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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天暖,李志忠盘下的老村委大院和胡四老宅,正式动工建设了。
动工开建那天上午八点,陈金和所有的村干部,以及秤钩集村有些声望的人,都受邀到工地上填基。
其实就是走个形势,图个吉利。
专门从市里买来的十万响的“大地红”鞭炮,噼噼啪啪地在工地南端的村中心大街上炸响,一时间火光闪烁,红屑飞溅,烟雾腾腾,热闹非凡——如李志忠所希望的那般,之前还在私下议论纷纷,幸灾乐祸着他被陈金狠狠讹宰了五万块钱的村民们,如今却是不得不钦佩、羡慕李志忠的家族势力及财富实力:瞧瞧人家李大村长,去年刚刚投资在村北扩建了水泥制品厂,今年又盖新房,而且是要盖起来和村东陈宅一样的四合院!被陈金讹宰了五万块钱?
那是李大村长根本不在乎几万块钱……
鞭炮放完,受邀的宾客们象征性地往地基中填了几锹土之后,老李家那些青壮后生们,纷纷上前搬砖和泥,和施工队的人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把各主墙体的地基放大脚位置,给盖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
围观的村民们看着李家那些青壮,谁不羡慕?谁,不忌惮?
工地上热火朝天地放鞭炮,进行填地基仪式,以及随后迅速动工开建的时候,在工地的西北角,身形瘦削,肤色白净的陈自默,眼含热泪,蹲在地上默默地烧纸扎。
按理说,人家动工建新房,你却在工地边上烧纸扎,这是大不吉的。
难免有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而老李家看到陈自默及其行为的人,都选择了无视——之前李志忠已经吩咐过,陈瘸子提前和他透过话,说是动工这天陈自默要在工地上给胡四烧点儿纸扎,对此,李志忠爽快答应:“自默这孩子懂事儿,重感情,和胡四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如今老宅没了,要盖起新房,他心里难过想悼念胡四,可以理解嘛。”
当然,李志忠如此爽快答应的主要原因,是给陈金面子。
烧完纸扎,陈自默站在这条因为工地空旷,所以不再显得狭窄压抑的巷子里,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最南边的中心大街上,父亲和侯强、李志忠他们,这些在秤钩集村有实力呼风唤雨的人物,站在工地边缘抽着烟谈笑风生。
年少的他,无法理解这些大人们的心思想法。所以,他无法原谅父亲竟然和李志忠关系要好……他甚而开始怀疑,父亲是为了五万块钱,也是为了和身为村长的李志忠成为朋友,才连哄带骗的让他答应,把干爷爷的老宅,卖给了李志忠。
否则的话,自己的亲儿子和李志忠家族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就算是不想再报仇,也不应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相敬如宾了吧?
中午。
李村长家里设宴庆贺,陈金受邀参加,还随了一百块礼钱。
陈自默独自在已经挪到后院东厢房第一间的厨房里,简单炒了一个醋溜白菜,炸了一个花生米,端到堂屋的茶几上,又从橱子里拿出昨天晚上李志忠二儿子送来的两瓶酒,到茶几旁坐下,打开一瓶,直接往碗里倒了半瓶酒。
这,是陈自默第一次喝酒。
醉了。
酒足饭饱的陈金回到家时,看到堂屋的茶几上碗盘狼藉,屋内酒气熏天,儿子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醉得不省人事。再看看茶几上那个空空荡荡的酒瓶子……
整整一瓶白酒,全喝完了。
“傻小子,村里人都说你懂事得早,成熟稳重……”陈金把儿子从地上抱起来,一瘸一拐地出门往西卧室走去,一边面带微笑地自言自语着:“可是在爹的眼里面,你小子还嫩着呢!”
如今,陈自默已经搬入了后院堂屋的西卧室,陈金住东卧室。
陈自默被放到床上,盖上了棉被后,因醉酒身体燥热,挥着胳膊蹬腿把被子踢开,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老头儿,我将来一定比你强!你在村里人眼中,就是个好吃懒做的神棍,是个阴阳仙儿,是个神神叨叨的老绝户,如果不是我,连给你摔锅戴孝的人都没有,你说,你说我,我这就是没能把那套破宅子守住,算是对不起你吗?你应该感谢我啊,不,不是,咱俩应该互相感谢……老头儿啊,我,我到底该叫你个啥?干爷爷,和师父,那差着一辈儿呢。我,我可不做神棍,坚决不做,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也不是个神棍,我不是阴阳仙儿,咱们都是有大能耐的,的,术……士。”
站在床边的陈金皱了皱眉,儿子说什么“有大能耐的,术士。”?
术士,是什么玩意儿?
唔,大概是喝醉里胡乱言语,口齿不清,听错了吧?陈金摇摇头,不过对于刚才儿子说坚决不做神棍的话,他还是很满意的——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儿子不做神棍,那就好。
……
耳边传来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陈自默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浑身肌肉绷紧,四处查看。
屋内,光线昏暗。
一缕亮光从轻轻打开的门缝间照了进来。
卧室的门缓缓地开启,陈金双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用肩膀和胳膊肘把门挤开,小心翼翼地倒走进来,一转身看到黑暗中儿子坐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看他,陈金内心本能地一紧,但表情却没有丝毫惊讶,端着大碗的手没有丝毫颤抖,他微微一笑,略带责备语气地说道:“才多大年纪,就学会了喝酒,还喝醉……”
放松了警惕心理的紧张之后,陈自默这才感觉到了醉酒后的头晕脑胀,后脑勺略痛,他一声不响地下床穿鞋。
陈金把大碗放到书桌上,转身去开了灯,一边说道:“清汤挂面,起来吃了吧。”
“嗯,”陈自默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表,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醉酒醒来后,饥肠辘辘又口渴难耐,他坐到桌边,拿起筷子也不顾碗里的面和汤有多热,一边吹气一边狼吞虎咽着。
清汤挂面,没什么油水,里面放了两个荷包蛋,一些切碎的葱花香菜和几片白菜嫩叶。
陈金把床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看着儿子,斟酌一番后说道:“自默,爹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止是因为胡四的宅基地被占了。最主要的原因是,认定了和李志忠不共戴天的你,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你爹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和李志忠走到一起成了朋友,而且看起来相谈甚欢,关系还不错。”
陈自默怔了怔,把筷子放下,扭头面露冷笑地看着父亲,张了张口想讥讽几句,但话到嘴边,却终于忍住没说话,扭过头去继续吃饭。
陈金不介意儿子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态度,接着说道:“因为你年龄还小的原因,所以原本我不打算对你讲一些事情的。不过,今天看到你自己在家喝闷酒,醉得一塌糊涂,爹心疼啊。而且这段时间以来,爹看得出来你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孩子,所以,爹就给你交个底吧,两年内,李志忠就会成为一条丧家犬,整个老李家,也会一蹶不振……”
陈自默豁然扭头,皱眉凝视着父亲,道:“你别再犯罪了。”
“不会。”陈金摇了摇头,笑道:“我怎么做你别问,也别对外说,藏在心里就好。爹只是想告诉你,做人做事就像赌博一样,如果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冲动,那么,你的运气再好,赢得再多,最终也会落败,一败涂地!”
陈自默不说话,眼睑微垂,父亲这番话,他一时间难以理解透彻。
而且,父亲提到了“赌博”这两个字,让陈自默不由得心生愤恨——在他很小的时候,不懂得赌博、打牌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父亲和母亲每次吵架,都是因为父亲好赌成性,而且还因为赌博被警察抓过好几次,后来父母离婚的最大原因,就是赌博。
长大后他知道了什么是赌博,也就愈发痛恨赌博。
“就拿和李志忠结下的这道梁子来讲……”陈金点了颗烟,不急不缓地说道:“当时就应该二话不说,当众真刀真枪去和他拼命,杀了他,甚至杀老李家几口人……痛快吧?解气吧?威风八面不丢份儿了吧?可结果是什么呢?无非是以命换命的下场,等同于作贱了自己,是愚蠢的莽夫行为。如果你认为自己的命比对方的命更有价值的话,你再去和对方拼命,那岂不是做赔本的生意?莫说是把身家性命豁出去,就算是自己只被砍两刀受痛,换他李志忠一条性命,我都会觉得不值。同理,你当初与老李家的人拼命,没被打死,也是因为李志忠根本不屑于去和你拼,因为在他的眼里,你不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