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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离往车外瞟了一眼,眼前的女人一副忿忿不平的架势,漂亮的脸蛋上一双杏眼睁得又大又圆,带着些急躁和不满。
果然是她。
又生气了。
重锦乍见车里的人,起先没认出来,被他的侧脸惊艳了一下,下一瞬才认出是韩离。他正有些轻慢地斜睨着自己,透着一股孤高凉薄的气息。
怎么又是他!
“这不是……韩爷吗?”卖地的男子见了韩离,兴奋地凑近看了看,“真是韩爷,我见过韩爷。”
“那又如何?”管他是神是鬼,她买地与他有什么相干。
卖地之人如数家珍道:“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吧,这韩爷是打晋地来的巨贾,韩家在晋地可是富甲一方,这晋地半数的茶山良田都是他们的……这块地,我劝姑娘还是别争了。”
重锦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转向韩离道:“这位韩爷,这块地是我先看中的,订钱我都已经付了,就等着官府的人来作证,这块地就是我的了。你这个时候说要高价买地,是不是有些不妥?”
韩离偏头看着她,不以为然道:“他要卖,我要买。两厢情愿,有何不妥?”
“你不讲先来后到,又依仗钱财夺人所好,岂是君子所为?”
他听罢扯了扯唇角,“姑娘凡事讲求先来后到,那岂不是第一个求亲的你就得嫁了?”
重锦怔了怔,“这……两门子事,怎么能相提并论,只说这地,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是了,重金帛姑娘命里带金,正是好命,想来贵府早已被求亲之人踩断门槛了吧?想来姑娘还未出阁,是在等着后到之人,要伤先来之人的心?”
“我的婚事用不着你管。”她脸色微红,“你若是君子,就不该做这夺人所好之事。”
“所谓夺人所好,本来就言之偏颇,你之好亦为我之好,我又如何不能争取?”他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为所好相争,自然应该各凭本事获得,断没有谦让的道理。能轻易相让的,又怎么能说是心头之爱呢?”
她本来也是个能说的,可遇到了眼前这个人,脑子不知怎么就一片空白,一堆道理一条也搜罗不出来,话到了嘴边总感觉有些发虚。
“姑娘,韩爷说的有道理啊。”卖地人还在趁机起哄,“要我说,就得是各凭本事,姑娘若是出价多于三百两,那这地就是姑娘的啊。”
重锦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看着我们鹬蚌相争,你这渔翁倒能得利。”说完又转向韩离,问:“今日这地,你是非要与我争不可吗?”
“心头所好。”他干脆地答。
韩离想买地,也想看重锦会作何反应。眼前的她就像个孩子,一副被抢了东西的懊恼模样,恨不得从口里喷出一团火来烧了他。如果她最终失望而归,想必会对他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吧?
半晌,重锦吸了口气道:“好。既然我们都不愿相让,那你敢不敢答应,听一回天意?如果天注定它是你的,那我听天由命毫无怨言,也省得我们互相加价叫别人白白得利。”
“天意?”这话让韩离有些意外。
她竟有办法让天也向着她吗?
他很好奇,想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答应,姑娘请说。”
“我们来猜下个时辰的气候,谁要是猜对了,自然就是顺应天意的人。如果天选中了你,那这地由你来买。如果天选中了我,那你就不能再觊觎我的地,要即刻离开。如何?”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神中带着探究之意,像是想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里去。
重锦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怎么,不敢吗?”
韩离笑了笑,“岂敢不敢。”
“那来吧,阴晴雨雪,或是风霜雷电,随你说。”重锦胸有成竹,忍不住露出了点得意之色。
韩离见她这么自信,一番话又说的这么干脆利落,实在有些违背藏实避真的人之常情,所以猜测答案并不在“阴晴雨雪风霜雷电”这八样中。照此推断,她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实在聪明,知道如何利用他的心理迷惑他,二是她确实知道下个时辰的天气,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不论是哪一种,她都比他想象中的要特别一些。
看来,他真要听一回天意了。
韩离只手撑着下巴,瞟了一眼天空,“姑娘先请吧。若是说对了,这地就是姑娘的了。”
“你不说了?真的只要我对了就让我?”
“嗯。”
“那好。你们大家都听好了,尤其是你。”重锦指着那卖地之人,“倘若我说对了,那这位韩爷就要即刻离开,这地由我出二百五十两来买。”
卖地之人一肚子疑问,“下个时辰的天气,姑娘真能说中?该不会是拖延之计吧?”
重锦不搭理他,转身看了韩离一眼,“下个时辰,有十年来第一场冰雹。”
“冰雹?”卖地之人愣了愣,半晌竖起手指指了指天空,“姑娘,你看这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大好的晴天。”
众人面面相觑,连春语和秋思都是一头雾水,忍不住为她们的主人捏了一把汗。
她就是随便说个阴天雨天,都比冰雹要来得靠谱一些啊。
“你可听见了?”重锦复又向韩离确认,“如果下了冰雹,你就不能再与我争。说话算话。”
“嗯。”
重锦满意地上了自己的马车,等待着冰雹的降临,不多时又掀开帘子对外道:“这冰雹可有像栗子一般大的,各位还是自行躲避一下吧。”
重锦这一赌的自信,来源于上一世她的亲身经历。
她记得很清楚,重弘寿宴后的第三日,金陵城就下了一场冰雹,因是盛夏之日,这一片土地又有十年未现雹子,故而大家都措手不及,来往行人多有被砸伤的。一场雹灾,也祸及了田间作物,让不少百姓遭受了损失,到了秋天,许多田地甚至颗粒无收。
甚至于,本朝皇帝还破天荒下了一道“罪己诏”。
所谓“罪己诏”,是皇帝向子民承认错误的诏书,自本朝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就是算上前朝,三百年来也只有一位皇帝这么做过。皇帝再无能,天将灾祸也着实与他无关,只可惜以某位王爷为首的抗衡势力太过强大,以至于皇帝不是罪也只能往身上揽。
皇帝心情不好,接连罢免了近十名官员,重弘任职的钦天监首当其冲。
如果不是有重二老爷在皇帝面前说话,重锦她爹这职位也差点保不住。一场喜庆的寿宴之后他连过了半个月担惊受怕的日子,连棋都没心思下了,在朝中只能夹着尾巴低头做人,回到了家里看谁都不顺眼。重彦运气不好撞到了他的气头上,叫他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挨完骂就径直去了销金窟,几夜未归。
这样的境况,也把重锦吓得像只避猫的鼠,远远地躲着她爹,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讨来一顿骂。所以到了这辈子,她对这一场冰雹仍然记忆犹新。
韩离怎么知道,这就是她的天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重锦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生怕这世不同于上一世,便偶尔探出头看一眼,只见天空晴朗依旧,阳光不急不徐地照着,还为韩离的马车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
马车的帘子被拉上了,她看不到车里的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对于自己的言中会抱着怎样的猜疑,不知道他会不会变卦。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透的响声传来,是什么东西落地破碎的声音。
果然,下冰雹了。
四下议论之声想起。
“古有诸葛亮能知晴雨,这姑娘竟连冰雹都能预知。”
“金陵已经好久没下雹子了吧,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神了!”
卖地的人慌忙躲避,春语和秋思早已听重锦的吩咐,躲进了马车里,此时正一脸震惊和崇拜地看着她。
重锦掀起帘子,意有所指大声说了句:“韩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后会……无期。”
话音落下不久,只见韩离的车夫扬起了鞭子,精制的车轮开始转动,黑绸马车渐渐驶离了重锦的视线,车后的韩家家徽逐渐模糊不见。
重锦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离与邵斯云比邻而居的愿望,她又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