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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尔哈齐打了个呼哨翻身下马,周围的女真族人聚拢了过来。他把落马的努|尔哈赤往人群中一推,让族人护住兄长。
“保护好大帅!其余人随我来。”穆尔哈齐用布条将手和长刀裹在一起,一刀横去,砍落三个敌兵的首级。
努|尔哈赤按着伤处,看着弟弟边砍杀边往落单的战马奔去,速度奇慢,围着的敌军也越来越多。他挣扎着想要离开族人的包围,上前支援。但还未走出三步,肩部剧痛袭来,一阵头晕目眩,将长|枪杵在地上,稳住身形,眼中满是不甘。
“大帅!回帐要紧!”族人不顾努|尔哈赤的反抗,将他抱上马,往回一路狂奔。
穆尔哈齐领着人,一路冲向鹅尔浑城的城门。先头的女真族将士已用巨大的木柱将城门冲破。穆尔哈齐策马而入,凡有阻拦者,一路杀无赦。
可他翻遍整个鹅尔浑城,也没能找到尼堪外兰的踪影。
穆尔哈齐不由一拳砸在墙上,“竟又叫贼子逃了!”
愤怒过后,他静下心来,派出斥候四处查探,自己留在城中清扫战场。
努|尔哈赤在收到捷报后,将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从大帐赶来。
“如何?”
穆尔哈齐咬牙道:“并不在城里。”
努|尔哈赤眯着眼,“尼堪外兰已是无处可逃,若我所料不错,他应在明军手里。”
“明军?”穆尔哈齐的心沉了下来。如果大明执意要保尼堪外兰,以他们兄弟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夺回尼堪外兰。
难道就这么算了?!
“拿纸笔来。”努|尔哈赤在上首坐下,“我这就写信,你派人送往大明边境,交由边吏。”
“兄长的意思是?让明军把尼堪外兰交给我们?”穆尔哈齐皱眉,“这可能吗?”
努|尔哈赤冷笑,“怎么不可能?对于大明而言,尼堪外兰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他们留着这颗棋子,不过白养着吃饭罢了。”说罢,他提笔蘸墨,飞快地写好了信,递给穆尔哈齐,“别给尼堪外兰任何的时间考虑逃脱的机会和方向,我们要快,趁着他还没有彻底离开明军控制。”
“我知道了。”穆尔哈齐将信收下,马上安排人送往大明边境。
努|尔哈赤的信很快送到了大明边吏的手中,边吏一时做不得主意,便把信由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放,是不放。朝堂之上一下子争论不休。朱翊钧连着几天都被各种臣子的言论淹没。这种永无止尽的纷争令他开始逐渐对朝政有所厌倦。
但眼前这件事,却不能就此放着不管。尼堪外兰还在边境住着。努|尔哈赤率军远远驻扎,对边境而言是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虽然女真部人并不多,但北夷向来彪悍,若真打起来,怕是十死一伤,击退努|尔哈赤的代价太大了。
“小梦,你说朕该怎么办呢?”朱翊钧一手枕着脑后,望着顶上枝叶繁茂的大树,眉心紧皱。
郑梦境正替他剥荔枝,素手纤纤,剥出来的荔枝晶莹剔透,只一幕便是一幅画。
“陛下所忧为何?”郑梦境把手边满满一碟子荔枝肉都堆成了座小山,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点点头,取了丝帕擦净手,专心致志地听朱翊钧的话。
朱翊钧扭过头,“你说尼堪外兰,是放,还是不放?”
“不放会如何?放又如何?”郑梦境心思转得飞快,迅速将前世关于尼堪外兰和努|尔哈赤的纠葛给记起来个七八分。
万历二年,努|尔哈赤的父祖觉昌安和塔克世背叛亲家,替李成梁率领的明军做向导,将王杲擒获。后王杲被磔于京城。
万历十一年,王杲之子阿台在古勒寨以图东山再起,李成梁以“阿台未擒,终为祸本”为由,再次兴兵攻打,觉昌安与塔克世也再一次背叛亲家,与尼堪外兰联手将明军带至古勒寨。战乱之中,觉昌安不放心自己嫁于阿台的孙女,想进城将人救出来,自此不回。塔克世心忧父亲,也随后入城。
不想明军与尼堪外兰入城后,纵火烧房,觉昌安被火焚而死。塔克世也被明军误杀。
努|尔哈赤在悲愤之下,质问归还祖、父尸体的明吏“我祖、我父何故被害?汝等乃我不共戴天之仇也!汝何为辞?”明吏只能无奈道:“非有意也,误耳!”
这件事明军也觉得很委屈,觉昌安和塔克世与常在大明边境掳掠的王杲阿台不同,有意与大明朝交好。虽心里看不起,却不会故意将人杀了,这与儒家典籍中教导的并不一样。大明素来以教化为己任,并不认同杀戮。更何况留着此二人,于稳定北境有极大的作用。
可人已经死了,再怎么解释人也不相信。毕竟,的确是明军所为。
自此,努|尔哈赤的心里就留下了对大明之恨的种子。日后他举兵伐明时的七大恨中的头一恨,便是这个。
但他眼下很明白,自己的实力尚不足以与大明对上。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努|尔哈赤以祖父留下的十三副甲胄遗兵起家,重新收整旧部,开始攻打尼堪外兰。
兴许真的时也,命也。尼堪外兰对上努|尔哈赤后,屡战屡败,几乎就没赢过,一直溃败而逃,一路到了鹅尔浑城。不曾想又被打得逃入了大明北境。
这个烫手山芋现在落入大明手中,放与不放都是个很大的问题。不放,尼堪外兰于努|尔哈赤有杀祖父之仇,不共戴天,谁都不能说这不对。放了,大明对于北境以后的控制就会弱化很多。
尼堪外兰是坚定的拥明派,唯大明辽东总兵官李成梁马首是瞻。将他交给努|尔哈赤,此人必死无疑,对许多北地拥明派而言,是一个极为寒心的举措。
郑梦境微微一笑,心里虽有了主意,却并不说破,“陛下,此等政事,奴家岂可妄言。”她将荔枝肉中的核挖出来,喂给一旁听得目不转睛的朱常溆,“别一口吞下去,小心噎着。”
朱常溆吃东西向来都很仔细,鲜有普通孩子那样汁水淋漓的样子。不过这次却是例外,一滴荔枝汁顺着嘴角滴落。
郑梦境看得哈哈大笑,用帕子给他擦净,一脸“总算见着了”的模样。
朱常溆脸上一红,双眼仍盯着他的父皇看。
朱翊钧注意到了儿子的目光,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子懂什么,想知道这些还早着呢。”心里却有几分遗憾。
这个儿子似乎对政事非常敏感,每次自己在他面前提起的时候,都目不转睛地仔细听着。
可惜不是嫡子,也非长子。
也许以后……可以以立长立贤的名头?
朱翊钧摇摇头,嫡子还在呢,自己怎么就冒出这种念头了。可想想起先盼望许久的嫡子,他的心里就生出遗憾来。朱常汐并不如朱常溆这般伶俐,虽年岁尚小,可朱常溆在这般年纪就表现出非一般的模样来。
长叹一声,朱翊钧心里摇头,且看日后……如何吧。
朱翊钧在院中的贵妃榻上打盹睡了过去。郑梦境见状,牵着蹒跚学步的朱常溆去了殿中,让刘带金把张宏叫来。
“你们都退下。”郑梦境轻轻拍了拍朱常溆,安抚着儿子。她望着张宏,“张大伴对尼堪外兰之事有何见解?”
张宏是个秉直人,与他说正事,只要是与国有利的,郑梦境都并不担心。
张宏没想到皇贵妃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摸不准对方的意思,看方才院中的应对,当不是想掺和政事,落下把柄来。
莫非仅仅是好奇?
张宏斟酌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老奴觉得……该放。交予努|尔哈赤。若是不将人给放了,恐朝廷会引来天下学子的争议,与国有碍。”他略显浑浊的双眼往上窥探着郑梦境的表情,猜度地问道,“娘娘……怎有何妙计?”
张宏猜的没错,郑梦境是想通过他,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朱翊钧。由她直接说出口,朱翊钧不仅不会采纳,还会引来震怒。
“我与大伴想的一样。人自然是要放的。”郑梦境笑道,“但怎么放,却是得有个章程。”
“娘娘的意思是?”
郑梦境斩钉截铁地道:“不能交给努|尔哈赤。”
前世尼堪外兰交由努|尔哈赤之后,不过两年就征服建州,此后又经多年征战,统一女真诸部,并于万历四十四年定国号大金,开始攻打大明。
崇祯十七年,努|尔哈赤的后人攻入京城。
郑梦境死后的魂魄亲眼目睹清军入京的狼藉。
她要将努|尔哈赤的开国之梦扼杀在摇篮里。
没了尼堪外兰,北境日后再不会平静。大明朝只会有片刻的安宁,之后便是暴风雨般的侵袭。
张宏思忖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娘娘的意思是,将尼堪外兰……”他做了个放跑的手势。
“不仅如此,派人暗中支援,助他东山再起。”郑梦境微微扬起下巴,望着门外屋檐上的朗朗晴空,丝毫没有注意到怀中的朱常溆若有所思的样子,“尼堪外兰到了努|尔哈赤的手里,必死无疑,他一死,北边儿就再没有能拦住努|尔哈赤的人了。”
这话让张宏不是很赞同,“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却是多年镇压女真诸部,自有应对之法。况努|尔哈赤对我朝自来恭顺,并无错处。”
郑梦境冷笑,“大伴可是忘了,当年努|尔哈赤可是言称明军杀了他的父祖。他拿大明没法子,自然柿子挑软的捏,将枪口对准了尼堪外兰。再有,大伴可去寻人来问,万历十一年,可是李成梁的妾侍将抓捕的努|尔哈赤放走的。”她微微倾身向前,表情莫测,“大伴你猜,这是他妾侍见努|尔哈赤英俊不凡,于心不忍,还是李氏子授意而为的呢?”
张宏心中一凛,细细思索起来。纵观□□哈赤遗兵起家,一路顺遂,没有李成梁的暗中支援,真能那么顺利?
他不由心中警铃大作,李氏已不可信!
张宏拱手施礼,“娘娘的意思,老奴明白了。”
郑梦境又道:“本宫还有一事,且需大伴行个方便。”
“娘娘但讲无妨。”
“本宫欲修书一封,送往大兴我伯父处。还望大伴行个方便。”郑梦境顿了顿,索性把自己的想法都说清楚,“现在不比当年文忠公和冯大伴的时候,大伴纵有意,申先生却是个软和性子,不会轻易点头。外朝还需有几个推波助澜的。”
张宏闻弦声而知雅意,郑梦境这是打算重金贿赂朝臣上疏。先前的确有几个品级低下的臣子上疏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毕竟人微言轻,并未引起重视。若能拉拢几个说话有分量的,自然就不一般的。
“娘娘只管将写了,差人送往乾清宫便是。老奴自有法子瞒过人。”
郑梦境笑了。她怀里的朱常溆还未回过神来,直愣愣地望着张宏。
“有劳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