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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瑕还未答复,崒干已大声道:“那还不容易么,你跟我们去西州,闲暇之余多向公主请教便是。”李岩随口答道:“那倒是不错啊,凌云山以西我都还没去过呢,来日我跟青山、天常商讨一番,外间事了,便赴西州一行,顺带也增长下阅历。”说完才发现崒干对他挤眉弄眼,还频频向阿史那瑕示意,心知自己那点心思根本瞒不了崒干,不由脸一红,不再多说。
阿史那瑕哼了一声,自顾回去抚琴。崒干在后面叫道:“公主,青崖武功高强,实是咱们平定内乱的一大助力,我将他邀来,当居首功啊。”阿史那瑕嗔道:“你们二人狼狈为奸……”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却见崒干拍了拍脑袋,苦恼地说了声:“缠人的又来了。”话音未落,听得宇文商的声音道:“听闻三位在此抚琴品茶,吾未经通报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阿史那瑕、李岩见了宇文商,也都起身施了一礼,崒干却自来熟的道:“赵王瞒得我们好苦啊。”宇文商笑道:“那可未必,想是公主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不然在乾阳宫时丝毫不见惊讶。”阿史那瑕正色说道:“初见赵王,但觉气度恢弘,举止合礼,虽未猜到真正身份,也知是长居高位之人。待在乾阳殿见得真身,方觉正该如此,有什么好惊诧的。请上座。”
宇文商一面入座一面笑道:“公主如此直爽,之前倒是显得宇文商小器了。今日过来也无特别的事情,只是探望一下公主,本想请公主见谅隐瞒之罪,如今看来也无必要了。”
他言语中说道前来探望公主,正常情况下崒干和李岩便要回避了,崒干一贯以粗野形象示人,只是装作不知,还拉了李岩作陪。阿史那瑕看出气氛尴尬,却也不点破,更与崒干说些西州情势,崒干趁机追问出兵相助之事,宇文商更无由头赶他走了。其实宇文商样貌俊秀,又温文有礼,所知也多,与他谈起话来如沐春风,实在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物。只是崒干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对他怎么也不喜欢;李岩原本对宇文商颇有好感,只是怎么也接受不了他的处事方法,再加上心中莫名的情愫,面对宇文商时就有一种隐隐的排斥。
一时之间,阿史那瑕完美得甚至有些过度的待客礼节,崒干玩笑中的似近实远,李岩在旁边的默不作声,都让宇文商感到一种特异的氛围在漫延。到得最后,宇文商说完了说有自己能想到的攀谈的理由,只得说道:“少时我还要进宫面见陛下,但此来未曾闻得公主琴声,实是不忍离去啊。”阿史那瑕轻笑道:“这有何难,且听瑕为赵王奏上一曲送行。”说完平心静气,素手轻拨,一曲天籁似水般流淌出来。阿史那瑕琴艺高超,又精通诸般乐器,《送君归》间杂各种手法心得,直听得宇文商如痴如醉,崒干和李岩这样不通乐理之人也不禁陷于悠扬琴声中不可自拔。
一曲终了,宇文商、崒干、李岩三人如梦方醒,才发觉琴声一起,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宇文商起身告辞。
送走了宇文商回到院中,阿史那瑕佯怒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宇文商关乎平定部族内乱的大计,你们如此待他,也不怕耽误大事。”崒干却道:“好似公主的待客之道便能拉拢住他一般。”二人互相瞪视,忽而都笑了起来。
李岩在旁看得清楚,发现宇文商虽有好逑之意,但阿史那瑕并无于飞之心,心中也是颇为欢喜。当下他又称赞了公主这一曲《送君归》,却听阿史那瑕道:“《送君归》嘛,那也不算得什么,送别真正重要的人,却是要奏《诉离情》。”说着她悠然神往,神思竟似飞到天外了一般。李岩见了她神情,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当日再无事端,第二天巳时刚过半,李岩、崒干正在阿史那瑕房中商讨面见李湛之事,便有人前来通禀,说是“太白居”的人来了。待得迎进院中,却发现乌压压一片人,为首的正是店主,指着一个肥头大耳朵的人说道:“这是咱们店的大厨,听闻公主喜欢咱们这里的‘蜜汁羊腿’,唯恐做好送来影响味道,非要来这里现做,一应用具皆已搬来,公主只需等候便是。”李岩却见旁边挑着餐具的正是李湛以及作男子打扮的杨岚。李湛见他看了过来,便对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当下阿史那瑕让通事舍人帮忙安置,却找机会引了李湛、杨岚入室,只留了崒干在外警戒。方到室内,李湛便道:“九儿,多年不见,你也长大了。”阿史那瑕眼角有些湿润,轻轻说道:“三哥,这些年来你过的可好?”李湛道了好,又让杨岚过来拜见,说是师父的女儿。其实她们幼时相识,只是最后一次见面时阿史那瑕五岁不到,杨岚也只三岁而已。阿史那瑕轻叹道:“第一次见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见杨叔父抱着我硬是不依不饶呢。如今你也出落得这般大了。我听青崖说过,你曾击杀号称‘南枪王’的惊鸿枪江照晚,叔父后继有人,实是可喜可贺。”说着又说了些旧时趣事。事隔经年,两人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但此番谈来,往事竟似又历历在目。杨岚心思通透,只是不善言辞,多数时间都是阿史那瑕在说,杨岚在听。李湛在旁偶然插一句,帮助她二人纠正记忆。李岩倒彻底成了看客,平时阿史那瑕在他心中如同天人一般,如今听她与旧友聊天,才知道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有幼时牵挂,看到儿时玩伴也会变回一个普通少女。
最后李湛方道:“九儿,你这般儿女情态,可作不得草原霸主。”阿史那瑕收敛神思,道:“说起正事,我可不会顾及这些情分的。”看神情俨然已回复到一部之主的身份。
李湛道:“我见了青崖在‘太白居’的留信,获知九儿想要见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阿史那瑕想是早就打好腹稿,直接道:“不知道流光此番事了,是否还有实力助我平定部族内乱?”李湛笑道:“怎么,我得到的消息是你已准备与宇文信结盟了,甚至于燕皇也有出兵的许诺,为何又找到我这个见不得光的人。”
阿史那瑕冷笑道:“与宇文信缔结盟约无异于与虎谋皮。来日刀兵一起,宇文信必是首当其冲,无论哪方占得先手,都不会放过他;至于燕皇嘛,他要的是我替他镇守西方,我们部族会死多少人都不会在他的考虑之中,或许死得越多越好呢,互相没有信任可言,如何合作。”这般直承其短,说明自己并无更好选择的谈判方式实是奇特。
李湛想是对这些情形早已了然于胸,当即说道:“实不相瞒,十余年来我并非坐困愁城,宇文信受限于财力兵力,根本无力围困,早在七年前流光势力便沿海至明州、泉州深入南方内地。即便这一次流光不保,我依然有实力拿出一支力量,来助你平定内乱……”说道此便住口不言,要看阿史那瑕作何承诺。
阿史那瑕道:“看来三哥也是志怀高远。如此我也实话实说,我族中情势虽然恶劣,却并非全无转机。错就错在我还在,他们便妄起争端,却又实力分散,没有任意一人有实力一统部族,这其中只怕也有燕皇在推波助澜。部族内战甚久,人心思定,我只需一支精锐,能够擒贼擒王,拿下作乱的各个小汗即可,剩下我自有办法收服。到时我们突厥实力仍在,可以互为臂助。到得天下生变,你趁势而起,我们共击楚、燕,最后你复故国,我得草原。至于之后如何,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看如何?”
李湛叹道:“九儿确实长大了。虽然你我所图必然困难重重,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又何惧艰险。罢了罢了,到时我便精选高手,由师妹带领,对手便是有宗师高手坐镇也不惧。”阿史那瑕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便等流光之战结束,看看能在暗中帮得到你什么,此刻便任由他们自己斗去。”
李湛与阿史那瑕事情商量完毕,问起了天枢的情形。
阿史那瑕叹了口气,说道:“非要取回‘黄龙泣血’不可么?”待他看到李湛与杨岚不容置疑的眼神,退而求其次道:“也许再过几年,你便能光明正大重入天都,到时候取回不是易如反掌么?”李湛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二十年之期已不足三年了。当日师父战至最后,立下誓言廿载之内取回‘黄龙泣血’,我们便一定要做到。即便为了明哲保身,有些事情也必须去做,恰好这便是一件。”或许对多数胸怀大志的人来说,为了最终的目标,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妥协的,李湛却有自己的坚持,李岩最敬佩李湛的就是这被大多数人称之为“傻”的一点。
眼看没有转圜的余地,阿史那瑕示意李岩据实已告。李岩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逐渐将天枢的情况说了出来:整个天枢广场没有任何遮挡物,天枢周边三丈方圆应该设有警示机关,一旦触及,处于皇城上的射声军便会引弓发箭。普通弩箭也就算了,但是伏远弩射程既远,威力又大,被这等大杀器盯上便是九死一生。另天枢侧应有地下藏兵之所,上次就是佛心宗镜海出来阻挡,此外不知还有多少高手藏匿其中。
上有弓弩,注定不能大批人手靠近天枢,不然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下面又有镜海那样的高手守卫,单打独斗又有谁能在顷刻之间将他解决,一旦缠斗起来,便是想脱身也难了。李湛、杨岚听李岩说完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下手,只能从从长计议。
又考虑到一时难以定计,今日计策可一不可再,实是不便商谈,最好能有夜间通行之法,巡夜金吾还好说,都有固定路线,只是设在各坊的武侯铺中常备兵士就很难瞒过了。李岩上次夜间行走,便是先被隐在铺中的武侯发现,后又被巡夜金吾给围上,若是没有苏宪的令牌便是一场牢狱之灾。看来最稳妥的方法莫过于取得通行令牌,宇文商府上肯定是有的,只是却不能问他要,一时很是发愁,只得说容后各想办法了。
阿史那瑕忽地笑道:“今日虽有事情不顺遂,却也有一桩好事。送你一件东西,得了必然欢喜。”不顾惊诧,说着从箱中取出一柄长剑递给李湛。李湛一看,惊呼道:“湛卢!怎么会在你这里?”阿史那瑕道:“你却了不起,我半晌才确定是湛卢,你一看就知道了。”
李湛摇头道:“这柄剑我再熟悉不过了,本是祖上传下来的帝王佩剑,只是近三代都未曾佩带过,一直放在武库,也逐渐不为人知了。小时候我跟师父学了武功,喜欢在武库出没,当时便很喜欢这柄剑。有一次我给这柄剑偷偷换了个剑鞘,想蒙混着带出去,结果被师父发现了,便罚我站枪桩三个时辰,最后告诉我说此剑为王者之剑,只有帝王才可佩带。只是送回去的时候我找不着原来的剑鞘了,结果又被师父罚了一次。因此我只要看到这个剑鞘,就知道是湛卢了。至于带你看到这把剑,那就是后来的事情,你还能记得此剑,已算极为了得了。至于后来天都沦陷,出走时太过匆忙,也没来的携带,就此不知所踪,想来落在了宇文信的手中,今日竟又见到。”说完轻轻将长剑抽了出来,注入内力,轻轻舞动,柔和刚正的剑气激发而出。
阿史那瑕道:“实话说来我也不敢居功。前日里青崖在文成殿与武瀛比武赢得个满堂彩,结果宇文信就将此剑赐了给他,他听说此剑是你祖上之物,便有意归还。只是青崖仁厚,不愿自己落你人情,便让我转交与你了。”李湛心情大好,看着李岩扭捏的申请,哈哈大笑,:“我本来就认为青崖来日必非池中之物,早想为你说门亲事,如今看来是不必了。”阿史那瑕嗔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此剑还我!”李湛道:“送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来么?”
李岩赶紧把话岔开:“要说此剑能到师兄手里,可真是太过巧合。昨日里我在南市遇到顺平公主,她说楚帝原本赏赐的不是这柄剑,这柄剑是她挑选的。还说她本来选的是赤霄,之后一个叫洪连的太监不准,才又换了不太起眼的此剑。”
杨岚一直默不作声,此时说道:“或许这便是天意,要让湛卢回到它主人手中。有了此剑,将来起事便更加名正言顺了。”
李湛收剑入鞘,恭恭敬敬向阿史那瑕行了一礼,又向李岩行了一礼。阿史那瑕坦然受了,李岩要躲开,却被阿史那瑕拽住,受完这一礼。李湛起身对李岩道:“这柄剑对吾等而言,绝非一柄剑而已,就好比‘黄龙泣血’一样。你是受得起这一礼的。”又对阿史那瑕说:“九儿,赠剑之情李湛永远铭刻在心,将来无论何种境地,我都不会对你兵刃相向。”阿史那瑕正色道:“我也希望来日能和平相处,决不会以此为要挟,来触你底线。”
此番李湛与阿史那瑕历经波折终于见面,三言两语之间订立盟约,或许过不得许多年,双方都将成为宰割天下的霸主。到时也不知道他们是否都还记得,那个风虎云龙的开端,仅仅是在天都四方馆的驿居之内发生,旁观的也仅仅只有李岩与杨岚而已。
此后双方各自介绍了一些自身兵力的情况,互道些别来之情,不觉午时正中。各种菜肴已准备就绪,阿史那瑕吩咐一声,充满西域风情的“蜜汁羊腿”被端了上来,阿史那瑕麾下众武士见了不由得馋涎欲滴。来到天都以后虽然比往日风餐露宿好了许多,四方馆一应供应俱全,但是这些纯正故土风味的食物却不易吃得上。阿史那瑕一声令下,众武士蜂拥而上,将端上来的五条羊腿哄抢一空,接着“太白居”大厨做出的符合大伙口味的菜肴一一端了上来,胡饼美味,胡羹鲜香,后来上的羌煮貊炙、羊盘肠雌解更是大受赞赏,店主又着人抬上两坛上了保存许久的葡萄酒,然后对阿史那瑕施礼道:“公主看上咱们‘太白居’,那是‘太白居’的荣幸,今日的菜肴小店免费赠送,还请各位尽情品尝。”阿史那瑕客套了几句,店主才下去了。
午后李湛等人回太白居,各自叮嘱想办法搞到夜间通行令牌。李岩见阿史那瑕倦了,也便回屋休息,思量是不是要找周二想想办法。不多时听得屋外敲门之声,李岩打开房门,陈九见了他,问道:“公子事务繁忙,平日都无闲暇,在下知晓公子说要学习乐曲是救人的借口,却也不敢懈怠,公子若有需求,只管吩咐便是。”
李岩心中一动,他自幼读书习剑,哪里起过学习乐曲的心思,只是如今长随阿史那瑕,若是一窍不通太也说不过去了,正好闲来无事,便向陈九请教一些乐理。陈九的水准与阿史那瑕相比,其差距又岂能以道里计,不过用来教授李岩却是正好,便如学武也要从根基练起一样。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李岩可以洞箫简单吹上几个连串音节,陈九擦了一把汗,心道据说这位李公子是个武学好手,学乐器的资质可真不怎么样,当下说道:“公子也不必着急,跟这个资质嘛……跟这个勤加练习还是有关系的,日后循序渐进练习便是了。”
李岩尴尬地丢下洞箫,他自诩资质尚可,不料学乐器时却受到如此打击,好在他也只是想在阿史那瑕抚琴时能听得明白便是,倒没想过于此一道上有所发展。却听得陈九又道:“方才在下见公子面色郁郁,若有什么忧虑之处尽管说起,在下未必能为公子分忧,说不定也能给公子小小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