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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贺知道她想让自己先答应她留下,心头火起,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一顿饭吃完了,红衣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刘贺想起她小时候被罚跪在沙砾上的情景,才**岁的小姑娘,跪了一日一夜,膝头皮开肉绽,仍沉默着一个字不肯说。
他想着进京后,把红衣安置在宫外的驿馆,与其他人分开,即使发生什么,也牵扯不到红衣。他无声地吁了口气,板着脸说:“我要喝茶!”
红衣听到他冷冰冰的话语,却一下笑了,从地上跳起,兴冲冲地就要去煮茶。
“站住,你先去把衣服换了,看得人伤眼!”
红衣笑着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去了。
刘贺看到她的样子,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我算哪门子藩王?竟老是被一个丫头逼得退让!”
刘询曾是江湖游侠的首领,手下多能人异士,刘贺本以为进京的路程不会太平,却不料一点阻碍未遇到,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地就到了长安。手下的人都兴高采烈,刘贺却高兴不起来。刘询敢让他进长安,肯定是有所布置,再想起刘弗陵临终前和他说的话,他只觉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刘贺到长安时,霍光和诸位大臣出城迎接。
虽然众人心中都明白霍光的意思,可因为还没正式登基,所以仍然按藩王的礼仪迎接,都未敢逾矩。
刘贺来的一路上,又闹了不少荒唐事,每经过一地,听闻当地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必要搜刮了去,有什么好吃的,也必要给他献上,惹得百姓唾骂昌邑王是蝗虫。
朝内群臣叹息,霍光却很满意,越发定了立刘贺为帝的心。不过表面上仍然态度含糊,只由御史大夫田广明主持所有事务。
长安城内的禁军、羽林营都是霍家的人,还有关中大军的后援,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一日内就可以赶到长安,霍光觉得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只需按部就班,遵照礼仪让刘贺登基。等刘贺登基后,朝务就全在他手,隐忍多年的理想,也似看到了实现的一天。
可天不从人愿,事情开始一点点地偏离他所预计的方向。
首先是国玺、兵符失踪。
他派人搜遍未央宫、骊山,所有可疑的人也都一一查过,却怎么都找不到国玺、兵符。
没有国玺,皇帝登基时,如何发布昭告天下的诏书?没有兵符,如何调遣天下兵马?
刘弗陵信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一个个排除后,霍光推测国玺和兵符应该被失踪的云歌拿走,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出云歌。
云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匈奴的右谷蠡王出兵,试探性地袭击关中地区。
霍光在战与不战之间犹豫。不战,后果难测,如果匈奴得了甜头,很有可能集结大军发起进攻;可应战的话,关中大军就会被匈奴的兵力拖住,万一长安有变,肯定不能迅速赶回。
霍光还没有决定是否应战,乌孙又传噩耗。
当年为了分化西域,阻挡匈奴,武帝刘彻送楚王刘戊的孙女解忧公主和亲乌孙。
解忧公主是一位极有胆魄计谋的女子。自她去了乌孙,说服乌孙大王与汉朝友好,联合周边的西域各国,共挡匈奴,替汉朝化解了很多来自匈奴的威胁。
近日,乌孙国王翁归靡病逝,匈奴联合西羌趁机进攻乌孙,势如破竹,吞并了恶师、车延。乌孙国内对汉朝一直不满的贵族势力推举了有匈奴血统的新王,打算先杀解忧公主,再向匈奴投诚。
解忧公主带着儿子、女儿,率领忠于先王的军队和新王的军队苦苦周旋,派人送信给汉朝,请求汉朝出兵助她。
解忧公主还不知道刘弗陵已经驾崩,所以求救的信是写给皇帝刘弗陵的。
霍光看到解忧公主的信时,神情怔怔。解忧自从离开汉朝,三十年都未有只言片语,以她的刚烈性格,若非事关百姓的性命,她绝不会开口求助。
霍光那边愁眉不展,刘询却是喜得击掌长叹,“天助我也!”翁归靡真死得太恰到好处!
他对李远又赞又忌,此人年纪只比他略大,行事却如此老练、稳 妥。天时、地利、人和,全被他用尽了!幸亏此人虽算不上友,却绝不是敌。
霍光此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速战速决,尽快解决新帝的事情,因为只有新帝登基,才有可能发兵救助解忧公主;二,不理会解忧公主的生死,放弃乌孙,一意和朝中反对刘贺登基的势力周旋,直到刘贺登基。可是,放弃乌孙,就意味着放弃汉朝在西域几十年的经营,也意味着放弃了西北边疆汉朝子民的性命,任由匈奴、羌族长驱直入。
何小七问:“侯爷觉得霍光会选择哪条路?”
刘询淡淡说:“霍光是权臣,并非奸臣。对皇帝而言,他不算好臣子,可对百姓而言,霍光是好官。他在朝为官三十多载,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情,刘弗陵的每一次改革,他都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没有霍光的支持,汉朝说不定早成为另一个秦朝。西域绝对不能放弃,否则对汉朝的危害有多大,霍光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解忧公主并非一般拿去滥竽充数的女子,她是宗室公主,霍光若不救她,那些藩王正愁找不到霍光的碴。”
何小七道:“我打听到,当年送解忧公主出塞和亲的人是霍光和李陵,如今李远利用解忧公主逼迫霍光,事情未免有些凑巧,我怕此人别有用心。”
刘询冷笑,“本来就是彼此利用,我达到我的目的就可以了。”
仆人禀告“张贺来访”,何小七行礼退下。
刘询和张贺聊了几句别的事情,装作无意地问起霍光和李陵。
张贺对李陵似极其敬佩,虽然李陵早已是匈奴的王爷,他提到时仍不肯轻慢,“……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霍光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弟弟,两人都身世不凡,当年都只十七八的年纪,相貌英俊,文才武功又出众,极得先皇看重,当时长安城里多少女子……”张贺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看我年纪真大了,有的没的竟扯起这些事情来。”
刘询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伯伯乃孝武皇帝重臣的长公子,当年风华正茂,想必也是长安城里的风流公子。”
“我和别人比还成,和他们两个不能比。痴长他们许多岁,却还只是个小吏,他们都是先帝近臣,出入宫禁,如自家府邸,这些人的事情离我很远,知道的不多。”张贺叹了口气,无限唏嘘,“唉!人生起伏,谁能想到?这两个长安城里最出类拔萃的人,一个后来竟娶了匈奴公主,当了匈奴的王爷,手中重兵在握。一个在汉朝只手遮天,权倾朝野……”张贺的言语间,流露着如果李陵未走,也许汉朝的格局就不是现在的格局,霍光也不会无人牵制。
刘询看问不出什么重要消息,转移了话题,开始商议正事,对张贺说:“我会设法让广陵王给霍光一点压力,张将军那边……”
张贺点头,表示明白,“侯爷放心,形势未明之前,我弟弟绝对不敢帮霍光。我已经和他撂狠话了,他是个精细人,自会衡量。只是,广陵王刚愎自用,如何让他按侯爷心意行事?”
“我自有办法,你只管等结果就行了。”
赵充国恰好进来,听到刘询的话,笑道:“侯爷终于有动作了,我们看侯爷一直不发话,心都悬得老高!”
刘询忙站起来,亲自迎他,“将军来得正好,将军一直屯兵西北,我正想问问将军,西域乌孙的事情怎么办。”
赵充国闻言,愣了一愣,对刘询立即生了几分敬重。这个节骨眼上,未心心念念只盯着帝位,还操心着乌孙的事情,这个新主子志向可绝对不低!
“乌孙的事情,说难很难,说好解决也很好解决,只要有皇帝圣旨,命臣发兵,臣有信心帮解忧公主打退叛军。”
刘询却有更深一层的担忧,“乌孙国的内战看上去是保守势力和革新势力的斗争,其实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斗争,是匈奴、羌族和我朝的斗争。叛军背后是匈奴和羌人,如今朝政不稳,我朝还没有能力和匈奴、羌族正面开战。即使叛军失败了,可乌孙国内的匈奴、羌族势力仍然存在,解忧公主能不能顺利掌控乌孙仍很难说。”
赵充国呵呵笑起来,“侯爷没有见过解忧公主,所以有此忧虑。
她不是一般女子,只要乌孙国内形势安定,再有我们在后面给她一定帮助,她肯定有办法渡过这个难关,将乌孙国内的匈奴和羌族势力压制下去。”
刘询拍了下桌子,踌躇满志地说:“好!那我们就尽全力帮解忧公主登上乌孙太后的宝座。”
张贺笑着提醒:“要自己先登基,才能谈帮助别人登基。”
赵充国点头。
刘询大笑,“放心,我没有忘。就要拜托赵将军了。”刘询向赵充国抱手为礼,“麻烦将军联系一切能联系的力量,开始公开反对刘贺登基,不管霍光用什么办法逼迫都寸步不让,即使他想调动军队开打,那你就准备好打!反正一句话,气势上绝对不能弱过他!”
赵充国有着军人的特点。他毫不忧虑:打?如何打?即使他手握西北大军,可粮草呢?后勤如何补给?又该用什么名目发兵?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他只接受命令,执行命令,绝不质疑命令,“下官立即去准备。”向刘询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令霍光头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广陵王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嚷嚷着说,刘弗陵正当盛年,去世太突然,只怕朝中有奸佞,要求进京护灵,并开始集结广陵国的兵力。
霍光去找张安世商议此事,希望加重广陵国附近的驻兵,命他们严守关卡,绝不能让广陵王离开封国,否则其他宗室藩王有样学样,都要求进京,天下会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