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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抚顺城门大开的时候,马蹄踏地之声似天边惊雷,一列列人马如闪电般快速奔出,在离叶赫不足五十丈距离时倏然停住,齐齐发出一声雷霆般虎吼。无尽军威有如倒海移山般奔腾而来,就算是叶赫,也不禁怦然色变。
这些由城内出来迎接的叶赫军兵,眼睛齐唰唰的望向眼前端坐如山的少年。在海西女真军营里,关于这个少主的神勇传说一直广为人传诵,那林济罗这个名字在无数草原青年的心中,向来便是最神勇无敌的巴图鲁代表者。
海西女真人祟尚武力,敬佩英雄。在今天出城迎接的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当年亲身经历过几年前赫济格城一战。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讲,当年那一战的经历可谓铭记于心,刻骨难忘。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位叶赫部的二王子和明朝那位小皇子一起联手,以不可思议的手段,硬生生逆转必败之境,一直到取得后来的大捷。
这神来一战,让当年参战的叶赫部所有人对那位来自明朝的小皇子有种近乎神祗一样的祟拜。而眼前这个突兀归来的叶赫,早已经是海西女真族人心中的独一无二的战神。
如今亲眼目睹草原上传奇人物的归来,所有人的眼中流露出的全是**辣的爱戴和**裸的仰慕。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长笑,旌旗招展中那林孛罗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如同疾风般向着叶赫飞驰而来。
“那林济罗,我的兄弟,欢迎你回家!”
……那林济罗?好久没有人叫自已这个名字了,如今乍然听起来倒有些做梦般的恍惚之感。在他看到打马向着他飞奔而来的那林孛罗的时候,叶赫心里腾出一股热流,忽然长笑一声,双腿用力一夹,座下马长嘶一声,瞬间向前飞奔而去。
二人马速都是极快,转眼间二马就要碰到一处。间不容发之际,那林孛罗一声爽朗大笑,伸手一拉缰绳,错开马头,双腿用力,竟然在马背上直纵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如同一只大鹰般张开双臂向着叶赫扑了下去。叶赫于马上抬头向上看,见那林孛罗一脸笑容比天上的阳光还灿烂,在空中向自已伸出一只手……这一瞬间时光扭转,亦如当年在赫济格城一样,大哥也是这样奋不顾身的一跃,也是这样的一只手,握住绝不仅仅生死。
身体反应远比思想的要快的多,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叶赫身如鹰隼般纵身而起,在空中与那林孛罗紧紧拥抱在一起,从空中滚落草地哈哈大笑。不知为什么,除了感受到来自兄长身上的熟悉温暖的同时,也感受到来自他身上铁甲传来的生冷冰寒,这种感觉让叶赫觉得既熟悉也陌生。
大汗这一手马背腾挪极是精妙,不是马术精妙者绝对施展不出来,而兄弟重逢这一幕更让诸多军兵看得惊心动魄之余更觉感动。新任汗王那林孛罗露的这一手精妙马术固然漂亮之极,而叶赫表现更令他们目眩神摇,一阵短暂的安静后,所有军兵们不约而同抽刀向天,一齐纵声喝采,声音如擂战鼓,雄壮激越,响遏行云。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直有一个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眼神若有所思,脸色阴晴不定。一直到那林孛罗拉着兄弟的手,率大队人马归城后,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神秘诡异的微笑,随即打马消失在茫茫草海之中。
城内比城外来得热闹,大街两旁一片人山人海摩踵叠肩。身为海西女真一份子,谁不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草原上传说的战神风采。等看到汗王那林孛罗携着一个黑衣少年进城,光凭那挺拔如钢,锐利如锋的身姿,人群中已经瞬间爆发一阵叫好的欢呼声,当看清叶赫面容后,城内无数少女的心里瞬间如同藏了三两只小兔子,火辣辣的眼神恨不能从叶赫身上穿出几个洞来。
叶赫带着笑,在人山人海中跟着哥哥一路前行。抚顺城很大,看得出来虽然经过刻意收拾过,但是破瓦残垣,焦土遍地,一派大战过后情景,触目惊心的一滩滩凝固后变成褐色的血渍随处可见。再见道路两旁拍手欢笑的大多都是女真族人,也有不少的明人都隐在暗中,见到自已时眼底全是压抑不住的惊惶痛恨之色,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叶赫心里喜悦瞬间消了大半。
那林孛罗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这一路行来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已这个兄弟居然在族人心中竟然有这样的声誉和地位,眼看自发前来迎接的人越来越多,原来挂在脸上的笑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荡然无存,心里却多了些莫名的顾忌。
自从攻下抚顺城,已经战死的张成胤的总兵府就成了那林孛罗的临时居处。
那林孛罗只将叶赫走后的草原上发生的诸事一一提起,对于自已出兵侵明和父亲的死因却一字不提。叶赫心不在焉的听着,随口将自已在明朝的一些事说了些,对于自已是如何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事也是一字不提。
用不了多久,兄弟二人忽然都没有了话,空旷的大厅内没有任何声音,当难言的沉默变成令人窒息的气氛时,二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我有事想要问你。”
“我有事要和你说。”
二人眼光一碰,都是一个愣神,叶赫一伸手:“大哥先说罢。”
那林孛罗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神,吐出一口气:“你要节哀,阿玛他已经殡天了!”
“什么?”不敢置信的叶赫腾身而起,目光在兄长的左臂之上找到缠着的一块黑纱,再看厅外军兵左臂上都有黑纱,乍闻恶耗,叶赫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牙齿开始不受控制的剧颤,不小心磕破了嘴唇,唇齿间尽是血腥之气。
趁着昏昏欲倒前最后一线清明,红了眼的叶赫一字一句道:“……阿玛,他是怎么去的?”
别过了头不敢看叶赫喷火的眼睛,那林孛罗放低了声音:“阿玛有病你是知道的,这几年熬下来,已经是油尽灯枯。就那么去了,走得很安祥,没有任何痛苦。”
一句油尽灯枯,让叶赫心里头好象有无数把刀在不停的搅动。自已从小被冲虚真人带到龙虎山学艺,对于父亲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能记起的全是他对自已诸般爱护关心,就连自已上了龙虎山,他也是每年托人不远万里,送来金银衣物还有吃食,让他丝毫没有觉得孤单。
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想到从今以后再不会有那一双生着厚厚刀茧的手,可以握着自已的手摸着自已的头,给自已温暖和力量,叶赫只觉得一阵摧心伤肝大痛,喉间血腥气浓烈无比,而身体却变得轻飘飘的,如同惊涛骇流中一叶小舟,几个凶猛的浪头打来,便再也支撑不住,摇摇荡荡的就沉了底。
耳边似乎传来各种焦急的呼唤,叶赫却不想再给予半分的理会,他觉得自已好困,外头一切嘈杂纷乱他都不想理会也无心顾及,心满意足的陷入那无底的黑暗之中。
叶赫病倒了,这一病如同山崩海颓,来势汹猛,一连几天高热不退,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不是叫着阿玛,就是大喊朱小七,把那林孛罗唬得急忙忙的慌了手脚,四处请人医治,到最后就连萨满法师都请来做法,将一个刚经战乱的抚顺城再度闹了个人仰马翻,人心惶惶。
而这个忙乱的时候,那林孛罗忽然得到冲虚真人留下一封信离去开的消息。据说那林孛罗看完信后,沉思良久,终于摇了摇头,将信在烛上烧成灰烬,并颁下命令,无论是谁都不准随便在那林济罗面前多言冲虚真人的事,否则一经发现,军法处置无情。
一直烧了十几天之后,叶赫病势终于稳定下来,随后开始一天接一天渐渐好转。
自从病势稳定,那林孛罗来看他次数越来越少。原因全在叶赫这一病,本来准备进攻宁远的事就此停顿下来。如今他病势渐好,去了心事的那林孛罗便将心力全部投放在未来军事准备上,每日大部分时间不是用来训练兵卒,就是和一众将军讨论如何进攻如何布阵上。
以叶赫的内功底子,早就寒邪不侵,恢复神智后,每日瞑神调息,身子便一天天的恢复起来。尽管整个人瘦了一圈,可是眼神中的锋茫越加锐利,就连那林孛罗每每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得移开半分。
辽东的春天来得晚,但是冬天来得却早,时间刚刚十月底,已经接连飘起了好几场零星小雪。
渐渐好转的叶赫发现最今几天,那林孛罗每次来都是一身甲胄,满身征尘。与此同时,帐外时不时传来练兵操练,集合演习的声响越来越大,这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离那林孛罗率军下一次的进攻已经不远。做为兄弟,叶赫可以理解大哥的雄心大略,但是对他能不能够达成所愿却没有丝毫乐观的想法。前方明明是刀山火坑的一条不归路,此时收手还有一线生机,若再走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是时候找那林孛罗将那天要说的话说完了……心情有些闷的叶赫轻声叹了口气,裹着一件轻裘,迈步出室。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灿烂耀眼,照在人身上只觉其暖不觉其热。久不见阳光,颇为不适应,用手遮着眼睛好久,才细细周围情况,旁边几个贴身亲兵凑了上来,叶赫一挥手,沉声道:“我自个走走,你们大汗在那里?”
其中一个毕恭毕敬凑上来道:“大汗正在校场练兵。”
叶赫沉默半晌:“走吧,带我去看看。”
这边的情况,早就有人飞快通报给那林孛罗,一听兄弟来了,那林孛罗一阵欢喜,老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若是能得到兄弟的相助,自已前进的道路上不啻如虎添翼。越想越是高兴,忽然站起身对帐中议事的诸位亲贵将领道:“我与那林济罗同为手足,骨血连心,将来我若有仰承天命俯掌山河那一日,我的江山自然有他一半!”
这话委实太过惊人,一时间帐内诸多亲贵大将,一齐屏息静气,静悄悄鸦雀无声。
海西女真生性剽悍,不重出身,只重战功。若说的不是叶赫。若换成任何人,那林孛罗若是这样讲,不用问那就是一瓢凉水进了锅必炸无疑。可以对于叶赫,在座大小将领还真没有什么话要讲,叶赫之能,有目共睹。要不说人比人气死人,不怕人家又帅又有出身,就怕人家又帅又有出身本人还比你牛逼。
帐中众多武将之中,有一个老将名叫拖木雷,听了那林孛罗的话后一直沉思不语,趁人不注意,悄悄站起身来出了帐。
校场内马踏烟尘翻滚,军兵持盾执锐杀声震天,立在场边凝视着这一切,叶赫突生感概,眼前之景何等的熟悉……不久之前自已还在城北大营内训练兵士,眼下自已出现在海西女真的校场之上,人生际遇还真是难以预料。看了一会忽然觉得了无趣味,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小那林济罗,我有话要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