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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是新开辟出来的,墙壁上斧凿出来的痕迹相当新鲜,石茬上还泛着淡淡的亮光。穿过囚室,便是一道宽阔的长廊,其间魔气纵横,几乎在空气中形成了粘稠的胶状物质,呼吸起来带着一股浓浓的滞重感,叫人胸腔发闷。
这个魔道的大本营开在西延山的深山岩体之内,隐藏极深,平常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来。从囚室走出来,一条□□直通主殿。主殿中央放着一台日月双晷,只是它的转动不似往日那般按部就班,两根石针疯狂扭动着,发出单调且急促的沙沙声,像是昆虫食叶的响动。
宫家家主宫一冲坐在客座首席,弟子正心侍立在他身旁,斜上方则坐着一个赤须黑瞳的中年男人,盯着那转动不休的双晷,朗声大笑:“成了!成了!”
他的嗓门浑厚响亮,在宫室内制造出一圈圈刺耳的回音,正心皱了皱眉,面上稍稍露出了对赤须之人的鄙夷。
宫一冲倒是面色如常,把面前的茶水饮尽,道:“恭贺您,如愿以偿。”
一个小妖跑进殿内来,报道:“家主,那十二碗鲜血已经呈入祭祀台!”
赤须人笑容可掬地转向了宫一冲,道:“宫家主,此事你功不可没。若不是你设法寻来了那乐家小子,又把祸水引到钩吻太女那里去,我们要想完成祭祀,怕是要费上好大一番周折!”
宫一冲的态度淡淡的,把茶杯放回面前的石台之上,把手缩回袖中,掩好袖口,手指才在袖口的遮掩下神经质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很好地掩藏住了自己的兴奋,口吻淡然:“那还请您践行约定,待‘吞天之象’再度临世时,杀了钩吻太女,重振我宫家昔日荣光。”
赤须人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自然的。只要听命于老祖,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任你索求!只是,宫家主,那些世家子弟,有不少都是你的后辈吧?在他们小时候你说不定还抱过他们,喝过他们的满月酒,马上他们就要去做老祖复苏后的第一顿飨食了,敢问宫家主,现在是何心情?”
正心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
这明摆着是在怀疑他们!
为了给他们凑齐十二家血统纯正的正道后裔,师父多番筹划,捉到了西延山附近的小门小派的后代,又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接连抓来殷家、展家和秦家的后代,给那什么“吞天之象”做祭品,为了防止有人中途干扰,还在西延镇上设下了百鬼夜行的图阵。
尤其是那秦牧,最是难缠。自从师父察觉他身怀异术,可能成为大计中的变数,便吩咐人除去他,谁料派去的几拨人,竟无一人活着回来。此番他终于自投罗网,前来西延,师父为保万全,甚至临时更换了原本的目标窦追,终于将他收入彀中。
师父如此煞费苦心、苦心经营,居然还要被这样怀疑!
正心正欲驳回去,就听宫一冲很是淡然道:“殉道牺牲,他们死得其所。”
赤须人身子稍稍向前探出,追问:“我们可是魔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宫家主以前可是正道之人。”
宫一冲答:“成王败寇之理自古皆然,此番我们若能赢,千年以后,我们便是正道。”
这话说得赤须人心中大悦,抚掌笑道:“宫家主此话有理。只有一点,宫家主说错了。不是‘若能’,我们已然胜券在握。现如今,十二家正道的鲜血已经洒在了祭祀台之上,老祖复活之事势在必行,而且……”
话音未落,另一个小妖就闯了进来,脸色稍稍有些慌张:“回家主,那个……那个姓乐的——”
话音未落,一个鸠形鹄面、宛如走尸的人直直跌进了正殿之中,他向下摔趴在地,双手朝天,似乎在乞讨些什么。
说是“双手朝天”,已经不准确了,他的左手手腕处尚缠着纱布,渗出一片血来,显然是和江循展枚一样被取了血,而他的右手手腕,从掌根处齐齐地断裂开来,血如同趵突泉似的向外一股股跳涌,在剧烈的疼痛中,他的一张脸生生地扭曲了,疼得上下牙齿不住打颤。
赤须人面色一凛:“这是怎么了?”
小妖战战兢兢的:“回……回家主,本来是好好的……他一直在增补那百鬼夜行图,突然……突然手就断了,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赤须人喝了一嗓子:“废物!怎么连个傻子都看不住!现在怎么办?!这祭品缺胳膊少腿的,若是亏待了老祖可怎么好!”
倒在地上的乐仁,早就没了当年翩翩美少年的模样,胡茬郁郁,皮肤皱缩,嘴唇枯干起皮,满嘴都是豁口。那副画已经倾尽了他全身的灵力,疲惫仿佛从他的肉皮里一直渗透到了他的骨髓中,榨干了他每一厘精血。
他哆嗦着用手肘撑住地面,匍匐着朝宫一冲的方向爬去,口里喃喃道:“你说我只要困住……困住我焉和弟弟他们……一个时辰,便带我去见太女……你答应过我……”
宫一冲端起茶杯,发现茶水已干,就放下杯子,丢给正心一个眼色,连半分多余的辞色都不再假于这痴心妄想的废人:“这人不是祭品吗?这样贸然地跑出来,若是惹得老祖生了气,你们是打算代替他献祭吗。”
那小妖顿时噤若寒蝉,一脚踏在了还要试图往前爬的乐仁的后背之上,拖住他的脚腕,喝道:“跟我回去!”
乐仁仅剩的左手拼命抠住地面,用力过猛,瞬间三四片指甲都翻了起来,他几乎要把牙龈咬出血来,声声含悲:“送我去见太女……我再和她谈一谈,我能救她,我带她去一个地方,谁都找不到我们……”
谁都不会理会一个半疯之人的胡言呓语,他带着淋淋漓漓的鲜血,被小妖一路拖到门口,挣不得,抓不住,只能像一只泥鳅一样拱动着身体,发出含混不清的惨叫。
很快,惨叫声远去了,他被拖入了那间专门为他开辟、便于他施法的画室中。
现在,那里便是他的囚室了。
宫一冲一点都不担忧,啜饮了一口正心斟满的茶水,目光平静。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很是周密。
数日前,当宫氏弟子在他们的藏身地附近无意中捡到了被太女甩掉、不知所措的乐仁,从那时起,计划的雏形便诞生了。
乐仁痴心追随太女之事世人皆知,若是有子弟在曜云门失踪,现场又残留着乐氏的灵力痕迹,那些正道之人必定会联想到太女身上。到那时,他们去找太女的麻烦,就会放松对西延镇的警惕,他们只需一鼓作气,尽快完成祭礼,复活“吞天之象”之事便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他没想到,玉邈等四个人居然无视了太女与乐仁的关系,找到了西延镇来。
不过不要紧,现在木已成舟,就算剩下的三个人已经锁定了西延山,此刻杀来,也只能成为“吞天之象”的饵料。
眼前,日月双晷的指针摇晃得越加剧烈,甚至在刻度盘上磨出了刺眼的小朵火花。赤须人紧盯着那指针,眼中闪出异常狂热的期待光芒,宫一冲面上淡然,袖中拳头已然要捏出水来了。
等待的时刻总是难熬。然而,渐渐地,在场的人开始觉出不对来了。
日月双晷的指针的摇晃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竟然渐渐停了下来。
按理说,按照他们事先布好的阵法,将十二碗正道后裔的鲜血分别倾入十二道石凹槽中,最终血流会汇在一处,“吞天之象”便能复苏,复苏过来后,它要吞食掉这十二个后裔,作为唤醒魔力的饵料。
杀十二个正道后裔倒不难,难的是,这十二碗血必须要新鲜,而且,这十二个饵料必须活着。所以,窦追的兄长死掉,他们就必须要找到新鲜的饵料来接替。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时间不等人,如果他们循序渐进慢慢来,只会夜长梦多。
自家后裔一旦失踪,各家仙派断没有不查找追踪的道理,一旦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他们头上,那他们的筹谋便有极大的可能性流产。
假如知晓了他们的真正意图,正道绝不会让他们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宫一冲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瑕,谁料到会在此时出现纰漏!
陡生的变数让赤须人焦躁起来,他身子紧绷绷地朝前倾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双晷指针。
正心都有点站不住了,不住地看宫一冲,而宫一冲的右手扶在茶杯盖子上,眼睛同样直勾勾锁定着双晷的方向。
终于,赤须人按捺不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宫一冲淡然的神情也在指针停摆的那一秒,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这不可能!法阵是按古法绘制好的,事先检查了几十遍,分毫都不会出错!还有,十二个仙家子弟,十二道新鲜的饵料……”
突然,从尽头的囚室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大块的石块向外溅射,簌簌地砸在甬道墙壁上,震得在座诸人的胸口都发了麻。
赤须人猛然起身:“出了什么事?”
不等赤须人的吩咐传到,看守囚室的数个小妖已经在炸裂的囚室外围了一圈,互相张望推搡着,不敢进去看个究竟。
江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浑身像是被高温烧灼着的奶油,似乎下一秒就要吱吱地融成一滩浆糊,他浑身游走着过度澎湃的血液,浑身的筋脉被一次次烧熔了,又一次次重生复原。
他甚至忘记自己是如何破开自己囚牢的门,如何到了展枚的囚牢门口,如何把那女妖的周身关节都给敲松的。
江循再度产生意识,是在替展枚解开身上封印的时候,听到了展枚难得焦灼的嗓音:“秦牧!!秦牧!你怎么了?说话!”
江循没吭声,伸手过去,把住了展枚脱臼的双腿。
当江循的手按上自己的双腿,展枚这样铁骨铮铮、自己卸了自己一条胳膊都一声不吭的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秦牧,你的手……”
展枚叫“秦牧”的时候,右腿复位,“手”结尾的时候,左腿也恢复了原样。
江循撑着展枚的肩膀,感受着他体内灵力的解放和回流,勉强勾起了一个笑容:“……枚妹,带着他们跑。”
又一阵热流灼过他的身体,直接阻碍了他的听力,他只能模糊地辨认出展枚的嘴型:“……从哪里?”
……倒的确是个问题。
展枚的灵力才恢复,又没有武器,不能正面硬扛,其他世家子弟恐怕也是同样的情形。
若是有条通路能直接让他们走出西延山的话……
这是江循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念头,一阵烈火燎原似的灼遍了他全身的骨肉,也燎尽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而在他丧失意识的瞬间,展枚眼中的江循抬起了手臂,指向了一侧的岩壁。
数秒钟之后,另一声刺耳的炸裂声响彻云霄。
岩壁上被凭空炸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穴口,一人来高,通向幽暗的未知之处。
周身暴涨的灵力,把江循身上的衣袂刮得逆向飘飞。
展枚脸色骤变,看向江循的眼神也变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手感活像是捏上了一截煅烧得正发红的铁:“你……”
江循甩开了他,体内的燃烧感越发剧烈。
他意识到自己急需找到什么东西,而那东西正在召唤着他,指引着他。
……他必须找到它。
他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按照指示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踩在那一脸惊恐、无法言语的女妖身上。
咔嚓一声,她的肋骨被踏断了。
在眼前盛开如花的幻觉中,江循一遍遍重复道:“我的东西丢在这里了。我去找。……我要去找。”
展枚就这样看着江循打开了牢门,消失在了自己面前,怔愣片刻后,他狠狠地一捶墙壁,撑着还在作痛的双腿猛冲了出去,一扇扇打开紧闭的牢门,将被困的世家子弟一一拉出,推到了那个被江循开出的洞口前。
几个世家子弟见了生路,不管三七二十一,昏昏沉沉地就往洞里钻,倒是年纪尚小的殷霑,受的皮肉之苦较少,思路也清晰些,看见那洞,便有些抗拒,凑在展枚身边问:“这是何人开出来的?通向哪里?”
展枚忍痛蹲下身来,目光澄澈坚定:“我的朋友。他不会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