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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之前,在接到有灵力异常流动的通知后,玉逄和玉迁一起赶往了皆元山。
这本是玉氏自家的地盘,谁想二人在山脚下碰上了一队秦家修士。
玉迁根本没在意他们,只想着同他们擦肩而过、相安无事便罢,但玉逄却出于好心,上去提醒他们,此处或许有异,不宜久留,谁想玉逄刚刚靠近领头的中年男子,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当胸中了一记铁石爪,三根肋骨应声断裂,左胸上大块皮肉连带着衣服一齐被撕扯下来。
玉逄被铁石爪凌空甩到一侧岩壁上,和着碎岩一起滚落在地,伤口的血突泉似的往外涌,染红了半面沙地。
玉迁与玉逄本就是双胞胎,眼见玉逄伤重至此,也不问缘由,拔剑便战,三四个随行的玉家弟子随之而上,一番缠斗之下,那七八个秦氏弟子见势不妙,便抽身撤离,玉迁挂了彩,也顾不得处理,叫一个弟子背上玉逄,速速回山,赶往玉氏药阁百草宫处理伤势。
玉迁不爱说话,直接导致他向江循讲述情况时,总要时时停顿来寻找合适的表达词汇。江循边听边取出阴阳,用伞顶尖端割破手掌,将涓涓沁满鲜血的手掌合握在玉迁伤处。
数秒之后,玉迁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还是玉迁第一次看到江循的加血技能,看着自己短短数秒间痊愈完毕的伤口,他只愣了愣,才一把捏住了江循的手腕,言简意赅道:“……玉逄。”
江循知道玉迁是何意,拍拍他的肩膀:“观淮,稍安勿躁。你指给我百草宫在哪里便是。玉九现在在明照殿,你快去把情况同他说清楚,好让他做出应对之策。”
玉迁颔首,转身欲走,突然又折了回来,一双淡然的眸子锁紧了江循,认真纠正道:“……七哥。”
要是正常人,肯定得被玉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但和乱雪相处日久、习惯了做断句阅读理解的江循却很快了然:“好好好,七哥,你快去罢。”
送走玉迁,江循直奔百草宫。
百草宫宫外苍林蔽日,蔚然深秀,药香百米开外就沁人心脾,江循几乎是闻着味儿寻来的。
门口有四个身着琉璃白衣的玉氏弟子守戍,江循撩开衣袍,数步登上阶梯,冲那四位守戍者点点头,正准备进门,四把镶金刻玉的剑就齐齐拦在了江循胸前。
为首的玉氏弟子眸光中尽是冷淡:“此乃玉家重地,请江公子不要随便乱闯。”
江循被这当胸一拦一推,差点儿滚下台阶去,好容易踉跄两步才站稳了。
江循有点儿尴尬地露出笑容,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是来探病的,还带了药来。”
戍守的弟子却不为所动,其中的一个更是漠然道:“不必。琅琊翁妙手回春,定能治好我家公子,无需你一个外人挂心。”
江循垂下头,咧嘴一笑,点了点头,道了声“叨扰”,就转身下了阶梯,谁想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讽刺:“还请江公子换下这身玉氏的衣服。要是旁人看到,少不得以为你江公子真的是我玉氏之人。”
江循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也不回头,沉默着站了很久,才发出了一声轻笑:“好。”
……妈的明天就把玉邈的衣服扒下来穿,看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江循磨着后槽牙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绕到百草宫侧面,攀着一棵百年老树的枝桠,麻利地攀到树顶,双臂撑在围墙上,眼见院落中尽是端着药盅往来的小童,忙碌得紧,也没人注意这边,他就踏上墙头,纵身跃到了宫内的一棵枝叶浓密的老树上。
早在曜云门里,玉邈就把江循的爬墙技巧磨炼得炉火纯青,但是这不妨碍江循在跳进来后,环抱着树身犯了半天的晕。
……真特么高啊。
晕乎乎的江循自己都觉得自己像白求恩似的,千里送药,精神可嘉。
抱着树缓了半天,江循正琢磨着该怎么悄悄地摸下去才不会被叉出去,就听到百草宫门口一阵喧闹,那日前来放鹤阁的玉家几兄弟鱼贯而入,紧闭着的殿内大门也敞了开来,一个一身仙风的老者从内踏出,迎上了几兄弟。
这想必就是那戍守弟子所说的“琅琊翁”。
隔着老远,一股血腥气就迎面呛来,可知玉逄伤势有多么严重,江循抱着树,竖起耳朵来,细听起几人的对话来。
远远看去,几人面上都带着焦急之色,琅琊翁也看出了这几位公子的焦灼,马上安慰道:“八公子血已止住,断骨再续,已无大碍,各位公子无需担心。”
三哥玉迢仍是不放心,和大哥二哥一起进了百草宫正殿查看玉逄的伤势,其他几个留在殿外,眉头不展,六哥玉逸则扬声唤道:“怀桑!怀桑!出来!”
一个弟子从门外跑入,径直拜倒在地,江循凝神看去,竟是刚才在门口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人之一。
玉逸咬牙切齿:“你是怎么看顾我八弟的?你不是他的小厮吗?”
其实各家公子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厮,感情笃厚,忠心无比,但在曜云门进学时,很少有把自家小厮带来的。大家都觉得既是进学,殷氏又有专人负责洒扫整理、供给书墨,就不必带那些多余的人来。只有秦家爱惜独子,才专门跟纪家主打了招呼,让江循带了乱雪一同前来。
因此,江循从未见过玉逄的小厮怀桑。
怀桑的眼圈微红,双拳攥紧抵在地面之上,声音发颤:“……回六公子,秦氏说,玉氏与妖邪为伍,窝藏秦氏逆徒,从今以后,玉氏与秦氏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秦氏弟子但见我玉氏中人,皆可杀之!”
江循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圈紧了树。
玉逸呆愣了片刻,玉迢等人便从正殿内迈步走出,三人表情均是晦暗不明,在路过玉逸身边时也没有停留。
琅琊翁不禁问道:“三公子要做什么?”
玉迢头也不回:“……砸了渔阳山。”
玉逸回过神来,回头与几个兄长交换了视线后,点一点头,跟着玉迢就要出百草宫去,琅琊翁拉都拉不住,孰料几人刚走出几步,就齐齐刹住了步子。
从江循这个角度来看,百草宫宫门处是死角,他看不清那里是什么,但见几个玉家公子哗啦啦跪倒了一片,他便觉得心里不安。
而下一秒,江循就听到了玉迢弱弱的声音,他竟是瞬间被削去了一半的气焰,连声音都是含在嗓子里,模模糊糊地听不分明:“父亲。”
江循眼前一黑。
……公爹。
江循这下是彻底不敢现身了,隐身在蓊郁的枝丛里,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江循是见过的玉中源,只是少有交游,也不知道此人性情如何,现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江循的双腿又开始忍不住打颤。
玉中源并未问及这帮弟控准备去打砸/抢烧渔阳山之事,他越过跪倒一片的人丛,问琅琊翁:“观音现在情况如何?”
琅琊翁请玉中源入殿,而父亲没说起,这帮兄弟也不敢起来,地上乌压压地趴了一群,直到玉中源重新迈出殿门,走回几人身前,玉逸才咬牙一拜道:“父亲!请父亲为观音做主。那秦氏简直欺人太甚!”
玉中源面上仍是看不出半分喜怒来:“那位江公子在哪里?”
江循:“……”
不好意思公爹,我在树上,实在不便在此时下来拜见。
这问题一出,这些兄长都忍不住有些傻眼,玉迢开口为江循申辩道:“此事与弟妹……”
玉中源一个眼神,玉迢立刻不敢多言,一旁的怀桑抿了抿唇,一张口就把江循给卖了:“禀家主,刚才他想要进入百草宫,被弟子阻了回去,现在应该在放鹤阁。”
……不,我在树上。
玉中源瞄了怀桑一眼,嗓音里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我不是家主。阿邈现如今才是玉家之主,不要混叫。”
简短的言语却逼得怀桑背上渗汗,他再不敢多说话,一伏到地。
眼见着玉中源走出了百草宫,玉迢忍不住踹了玉逸一脚:“还不快去叫小九啊!”
这帮人涌出百草宫后,树上的江循陷入了深深的惆怅中。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他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呢?
江循在内心踌躇了一秒,果断选择抱紧了树。
他背靠在皴裂的树皮上,轻逗着从树的缝隙间冒出的蚂蚁,偶尔数一数叶影有几片落在自己的袍袖上,在漫长且无目的的等候中,他还发现了一只蜗牛,以及它的软体爬过后,留下的湿漉漉的粘液痕迹。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江循也想了很多,想那句“秦氏弟子但见我玉氏中人,皆可杀之”,想那句“砸了渔阳山”,想着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应宜声。眼见着树影流转,天边的艳阳最终变成残阳,他也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他倒真希望一辈子待在树上,但他心中明白,最终,他还是要脚踏实地地去走自己该走的路。
在夜色彻底降临时,江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舒展了一下发麻的双腿,刚想伸个懒腰,就听得茂密的林叶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舍得动了?”
江循受此惊吓,差点儿一个侧翻滑下树去。
好容易惊魂甫定地坐稳当了,眼前的叶帘被人拂了开来。
玉邈纵身跳到了江循藏身的这根粗枝上。
这树枝虽然粗壮,但也经不得两个青年的体重,当即就剧烈摇晃起来,唬得江循抓住了旁边的一根树枝:“你你你下去!下去!会断的!”
玉邈却不听他的,拨开那些用来遮蔽的枝叶,一步步朝他走来,直走到他身前,才单膝蹲下,淡漠的眸子里晃着叫江循捉摸不定的光。
江循咽了咽口水:“你父亲还在吗?”
玉邈替他摘去鬓边沾上的一片绿叶,答:“久久不见你的人影,便走了,你尽可以放心。”
江循这才舒了口气:“他没难为你吧?”
玉邈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仍然盯准了江循:“你在这里躲了一天?”
江循把脚踝往他前面一送,笑靥如花的:“你说呢?麻了,揉揉。”
玉邈接过了他的脚腕,但眼睛还追随着江循,看了半晌之后,眉心微微蹙起。
这些日子来,江循就算笑也带着点愁绪,常常一发呆就是半天,玉邈总觉得就连自己也不能完全知晓他的心事。
但现在,他发现江循的笑好像带着点儿如释重负的味道。
……仿佛他下定了什么决心。
这样的异常不能不让玉邈心中生疑:“我刚刚去看过了八哥,他的情况不坏。所以你不要生些旁的心思。”
江循扬起半边眉毛,笑道:“我哪有什么旁的心思?走走走,你先下树去,抱我下来。我可不敢往下跳。”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玉邈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跃下枝头,轻捷无声地落于地面,随即便对着树上的江循沉默地张开了双臂。
江循为保万一,双腿盘紧了树杈,倒挂着荡到了树枝下,倒立着对玉邈伸出双手。
玉邈却没有接住他,而是交握住了他的双手。
江循晃晃荡荡地挂在半空:“……玉九?”
玉邈一语不发地迎上来,就以这样的体/位轻轻吻住了江循的双唇。
江循被吻得猝不及防,忍不住合紧了玉邈的手指,好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