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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雅自己也明白这个提议有多欠打,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但是一转眸,却看见他好似在认真考虑。
聂非池捡起她散落的一缕头发,放在指间缠弄,神情像在细细思忖。
江怀雅奉上自己全部的耐心,等了四五分钟,终于按捺不住张口:“要想这么久吗?”
他嘴角一丝讥讽,“我在想,你是怎么开口说出的这话。”
“你不愿意就算了。像现在这样也无所谓,顺其自然吧。”江怀雅趴得有些累了,冒冒失失往他怀里躺。那缕发丝还在他手指上,莽撞之下难免扯断几根,脆生生断在他手上。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伸手猛按头皮。
聂非池把她的手拿下来,替她抚弄。
那表情看不出心疼。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里只有命该如此的无奈。
那样寂静。
江怀雅出神地看着这张脸,忽然有点遗憾,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被他紧张的福分。不管是小磕小碰的摔倒、扯头发,还是人生大事上的误入歧途,他永远能做到冷眼旁观。
赵侃侃说他们是同一种人,也许真的是吧。
此时此刻,她望着他不起波澜的眼睛,第一次这么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江怀雅突然叹了口气,“我来的那天,看见黎乔娜了。”
他慢慢将手放下。
“虽然没有打上照面,只瞧见一个背影。但我直觉就是她,在和清洁工吵架。”她漫不经心道,“如果说错了就当我疑神疑鬼吧。”
聂非池敛眸,思考,“应该就是她。”
“她来过?”
“嗯。”
“又走了?”
他还是点头。
江怀雅挑起眉:“你都没告诉过我。”从来,到走,全是她自己凑巧遇上的。
“我也是刚知道。”聂非池反应寥寥,“她说来旅游,又不是追着我跑。”
江怀雅一阵语塞。
在他面前,什么事都太难闹起来了。他用最凉薄的眼神告诉她,无论对方是一眼万年还是走马观花,他只当他的风景。途中迷乱过谁的眼,他概不负责。
所以黎乔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果真路过来游玩,都和他没关系。
“她这个样子有多久了?”江怀雅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线不受控制地变严肃。
“几年。”
“几年是多少年?”
他淡然道:“好几年了吧。”
好几年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漫山遍野追着他跑,企图与心意都这样昭然若揭,他不接受不拒绝,甚至不在乎,任人家自生自灭。
江怀雅居然对黎乔娜产生了兔死狐悲的同情,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太人渣了吧。”
聂非池懒于绕圈子,轻描淡写地承认:“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是人渣。”
这话其实说得没错,但她生理性地厌恶这样直白的冷漠,尤其是从他口中说出来。
江怀雅皱起眉:“你不要太以偏概全了。”
聂非池想了想,笑说:“是有点。”他眼眸转向她,“有些人正好相反。”
江怀雅感受到他移来的视线,徒劳地翕唇,发现没法辩解。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开端如何,他四两拔千斤,就能把矛头转向她。
她认命地噤声。
聂非池把她断在他指间的碎发一圈圈绕出来,扔进床畔废纸篓里。
说不灰心是假的。他处心积虑,一点点叩开她吝于开启的心,时至今日终于能感受到她对他的依赖渐渐含有同一份赤忱。他愿意温柔待她,愿意迁就让步,但却忘了,有些人对最亲爱的人最残忍。
他的真心比不过她的天高海阔。
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结局好像已经注定。
彼此心照不宣,却看似若无其事。江怀雅也不知道他说的时间是多久,一如往常地相处,兴致到了亲热也依旧。
他们放弃了谈感情,又回不到友谊,说不通太严肃的话题,又无法对那些问题置若罔闻。可以说的话越来越少,最后竟然只有身体能保持亲密无间。
江怀雅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一天天地越来越不像恋人,只是不得不刻意忽略。
几天后的夜晚,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忽略有些可笑。
她躺在他赤`裸的臂弯里,假模假样地说:“突然有点想哭。”
聂非池看了她一眼:“哭什么?”
江怀雅貌似打趣地戳破:“我们都几天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呆一块儿就离不开床。人间惨剧啊聂非池。二十年友谊一朝沦为□□,你说痛不痛心?”
他莞尔,语气像玩笑:“我可以娶你。”
“别,千万别。”江怀雅冷静了下,“万一离婚了,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就一起毁了。两代至交一朝形同陌路,你说吓不吓人?”
聂非池:“你就不能不离婚?”
江怀雅一脸严肃:“不行啊……我忍不住。”
打打闹闹到最后,气氛突然无端地肃穆了。
他意识到她玩笑里认真的那一部分,轻轻唤她,“兔子。”
“嗯?”
“真的不想要我了?”
“……”
他从来没有在言语间将自己放得这么低过,有些话换种说法就全不是同一个寓意。江怀雅喉咙发干,连逼自己诚恳都做不到,绕个弯说:“这是互相的。”
“我这个人没什么占有欲,人和事对我来说都是风景。但是你不一样。我特别特别在乎你。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看见你和小师妹围炉夜话会有点嫉妒,听见黎乔娜的事会有点不忿……”
她认真地交代:“但有在乎是不够的。我对亲密关系从来没什么信心。你看我爸妈,他俩足够相爱了吧,我觉得生离死别都分不开他俩。但是他们吵了二十几年了。好的时候甜掉牙,一出点小事就伤筋动骨。我妈觉得我爸这辈子都只会酗酒伤情,我爸觉得我妈这辈子都改不掉冷心冷性。他俩性格根本不是一类人,不知道是哪道天雷勾中地火偏偏那么爱对方。只能几十年如一日地闹,又永远分不开。感情如果只能这样欲罢不能下去,也是真的痛苦。”
聂非池:“你觉得我们也会那样?”
“算是吧。你看你也没法忍我去揭幕式,而我至今也没想通那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我欣赏的画家你觉得无聊,你觉得是常识的东西我一个都不知道……”江怀雅忽然笑起来,“不过哪能啊。真要放我们俩身上,哪还可以几十年如一日。闹第一次,我说分开,你肯定就答应了。”
聂非池配合她,轻轻笑了一声。
江怀雅于是很轻松地接下去说:“你找个黎乔娜那样的姑娘吧。那样你就可以几年如一日地气跑人家,然后姑娘心坚似铁刀枪不入,隔几天还回来找你。这方面我不太擅长。”
这就算终结了,她心想。反正他从不会表示反对。
已经说得这样明确,分开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们大约是第一对明明去意已决,但夜里依然能相偎着入睡的恋人。
翌日醒来,他平静地说:“我今晚不会过来了。”
她也早有预料,点点头说:“好。”
他跨出房门之前,江怀雅突然喊住他:“聂非池——”
他转身。
迎面扑来一个怀抱。
她很克制地抱了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松手离开,笑得一脸天真:“没事,就是帮你适应一下。不要出了这扇门,就对我不理不睬。我会找谢阿姨告状的。”
也是没见过比她还过分的人了。
一出门,又遇到小念。
这丫头阴魂不散,他已经习惯了。但江怀雅没有习惯,尴尬地收回手,打招呼的笑容略显苍白。小念热情地喊了声嫂嫂,对方的微笑霎时垮了。
走到楼下,她悄然问了句“怎么回事”。
聂非池说:“分手了。”
“怎么可能——”刚刚她还撞见他俩在门口的拥抱。
聂非池随口两句概括了简况。
小念听得目瞪口呆:“所以说,她吃醋啊?”
聂非池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性格问题。”
“才不是吧。”小念一本正经地分析,“真是别的问题,她干嘛要提黎学姐啊。师兄你不懂,女人吃起醋来,都很擅长讲大道理的。其实说白了就是嫉妒。”
“她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辈子只有别人嫉妒她的份。
“这我说不上来。”小念畅想道,“应该还不是一般的嫉妒。”
他想了想,自嘲地一笑,“你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