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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桥与辅国公回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一缕熹光撕裂黑幕,照亮天地。
明秀、蓝玉乘坐马车等候在城外。
谢桥与她们汇合,太医、与押送物资的士兵也已到齐,正在等巡抚大人。
“小姐,您说朝廷临时委派谁为巡抚?千万别是尚书与侯爷!”明秀颇为担心,他们与小姐不对付,一路前行,怕节外生枝。
谢桥黛眉轻拧,安远侯如今说不出话,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来了!”明秀望向城门口,身着绯色官袍,骑马而来。
谢桥一眼看见后面的玉倾阑,与巡抚一同前行。
“他是西伯昌。”蓝玉凑在谢桥耳旁低语。
姬昌?
姬恒的二弟。
谢桥眸子微闪,姬恒的话在心里过一遍,他与卫韫是同僚,关系较亲近。
“今日来给你送行。”玉倾阑眉眼温润,清隽的面容在金芒下泛着玉石光泽。修长的手指上勾着一块玉符,清雅温和的说道:“我给你求的镇心符,你佩戴在身上,可保吉祥安泰。”说罢,亲自替她系在腰间。
谢桥抚摸着玉符,由坚润的白玉制成,玉符上篆刻“合明天帝日敕”几字。
“谢谢师兄。”谢桥收下他的心意。
“我便送你到这里。”玉倾阑秀雅的面容上,笑容浅淡,朝后退一步,眉宇间轻染离别的清愁,轻柔地说道:“此行,保重。”
谢桥点头,步上马车。
巡抚已到,队伍缓缓启程。
玉倾阑恭谨地对西伯昌道:“还望伯爷一路多加关照。”
西伯昌年逾中年,下颔留着美须,相貌堂堂,与姬恒有几分相似,一双沉静的眸子却闪烁着精睿的光芒。
“世子多虑,皇上已是嘱咐我要诸多关照容小姐,南阴百姓安危全系在她的身上。”西伯昌望一眼天色,谢桥的马车已经前行数里,策马挥鞭道:“世子请留步。”
一路南下,西伯昌倒也履行他之言,对谢桥颇多照顾。
“今夜我们暂且在驿站住下,明日午时便能到南阴。”西伯昌将谢桥安排在上好的房间里,上下打量着谢桥,他的大哥似乎对她并不死心,一心要娶回府中。可玉倾阑的态度,怕是难!
一路相处,多少了解谢桥的脾性。看似随和好说话,却有自己的底线原则。态度强硬有自己的见解,不好轻易拿捏。
“好,劳烦伯爷。”谢桥送走西伯昌,疲倦的倒在榻上。这四五日连续赶路,都未能好好睡一觉,浑身酸痛。
明秀替谢桥按揉腰背道:“日夜兼程,明日总算要到了。”目光暗淡,越靠近南阴,难民越多,还不知南阴是何景象:“郡王来此有数日,不知已经治理的如何?怕是不见多大成效,不然为何那么多难民?”
“明日便知了。”谢桥迷糊的说道,昏昏欲睡。
明秀替她披上一件外袍,悄悄退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
谢桥躺在床上,倦怠地阖着双眼。似乎夜风有点冷,此时她整个人都卷裹着外袍,抱在胸前的手摸了摸,并没有摸到被褥,反而搭在身上的外袍滑落。这些时日的劳累她清瘦许多。红润的面容透着些许的苍白,映着眼下淡淡的乌青,显得格外疲惫憔悴。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谢桥缓缓掀开了眼睫,许是还未清醒的缘故,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覆上一层薄薄的朦胧之色。见到屋子里的人,没有醒转过神来,拉扯着被子裹着翻身睡去。倏然,背脊僵直,缓缓的抬起头来,露出乌黑清亮的双眸,紧盯着秦蓦,睡意顿消:“真的是你!”
方才睡迷糊,隐隐绰绰只见一道黑影,以为在睡梦中。忽而,意识到不对。
“你怎得来了?”谢桥皱紧眉,驿站去往南阴即便骑快马也要几个时辰。
来看看你——
到嘴边,却成了:“公务。”
秦蓦坐在椅子上,银白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狭长锐利的眸子布满红色血丝,眼皮子因疲倦而耸拉着,双目黯然失去神采,墨色锦袍沾染着厚重灰尘,显见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
谢桥皱了皱眉,那半夜里不睡觉,闯她屋子里作甚?
秦蓦疲倦的抬手揉了揉眼角,困意褪去,嗓音暗哑的说道:“你来这里作甚?”
谢桥瞪眼,这话该是她问吧?
“朝廷无人了?派你这女人来掺合爷们的事。还没有到南阴,你回京,不回住在这里等我一同回去。”秦蓦面容冷峻,剑眉紧蹙,听到这该死的女人没有安分守己的留在京城,跑到这里来搅合,心头怒起,她不知道这里危险?
留在门外的蓝星,听到主子冷梆梆的砸下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哀嚎。
听闻谢桥来这里的消息,抛下繁忙公务快马赶来堵人。
分明是关心她,到嘴里说出来却是噎死人不偿命的话!
女人怎么了?
谢桥冷笑一声:“你是爷们,瘟疫你治?”
卷起被子,背朝外,睡觉!
秦蓦一噎,瞪着眼站在原地盯着她,这女人不领情便罢了,偏不识好歹!
怒气丝丝自黑眸中渗出,转身欲走,不管她死活。走在门口脚步一顿,快步折回床榻边,躺倒她身旁。
床榻微微晃动,身边躺下个人。谢桥伸腿朝秦蓦踢去:“下去!”
秦蓦长腿一抬,将谢桥的腿稳当的夹在双腿间。触及她怒气腾腾,双颊绯红的模样,目光微微变幻。唇一抿,伸手将她脑袋按在枕头上,拉着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睡觉。”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谢桥推搡他,仿佛泰山一般,纹丝不动。忍无可忍,伸手在他腰间掐拧一把,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秦蓦眼皮子不掀一下,哑声道:“别吵,我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谢桥怔愣住,抽出自己的脚,冷声道:“去榻上。”
秦蓦抓着她的手,侧身面对她,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声音低哑醇厚,透着一丝危险:“再动手动脚,我可不敢保证,不对你做什么。”目光似有些火热,往下移动,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脖子上,喉结微微滚动。
谢桥身子僵滞,一动不敢动。
秦蓦嘴角上扬,似乎对她的识时务感到愉悦。看着她干瞪眼的模样,一手撩开沾粘在她嘴角的青丝,倾身贴近她。
谢桥眼睛微微颤动,屏住呼吸往后仰去,可头枕在枕头上,退无可退。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颊上,泛起一阵酥痒。
秦蓦漆黑的眸子一片幽深晦暗,缓缓的低头,薄唇几乎贴上她的红唇。
随着他的逼近,谢桥心跳如雷,侧头避开。
秦蓦轻笑一声,眼角眉梢透着淡淡的倦意,垂目落在二人握着的手上,掌心一片细腻柔软,令他不想放开。
十指相扣。
谢桥手指扭动、挣扎,沉声道:“松开!”
秦蓦静静地看着她,松开她的手,谢桥急急朝后退开,动作过大,脸颊擦过他的薄唇,心一沉,只见他舌尖舔过唇瓣,无声一笑,透着一丝邪魅,宛如泠泠夜色中绽放的彼岸花,诡谲妖冶。
屋中一片寂静。
夜风入袭,吹拂着床幔发出摩擦的声响。
谢桥背脊紧贴着墙壁,冰冷的墙壁令她渐渐冷静下来。横了他一眼,只见他躺回去微阖着眼,别过头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嗯?”秦蓦似漫不经心的回道。
谢桥一怔,迟疑的回头看去,秦蓦已经沉沉睡去,传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谢桥咬牙切齿,却拿他毫无办法。平复心头升腾的怒火,狠狠地踹他一脚,起身去旁边榻上去睡。
黑暗中,裹着外袍,谢桥睁开眼,半点睡意也无。屋子里静悄悄的,愤怒的心也跟着渐渐平复。头枕在手背上,视线落在秦蓦的身上,霎时想起兰阳的一番话。
不禁抿紧唇,没有军师在身旁,便显露原型了。
但是,他向来骄傲自大,目下无尘,能够放下身段去请教兰阳如何讨好女人,已经不易。
何况,兰阳的性子,定然会取笑他一番。
而他仍旧听从兰阳的指示行事。
平静如水的心里,却仿佛投入一口细碎的小石子,晃荡着丝丝涟漪。
熟睡中的秦蓦,似乎没有察觉到谢桥打量的视线,翻过身来面朝外。他面貌本就生的俊美非凡,寻常的时候双目锐利,面容冷峻,令人不可逼视。睡颜中的他,眉眼平和,面容舒展开来,显得清隽秀逸,格外温顺。
谢桥不免看的怔愣,极少见过这样平和的他。回过神来,想起他方才的举动,摇了摇头,闭目睡去,并未发觉秦蓦嘴角微微上扬。
晨空破晓,阳光徐徐从微开地窗棂洒进来。
谢桥缓缓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撑着手坐起身,微微一愣,她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昨夜不是睡在榻上?
还是,昨晚一切都是梦?
会是梦么?
那样的真切!
“小姐,您醒了?”明秀端着水进来,看着谢桥古怪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暧昧。
谢桥蹙眉,便听见明秀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身前,小声的说道:“小姐,您昨儿怎得能留郡王在屋中?幸好是奴婢进来撞见他出去,若是旁人您的名声可就毁了。”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甜腻的笑:“也不打紧,反正郡王绞尽脑汁要将您娶进府!”
谢桥无奈的斜睨她一眼,洗漱道:“八字还没有一撇。”
“小姐,奴婢不知道您在担忧什么。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郡王怕是最合适您的人。二夫人的侄儿虽是身家清白,但是你嫁给他,他能保护您吗?”明秀将秦蓦一点一滴的转变看在眼中,虽然成效甚微,但是他愿意为小姐所改变,至少证明他的心中看重。得夫婿看重,日后必定不会受委屈:“郡王是什么样的人,小姐比奴婢更清楚,他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他心中有您。再多的条条框框,也比不得这一点。”
谢桥静默不语。
明秀知晓她听进心里去了,继续又道:“霸道强势也无妨,将来无人欺压您。”
谢桥若有所思的看向明秀,拢了拢身上的裙摆,点头道:“既然郡王这么好,我便将秀儿送给他如何?”平缓地语气里透着一丝冷意。
“小姐,奴婢逾越了!”明秀面色一白,跪在地上。
“下不为例!”谢桥冷然道。
“是。”明秀张了张嘴,见谢桥面无表情,欲言又止。
洗漱完毕,谢桥与诸位太医一同用膳。方才走进偏厅,便瞧见秦蓦与西伯昌坐在一起。
“容小姐,燮郡王得知我们前来支援,赶来告知我们南阴如此的情况,你过来与他了解一番。”西伯昌含笑的招呼谢桥过去同坐。
谢桥不好婉拒,四方桌只剩下秦蓦身旁的那个位置。
“容小姐不想得知南阴的情况制定计划?”秦蓦声音微凉,仿佛他没有旁的心思,只是说公务!
谢桥只得坐在他的身旁。
秦蓦将一份酸枣糕推到她的面前,谢桥一怔,抬眼望去,秦蓦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举动一般。对西伯昌道:“如今有高烧的人,全部被隔离。我来之时,南阴县令只是将病症严重的隔离,并不曾送食物,生生将他们给饿死。”
“简直惨无人道!”西伯昌怒拍桌子,气得面色通红“此等人,枉为父母官!革职处置,算是轻罚!”
秦蓦面色冷沉,薄唇抿成一线,透着凌厉的弧度:“我来之前,开始爆发瘟疫,县令命人将病患活埋。大面积爆发的时候,方才采取隔离的措施。”
西伯昌面色沉郁,看向谢桥道:“我们即刻启程,途中你与燮郡王探讨对应之策。”
秦蓦淡扫她面前未动的早膳,疲惫的说道:“不急。我连夜赶路来,暂且休憩片刻。”
西伯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他。只见秦蓦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薄唇,目光冷沉,将碗筷搁在桌子上,带着明秀回马车上。
秦蓦黑眸渐渐浓郁:“西伯昌,启程罢。”端起酸枣糕上了马车。
谢桥阖眼,懒怠看他一眼。
秦蓦并未在意,将糕点搁在她的面前:“填饱肚子,到南阴你喝水的功夫也没有。”
谢桥眼睫一颤,便听他又道:“怎么,你想要喂不成?”
谢桥狠瞪他一眼,不和自己的胃过不去,吃了两块糕点。
马车疾驰,烟尘滚滚,士兵押送物资紧随其后。
谢桥掀开帘子,略带凉意的微风拂面,掠过她绾好的发髻,一缕垂落在脖颈。极致的黑,耀眼的白,两相辉映下极为诱人。
秦蓦视线落在她的雪白的脖颈,手指来回轻抚着铺垫在马车上的滑腻的丝绸,渐渐出神。
谢桥却毫无所觉,伸出手感受着轻风从指缝中穿梭,远处白云、高山、洪湖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心胸也开阔,全然忘记马车内另一人。
渐渐地靠近南阴,难民或蹲或躺在官道上。甚至有的难民看见马车想要一哄而上,看见后面随性的士兵,慢慢退到路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一车车运送而来的粮食。
秦蓦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包袱,扔在谢桥的身上。
谢桥一怔,打开包袱,里面一件男子所穿的青布长袍,疑惑不解的看向他。
秦蓦却已经甩帘下车。
蓝玉解释道:“这里的难民太多,为了争抢食物做出许多过激之事。您是女子容易成为他们争抢的对象,换上男装好行事。”
谢桥挑眉,专挑弱者下手。
换上长袍,刚刚合身。蓝玉替谢桥装扮一番,霎时成了文弱书生。
“虽是男子,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与女子有何区别?”谢桥愁眉苦脸,倒不如女装来的顺眼。
蓝玉面色一正,沉声道:“难民不对书生动手。”
谢桥心中大震,一时不是滋味。
……
走在荒凉的街道上,难民、死尸四处可见。
“家境好的都已经搬走,留下来的都是并不富裕的百姓。染上瘟疫的人,已经被关在城外一处荒废的宅里隔离。这些死去的人,怕都是生生饿死。”蓝玉边走边给谢桥介绍这里的情况。
谢桥脚步一顿,看向一处宅子,几个人正在挖树根充饥。
“这里已经有银子也买不到食物,每日里仅靠城外施粥度日。”蓝玉似乎有所感触,冷漠的眸子里,泛起水雾,想起她的家乡也是被洪水淹没,父母都在灾难中死去,她随着难民一道乞讨出来,几经周折,被主子选中。
谢桥继续前行,听到打闹声自巷子里传出来,走过去一看。便见几个难民围着一个孩子动手,目地是他手里巴掌大的一块饼。
“蓝玉……”
谢桥话未出口,蓝玉便拒绝了:“小姐,你给他们食物,非但帮不了他们,反而给自己招祸。若想要帮助他们,不如与郡王商议,增加施粥的份额。”
谢桥点了点头。
一路走下来,所见所闻,令她心情沉重。
她仿佛看见第二个清河村。
可清河村的村民却比他们幸运,并没有爆发瘟疫,加重灾情。
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帐中,谢桥迫不及待的去找秦蓦。秦蓦却不在营造中,询问侍卫,方才得知他去巡视堤坝。
谢桥匆匆赶过去,脚步一顿。只见秦蓦将袍摆扎进腰带里,卷起裤管,站在浑浊的河道里与人一道搬运泥沙。
脸颊上的汗水,在日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芒。
每一次的见面,都令她看见他不同的一面。
她的印象中,他始终高高在上,又脏又累的活,定与他不沾边。可眼下,他却亲力亲为,令她对他有了稍许的改观。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秦蓦侧头望来,指使着他们将最后几袋泥沙搬运过去,朝谢桥走来。
“你来这里作甚?”秦蓦满头大汗,身上一股腥臭味。抬手将坠在眼角的汗水抹去,袖子湿答答的,脸上磨蹭上泥沙。
谢桥未曾见过如此不讲究的他,脸上的脏污并未令他显得狼狈,反而透着一股子吸引人的独特魅力。
“擦把脸。”谢桥抽出一条雪白的娟帕递给他。
秦蓦漆黑的眸子闪过一道光芒,静静地看着她,俯下身,脸凑到她的眼前。
谢桥后退一步,抿紧唇,不悦的看着他。
秦蓦摊手,骨节分明的大掌一片脏污,深幽的瞳仁里渗出丝丝笑意:“有劳了。”
谢桥望进他的眸子里,漆亮的瞳仁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这一刻,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心头微微颤动,谢桥目光躲闪,避开他众灼热的目光,胡乱擦一通:“我想去看看病患。”
“不急,我换身衣裳。”秦蓦直起身,嗅了嗅身上的气味,剑眉紧蹙,似乎难以忍受。忽而,目光落在她的腰间那块玉符上,逐渐幽邃犀利。
待秦蓦沐浴更衣后,西伯昌带着几位太医而来,几人一道前往废弃的宅院。
三进两出的宅子里,关了数十个人。
病情轻重不一,严重的高度发绀,皮肤呈黑紫色。有的趴伏着恶心、呕吐,皮肤淤斑、出血。
谢桥拿出一块方巾,掩住口鼻,进去查看他们的情况。全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眸子里皆是死气沉沉,仿佛在等死。
谢桥出来后,扔掉手上特制的手套。
秦蓦拿出水袋给她净手:“如何?”
西伯昌与太医全都看向谢桥。
谢桥神色凝重,沉声道:“回去再说。”顿了顿,看向秦蓦:“给他们多饮水。”这样有利于排泄毒素。
“眼下隔离后,仍旧有人陆续感染,如何能让他们不再感染?”西伯昌放缓脚步,与谢桥并行。“若是没有有效控制,怕是要如皇上所言烧城。”
谢桥心中凛然,面覆寒霜。烧城?这里面的人是否全都烧死在里面?
灭绝人性!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若最后的结果是烧城,那么他们是否都成为弃子?
想到此,谢桥四肢发冷,不敢懈怠,冷声道:“首要便是先灭鼠,还未染病的百姓,给他们重新发放衣物,上面撒灭虫药,切断传染病源。”谢桥心情沉重,这里没有抗菌药,且传染性极强,也没有疫苗接种。叹了一口气,疲倦的说道:“四处消毒,每日至少两次。至于其他……我目前也没有办法。”
西伯昌颔首。
“你们不要贸然接触病患,要做好防护措施。”谢桥叮嘱太医后,对秦蓦道:“没有特殊的情况,不要来打扰我。”回到营帐里,吩咐明秀给她熬一碗药饮下,翻出师傅留下的手札钻研。
——
京城里
玉倾阑得知皇上的决策后,眸子里闪过煞气,冷冽的说道:“他这是暴政!”
若知前往之人皆会成为弃子的可能,即便抗旨,他也决计不会放她前去南阴!
荣亲王叹息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若能治好,皇上也不会下如此决策。若不烧城传染更多的人怎么办?”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阑儿,要以大局为重。”
“父王,秦蓦他……”玉倾阑总算明白南*灾太子管理,为何后面换秦蓦前往,怕是南阴疫情早已上达天听!
荣亲王摇了摇头。
玉倾阑忽而起身,荣亲王叱道:“你若前往南阴,只怕更令他称心如意!”
玉倾阑身形被定住。
“父王知晓你心中的担忧,但是有神农后裔前去,定会无事。”荣亲王宽慰道:“你留在京城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将京城的风向传递给秦蓦,他定能化险为夷。若是连你也去了南阴,当真有个万一,谁能替他筹谋?”
玉倾阑想起谢桥的要他留在京城的坚定语气,恐怕早已预料会生变,只是错算皇上的心竟那样的狠!
眼底充斥着浓浓的讽刺,他连亲兄妹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他下不去手的?
玉倾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荣亲王目光变幻,沉声说道:“你最近与容家丫头走得近,莫不是你忧心的是她?”
“不是!”玉倾阑否认,白皙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云袖上的暗纹,眼皮半掀,冷眼看向荣亲王:“我只是请教她一些问题罢了,毕竟她是李氏的女儿,与姑母有牵连。”
“问出什么事了?”荣亲王一怔,低下头,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父王觉得她能知晓什么?自小离京,身旁并无当年的旧人,是我多想了。”玉倾阑清隽的面容森寒,水波潋滟的眸子里布满冷厉之色。
“是么?”荣亲王沉郁的目光落在玉倾阑的身上,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父王以为呢?”玉倾阑似笑非笑的看着荣亲王,透着轻嘲。
荣亲王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玉倾阑望着荣亲王的身影,眸子里一片冰封,寒凉刺骨。
——
南阴
谢桥除了每日去一趟废宅查看情况,便是将自己关在营帐里钻研药方,或者与太医交流,其余谁也不见。
秦蓦端着饭菜进来:“歇一歇,用膳后再想办法。”
谢桥奋笔疾书,将方子写下来,默念着一遍药方,头也不抬的说道:“先放着,我等会再吃。”
蓦然,手里的手札被抽走。
谢桥起身去抓,书已经被秦蓦扔在一边:“吃饭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不由分说,将饭碗放在她的手里:“情况已经慢慢得到缓解,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逼得太紧,或许还会阻断思路。”
谢桥一怔,将方才写下来的方子递给秦蓦:“城门施药,每人一碗预防。”虽然不能完全免疫,至少比没有要好上一点。
“嗯。”秦蓦将方子给蓝星,语气放缓道:“你交代的方法实施起来,染病的人减少,只要不再有人感染,问题很快便能得到解决。”
谢桥冷笑道:“等他们都死去么?”
秦蓦瞳孔一紧,薄唇紧抿,点点怒气在眸子里凝聚。
谢桥吃了几口,没有胃口。
秦蓦压下怒火,心里对她升起无力感:“今日又有一位手脚变黑,如同中毒,鼠疫可也是一种毒?”
中毒……毒?
突然,谢桥脑子里闪过《鼠疫汇编》里的解毒活血汤。眼里闪过亮光,当即将方子写下来:连翘三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生地五钱,当归钱半,赤芍三钱,桃仁八钱,红花五钱,川朴一钱,甘草二钱。
“快快快,将这些药备齐,给一个轻度病患服下,试一试可有成效。”谢桥将方子塞给秦蓦,敲了敲脑子,她险些将这个方子给忘了。一直钻研着熟药方,只是里面有几味药不太对。
若非秦蓦随口这么一说,她真的钻死胡同里去了!
秦蓦见她如此激动,黑眸沉敛,当即将药方拿给几位太医过目。
“妙!”太医院使连连赞叹,看着谢桥的目光颇为复杂,那日在安远侯府因秦稚之事与谢桥有所挣扎,他放下狠话,如今再见倒是有几分尴尬:“此方可以一试。”
另外几位太医连连点头。
谢桥亲自煎药,一行人前往废宅。
谢桥挑选出一个轻度病患,给他喂下药,另外住在一边观察。
“明日看看他的情况有没有得到好转。”谢桥对众人说道。
西伯昌为此事亦是几日几夜没有入睡,如今见研制出药方,自然也心里高兴:“今夜畅饮一杯。”
众人心领神会,今夜大家怕是都睡不着。
谢桥坐在一旁,手执一本半旧的医经,唇角含笑的看着他们饮酒。
秦蓦坐在她的身侧,询问道:“若是药方得以治瘟疫,你与他们同去?”不待她回答,状似无意的说道:“南阴以北的景致不错,那里有一座桃花坞,我曾在那里埋下一坛酒,若得闲可以一同前往。”
谢桥摇头道:“我答应师兄早些回去,他已经替我备一壶好酒。”
秦蓦静静地凝视着她,并未错过她抚着腰间玉符时,眉眼柔和带笑,黑眸中暗芒一闪:“无妨,日后得空再去。”
谢桥清冽一笑,却是没有应承。
秦蓦似被她感染,亦是勾唇一笑,神色间不见半点恼意,极为平静:“与我一同回京?”却是没有再提桃花坞的事。
谢桥垂头不语。
秦蓦忽而从袖中取出一物,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将他手中的玉簪簪在她的头上。
谢桥自眼前的水盆里看着头上那支羊脂玉簪,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栩栩如生,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光影映照下仿佛盈盈欲绽。
“这是我练手的,还过得去,你戴着。”秦蓦目光微微闪烁,不自在的别开头看着别处。
谢桥听着他轻描淡写,可玉簪的精雕细琢,却似拆穿他的谎言。水袖轻荡,将头上的玉簪拔下来,并不愿意接受他的心意:“无功不受禄……”
秦蓦面色面色陡然阴沉,高大的身影瞬间逼近,咬牙道:“要你戴着你便戴着,哪有那么多废话!”
玉倾阑的日日戴在身上,怎得不论功禄?
“郡王……”谢桥抿紧唇,羊脂玉簪在她手上辉光流转,上等玉,可见他花费了心思。
秦蓦突然将她腰间的玉符摘下,放在手心道:“这个给我,扯平。”
“不行!”谢桥伸手欲夺,秦蓦一侧身,谢桥身形不稳,跌落在地。
秦蓦面色微变,长臂一伸,将她拽入怀中。手心一空,玉符已经落在谢桥的手中。
谢桥伸手一推,退出他的怀中,整理着衣襟道:“天色不早,我先回营帐休息一下。”手拂过桌面,翩然离去,只余玉簪躺在桌面上。
秦蓦心头怒气,拿起玉簪朝外掷去。
白光一闪,玉簪落在谢桥身前不远处,四分五裂。
谢桥脚步一顿,眼前一黑,身后的营帐帘子垂落,掩去了烛光,银白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自营帐而出,步伐缓慢,似在寻找着什么,直至天明,一无所获。
众人洗漱一番,早膳未用,前往废宅。
病患的症状有所缓解,众人眼底闪过喜色,仿佛看见希望。
“果真有效,连服几日,不知能否痊愈?”西伯昌情绪激动。
谢桥平静的眸子里也兴起波澜:“若是能好,再过半月便能启程回京。”目光触及秦蓦,却见他别开眼望向别处,脸上的笑容缓缓沉敛。
连续几日,谢桥亲力亲为煎药、喂药,终于效果显著。
他的病症全消,已经好了!
消息一时传遍全城,众人欢喜雀跃,废宅里的人不再是一片死寂,他们眼底燃起求生的*!
见到谢桥,全都跪下来磕头:“菩萨!您是活菩萨!求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谢桥连忙说道:“我会尽力而为,大家快快起来!”
随即,吩咐明秀给他们一人一碗药。
谢桥心里松一口气,那块大石终于落下来。这些时日,她未曾好好休息。如今,无事一身轻,沾床便沉沉的睡过去。
“小姐!小姐!”
这时,明秀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推搡着谢桥,焦急的说道:“小姐,您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谢桥费力的睁开眼,头脑昏沉,浑身乏力。哑声说道:“何事?”
明秀脸色苍白,语气里带着颤音:“小姐,吃药的人里有几个人死……死了。”
此话,宛如平地惊雷——
谢桥面色骤变!
死了?
怎么可能?
之前治好一个人,药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问题,怎么会死呢?
焦急的穿好衣裳,匆匆忙忙的赶往废宅,西伯昌、秦蓦与几位太医全都已经到了。
“怎么回事?”见到谢桥,西伯昌沉声问道,眉头紧拧。
之前有人吃药治好,为何眼下吃药的人却死了?
谢桥面色发白,摇了摇头,穿好她特制的手套,戴上面巾进去一一检查。轻度患者并没有问题,反而有所缓解。而病症中度、重度情况并不乐观!
她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药不行!”谢桥头有些发晕,身上冒出虚汗。喉咙干涩的说道:“这药怕是针对轻度病患,其他没有用处。”
西伯昌面色沉郁,抱有一丝希望道:“剂量的问题?若是加大用量……”
谢桥摇了摇头,看向几位太医。
太医院使道:“我的法子也无用。”
其他三位面面相觑,对谢桥道:“你的方子也不是全然没有用,至少对轻度起效用。我们把他们全部分离开,不同程度的人关在一起。相信你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救治其他病患!”
谢桥头脑昏重,没有半点思绪。许是这几日忙的没有休息好,眼下一放松休息,整个人便不舒服了。
“我再想想——”谢桥看向屋子里的病患,病患见到她不再是难言的激动,而是恐惧!仿佛她比瘟疫还可怕,能瞬间夺去他们的性命!
谢桥苦笑,只怕后续治疗更艰难。
他们不再相信她——
“再给我一段时间。”谢桥甩了甩头,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睡一觉,保持最佳的状态。
西伯昌轻叹道:“怕是没有多少时日,昨日接到朝廷口谕,至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怎么会……”谢桥心一沉,为何没有听他说?
西伯昌苦涩的说道:“原本以为药有效用,能够治好鼠疫,我便没有说出来。”说到最后,重重的叹息。
谢桥身形一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姐——”明秀陡然惊叫一声,谢桥便陷入了黑暗中。
秦蓦将她抱在怀中,阔步送往营帐。
“太医,快给我家小姐看看!”明秀焦急的说道。
太医替谢桥扶脉,突然,急速朝后退开,惊惧的说道:“容小姐她发起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