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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入夜竟然飘起细微清雪,本来明媚艳丽的桃花染上一片轻愁。李殊慈一个人披着厚厚的银狐斗篷站在廊檐下茫然出神,这一日发生太多事,以至于她二世为人也实在难以消化,只觉的疲惫不堪,一动也不想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寒意终于漫进狐裘之内,她回过头,想回到屋子里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王爷?”李殊慈想问,王爷怎么来了。可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因为想起上次她说了一句‘王爷自然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儒王下巴微抬,示意她跟着他进屋,一室宁静,方才丫头们泡的茶已经凉了,散了一室茶香。李殊慈就要喊人过来,儒王抬手制止:“不必了,坐吧。”
李殊慈拘谨的在他对面坐下,“不知王爷深夜到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夜色清寂,外面传来二更鼓的梆子声,宁静中更添冷肃。儒王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问道:“我见你神思不属,是在想什么事?”
李殊慈身心疲惫不堪,本来今日已经打算一个字也不再说了,奈何对面坐着的,是个根本不能拒绝的人物。她道:“今日,二伯父的庶出女儿,我四姐姐李姝宛,在偏僻的假山角落里意外撞见太子殿下,发生了……一些事情。好在二伯母发现的早,将四姐姐的生母提了去,解了围。四姐姐因此与许姨娘发生口角。”
然后,她又絮絮叨叨说了康阳郡主和曹莹的事。没有停歇,她像手下给主子禀报一般接着说道:“另外一件,我姨祖母家的,我父亲表妹,在老家覃都府蹉跎至双十年华,还没有一门可心的婚事,所以同姨祖母两人上京来,想寻一门合适的人家。没想到,今日却受了我大伯父李唯承的欺辱,又被一家子的人撞见,大伯母强压着安姑母要收做妾室,但安姑母还是清白之身,所以最后以平妻论之,大伯父已经亲自写了婚书。”
李殊慈说的简单明了,但她知道,儒王定然已经从只言片语间已经看透了各种关节,他直截了当的说道:“而你最在意的,应该是最后这件事了。”
李殊慈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她自然不会说她以为安绮容看上的是自己的爹,所以才被人钻了空子:“百密一疏,我没有想到,安绮容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心思。”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挫败感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若是安绮容真的嫁给李唯承,她的手段只会比周氏更加无所顾忌,狠辣残忍。前世安绮容被周氏寻到,成了李唯清的妾室,后来三房的败溃与她暗中捣鬼密不可分。所以说,在被沈姨奶奶握在手中之后,安绮容当真是一枚尖锐无比的棋子。
李殊慈的重生,给了李姝乔等人重重一击,也从而改变了一些事情发展的轨迹。
“哼,枉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被这件事难住了?你别忘了,李唯承可是被君上严令在家思过三年,不得再生事端的。如今寻欢作乐不说,还妄图玷污表妹,强娶为妻。这是置王法于不顾,蔑视君上的大罪!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明日便有御史会在早朝时,弹劾李唯承私德不修,藐视皇权。”儒王轻哼一声,语气淡然,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给李唯承留活路。
檐角的风灯静静的在清雪桃花中亮着,偶尔一阵风吹过来,便起起伏伏的在窗影上打晃,李殊慈面上折射的明暗光影突然间鲜活起来,豁然散开一个笑容:“多谢王爷。”
儒王上万年不动的面容上,居然现出几分笑意,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无意识的把玩着桌上摆放着的粉彩细瓷杯,瓷杯的颜色从他的指间透出,愈发显得寒凉如露,轻粉如霞,“若是那位安表妹真想嫁,再等上三年也可。就不知她是否还有这份耐心。”再等上三年,安绮容已然二十三四,那可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没想到儒王居然也会说玩笑话,李殊慈看着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走神,心想,原来男人的手也可以长得这样好看。瓷盏上的手忽然停住,李殊慈回过神来,发现儒王正看着她。她心下窘迫不已,忙到:“额,那个……我去给王爷泡壶茶来……”
“不用了。”他说。“天色已晚,我这便回去了。”
“诶?回去了?”李殊慈呆愣愣的问道。难道他今天并没有什么事,那为何……
儒王轻轻捋顺衣角,道:“怎么?你还有事?”
“啊?没事!”李殊慈连忙摆手,然后发现这个动作似乎很傻,又赶紧放下。”恭……恭送王爷……”
儒王转过身去,背影似乎轻微抖动了一下,李殊慈更加窘迫,他难道是在笑话她?跟着他走到院中,静立看着这个白色的身影在墙头花枝中飘散。心下一阵轻松,果然是崇南最最令人敬仰的王爷,只是一下便解决了她绞尽脑汁,扭结肚肠也无法解决的事。她真是笨!居然把事情想的那样复杂。
回身走进屋子,吹熄烛火,她缩在锦绣繁华的衾被之中,一颗心仿佛被屋外落下的雪花搅的无法平静。她复又披衣起身,也不叫丫头,独自拿着一只灯笼朝姚氏的院子走去,远远的几点灯火照映,“娘居然也没睡?”
敲门声响,姚氏惊诧的看着李殊慈从外面进来,“阿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娘怎么还没睡?是不是还在想今日的事?”
姚氏点点头道:“你爹还在书房,我想等他回来跟他说说……。”
最近事情纷杂混乱,她本来要找父亲谈谈却也没倒出空闲来。李殊慈劝道:“娘,您别再想这件事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表姑母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咱们只需站在各自的立场便罢,谁也无需对谁愧疚,更无需因为他人的作为而苦闷自己。”李殊慈挎着姚氏的手臂,“娘,您只管把心思放在父亲身上,其他的事情,我和父亲尽可以解决的。”
姚氏听李殊慈让她把心思放在李唯清身上,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来臊你母亲我!”
李殊慈怕姚氏心中郁结,生出病来,见她笑了,说道:“大哥可快要回来了,娘把随意轩收拾出来没有?”
提到长子,姚氏眉目顿时舒展:“这还用你说,早就吩咐人收拾出来了。一应事物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李殊慈想了想,“岫弟大了,等大哥回来,就让大哥带着弟弟长长心眼。”她瞧着李岫的性子虽然活泼,却过于憨直,一点也不像李屹满肚子心眼。“不然,将来可得吃亏了。”
姚氏宠溺的摸摸李殊慈的头发,笑道:“好好好。让你们兄妹三个全都一肚子心眼!”
从姚氏的屋子出来,她想了想,往李唯清的小书房去,却发现小书房中空无一人,她手里捏着灯笼,忽然有些烦躁,这个时辰,后院已经落了锁,守门的婆子是不可能放她出去的。她回到拂风苑叫木云。
木云软绵绵的被李殊慈从被子里拖出来,疑惑道:“姑娘怎么还没睡?”李殊慈今日心情烦闷,早早便让丫头们散了,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
“别睡了,你跟我去前院一趟,我想去找父亲。”木云三两下穿好衣服,半抱着她从高墙上翻越过去,李唯清的书房附近花木甚多,两人从中穿行刮落一身雪水。
书房中果然灯火通明,门口一个小厮也没有,走近却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朗笑声,李殊慈心中疑惑,李唯清性子冷淡无争,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高兴开怀过,哪怕再欢喜的事情,也不过微微展颜,何曾这般高声大笑?她手捏着斗篷,脚步小心的移到窗下,窗内有酒香散出,还有一个低厚的男子声音一口一个子方的叫。
子方是李唯清的字,显然两人刚认识不久,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李殊慈侧耳细听,那男子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她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博闻强识,木云在她身后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李殊慈回头,见木云面有异色,以口型说道:“怎么了?”
木云眨眨眼,示意先走,里面却传来那男子的说话声:“子方兄,窗外有客来。”
李殊慈和木云对视一眼,木云立身站定,明摆着是要她自己进去的意思,且面色十分不好看,李殊慈疑惑的看看她,才高声回答道:“爹爹,是我。”
李殊慈把木云留在外面,独自进了书房,她敛衽行礼,李唯清温和笑道:“阿慈,深夜不睡,怎么到前院来了?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深夜难眠,娘说爹爹还在书房,阿慈想着已经多日没能和父亲好好说说话,便来了。”李殊慈乖顺答道:“爹爹,这位是?”
李殊慈这才朝那男子看去,此人体格健朗,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须让人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眉目慈和,目光炯然有神。他看着李殊慈一脸笑意。“这便是令爱吧?果真灵秀异常,不愧是子方兄的女儿。”
李殊慈忙答道:“您过奖了。”
李唯清笑说:“阿慈,这是父亲新近结识的好友,十分值得钦佩。你应称呼他……”
那男子哈哈一笑,目光中颇有几分打量的意思:“不必见外,你便叫我一声四叔吧。”
李殊慈心弦猛的绷紧,抬眼看他:“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