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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微将那道卖马题补完了。
设更言马五匹,值金三斤。今卖马四匹,七人分之,人得几何?
一匹马值金五分斤之三,七人卖四马,一人卖七分马之四,故一人得金五分斤之三乘七分马之四。
答曰:人得三十五分斤之十二。
之后又做了几道算圣先生给他布置的题,合上题册,少微撑着下巴听外面的动静。校场上很安静,距离最早的一拨人回来,起码还要一炷香的时间。
今日是羽林军第一轮选拔——百里行军。
清晨,校尉将这批新兵拉到了五十里外的应山,中途掉队的淘汰,再让他们自行寻路返回校场,超过规定时限的淘汰。
少微一觉睡醒,便听闻有四成的人因掉队被淘汰了,做题时,剩下的人已在回程途中。
若是选择原路返回,大路好走但绕远,十分费时,稍微慢些就无法按时到达。若是另辟蹊径,有三条小路可选择,一条设有陷阱,一条需要涉水,还有一条极其险峻,途经两处峭崖,稍不留神便会摔个粉身碎骨,但这条路是最短的捷径。
不知道华苍会选择哪条路?
他会不会最先到达?
在这炷香燃到最后的时候,第一批人回来了,这批人走的是涉水小路,陆陆续续有二十人左右,所有人都跟落汤鸡一般,浑身湿透。
少微翻看了一下校尉递来的名单,没有找到华苍的名字。
要说一点都不失望,那是假的。少微对那人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他觉得华苍的成绩一定不会差,甚至争得第一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慢了些。
总不会是掉到山崖下了吧?
想到这里少微又有点紧张,好在这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
下一炷香刚燃了个头,华苍回来了。
校尉说这一批总共有四人,是走峭崖那条路过来的,大概中途遇到了什么险情,所以稍稍耽搁了一会儿。
此时距离时限还有好一段时间,在意的人已经入选了,少微便放松下来。
他不打算在这一轮露面,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当朝太子就坐在离他们几步路的屋子里。
华苍没见到那个硬拉他来参军的人。
一开始就没见到。
掂了掂腰上拴着的木牌,华苍自嘲一笑。
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想一出是一出,报了名也可以不来,许了诺也可以不兑现,大概只是把这当成了一场消遣罢了。
登记完成绩,华苍对校尉说了几句话,校尉讶然地看着他,待他又解释了一会儿,才点头,放他先行离开校场。
这事少微是从沈初口中得知的。
“你说他登记完成绩之后又去了应山峭崖?为何?”少微问前来找他玩的沈初。
沈初一副包打听的嘴脸,侃侃道:“他们原本有五个人选了那条峭崖路,其中有一个自称潘大胆的,去之前拍着胸脯说自己力拔山兮气盖世,结果刚上了那峭崖就腿软了,吓得脸色煞白,没走两步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要不是华苍在他后面扶了他一把,说不准这会儿都碎在山崖下头了。”
“那是华苍救了他?那个潘大胆现在人呢?”
“人?人还在山崖上挂着呢。”沈初笑得前仰后合,“那个潘大胆晕得人事不知,他生得又高又壮,一身横肉,两个人都抬不稳他。华苍为了省事,直接用绳子把他绑成了粽子,怕被他拖累,并没有带他下山,而是结结实实地拴在了峭壁的一块石头上,直到比赛结束,他才跟校尉说了这事,回山上去捞潘大胆了。”
少微听完叹道:“我就说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落后吧!”
沈初笑够了,不以为然:“要救就该救彻底,这样算怎么回事。要是在战场上,他很可能会抛弃自己的兄弟,就因为兄弟会拖累他。”
少微反驳:“首先,这不是战场,应山也不是猛兽出没之地,那里算不得险境。其次,他没有抛弃那人。他为何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错失自己的机会?那人自己掂量不清,为何要由他来承担后果?他已经做了当时能为那人做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最后他既能保住名次又能妥善救人,你说他有哪里做得不好?”
“好好好,他哪里都好。”沈初无奈,“太子殿下,为什么你每次说起这个人都一副他最好他最强你们都给我闭嘴的样子?”
少微眉梢一挑:“你不服气?”
“……服气。”
第一轮选拔过后,筛去了大半的人,差不多达到了这次要招募的人数,留下的人暂时居于羽林军营中,边接受训练边等待下轮的考校。
羽林军服为深红间黑色,华苍人高腿长,穿上后更显威武英挺。在军中他从不提及自己与上将军府的关系,纵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也不会放在嘴上到处宣扬。太子治下,羽林军中当真奉行世家子弟与平民一视同仁,只以功绩论英雄。
这日华苍摸爬滚打了一天,浑身是汗,正想回去冲个凉,主簿给他带了封家书来。
家书?
华苍挑了挑眉,他报名参军,上将军府没一个搭理他的,没人送他,也没人拦着,就好似家里只是走了一个下人般。
既如此,还要给他递什么“家书”?
拆了信,华苍漫不经心地抖了抖信纸,一看之下,却是陡然色变。
两天前——
华世源自腿脚大好,便开始不安分了。先前说不参军要考科举,如今圣贤书念不上几卷,就要与医女范氏牵小手、喂糕点、谈情说爱去。
华夫人见不得他这般没出息,更容不下一个出身低贱的民女勾引幺子,数次下了禁令,不许医女再踏进上将军府,遣人给了这对父女治病钱,打发他们回家。
然而有情人越是遭遇磨难越是情比金坚,华世源见不着心上人是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如同丢了魂,及至接到小厮带来的一张素笺,得知医女与他相约深巷黄昏后,登时来了精神,换上一身潇洒衣袍前去幽会。
医女回身望他,盈盈唤了声:“华郎……”
华世源压下心内激动,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正欲说说满腹相思之苦,后脑勺突遭袭击,眼前骤然一黑。
医女任他栽倒在地,后退半步道:“带走。”
……
华家小少爷就此失踪。
华夫人闻讯,将那传信小厮打断了双腿,刚要派出全府人去寻,廷尉署的马廷尉竟带来了皇帝口谕,言明此事不得声张,华府人等一概不得出门寻人。
华夫人急得哭天抢地,马廷尉不为所动:“华家小少爷遭遇绑架,事关边关战事、朝野安宁,现下若是走漏了风声,定然会闹得满城风雨,小少爷的性命怕是难保。”
“我的世源啊……”华夫人悲恸万分,“陛下有旨,我华家众人不敢不从,可世源怎么办?难道就任凭世源落在贼人手里吗?”
马廷尉安抚:“那医女多半是革朗奸细,他们如此行事,必有后招,我留几人在贵府戒备,有任何风吹草动,自会及时向我报告。夫人放心,我等必竭尽所能救出令郎。”
华夫人无法,只得胆战心惊地等着。
整个上将军府愁云惨淡,廷尉署留的人既有防备贼人之责,又有看守华家众人之责,故而上将军府几乎是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
毕竟母子连心,要让华夫人什么也不做地干等着,她实在办不到,经管家提醒,她这才想起还有一名华家人尚在外面,而且听说已经通过了羽林军的初筛。斟酌良久,华夫人让一老奴借买米为名,给羽林军营送去一封家书。
家书中字字“情真意切”:
陛下旨意固然不可违逆,然出了这样大的事,身为华家人,你自当尽一份心力。更何况世源是你手足,你怎能在危难之时弃他不顾!
但凡你还存有孝悌之心,便去将你弟弟寻回来,也不枉华家送你进军营里栽培。
速速。
母□□廿一年九月初七
华苍看完信,随手烧了个干净,痛痛快快地去湖边冲完凉,照旧躺上了大通铺。
躺到半夜,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华苍倏然睁眼。
目光在黑暗中逡巡一圈,他随手穿上身旁一人的黑褐色衣衫,趁着夜色潜行而出。军营中有巡逻兵士,华苍轻巧避过,从角落处的木栅翻越而出。
他先去了南门集市,对正在裸睡的廖束锋道:“蛇出洞了。”
廖束锋惊坐而起:“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华苍冷漠地扫了一眼他的下半身:“你这也是按捺不住了吧。”
廖束锋尴尬地用被子遮住下面:“咳,天干物燥,闲来无事,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华苍了然地点头:“你慢慢忙,我先回上将军府探一探。他们掳走了华世源做人质,这几日必定会有后手。”
廖束锋缩回被子里:“嗯,你快去吧,我这边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华苍:“……”并没有人想帮你解决。
上将军府的守备算不上严密,皇帝下了旨意不得声张,自然不可能做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华苍到上将军府,也是走的翻墙入室这条路,他不想惊动廷尉署安插在这里的人。
整个府里愁云惨淡,华夫人夜不能寐,约莫是急得病了,这会儿下人还煎了药给她服用。华苍趴在房顶细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有用的,只听到华夫人对那医女的怨愤咒骂,又说那医女的父亲也不知去向,真真是被骗了个惨。
这一夜毫无收获,华苍于清晨时分返回军营,顺道在小陶巷买了几块烧饼吃。回去之后小睡了一小会儿,便又起床开始训练。
连续三天,华苍都是这般夜探将军府,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打探到一些进展:
这日华夫人午睡醒来,发现榻边的药碗下压着一封信,慌忙叫来随身侍候的婢女询问,却道夫人的药尚未煎好,不知是谁送来的药碗和信。
华夫人心知有异,将那药汤倒掉,却见碗底竟泡着半截小手指,以及华世源颈间常年佩戴的玉葫芦,登时惊叫一声,骇得几近晕厥。
半晌惊魂甫定,华夫人抖着手展开信笺——
九月廿三,西桥渡口,以物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