百姓家而非赵王室。就算是一场顽战又如何?赵国注定挡不住秦军的前进!
嬴政甚至已经想到如何将那公子嘉剁成块了。
徐福哪里知道嬴政心底都开一个屠宰场了,他慢悠悠地翻动着书简,顺手还甩给扶苏一捆,“陪我一同找找吧。”
扶苏点头。
嬴政却是突然起身,“扶苏,你与寡人过来。”
扶苏不明所以地放下手中书简,随着嬴政走到隔壁屋中去了。徐福也没关注他们,他继续翻动着手中的书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许多的古法,因为有些文字是直接誊抄过来的,年代久远了,加上那个时候字体并未统一,所以徐福觉得实在难以辨认。
幸好有的光看看字形,勉强能推测出是个什么意思。
没一会儿,胡亥指着竹简道:“父亲,你看……我们可以给他们下诅咒啊!肠穿肚烂,碎尸万段,数箭穿心……我们挑一个吧!”
徐福对上胡亥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我们不应该是在找怎么解决他们下的降头吗?
“父亲,你觉得怎么样?”胡亥眼巴巴地盯着他,一脸“求表扬”。
扶苏大约是与嬴政说完话了,正巧推门又进来了。徐福抬头看了他一眼,扶苏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有些白,脸颊上又飘着红,他目光复杂,却又隐隐透着坚韧。
这是……怎么了?
徐福不由得出声道:“方才可是你父王训斥你了?”
扶苏扬起头来,笑着摇头,道:“不是,父王只是告知我,如何能护住父亲,方才是与我商量法子呢。”
“是吗?”
“是啊。”
徐福细细瞧了瞧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不对,已然恢复自然了,这才放下了心。
唉,为什么始皇的儿子他还要来操心呢?自个儿都不保了,还要来操心孩子的教育问题!
胡亥扯了扯徐福的袖子,“父亲,快看!”
扶苏见徐福一脸“不想搭理”的表情,自觉地上前解围,“胡亥,在看什么?”
胡亥指着上面的咒术,问扶苏:“哥哥,你看,怎么样?我们选一个,给他们咒回去!”
扶苏看着上面的字,眼皮一跳,头皮一麻……
什么公子嘉啊,什么韩终啊……干脆开门放胡亥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