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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一点仅存意识,朱常洛依旧能够感觉到自已现在很痛苦,感觉自已好象被劈成了两半,一边如同火烧另一边凛凛寒意……火在蔓延冰在侵袭,偶尔一个交汇带给他的感受就是恍同万针攒刺后的极度痛苦。这种感觉让朱常洛清楚明白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已这次真的要死了。
到处一片漆黑,四周一片死寂,身子没有丝毫重力飘飘而起,朦朦胧胧中好象来到了一处极其陌生的地方,前方空旷旷的虚无尽处,若隐若现出一扇巨大的门,朱常洛停下脚步,踌躇着打量着这道门,考虑着是不是要推开这扇门?
人在末知时,总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打量着那扇门,强烈的不祥感觉使朱常洛心生怯意,待要想逃,转过身惊讶的发现,身后浓重的黑暗全然化成了深渊……到了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黑暗的深渊依旧在逼进,眼前除了打开那扇门,然后走进去这条路……这条路简单直接,没有任何选择。
慈庆宫内一片慌乱,守着寝殿大门口的魏朝失了往日镇定,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不时的伸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又一眼。
寝殿内涂朱和流碧两个贴身大宫女站在床前,手足无措的望着床上静静昏睡着的当今太子朱常洛。见他的一张脸红得似火烧,而嘴唇眼窝处却是诡异的透出一片青黑,尽管身上盖着几重被子,却依旧不停的打着摆子,可额头处又冒出腾腾热气。
流碧怔怔看了一会,忽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殿下这又冷又热的……到底这是怎么了?”
见朱常洛这奄奄一息的模样,涂朱心里同样说不出的难受,总算她还能把持得住,低声喝道:“不许胡说,吉人自有天佑,太子肯定会没有事。”
“姐姐,咱们真的不用请太医来么?”听了涂朱的劝慰,流碧的眼泪不小反大,抽泣声渐重:“我真的好怕,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的这么重?”
就在发慌时候,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两位姐姐是关心则乱,怎么忘了殿下昏迷前曾有严谕吩咐不准惊动人,咱们只要听他的吩咐就是,不要坏了他的事!”
说话的是一直没有离去的苏映雪,此时皎如清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口气平静恬淡,却别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尊的莫名威严:“二位姐姐是慈庆宫的心腹人,这种时候切不可自乱阵脚。王公公已经去请宋神医了,若他老人家不来,太医院就是来一百个也是无用的。”
涂朱和流碧如同兜头浇了一桶雪水,从心底透出敬服,对着苏映雪一齐躬身行礼:“姑娘说的是,奴婢们受教了。”
虽然劝住了二婢,苏映雪的脸上没有半分得色。望着昏睡着的单薄少年,蹙着眉头的苏映雪似乎添了无穷的心事,秋水长天般的眼底深深浅浅的尽是忧虑。
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魏朝若有所思的眼神已经悄悄的落在苏映雪身上。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魏朝几乎是跳过去开了门。
门外来了二个人,没见着王安,只有宋神医还有莫江城。
魏朝也不顾不上那么多,拖着宋一指就拉进了殿门。可怜宋一指自学医有成以来,所经之处不敢说前呼后拥,至少也能混个毕恭毕敬,象今天这种狼狈之极,恍如被人劫持一样的经历可是第一次。不过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朱常洛后,愤愤的脸色瞬间平缓,呼呼喘了几口老气,喝道:“别慌,除死没大事!”
张口就是一个死字,听得这殿中人有一个是一个,恨不得抓起几把土将他的乌鸦嘴堵上。魏朝急道:“宋老爷子,快来看看太子殿下吧,奴才们对您无礼,只要殿下康复,一会随便您怎么出气都成。”
这几句话越发无礼放肆,但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确实情发于心,甚是真诚。借着淡淡灯光扫了他一眼,宋一指忍不住低声咕噜了一句:“……看不出来这个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这人心拢得还挺齐。”声音低,没人听到他咕噜的是什么,估计也没心思听得进去。
看到宋一指的一根手指切到太子的手腕上,魏朝长长出了一口粗气,全然没有发觉自已一头一脸居然全是汗,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
忽然想起什么事,转过身把殿门关好,回过身来对莫江城施了一礼:“莫爷,可知道王安去那里了?”连问了两声,没有听到任何应答,魏朝不解的抬起头来,却发现莫江城如同化成了慈庆宫门口那一对镇门石狮,目光呆滞,神情紧张,呼吸粗重,一脸胀红的正朝着某个方向死死看着。
……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魏朝惊讶的发现:莫江城望着发呆的方向,赫然正是苏映雪。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见到自已日思夜念、想兹盼兹的玉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此刻莫江城的心里眼中已经完全容不下任何东西。
在看到那个清冷的身影第一眼的时候,他的一颗心瞬间已是风雷交加,眼前一片无尽的黑暗,唯一的光明就是来自前方不远处那长空吊下的一轮月。
同样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上莫江城的苏映雪,一时错愕之余瞬间变得不知所措。手里的帕子不自觉的绞成一团,明明知道在这个尴尬的时候,最好是趁乱离开。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尽管有明智的决定,可是一双脚却死死的定在那里,一步也不能不能挪动。
看看他,再看看她,不再说话的魏朝好象察觉出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好在这个时候宋一指已经试脉完毕,没好气的一声冷哼打破了沉默:“来个人,照个这方子去煎了来,用三碗水煎成一碗即可。”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涂朱急忙忙的接过出去抓药,流碧熟练的去库房取煎药的家伙事,却没有察觉宋一指的方子早就写好,似乎早有准备。
看着躺在床上的朱常洛,宋一指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压不下的忧虑。
不敢再看莫江城那快要喷火的眼睛,苏映雪赶忙侧了身子,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问道:“宋先生,太子殿下可有什么事?”
此刻在大明皇宫内有两个人是可以横着走百无禁忌,第一个当仁不让的是太后掌中宝阿蛮;另外一个就是这位老气横秋的宋先生,从皇上到太后再到皇后,对于这位先生都是礼遇有加,高看三分。苏映雪久在皇后跟前服侍,对大名远扬的宋一指自然不会陌生。
惊讶的宋一指扫了她一眼,虽然诧异于她怎么在这里,不过他一向不好管闲事,咳了一声:“他这是自作自受,老夫早就告诫过他,明明已经是个漏勺一样的到处是洞,偏偏还敢思虑极尽,损耗心智,就是死了也活该!”
听他口气不好,这让一直担着心事的苏映雪瞬间花容失色,她这一沉脸,殿中的灯火似首都黯了几分……宋一指顿生不忍之心,呃了一声:“且不必担心,等服了老夫的药,症状当可……缓解。”
苏映雪心思玲珑惕透,听得出宋一指说的是缓解而不是痊愈,眼睛眨动几下,忍不住想要再问几句,却见宋一指一脸不耐烦的别过头,急燥之意溢于言表,嘴里不停的念叨:“叶赫这个家伙,怎么还不快点回来!”
此时莫江城终于忍不住,迷迷糊糊的向前走了几句,嘴里喃喃自语:“苏……”
一个字没说完,魏朝在一旁看得真切,一步上前,扯住莫江城的袖子狠狠一拉,这一下使力甚重,登时使莫江城从迷茫中醒了过来,回头惊讶的看着魏朝。
魏朝冷着脸露出一笑,用极低的声音道:“奴才劝莫爷一句,这里是皇宫,是太子的寝殿。莫爷是殿下的好朋友,宫里头规矩多忌讳大,奴才好心多说一句,莫爷有些话有些事要说要办,也要看场合分形势。”
看着说完带着抹冷笑离开的魏朝,被点醒的莫江城一想也是,自已刚才真是做的太孟浪,如梦初醒四下一望,不禁有些羞愧。莫江城不是普通人,神智一旦恢复,便又是那个心细如发,纵横商海的不败奇材。猛然发现苏映雪低着头,自始至终连看都不看自已一眼,不知为什么,心里顿生一阵冰凉。
涂朱动作极快,方子开的几味药慈庆宫库房内都有;流碧麻利生水煎药,二人通力合作,也没用一刻,三碗煎成一碗,急忙忙的端了进来。
宋一指随手一指魏朝:“去门外守着,看看王安回来没有?”
魏朝不敢有违,丢给莫江城一个警告眼神,转身出殿门外等王安去了。
待药稍凉,流朱脱鞋上榻,将朱常洛轻轻半扶起来,流碧端着药碗,用药匙盛着往下喂;但失去意识的朱常洛牙关咬得死紧,严丝合缝的完全喝不下去,喂了几次没有成功,流碧心里发慌,又是泫然欲泣:“这可怎么好?”
见朱常洛的脸上青红二色越发明显,宋一指脸色变得阴沉,知道这是他体内寒火二毒交攻所致,此时若不服下这剂中和之药,只怕坚持不到叶赫来。
想起叶赫,宋一指莫名就有一股气……自从那夜见过顾宪成,叶赫在失魂落魄几天后,就入了城北大营,再没有进宫来,这下可好,真要用着他了,还就指望不上了。
知道再耽误不得,宋一指出手如风,咯得一声伸手就将朱常洛下巴摘了下来。这一举动让殿中连同苏映雪在内的三女吓了一大跳,涂朱当时就红了眼:“宋先生,你要干什么?”
宋一指冷喝一声:“干什么?还不给我灌!”
见宋一指脸色不好,涂朱和流碧心里发慌,也顾不上多想,就按着他说的往里灌……问题来了,灌进去的药不是咽不进就是呛出来,喂了十几勺,倒流出了一大半。
这下宋一指真急眼了,寒着嗓子问:“这样不行,你们宫里可有鹤嘴壶?”
鹤嘴壶嘴细身长,是专门给服药不进的人准备的特殊药具。奈何慈庆宫不是太医院,金壶银壶宝石壶都能拿出几把来,唯猪这鹤嘴壶没有……流碧掌管宫中大小器皿,想了几想到底摇了摇头。
宋一指气得瞪眼,转头睃巡一圈,指着一旁发呆的莫江城道:“快去宝华殿,取鹤嘴壶来,要快!”被他口气吓了一跳的莫江城哎了一声,看宋一指的脸色知道事情严重,转身就要跑。
“不必了!”
所有人的头全都转向了一个地方,说话的人是苏映雪。
已经到了门口莫江城,在听到那个声音后蓦然呆立,不知为什么,心头猛然一阵紧抽。
苏映雪站起身来,接过流碧手中的药碗,宋一指瞪着他:“丫头,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答他的话,苏映雪看了下手中的药碗,忽然回过头看了莫江城一眼……
这一眼与正好回过头的莫江城眼光对上,瞬间觉得有些头晕,“你……”
一个你字说到中途时,忽然变得沙哑艰涩,与此同时,他的眼已经狠狠的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