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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微醺之间,有个鹅蛋脸的婢子前来敬酒,国师醉眼朦胧,看着燕珠艳似桃花的面容有些脸熟,却想不起名字来。
燕珠趁他喝醉,殷勤讨好,百般献媚,想要争取一贴近他的机会。
国师喝了那燕珠一杯酒,美人如花似玉陪伴身侧,可是酒杯中倒映的,却是倾心长谈那一晚的明月——
“就像此刻你我这样”
“我愿与我的夫君心意相通”
一瞬间,无名之火上来了,国师掀翻了桌子,吓得燕珠抱头鼠窜:“滚!”
他把婢子赶出去了,可是不但余怒未消,更兼心绪难平。
国师心想,本座这是怎么了,虚无缥缈怎比得上近在眼前,明知镜花水月,偏要沉溺其中,本座是不是有点疯魔了?
他仰头喝了一口,晃了晃空空的酒壶。
【为什么呢,为什么本座非她不可?】
【她不过一个烟花女子,哪一点配得上本座?】
【为什么要让本座听见她的声音,既然要出现,为什么又消失?】
——为什么!
国师醉了,埕——金属的清脆响声,他抽出帐中悬挂的宝剑,醉醺醺地来到帐篷前的草地上,高举长剑,只见霜凛雪锐的剑身背面,一轮无情又皎洁的明月高悬。
他目光一闪,舞起剑来!
一缕寒风寄清愁,一颗素心奈何囚,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不可曲中求!
……
清风飒飒,明月皎皎,剑锋随着国师的白袍上下翻飞闪动,剑影挟霜带雪,舞出一片银白世界,宛若河海清光,宛若日月萧瑟!
石锡和宝珠老远里看着,只见国师的剑招无一不峻妙通神,纵横肆意,源流均出自国观道脉历代宗师的真传,石锡目不转睛地在心里默记,心想学到一招是一招;可是宝珠在一边却皱起了眉头:“师座今个不高兴了。”
石锡一呆:“啊,为什么?”
“你不觉得吗,他的剑法里有一股子……”“什么?”“失意。”
石锡大声:“哈?!”宝珠姑娘发烧了吧?大宗师那种完美到云端的男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对他梦寐以求,只有他让别人失意,他自个怎会失意?他忍不住去摸了摸宝珠的额头。
宝珠触电似的跳起来,凶巴巴打了一下手:“臭石头,动手动脚活腻了!”
石锡好心被当驴肝肺,讨了个大没趣,耸耸肩,又回过头去看国师:“你肯定看错了,我觉得大宗师这套剑法真是精妙绝伦,世所罕见,咱们应该学习着点。”
“学习你的石头壳!”宝珠砰地一下,石锡胳膊又重重挨了一拳,小妮子力气真大,捶在他硬~邦邦的肌肉上还真有点疼,他这辈子除了自个老娘就没再挨过第二个女人的拳头,心里郁闷得紧,却见宝珠回过头去,眼眸明亮地望着国师矫若游龙的剑影身姿,疑惑地自言自语:“倒底是为何呢……”
一夜过去。
国师宿醉刚刚清醒,只见躺在营帐中,支撑着起来,问一旁守护的卫兵:“什么时辰了。”
“回大宗师,巳时了。”
巳时,该死,他从五岁那年开始就随师父习武,随父亲读书,闻鸡起舞从不间断,坚持到今日,竟然会有宿醉未醒的一天,如果师父父亲泉下有知安能瞑目?他急忙坐起身来,见那卫士脸色踌躇,便问他:“有什么事?”
卫士见他发问,如释重负:“卯时中尉接到了云南来的飞鸽传书,本想禀报,又怕打扰了大宗师休息,故而此刻还在外面等候。”
国师掀开被子,太好了,这个时候,他正需一点好消息转换心情。
石锡脸色沉重地进来,国师问他,他答道:“小谢得手了。”
这意味着,宁王终于遭到暗杀,云南此刻定然陷入一片大乱!
太好了!
国师微微颔首,平静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满意之情。这时石锡抬头,偷偷观察他的脸色,踌躇着,补充道:“可是……萧书生失败了。”
“什么?!”
“舒明雁传书归来,说萧书生沿途截杀连秋上,却因线报出错未能得手。”
国师清雅无尘的俊眸中,突然掠过了一丝震怒。
他早就隐约能够感觉到连秋上的不同与常人,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如今连秋上竟然能够从离花宫的围追堵截中脱身,正彻底说明了他胸中的韬晦城府。
国师此刻几乎能够想象到,连秋上在躲过离花宫最顶尖的刺客部署后,火速奔袭回到属地,承袭王位,调集大军预备兴兵复仇的情景。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国师激怒了。一切看似绝对完美的计划和部署,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变数,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掀起长江西南部的腥风血雨。
石锡看着国师暴雨般阴沉的脸色,艰难地说下去:“舒明雁信中还说,萧书生任务失败,下落不明……他们正在搜寻当中。”
萧书生!当年他出资襄助舒明雁组建离花宫,目的就是要在江湖上设立一个朝中收集消息的据点,舒明雁牵头,利用自身在杀手行业的号召力聚集人马,而国师在暗中提供金援,还向舒明雁推荐了两名心腹,其中一名正是萧书生。国师身份特殊,只躲在暗中为舒明雁提供支撑,从不插手离花宫的事情,江湖事一切交由舒明雁全权打理,只有萧书生和小谢两人因是他的旧部,所以随时可听候他的调遣。
可是,问题竟然出在自己人手里,这种疏漏,是他绝对不能原谅的。
国师按捺了一下怒火:“你让孟章马上重新起底萧书生,他的三代九族都是干什么的,本座全部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石锡犹豫了一下,“萧书生是咱们的人,这连舒明雁都不晓得,应该不会……是否遇上意外了,抑或是咱们低估了那连秋上,萧书生已经遭他毒手。”
国师脸色凛冽至极,此刻,没有一种剑光能比喻他眼中的寒冷,他的怒火冲向了顶点!
“将那姓顾的女子带来。”
国师准备上酷刑。他是习惯居于高雅,但并不代表他排斥残酷的手段。
一会功夫,顾柔被拖入刑房,国师二话不说,先让石锡把顾柔挂上刑架。
这一回,顾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宝珠稍稍抽她一鞭子,她都痛得哇哇大哭,今天却似死了一般,咬牙默默忍受。
呵,几日不管,还长出硬骨头来了。国师看到顾柔那张清媚憔悴的脸,就想到她背后有一个卧薪尝胆潜伏甚深的连秋上,真是火上浇油。
他拧眉,朝旁边伸出手:“鞭子。”
石锡凑过来,国师看了一眼,淡淡:“不是这根。”
石锡微一出神,下意识往后看去,只见刑房内最粗重的九尺钢鞭挂在兵器架上,便走过去摘下来,递给国师的时候还有一丝犹豫。这……怕是女子吃不住。
这等钢鞭一道下去,男儿都会打断肋骨,何况顾柔这样的娇躯。
国师冷冷瞪了石锡一眼,从他手中夺过钢鞭,一鞭利落地甩出!
砰!火花四溅。
顾柔身吊在刑架上,身子一动不动。国师那一鞭,原是抽打在了她面前的地面上,给她的最终警告。
“顾柔,”他吊着最后一丝耐性,声音淡漠,“本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顾柔一声不吭,仍然似一条死尸。
她不是不怕,她怕极了,可是再害怕,也抵不过她想念十岁时候的那个家,纵然父亲过错天大,她也没法亲口出卖。
见她如此顽抗,国师便不准备留情了,把鞭子一递:“石锡。”
话音未落,突然,虚空中传来了一阵让他揪心的哭泣:
【爹,娘,女儿不孝!来生再和你们团聚,阿弟,姐姐对不住你,姐姐没能回来,从今以后,你自个要多保重……】
他顿住了,连忙在心中回应她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你遇到危险了?】
那头声音一窒,却微弱下来,犹豫着,缓缓地:【我没有事……老妖怪,你多保重,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听到她的哭泣,心一瞬乱了:【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本座立刻就来。】
【不,你千万别来!】她的哭泣显然在强自压抑,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针刺在心口,惹人疼痛,【老妖怪,我很感谢你,所有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在什么地方,告诉本座你的位置!】
【……】她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人在何处,你说话,你出声。】他心神不定,步子有些不稳了。
石锡急忙搀扶他:“大宗师,您没事吧。”
“你,马上把孟章叫回来,让他出现在本座面前,马上,立刻,就现在!”言至末尾,已近嘶吼。
国师低头看一眼手中钢鞭,心烦意乱地掷其于地,疲惫道:“今日不审了。”
“嗯,”石锡点点头,反正这女的昏过去了,“先悠着点审,别一下子弄死。大宗师,您宿醉体力未恢复,末将扶您去休息阵。”
国师用力地抵住酸胀的额头,一行人从满身鲜血的顾柔身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