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丁香馄饨(二)

发呆的樱桃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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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宜声自然不会把本该送给宜歌的东西交给旁人,他拿着那些随便买来的小玩意儿,再加上几句甜言蜜语,哄得宫纨心花怒放。

    他又是个脸皮厚的,放肆起来什么话都往外说,很快羞得宫纨抬不起头来,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后便撒腿往朝露殿跑去。

    大概又是要去向那漫天神佛祈福许愿,求一个平安喜乐了吧。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应宜声才转过身去,从丹宫中取出给宜歌买的点心,确认那酥皮点心包装完好,半点儿损伤都没有,才晃晃悠悠地往去惯了的无雨阁走去。

    这世上的神一个比一个忙,哪有空理会微不足道之人的小小心愿?

    宫氏下分四门,由宫氏统率,应宜歌不过是“宫徵”门下的弟子一名,好不容易才突破金丹期,按理说本该与众弟子群居在山音殿,但应宜声置底下弟子非议于不顾,把应宜歌接到无雨阁同自己同住共寝,两人日日相对,倒也安然自乐。

    还未靠近无雨阁,应宜声便听到了一阵珠落玉盘似的乐音,奏的是《阳关三叠》,音律却不似往日熟悉的清透明亮,断断续续,声声都透着窒息的气闷。

    他浅笑一声,推开了无雨阁大门。

    乐声稍迟,背对着他的少年别过头来,瞄了一眼进来的应宜声,立即背过身去,继续演笙,只是那乐音越发凌乱,曲不成调,明显是在赌气。

    应宜声懒怠地靠在门边,一直等到应宜歌自己都听不下去自己的演奏,把排笙丢到一边、回过身来怒视着自己,才笑眯眯地抬手搔一搔自己的侧脸:“宜歌,生气啦?”

    应宜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强行转开了视线,可等他看清应宜声手上提着的东西后,愤怒的表情就有点儿绷不住了。

    应宜声一摇三晃地蹭过来,取了一方琉璃盘,跪坐在地,把点心纸包拆开,把内里的点心一个个取出,垒在盘中,把盘子端过来,放在应宜歌手边,顺便滑稽地冲他挑了挑眉。

    应宜歌哼了一声,把视线别开了。

    见状,应宜声伸手勾住了应宜歌的脖颈,撒娇似地晃了晃:“那件事我是开玩笑的。还真信了啊。”

    应宜歌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抿了抿唇,拈起一块枣花糕,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怒道:“……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

    应宜声又凑得近了些:“……我还以为你很期待呢。”

    应宜歌差点儿呛住。

    咳嗽了一阵后,他才缓过一口劲来,刚想发难,双唇就被及时地吻住,很快他就失了力气,任由应宜声胡来一通。

    一吻终了,应宜声伏在他的身上,笑道:“宜歌的嘴倒是甜得很。”

    闻言,应宜歌的脸红了,胸腔一下下起伏着,想发火却又发不出来,声调软软道:“……瞎说什么啊。”

    应宜声不再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弟弟,直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难堪地转到一边,嗫嚅道:“兄长,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我们……”

    从小与他一同长大,形影不离,应宜歌就如同应宜声的影子一样,从未离开过他身边,几乎一切判断事情好坏的标准都是从书本上学来,偏偏此种欢好之事书上并没有教过,他只能从应宜声身上习得,因此应宜声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他大放厥词:“……这世上兄弟皆是如此相处,我们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对了。”

    应宜歌本能地觉得不安,肩膀微微发抖,应宜声把唇落在他的锁骨处,轻轻地吮吸舔咬,引得他的身体兔子似的抖动得更加厉害。

    怀里抱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应宜声觉得有趣,就随手拈了一块酥油饼,塞进他的嘴里,应宜歌乖乖地接受了投喂,缓缓地咀嚼着,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活像一只小松鼠。

    等把人哄得差不多了,应宜声才嬉笑着提出了要求:“乖宜歌,帮哥哥个忙好吗?”

    应宜歌立刻机警起来:“什么?”

    应宜声把想要挣扎起身的应宜歌重新按了下去,暧昧地用指尖点按着他殷红的唇:“不是和阿纨师妹相关的事情。山阴凤阜山上有妖邪出没,你替我去除一下吧。”

    应宜歌懵了一下:“为什么你不去……”

    应宜声把小家伙往自己怀里一箍,又惹得怀中人身子一抖,他枕在应宜歌肩膀上,猫似的伸了个懒腰:“……懒。”

    应宜歌:“……”

    见他面色又变差了,应宜声用手指撩着应宜歌与自己相同的面部弧线,笑道:“……再说,跟林正心出去,累得很。这人假到了骨子里,我半分交游不想和他有。”

    一听兄长说累,应宜歌就犹疑了起来,应宜声趁热打铁,笼着他的腰身,凑在他耳边低语:“……没事儿的~和林正心一起去,你跟在他身后,不同他多搭话便是。除妖时也不必多费心出力,反正我每次同他去剿妖,都是在后划水。”

    应宜歌无奈地叹了口气。

    应宜声晓得这便是应允的意思,便又吻了他的侧脸:“乖,兄长去替你寻你爱吃的栗子酥,等你回来,嗯?”

    应宜歌别扭了一下,竖起两根手指:“……要十二个。”

    应宜声噗嗤一声乐出了声,害得应宜歌两腮通红后,才将他紧紧箍在怀里,笑道:“要多少,兄长都给你。”

    ……

    噩耗传来时,应宜声正买了一室的瓜果点心,摆得到处都是。他将二十多颗栗子酥用线细细绑缚起来,吊在床顶上方,玉片子似的交互碰撞,只要抬起身子就能吃到。

    应宜声躺在床榻上,双目微阖,前襟大开,胸口袒/露,他信手戳一戳其中的一颗,立即引得其他的栗子酥连锁摇动起来,有一颗直坠而下,应宜声耳朵微动,凌空一抓,便把那脱离原位的栗子酥抓在手心,往上一抛,重又接住。

    外面隐隐传来骚动声,越逼越近,应宜声渐渐听出这喧闹声是冲着无雨阁来的,不禁蹙眉。

    他厌烦有人来打扰自己的清净,但他还是立即翻身坐起,迅速把身上应宜歌的衣服理好,对一侧的铜镜露出个羞涩单纯的笑意,确定表情不会出错后,才跑到了门口,拉开了门。

    迎面而来的是林正心,但装容却和他往日的整肃干净不同,他的右臂被划破一个口子,天青色的袍袖被鲜血沁得透湿,紫金发冠也被打落,被两个下级弟子一边一个地搀着,一与应宜声打上照面,便凄声唤道:“宜歌,应宜歌!”

    应宜声突然有了极其不妙的预感,胸口一通乱绞,疼得他脸色惨白,竟是未等林正心开口,身子便顺着门框委顿了下去。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把手掌压在自己的心口位置,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不明白那股痛楚自何而来。

    林正心在应宜声跌倒的瞬间跟着跌倒在地,泪水也顺势夺眶而出:“宜歌师弟,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宜声师弟,宜声师弟他……被妖魔暗算,中剑后坠下凤阜山崖,生死不知……”

    一声雷鸣在应宜声脑海中炸开,阵阵余音袅绕,最后演变成低喃的耳语。

    “哥哥……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十二个栗子酥。”

    “……等你回来。”

    应宜声如醉酒般站起身来,手中捏着的一枚栗子酥顺着台阶滚落而下,那细微的滚动声,于他而言,恍若报丧的钟磬。

    跌跌撞撞地拨开听到响动云集而来的人丛,应宜声茫然地向前走去,口中低低道:“……丁香馄饨。”

    临走前宜歌还没能吃上一口……

    宜歌应该是还在气自己,跟自己开玩笑的,所以……所以,自己去道歉,去求他原谅,接他回来,让他看看他们的屋子,看看他赔罪的心意,他兴许就不生气了,就愿意回家了……

    他沉浸在无尽的幻觉中,唇角浮现出了奇异的微笑,肩膀却被人搭住了。

    林正心浑然不觉眼前的人有异,只当他是应宜歌,用染满血的手掐住他的肩部:“宜歌,节哀……”

    应宜声猛然转头:“滚!”

    林正心惊得倒退一步,眼前的人眼角沁下一道血痕,嘴角却还挂着一丝凌厉可怖的媚笑。

    一时间,林正心陷入了错乱之中。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一个极其可怖的念头在林正心的脑海中发酵起来,一瞬间令他手脚麻凉,不能言语,本能地放开了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腰间袍带。

    那里原本挂着一枚锦囊,现如今却是空空荡荡。

    他的眼珠左右转动两下,便作伤重,不支倒地,众弟子忙来搀扶,自然无暇顾及应宜声。

    而林正心半眯着眼睛,隔着层层人群,看着那个如痴如狂、踉跄奔走的人影,后背津津地生出寒意来,每一寸毛孔都被恐惧放大。

    ……但愿,但愿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

    凤阜山上千里烟波,云涛微茫,山崖下更是林瘴弥漫,潮气呛喉,随处可见腐烂的动物尸体在发腻黏糊的叶泥中,偶尔一脚踏上去,会发出尸骨碎裂的喀嚓声。

    林间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闪过,他的手按在一棵枞树上,待到手撤开,便在粗糙的树皮上印下一个新鲜的血手印。

    七天了,已经七天了。

    他已经有七日没见到宜歌了,宜歌在这黑漆漆的深山老林之中,一个人孤零零的,肯定要害怕。

    从小宜歌便不识得路,哪怕走过几遍还是会迷途,若无自己带着领着,他找不到路,回不了家,会饿肚子……

    自己杀了这山上所有的活物,不管是遇见的林鹿,还是山上作祟的豹妖及其小厮,都一应屠了,将尸身藏在一处山洞中。

    ——若是找到了宜歌,他就不缺东西吃了。

    想到应宜歌抱着东西吃得香甜满足的模样,应宜声的唇角便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颜。

    他想得太过出神,脚下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才叫他神魂归位。

    低下头,发现地面上有一处异常的隆起时,应宜声陡然一阵心悸,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他砰咚一声双膝砸向地面,徒手将那被高度潮湿的林叶覆盖的身体刨出。

    正值夏季,山林中潮气正旺,蛇虫出没,短短七日光景,应宜歌的身体就已经被蚀空了一大半,只剩半张脸和历历清晰的骨架。

    应宜声却笑了起来,他搂起那已经几乎散架了的骨头,俯身在那腐烂生虫的右脸上落下一吻后,将骨架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欣喜道:“宜歌,找到你了……跟我回家……”

    “我给你备好了东西,就在山洞里。”

    “哥哥的什么都是你的……”

    喁喁细语间,应宜歌连骨髓都被蛀空了的臂骨垂脱下来,砸在地上,几块指骨都松脱了开来,应宜声慌不迭去捡,这才发现,那森森白骨的掌间,原先还紧紧捏合着一个小巧的锦囊。

    这针线活儿,应宜声熟得很。

    他也有过这样一个锦囊,是宫纨绣的,常常用来塞给应宜歌买零嘴儿的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