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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冬芸依偎在朱常溆的怀里, 小声问道:“非去不可吗?”她将头埋进对方的胸口, 闷闷地道,“奴家听说外头可乱了,京师和武昌路途遥遥, 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她立刻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样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上回嬷嬷不还特地叮嘱了自己, 万不可在宫里贵人的面前说这些的吗?
胡冬芸有些懊恼, 自己怎么总是在犯错。
朱常溆搓了搓她的手臂,“成不成, 还不一定。得看父皇愿不愿松这个口。”他叹了一声, “只是此事交给任何人,我都放心不下。”
“那……那、那就去吧。”胡冬芸怯生生地抬眼看他, “奴家会在宫里给殿下祈福的。”
殿外的喜乐声, 渐渐停了,只有偶尔飞过的几只鸟儿唤几声。
朱常溆搂着人躺下, “生死由命, 成败在天。若是老天爷真要了我的命,便是在这宫里,我也活不安稳。”将被褥细细盖住胡冬芸,“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去见母后他们。”
胡冬芸乖乖点头,有些羞涩,却又大胆地贴住朱常溆,两只手环住他的腰, 好似一松开,人就要从自己面前飞了。
朱常溆觉得腰有些紧,也有些不适应。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同睡一榻了。身边温热的感觉,还有褥子微微的凹陷,都昭示着他确确实实从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外表脱离开来,成为一个一言一行都能被人认可的大人。
朱常溆合上眼,千头万绪在心中错乱成一个寻不出头的线球。
翌日,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在殿外宫人的轻唤中起来。
胡冬芸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朝朱常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家这就服侍殿下。”
“不必了。”朱常溆按下她的手,“宫里自有宫人来做这些。”他将宫人唤进来,为他们洗漱。“太子妃只要顾好慈庆宫的庶务便好了。”顿了顿,又道,“那两个淑女,若是有不好的,禀了母后,让她定夺便是。”
胡冬芸有些疑惑地微微侧头,难道不是由自己处置吗?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朱常溆在给自己铺路。
对于这个偌大的皇宫而言,胡冬芸不过是个新进的主人,根基不稳,没有人脉,没有威望。贸然处置太子的妾侍,还是由天子正式册封的淑女,难免会落人口实,让人觉得她善妒。而交由郑梦境来动手就不一样了,那是长辈。
“谢……殿下。”胡冬芸侧过身子,露出一截粉色的脖子来。
都人捧着衣服过来,“请太子妃更衣。”
胡冬芸胡乱应了一声,从榻上下来,学着朱常溆的模样,伸开双手,让都人们为她穿上新制的宫装。
她还有些不习惯,娘家虽然不缺什么银子,也不过是堪堪温饱,丫鬟那是没有的,只一个煮饭婆子罢了。还在家的时候,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到了这宫里,却是样样都有人代劳,就连走路都省了。
朱常溆先她一步穿戴完,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万事妥当,才牵了她的手出门。
郑梦境正带着朱轩姝一同在翊坤宫里等着新人。昨夜朱轩姝入宫后就被母亲给留下了,她也不愿回冷清清的公主府去,自然乐意。这里全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没有半分陌生感。
受了新人的跪拜,郑梦境笑吟吟的给了赏。她早就看见朱常溆给朱常治使眼色,便拉着胡冬芸道:“我留太子妃说些女儿家的事,你们男人自去说话。”
朱常溆应下,拉着弟弟出了门。
翊坤宫还是照旧留着朱常溆先前的屋子,谈话的地点自然也是这里。
“我想去武昌一趟,治儿可愿意随我一道去?”朱常溆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学馆那头,你可能空出来?”
朱常治挠挠头,有些摸不准皇兄的意思,“学馆那处其实早就不忙了,只是我不想老呆在宫里,才借口出去的。”他越说声音越小,“你可别告诉父皇和母后啊。”
“有什么好告诉的,反正也有叔父看着你。”朱常溆斜了他一眼,“给个准话儿,去不去?”
朱常治拉着他坐下,“先得说说去做什么。皇兄你也知道,我于政务上,那是一窍不通,很多事也帮不上忙。再说了,武昌是那么好去的?连父皇都轻易出不得京师,何况是你我。”
也是。朱常溆沉吟一会儿,“我想让父皇应了我,让我俩一同去。朱华奎以重金贿赂朝臣的事,你可听说了?我想去查查他的账,弄清楚究竟有哪些人是收了银子的。算术上头,除了你,我再想不出还有谁是能信的了。”
朱载堉现管着义学馆,轻易走不开。徐光启是徐家的顶梁柱,朱常溆不想将他扯入这件事。唯有这个弟弟,心性好,也能干,再没有旁人可以替代的了。
“倒是无妨。”朱常治有些担心,“可是母后和父皇……能放人?”
朱常溆道:“母后一定会答应,难的是父皇,还有阁臣。”这件事必须要和阁臣通个气,否则便是去了武昌,也见不到朱华奎,拿不到楚王府的账目。
朱常治看了看他。这么确定母后的意思?他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只要皇兄一声令下,我这做兄弟的,自然赴汤蹈火。”他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此次去的是湖广?真好,我们能和舅舅见一面,已是好些年没见了。”
“这个倒是容易,到时候给舅舅去封信,让他上武昌来便是。”朱常溆眉头一松,“你既应了,那我陪着太子妃回门后就同父皇谈。”
“嗯。”朱常治有些跃跃欲试。从京师到湖广啊,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跑去那么远。
也不知道湖广那里是什么样儿的,和京师有哪里不同。
三日后,朱常溆和胡冬芸自宫外回来,让胡冬芸领着两个淑女将宫规背熟了,自己上启祥宫去见父亲。
朱翊钧一见着儿子,便笑道:“不是放了你一个月的大假?怎得现在就想着要来见朕?”他朝那座永远处理不完的奏疏小山努努嘴,“来的真好,替朕分担些。”
朱常溆上前一步,拱手道:“还请父皇摒退左右。”
朱翊钧收了调笑的心思,朝边上的马堂使了个眼色。马堂立即领着宫人们退出殿外,留下俩父子,并将门关上。
朱常溆犹不放心,不动声色地朝父亲指了指内殿。父子二人往里头走去。
“什么事?”朱翊钧问道,儿子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
朱常溆深吸一口气,“儿臣当日出宫去赵次辅家中时,他曾对儿臣道,沈一贯又收了一回楚藩的贿赂。”
朱翊钧拧眉,“先前不是有过一次?”他说的是河南三藩之后的那一回。河南那几个行贿,是王家屏私报于他的。后来那一次楚藩的贿赂,是朱翊钧自己发现的。
沈一贯的性子,倘或不是楚藩送了银子,也不会在殿上和沈鲤差点打起来。拿人钱财,□□。若是办不成事,哪里还有下一回。
“之后还有一次。”此时王如言自缢的事,已经上奏了朱翊钧。朱常溆观察着周围的门窗是否都关好了,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赵次辅手中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没同父皇说。”
朱翊钧点头,“他向来都是个谨慎人。”虽然才干上不大行,可人品还是受到了大家的肯定。“赵卿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会这般对你说,肯定是有所发现。”
“只是没有证据……”朱常溆的眉头皱得死死的,“现下浙党以沈一贯为首,贸然出手,轻易扳不倒他。”
天子的旨意,看起来是有用,可实际上,没有内廷的加印朱批,没有外朝的通过,根本就无效,只能束之高阁。即便最终通过,朝臣的舆论,士林的清议,也很容易就让这位心□□犹豫的天子收回旨意。
朱常溆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倒是不怕父亲的犹豫,却很懊恼皇权受制于人。自愿收回,和被迫按着看起来合乎情理的民意做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能想到的,朱翊钧自然也能想到。为帝数十年,他早已对自己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了。“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儿臣想亲自上武昌府去。从朱华奎的口中问出此次行贿之人的名单。”朱常溆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便是现在动不得,往后可不一定。父皇,我们万万不能心急。既然要做,就要做到点子上。”
朱翊钧轻轻叹道:“就像当年严嵩。”他苦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我这个做父皇的没用,皇祖父那般的能耐,一点都没学着。倒还要叫你一个稚子操心,冒着危险出宫。”
“父皇已经做的很好了。”朱常溆将手放在父亲的手上,望着对方,“在儿臣的心里,父皇是最好的父亲。子代父劳,天经地义。父皇不能做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只是我还要同父皇讨个人,”朱常溆收回了目光,有些不敢看他,“我想让治儿也跟着一道去。”
朱翊钧瞪大了眼睛,“治儿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