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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猛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老者所讲的故事,匪夷所思,让他感到震撼。他并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老者的言谈举止,令人自然而然的信服。可是他说的话却超出了聂猛的理解范围。
这个痴傻却又美丽的女人,竟然是传说中的仙佛?既然是仙佛,为何要毁掉一座城池?眼前这老者到底是何许人,竟敢跟高高在上的仙佛作对?难道人生在世,果真全不由己,冥冥中自有定数?
聂猛的心中有无数疑问,但都没有问。
他想知道答案,但他也明白,老者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并不是要告诉他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是希望他不要为一个恶人强出头。
老者选择这样做,而不是把女人强行带走或干脆当场杀掉,是他对这处宅院的主人聂猛的尊重,这正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高人风范。
坦坦荡荡,明明白白,这份胸襟气度,令聂猛叹服。
他常常听城里的一些酸秀才整天念叨什么君子君子的,大概真正的君子,就是老者这样的人罢。
聂猛知道,他现在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老人默默看着他,并不催促,静等他最后的决断。
片刻,聂猛道:“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好,你问。”
“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您还会不惜一切也要杀死她么?”
“这个问题,我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答案是不会。”老者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含着一丝苦涩的笑容道:“你一定会看我不起,觉得我是个懦夫,但我要告诉你,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绝不会执着于那所谓的公平和正义,因为公平和正义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沉重到我承受不起。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如果有,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聂猛沉默了。
这既是老者的肺腑之言,同时也是对他的谆谆告诫。
可惜,聂猛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霍然站起,走到院中空地,冲老者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还是那句话,恕难从命。我有我的规矩。不管她从前犯下什么样的罪孽,您今天想要把她带走,只有踏过我的尸体。请!”
老者双目一凛,道:“我要杀她,只在反掌之间,你能如何?”
“若如此,我自当立下重誓,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定要向您讨回这折辱之仇,不死不休。”
“那我何不干脆把你也杀了?”
聂猛愣了一愣,说:“技不如人,死便死吧。”
“哈哈哈哈!”老者仰天长笑,良久乃止,连连颔首道:“子曰:刚毅木讷近仁,汝之谓乎?”
老者这句话,聂猛听不懂,没应声,但他知道,这是在夸他。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换做是当年的我,可能会跟你做出同样的选择。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并不是要你改变主意,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有些话觉得应该告诉你,毕竟你的路还有很长,也许用得上一句忠告。”
这话让聂猛感到意外,旋即生出一丝感动。可他依然说道:“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请!”死,不可怕。怕的是,屈辱地活。
老者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聂猛。
“少年人,我接受你的挑战。不过拳脚功夫我已生疏,背后这一柄破剑,也尘封匣中多年,比武打斗,我是不行啦!不如我们另换个方式比试一番。你若赢,我掉头就走,她得你庇护一日,我就等她一日;你若输,她便由我带走处置。你看如何?”
这哪是比试,分明是一个大大的台阶!
而且是强行垫在脚底,不由聂猛不下。
老者的提议,合情合理,他若不应,便是露怯。而且老人家已经说了,拳脚功夫,不会!剑,生了锈!他非要打,难免有欺老之嫌。
比试不同比武,操作要灵活得多,既不会受伤甚至没命,输了也能保全体面,对如今骑虎难下的聂猛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聂猛并非只知蛮干的武夫,打从成为孤儿的那天起,便经历过许多人情冷暖,看过无数阴谋诡计,粗犷的外表下,其实有着细腻的心思,世间百态都看在心里,老者的爱护之意,他看得明明白白,心中再度涌起一阵热流。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拿下这场比试。
赢了,不管这女人如何危险如何麻烦,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输了,至少问心无愧。
“您要怎么比试?”聂猛问道。
老者静静站在院中,闭目凝思。一阵微风吹来,他身上的须发衣角随风飘动,宛如谪仙临凡。
聂猛心思急转,在想老人会提出什么比试方法。
比力气?他倒是能轻易举起一对石狮子,醉月楼门前那对就不错。可这老人若跟他想得一样,是一位世外高人,那么即便没有移山之力,怕也不会差多少。
这个胜算不大。
比喝酒?这他倒也不怕。谅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大酒量。不过,听说城北开米铺的老掌柜,年届八十,一天三坛烈酒,浑如喝水。眼前这老者,身子骨看上去可比那老家伙硬实多了……
这个也有风险。
比胆量?城外乱葬岗……
开什么玩笑。
聂猛把自己能想到的比试手段都想过一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胜算实在低的可怜,倒是有些市井间的下作手段可以取胜,但对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聂猛实在拉不下这个脸皮。看来,这场比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想到这里,聂猛的心中竟生出一丝轻松来。
老者沉吟半晌,有了主意,伸手一指那女子,说道:“我们就来比一比,看谁能把她的疯病治好。她这一世,并非生来如此,乃是后来连逢苦厄,受创太多所致。我便是要杀她,也要她死的明白,绝不会在她这样的状态下动手。实不相瞒,我已有办法治好她,不过既然比试之法由我提出,我的法子便暂且按下,若你能在三天之内,找到医者或是药物治好她,便算是你赢。你觉得这个法子可公平?”
当然不公平!聂猛在心中大喊。一个又痴又傻的瘫子,想要在三天内治好,岂不是天方夜谭?这个比试的条件,简直就是无赖!
可他说的却是:“很公平,我接下就是。”
强者划下道,弱者来走。
世间公理,便是如此。
聂猛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他砸醉月楼的招牌,也是这个道理。
“很好。”老者微微笑着,冲聂猛点点头,转身走出聂家大门。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聂家斜对面的一株大槐树下寻了一块青石,傍着墙根盘膝而坐,闭目不语,静静等待。
“哗啦——”
一桶凉水,兜头浇在王狗儿身上,他打了个激灵,翻身而起,看到聂猛站在面前,手里拎着空桶,似笑非笑。
“你好大的胆子!”
王狗儿全都记起来了,浑身一颤,纳头便拜,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大郎,明鉴啊!我那是中了邪,中了妖女的邪,才会一时糊涂……”偷眼向那女子一看,见她长着一张寻常女子的脸,毫无吸引力可言,不由暗暗纳闷,觉得自己一定得了失心疯,老母猪都赛貂蝉。
“少在我面前撒猫尿!”聂猛甩手扔下一锭银子,“拿去,把城里所有大夫全都叫来,一个也不许少。”
“大郎,你这是要……”
“问那么多干什么!”聂猛瞪眼道,“叫你去你就去,耽误了我的事,我打断你的腿。”
王狗儿吓得一缩,不敢再开口,急急忙忙地去了。
兜里有钱好办事。不到一个时辰,聂家门外便传来粼粼车马声,十余个大夫挎着药箱鱼贯而入。
“今天请各位来,没别的事,就是为了这个躺在院子里的女人,想要各位瞧瞧她的痴傻病,谁要是能治好她,我聂猛愿以重金相酬,若是治不好,那也无妨,出诊费照付,恭送出门。可要是谁敢推三阻四,敷衍于我,我聂猛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众大夫慑于聂猛的威风,诺诺称是,挨个上前诊治。
王狗儿把聂猛拉到一边,悄声道:“大郎,我看外面有个糟老头,像个练家子,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我刚才在街上可听说,醉月楼今天大大的堕了威风,咽不下这口气,要对大郎下狠手,不可不防啊。”
其实他听到的消息,是“下死手”,但他不敢说。
“醉月楼算什么东西!等我腾出手,带你去拆了它。”聂猛冷笑一声,随口说道。至于那老者的身份,他没有接王狗儿的话头。老者是个世外高人,看上去为人低调,一定不会喜欢别人到处传扬他的消息。
王狗儿满腹狐疑,又不敢多问,只得在心中暗暗猜测。
聂猛等得无聊,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坐定,看众大夫围着那女子忙活。王狗儿见了,进屋沏了一壶茶,又到街上买了几样点心,小心奉承。聂猛怎肯吃他花钱买的东西?当即又摸出几块碎银子赏他,喜得王狗儿眉开眼笑,暗道早上那一跤真没白跌。
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大夫们排着队上来,个个一脸为难。
“聂大官人容禀,此女气血充盈,经脉畅通,我等才疏学浅,看不出病灶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