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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队众人犹在整顿,鲁黑子与沈度二人便骑着各自的马匹,踏夜疾行,穿过幽幽的翠树林,直奔县城中去。
夜暗风啸,马蹄声急。
此番事端突发,又是非同小可,饶是鲁黑子一向粗枝大叶惯了,心中也满是焦急。
他那张碳脸本是说书戏本里最典型的莽汉模样,如今却是双眉拧锁,如临大敌,郑重得有些吓人。
相比之下,沈度倒不是多么急躁,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手里兀自拽着缰绳,却落后有半个马身子。
一来他不是那等急性子,二来却是得窥修士奇谈,耳闻目睹诸般神奇,一时尚未回过心神。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倘若是旁人有了这等遭遇,表现只怕还要差上许多。
其实一直以来,沈度都是认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井底之蛙总不该妄言寰宇之内,山海无穷,焉知世上便没有真仙?单只见了些许仙踪,也很难让他心神不定。
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想,却是自己的前路。
在这礼教森严、朝野混浊的宋国,科举场上冒犯了朝廷,沈度一个读书人的前程也基本上算是断送了。
太平治世俨然已成泡影,乱世筹谋又非沈度所愿。进了这黑不溜秋的鸿帮,他一生的最高峰似乎也就只能是个狗头军师。
正当沈度为此愁闷的时候,另一个世界却悄悄向他掀开了神秘的面纱。
世俗之外,尚有仙道奇士!功名之上,或可长生不老!
世俗外的世界,充满着未知与诱惑,沈度徘徊在它的门口,不知所措,难寻其径。
孰是孰非,何去何从?
“驾!”沈度的目光炯炯,暗自咬了咬牙,手里猛地一甩缰绳。
白马一声嘶鸣,长蹄飞过。
星月之下,青石县城已是看得清楚,再过不久便能到了。
“此处可是县城东门?”驭马上前,沈度扭头说道。
鲁黑子点了点说道:“不错,待会我去叫门,进城之后,你我先去见陈堂主。”
沈度一怔,稍事斟酌后说道:“鲁兄,恐怕我不能同去了。”
鲁黑子手里一振缰绳,扭头道:“你这是做什么?”
“只是有些心事罢了。”夜风划过,沈度的声音似有些惆怅。
鲁黑子闻言沉默,只当沈度是初次办事便遭遇不利,心里难免有些郁闷。他想好言安慰两句,却没那个善说话的舌头,只好道:“那好吧,我便一个人去见堂主。”
“不过,你小子是要回哪去啊?”鲁黑子突然想到。
“城东翁竹巷,尽头有个小宅院……最小的那个。”沈度回想起自家的宅屋,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鲁黑子点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驾马疾驰,不多时便到了东门楼前。
青石县到底是富裕的大县,城墙城楼也是非同一般的气派。夜里粗看,城墙怕是少说有三丈之高,城楼更是要高出不少,大石砌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甚为坚固,在夜幕下尤显得厚重。
鲁黑子嗓门大,当即引马上前,喊起话来。
“老李!快将城门打开!”他手里拽着缰绳仰头喊道,座下的黑马不时地嘶鸣甩头,载着他微微颠簸。
沈度闻言,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鲁黑子跟这守城门的似乎还有些交情的样子。
鲁黑子接连喊了两声,城头上便有个人出来,手里拿着个火把。
“是老黑啊,怎么这就回来了?”那人晃晃火把,眯着眼瞅了一会,随即问道。
“你赶紧开城门吧,这批货丢了!”鲁黑子大声说道。
青石乃是县里最重要的产出,几乎可以说是关系到家家户户的生计,乃是头等大事。守城门之人听了,当下也是大惊,连忙询问。
只是事情蹊跷,鲁黑子更是不明所以,自然说不出个什么。
“事情古怪,我也说不清楚,你速开城门就是了。”
城楼上的人见此,也只得答应,道了声“这就下来”,而后便折身走开。
两人等了片刻,厚重的城门便缓缓打开,几个守城的官兵尚在推着城门,一边就开始东问西问。
官兵们愈是问,鲁黑子便觉得愈烦愈急,待门一打开,他便以事急为由,匆匆说了两句话,也不管驴唇对不对得上马嘴,便与沈度一同进到城里。
又行过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到了一座石拱桥的桥墩旁。
石桥有四五丈宽,数十丈长,跨过了一条明澈的河流。
这桥下流淌着的郁河,乃是青石县内最大的河流,一直通到城外,与数条江河交汇之后,贯穿丰州,作为漫江的最后一段,奔入东海不复回。
沈度翻身下马,说道:“鲁兄,过了这座石桥,往前走不远便到了翁竹巷。那宅子也不难寻找,许久未回去,我且先过去了。”
“事情我会和堂主说明的。”鲁黑子点头答应。
随即两人拜别,他便引着另一匹马,一同离去。
“驾……”
望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的鲁黑子,沈度微微一叹,而后便上了石桥。
天上夜幕深邃,新月如钩。
若是白天的时候,这桥下的郁河便清可见底,水草沙石俱都能看见。而到了夜晚,郁河的平整明澈,就使其颇有了鉴物之功。
岸堤并非很是开阔,两旁的房屋也不甚高大,这郁河的水就成了正对着天幕的镜子。
只要没有乌云遮蔽,天上的星月即便不够璀璨,也在这镜上映得光亮。
夜色里,缓步走过这石桥,看着郁河中微漾的银月,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石桥是拱桥,去势自然就一扬一抑。沈度走在桥上,跟着也得垂首而上,转而又要昂着胸下去。
下了石桥,转过桥墩,沈度沿着河岸,缓缓而行。
他小的时候,便时常在这水边散步,白天寻虾鱼,晚上则看看能不能逃开月亮。
师父也由着他,全然不担心他会失足跌进水里。
老家伙虽然常常训话,却实则管他不严。最主要的原因是,师父只要一说些话,便能让沈度沉默上许久。
年幼的沈度懵懵懂懂,如今回想起来,师父那滔滔言辩多半是含着遗憾与悔恨的。
不去看那间破宅院,只瞧师父一副久病枯槁的模样,便足以知道其一生有多少的不如意。
这些不如意十有八九可以让庸者甘心,但师父似乎还有些心气没熄。
只是不管心气熄没熄,人却早已逝去了。
沈度停下脚步,蹲到了岸边,望向了那郁河里的水,郁河里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