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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万历二十年夏天,处处风诡云谲,大明朝集结四万重兵,陈兵于鸭绿江畔;隔江对面的朝鲜在日本强盗的火枪和长刀之下,正在经历战火和鲜血的荼毒,亡国只在顷刻之间。叶赫那拉河畔,青草碧碧,白羊如云,几声直冲上天的的悲嚎打破了这方宁静,“不好了,汗王出事了!”
帐门大敞,一代海西女真叶赫部大首领清佳怒,静静仰卧在软榻之下,死不瞑目的眼和垂在榻下的手,正在努力的向每一个进帐的人表述他死前那一刻经历的极大惊恐和不安,只是已经可惜没人能看得懂他眼里残留的信息,那些让他震惊的秘密他只能带到坟幕中去,这一生也无法再开口说一个字。
得到消息奔赶来的那林孛罗哭得肝肠寸断,虽然认定清佳怒多偏心叶赫一点,但是对已从心来说并无亏待,联想到刚刚自已一时不愤和他争执了几句,转眼就是天人永隔,这一悔如山如海,再也无法回头和弥补。
一片悲泣声中,一个大夫战战战兢兢凑到身边道:“回贝勒,老汗王本来就是油尽灯枯之境,好象……又受了莫大刺激,这心脉断绝,已经……殡天了。”听完这位的话,闻讯而来跪了一地的男女老少又是一片悲嚎。
一片哭声震天中,冲虚真人静静伫立人群中,默默看着发生这一切,脸上微带着哀泣之色却不是为了清佳怒,而是为了自已。
看了一眼正在被人处理后事的清佳怒,只见他一双眼瞪着大大,散开的曈孔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冷泠死死的盯着自已……既然想看,那就看个够吧,死人和活人不过是一息之别,你生时我尚不惧,死了又能奈我何?冲虚真人忽然就扭过头,微不可察的冷笑一声,几步来到那林孛罗跟前,沉声道:“死者已矣,生者节哀,贝勒爷肩有重任,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干,怎么还有空暇在这做小儿女啼哭状?”
伏在地上的那林孛罗怔怔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红肿不堪,这个发现让冲虚真人忽然想起清佳怒死前说的一句话:那林孛罗和那林济罗亲兄弟,即便他一时利令智昏,可是总有一日会想得明白,你的算计注定必会落空……言犹在耳,历历可闻,冲虚真人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你的父汗已经殡天,贝勒也该着手准备继位大事。”
一言惊醒梦中人,那林孛罗哀泣之念顿消了不少。海西女真并分四部均奉叶赫部为尊,如今清佳怒死讯一旦传了出去,难保其他三部不会趁机有别的想法,冲虚真人的话恰到好处的给他提了醒,所谓未雨绸缪,正是早做准备的当口,眼下确实不是难过的时候。擦了眼泪,翻身而起:“道长提醒的是。”
冲虚真人点了点头:“贝勒当机立断,日后必成大器,老汗王在天有灵,必定会欣慰安心。”不敢去看榻上的父亲,那林孛罗摇了摇头:“道长说错啦,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此刻叶赫部诸多将领都在帐外守候听命,那林孛罗于伤父巨痛中,处事繁杂顺滑流畅,不见丝毫慌乱,派兵遣将井井有条,而手腕更是圆融高妙,神态威仪中铁意决断,一一安排既定,诸人领命而去,本来乱纷纷的情况瞬秩序井然。这一切落在冲虚真人眼里,不由得莫名之光频频闪动,若有所思。
一切大事安排完之后,那林孛罗断定没什么纰漏后忽然想起一事,瞬间红了眼眶,低声喝道:“来人,去找信使快马加鞭去京城叫那林济罗回来,他是父汗最喜欢的儿子,若不来送一程,阿玛走的不安心。”
跪着领命的那个信使转身刚要走,一直没说话的冲虚真人忽然出声道:“且慢。”
这一声威严低沉,在一片哭喊声中显得清析无比,那林孛罗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愕然:“道长,你有什么事?”冲虚真人点了点头,眸光变化万千却一言不发,转身迈步出帐而去。
那林孛罗似有所悟,剩下那个信使左顾右盼的看着那林孛罗,完全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直到良久之后,那林孛罗叹了口气:”你且下去准备,若有命可即刻行走。”交待完之后那林孛罗转身出帐,放眼四顾,见不远处的冲虚真人一身杏黄道袍正负手而立,似在仰首观云,任凭草原长风吹得他袍袖飞扬猎猎作响,油然一种不言而喻的凄凉之感。
“道长为什么要阻拦,你是我父汗是多年老友,又是那林济罗的师父,自然知道那林济罗是阿玛的眼珠子心头肉,若不来见最后一面,阿玛会走的不安,日后我也没脸见兄弟。”
冲虚真人转过身来,和平常一贯表现出来的清和平淡截然不同,此刻他的脸上尽是嘲讽之色:“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做为海西女真新一代汗王,你此时表现着实让老道失望之极。”那林孛罗茫然不解的瞪着冲虚真人,脑海中一团乱麻,明明觉得冲虚真人说的没有什么道理,可是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良久之后默然道:“我心绪已乱,请道长不吝指点。”
满意的看了一眼那林孛罗低下的头,冲虚真人的眼底瞬间异光迸发:“你要尽孝,没人阻拦,但你这辈子若只想做个仰人鼻息,被人呼来喝去的一个区区汗王,便尽管去派信使入京报讯,老道可以预见,到时不止你弟弟那林济罗会归来,朝廷也会有封赏有谥号,正好给你阿玛来个风光大葬……”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林孛罗悍然出声打断,神情变得阴冷无比:“我们海西女真,一辈子只敬天敬地,谁稀罕要他大明朝的封赏?我只要那林济罗归来就可以了。”
冲虚真人也不恼,轻笑了两声:“可是你只要通知了那林济罗,就和通知当今太子朱常洛一般,我的那个好徒儿和当今太子爷的感情深厚,只怕远远胜过你这位亲哥哥了。”
那林孛罗瞬间涨红了脸,愤怒低吼道:“道长,莫要乱说话。”他处于盛怒之中,清明已失,完全没有发现说到亲哥哥三个字时,在冲虚真人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意味深长的光……那道光中保含了好多信息,只是没有一个人会看得懂。
“贝勒也不必愤怒,老道只是说出事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深通张驰有道的冲虚真人口气变缓,“老道只想问贝勒一句话,是想继续仰人鼻息,还是趁此不世良机,带领海西女真铁骑闯出一片事业?”
这句话带着不能抑制的煸动性,足够让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鲜血沸腾,生即为人,谁愿意甘居人下?看着那林孛罗高高扬起的眉,冲虚真人的嘴角已经露出了笑容,因为那林孛罗的答案肯定会和他想一般模样。
那林孛罗仰起头,放眼青山白云绿草,目光变得火烧般炽烈:“草原宽广如海,我们的族人世世代代在这里放牧,也该换换地方了,听说中原大地锦绣万里,山河如画,我想去那里走上一走,看上一看!”
冲虚真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草海上远远的传了开去,与长风呼啸会和一处,草原上到处都是他的笑声,其中有掩饰不住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让那林孛罗有些疑惑,但随后冲虚真人只用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那一丝疑虑:“先取辽东,定基立业,而后挥师南下,大事必成。”
看着悚然动容的那林孛史,冲虚真人怡然微笑:“贝勒雄心大志,老道有生之年,乐看一代霸主纵马中原,幸何如之。”那林孛罗眼如晨星,哀泣悲痛全都换成了意气风发:“他日入主中原之时,必不敢忘道长今日指点之恩。”
本来停了的笑再度响起,由低到高小由变大,和风混在一声,远远飘扬开去,将那不远处金帐中传来的一片哭声压得完全没有了声音……
朱常洛今天没有上朝,而是带了一行人往城北营而来。
因为地势峭拔的缘故,城北不象城里那般炎热难耐,凛冽山风扑人面,带来一片沁骨凉爽。
二次来到军营,和上次感觉又有不同。第一个不一样就是发现与和上次只有孙承宗出来迎接相比,这次营门口齐唰唰站着一排人。从车辇上下来的朱常洛第一眼就看到了当前立着两个人,右手是沉稳老成的孙承宗,左手是一脸坚毅的麻贵。二人见着朱常洛,都是一脸带笑迎了上来。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在这个地方能够见到麻贵,朱常洛非常开心。这个历史上以骁勇善战的著名将领,论本事并不比李如松稍逊半分,从宁夏一役后,他的表现让朱常洛断定他就是一块埋在土里的黄金。
由麻贵想到李如松,朱常洛的心情有些沉重。就在这个时候,孙承宗身后忽然飞出一个身影,伴着一声哈哈大笑:“殿下,熊飞白都快要想死你啦。”冷不防被一个人来个熊抱,朱常洛冷不防惊了一跳,随即哈哈一笑:“熊大哥,我也想死你了。”
孙承宗带着笑上去分开,说道:“好啦,这成何体统,我看你是在辽东野惯了,想试试朝中言官的文刀吏竹笔的滋味了。”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警醒,熊廷弼不是糊涂人,登时明白过来,笑嘻嘻放了手,眼神中尽是狡黠:“我不怕,我有太子殿下罩着,谁敢动我。”说完笑嘻嘻看向叶赫:“叶兄弟,好久不见。”
叶赫冰山一样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伸手一只手挡住他即将扑过来的身形:“你若是敢过来,我就给你丢山底下。”看着熊廷弼吃瘪,众人一齐哄堂大笑,连有些拘谨的麻贵都忍不住莞尔。
众人见礼之后,由孙承宗带着头往中军大帐直入而过,分别落座之后,朱常洛开门见山,向麻贵道:“这次调将军入京,只任五军营副将,倒是委屈将军了。”
放下手中茶碗的麻贵倏然站起,一脸正色道:“殿下是听真话还是假话?”他这样一说,熊廷弼第一个哈哈一笑:“将宫真是开玩笑,咱们殿下从来就是爱真话。”
麻贵呵呵一笑,伸手一抱拳:“说真话就是当初在来三大营前,微臣以为被贬回京了呢,可是来到这军营,见识了这五军营,微臣只有叹为观止这四个字!好听的不太会说,只有一句话:微臣这条命从此任殿下差遣,只等着跟着太子建功立业罢!”
几句话截钉截铁一样铿锵有声,一时间帐内静悄悄没有一丝声音。
朱常洛点了点头:“今天来我有几句实心话和大家交个底,咱们这只军队可不是练来看练来玩的,大家都准备好罢,估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这一句话就象一颗火种丢进滚滚烫冒烟的油锅,一股火腾得一下熊熊烧起,在座几个人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各人从对方眼底看到的都是意料之中的惊喜。
熊廷弼头一个沉不住气,一个高跳起,大叫道:“殿下,那这次援朝平寇为什么不交给我们来,要知道兄弟们天天练,身上的劲都快憋爆了。”他的这句话引起了在场除了叶赫之外所有人的共鸣,包括孙承宗在内的一道道眼光齐唰唰的向朱常洛身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