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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依然行人如织,欢声笑语不断。
俞宝婵扯着一件鹅黄玉带,淡紫披帛的窄袖交领儒裙,连连在方瑾身上比划,见李殊慈和木云站在门口半晌没动。凑过来问,“怎么了,外面什么事吵了半天?”
李殊慈回身将她推回店中,一边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小乞丐偷了一位妇人的东西,已经散去了。你手里拿的这件是给瑾姐姐选的?”
俞宝婵立刻将衣服在李殊慈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瑾姐姐,领口的兔毛极是柔软,穿着定然暖和舒适。”
华锦坊是上京有名的成衣作坊,衣裙样式新颖别致,典雅大方。这里出售的衣裙,每种款式只出三件,每件有三种不同的颜色,保证无论是谁买到,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然,价钱上自然比普通的成衣坊贵的不止一星半点。
华锦坊往往每出一件新款式,便会成为当季最受欢迎和追捧的样式,常常引得其它商家争相模仿,这些模仿的商铺,虽然没有华锦坊的剪裁精致,倒也可以满足普通人家的需求。
方瑾身上已经试穿了一件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裙子,见李殊慈问,无奈的指着俞宝婵说道:“这位‘俞嬷嬷’不仅要给自己挑,还要给咱们挑,我已经试了好几件了!”
‘俞嬷嬷’一瞪眼,“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年节来往多,咱们可不能给别人比下去不是,特别是那个盛气凌人的乌眼鸡!”
李殊慈和方瑾对视一笑,俞宝婵口中的这个乌眼鸡,是煦文帝侄子乌江王遗留孤女,康阳翁主。太后怜其孤女无依,便接至宫中养在膝下,康阳翁主个性强势跋扈,两人只要一见面,就要相互比较,就巴不得你吃了我,我吞了你,谁也不饶谁。
三人出了华锦坊,已经快到午时,回到马车上坐下才觉得小腿酸胀,饥肠辘辘。李殊慈对老糊笑道:“去孤灯胡同!”
在马车上换了方便行事的男装,老糊驾着马车东绕西拐,兜了好几条巷子,才到了吃饭的地儿。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给即将过年的喜气中平添了几分惬意。店铺在洁白的飞雪中伫立着,窗棂上红漆斑驳,旁边扭歪着一颗粗壮高大枯黄的松柏,不知是店铺和松柏谁依偎着谁。低平的屋顶上还有些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黄木门的把手上斜插着一只粉白腊梅。门头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匾,有两个烫金大字,上书:酒鬼。
胡同里,几个孩子在远处嬉笑跳闹,相互追打着,在彼此的脚下投掷鞭炮,甚是热闹。三人相视而笑,你推我搡的进了店门。
屋里依旧是几张四人方桌,配上几把椅子。屋中间一个黄泥小炉,一个与老糊差不多年岁的男人正在拨弄炉中的炭火。见几人进来,扫视一眼,瞧见老糊,热情的招呼道:“来的正好!新杀的猪!”
老糊笑着点点头,喊了一句老洪,伺候这李殊慈三人坐下,自己和木云坐在旁边一桌。
李殊慈极喜欢这样的小店面,仿佛是在繁华中遗世独立的隐士高人一般。头一回来,还是老糊介绍的,自从上次刺客事件,一老一少彼此间多出了一种默契,时而相互提供方便,又不会多问。
俞宝婵到了哪里都会忍不住叽叽喳喳,对李殊慈道:“上回跟你在这吃了那道蒜泥白肉,回到府上,我都不敢在我娘面前张口说话,足足憋了两天才敢随意开口,真是给我憋了够呛。”
李殊慈和方瑾笑不可支,方瑾道:“你这个小笨蛋,不是说让你切了姜丝和着醋在口中含一会儿吗?”
俞宝婵愁苦道:“我哪像你们,我娘什么样你们还不晓得,我身边的丫头都被她收买了,我哪敢大张旗鼓的去含什么姜醋,若是被她捕着影,得在我耳边唠叨半年!下次再不能来了!我可是对这道菜念念不忘的,回去还想了好几天那滋味,真是好吃!”
这种百姓家中常见的菜肴在世族大家却不多见,世家饭食讲究文雅清淡。若是夫人小姐们一张口便是一股葱蒜味,那还得了。
店里没有伙计和铛头,都是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亲自操办,猪肉是事先卤煮好的,材料也是现成的。不一会儿,清蒸手撕,水晶五花肉,猪血骨汤,爆炝肥肠,还有那道俞宝婵喜欢的蒜泥白肉等等七八样,大盘小碗很快上了桌。三人一脸兴奋,正准备动筷,店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众人先闻其声,只听那人道:“老洪,听说你新杀了上好的猪肉,爷来一饱口福,还是老规矩!”
话音未落,最近风头正盛的赫连韬,一身玄黑长衫,腰间束着玉带,头顶束着嵌宝斗珠玉冠,长身玉立,折扇一下下的轻落手心,端的是风流倜傥,犹如明珠投于夜空一般,将明月也比了下去。
李殊慈两只筷子掉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愣愣的望着姿态随意,不减张扬的赫连韬。
赫连韬听见这一声才发现这屋子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看见身着男装李殊慈,瞪眼仔细一瞄,直直的朝她走过来,惊讶道:“是你?你怎么在这?这店面难寻的很!你怎么知道这一处?”
众人被赫连韬的问话砸在头顶,目瞪口呆,李殊慈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恨不得将赫连韬的问题掐在嗓子眼里。赫连韬见三人的桌前还有一个空位,一屁股坐下,道:“自从上回你绑了爷,就再没见着你。真是巧,没想到能在这碰上你,你也喜欢这家的猪大肠?”
李殊慈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啊,真巧……”
赫连韬左右看看,“这两位是?哦,原来俞三姑娘和方大姑娘。”
方瑾目瞪口呆,被赫连韬那句‘喜欢猪大肠’说的满脸通红。俞宝婵则抓中重点:“什么什么!阿慈上回绑了你!怎么绑了你?是阿慈绑了你?”
“宝婵!”李殊慈扶额,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碰上了他?上次好不容易把事情蒙混过关,李殊慈生怕他想到什么问出个一二三来,千方百计躲着他,最好这辈子也别在见面,怎么他居然知道这种地方!
俞宝婵相当听李殊慈的话,见李殊慈神色不对,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连忙住了口,不再追问,但一脸好奇简直要从眼睛里飞出来。可赫连韬却无所觉,拍打着折扇道:“说来,我和李姑娘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在下还没有感谢李姑娘的救命之恩,奈何,这种事情在下又不好登门拜访,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李姑娘表达感激之情,择日不如撞日,这顿我请!大肠管够!”
方瑾听见大肠管够这四个字,恨不得将脑袋扎进桌子底下去。李殊慈咬牙切齿,腹诽道:什么过命的交情,明明是我被你连累!
“既然咱们在这遇见,大家都不是外人,也别拘泥那些虚礼。老洪,给爷添副碗筷,这顿算我账上!”老洪听见赫连韬招呼,忙给赫连韬添了碗筷,又加了几个菜。赫连韬又要了两壶酒鬼酒,一壶自己喝,一壶客气地添给了老糊,道:“听说李姑娘定杨大夫的嫡长孙?”
俞宝婵则觉得李殊慈表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连连朝赫连韬挤眼睛,赫连韬也一厢情愿的认为李殊慈不愿意,装模作样的宽慰道:“还有好几年呢,办法还是有的!”
李殊慈觉得赫连韬是在故意挑衅自己,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解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味同嚼蜡,好好一顿美食就这么毁了,俞宝婵没心没肺到底自在些,有一搭没一搭和赫连韬说着话,好奇的询问那件案子的原委。赫连韬将案情给在场众人又重新还原了一遍,直说的阴森森,血淋淋,也亏他还能吃的汁水横流。
俞宝婵惊奇的问道:“没想到那件离奇血案居然是你和阿慈一起破的!”
赫连韬虽然像快狗皮膏药一样,但李殊慈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吃相很好,双手干净修长和他的脸一样好看,吃的飞快也不耽误说话,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只听赫连韬道:“是啊,多亏李姑娘才能破了这宗案件。”
俞宝婵天真的转过头对李殊慈赞道:“阿慈,我就说你聪明。”
说完又转回头对赫连韬说道:“没想到,你也是个好人那!”
赫连韬仿佛一点看不出李殊慈的不自在,捧着大块的猪骨啃得津津有味,道:“瞧你说的,我本就是好人那,只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那。”
冬日昼短,天色渐渐有些暗淡,老洪在屋里添了灯烛。微黄的灯光下,赫连韬正用湿棉布擦着那双修长如玉的双手,眉目端正清肃,乌发墨黑,安静下来的时候,竟有几分浊世而立的翩然气韵。李殊慈一瞬间的愣怔,正好被赫连韬看见,赫连韬的眉目一瞬间又活了起来,笑道:“李姑娘对悬案颇感兴趣,近来有一宗盗宝疑案,不知可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