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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万年的自然选择,人类成了如今的模样,身体与灵魂还有太多未解之谜,人类却已胆敢尝试修改自己的基因,并赋予自己制造的机器傀儡高于自己的智能。
宇宙有一百多亿年的历史,无以计数的星球,如果外星生命存在,他们早该露出踪迹,为何人类搜寻这么多年一无所获?他们是故意隐藏,还是无法发出声音,抑或在实现太空旅行前就悲惨消亡?如果外星生命不存在,那生命何以只在地球产生?而人类在猜到宇宙中可能会有重重危机的情况下,仍莽撞地向着地球外大声呐喊,还妄图去向宇宙深处,且不懂得保护唯一的家园。
对获得造物神的宠爱,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顺利延续至今的人类来说,知道自然让我们知道的,珍惜自然赐予的,在自然的轨道上宁静生活,才是最安稳、应当的。
可人类是多么贪得无厌啊!开启更多未知、占有更多资源、奢求更大能力,早已成为人类集体的*。被*牵着鼻子走,破坏赖以生存的环境,没有保障地蒙头往前冲,前无指引,后失基石,人类终是来到了随时可能倾覆的境地。
威尔滨想让人类的脚步慢下来,但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愚民政策有点成效,但速度太慢,覆盖范围太小,资源的保护和封锁亦然,可忽略不计的人口控制像白费力气,战争只能在个别地区引发,世界大国全都非常克制。
六年根本做不了个什么。即使威尔滨把大财团家族牢牢握在手中,在政党内拥有很大的发言权,长期换不回利益的作为还是让党内其他支持者越来越不满,他的掌控力越来越小。最大的打击是艾登·弗雷德输掉大选已是板上钉钉,没法连任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威尔滨说人类没有时间了,最没有时间了的是他自己。
那就用最直接、最有效、最快速的办法吧,他要做人类最大的罪人,也是最大的英雄。
大屏幕中的艾登·弗雷德所在的是鹰国核武指挥中枢的控制台,他还是鹰国总统,鹰国的核武系统控制权还在他手中。
从公开竞争到暗暗布局,在世界核安全会议上各种虚报数据,鹰国的核武持有量和可打击范围足以让普通人睡不着觉。
历经多年,鹰国的核武系统也多次更替和完善。排在最前面的核武发射方法是总统发布命令,军队对具体目标进行打击。
如果军队大量折损,或一线将官对命令的执行可能有折扣,总统可越过军队,通过统一的控制系统设定打击目标,使用终极指令发射核武。
如果总统身亡,则由备选人使用总统授权的多种密匙进行核打击。如果系统设定人抱着我死你也要亡的决心,即便整个国家都先被轰没了,卫星监测到毁灭性打击,向地面发射信号,无专人回应,那么空间站会启动所有剩余核武进行报复回击。
不需要威尔滨多做说明,看到屏幕中那个核武标志,结合威尔滨之前说的和弗雷德此刻的状态,在场的各国高官很快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极度恐怖的事。
这是个噩梦吗?是极为恶劣的玩笑吗?
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国家形象和高官修养都被扔到一边,他们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测,用变了调的声音惊恐地向威尔滨发问:“你们要发射核武?!”
在过去那个战争阴影笼罩全世界,超级大国疯狂进行战备竞赛,同归于尽不知哪天就会上演的时代,敌对各方领导人尚且做不到面不改色站在核武控制台前,此时屏幕那端的弗雷德却十分平静。
这个鹰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就那么站在控制台上,一言不发,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睁开的眼睛里也没有起伏的波浪,仿佛他将要做的是他此生命定的使命,他为此准备已久。
威尔滨现在的表情和他如出一辙,此前的激动与冷酷荡然无存,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种幸福。
“上千颗核弹已经对准世界各大城市,几十分钟内,人类的人口数量和工业生产能力都会倒退百年。储存知识最多的地方和人消弭,人类种族就能回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就像给树修剪枝丫,剪掉长歪和长得太高的部分,这棵树才不会倒下或者被闪电劈碎。很快的。”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鹰国也不能幸免,核弹升空的那一刻反击就会到来!你也会死!!”
威尔滨好像跟其他人处在不同的时空,仍然不疾不徐:“那是应该的,我们并没有把自己国家排除在外的想法。至于我,为人类的延续牺牲是我的荣幸。”
文灏的心脏被巨大的震惊抛至烈日炙烤的沙漠荒野,一时的晕眩间,他只想,威尔滨才是他所说的魔鬼,披着人皮也可恨可怖。
难怪他没有显露过问题思维图纹,他早就设计好了自己和他人的死亡,毫无犹疑地执行他的“伟大正确”,又怎么还会对其他问题存有关心?
还有声音在竭力扭转局势:“遭受重创的不仅是人类,你在毁灭地球!你想要的生态平衡更不可能实现,更多物种会消失,人类会更快灭亡!”
“你们被编造的核危害恐吓太多,放心,地球比你们想象的顽强得多,人类会留下足够延续的人口,毁灭的城市里,少了人类的干扰,植物和动物都会重新出现,那将是一个被希望拥抱的世界。”威尔滨露出一个畅想美好新世界的笑容。
剩下的人这时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要么继续呆立当场,要么痛骂威尔滨和弗雷德不是人、反人类、恐怖主义。
反应快的人已经向多个方向发起冲击。屏幕里,弗雷德置身的透明圆筒开始发出明明暗暗的蓝光,蓝光闪烁的节奏如同人的脉搏——核武系统启动了。
这一刻,不再有身份之差,不再有个人安危,他们只想冲出去,向外界示警,同时阻止弗雷德。看样子,鹰国的核武指挥中枢很可能就在这个展览馆地下,尽管能打进去的希望微乎其微。
应安年也必须行动。
他原本计划危急时刻带着文灏冲向游览车,他们进来时乘坐的新能源游览车就停在展览馆里,凭借游览车或可冲开封锁。他还后悔没有让文灏学车,要是他出事了,他不知道文灏该怎样独自逃出去。
但现在,应安年没法先考虑文灏的安全,没法考虑自己和其他代表的安全,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拉着文灏奔跑,躲过一个鹰国木仓手,再踢翻另一个,把文灏藏进展厅边缘巨大的机械展品后面,仓促留下一句交待。
“不要怕,躲好,情况不对就逃,我会来找你。”
来不及摸摸长发青年的头,给他一个安抚的吻,也没有余裕留意他安静的表现和迟钝的点头,应安年要回去想办法控制威尔滨,不论怎么折磨这个疯子,要从他身上找到叫停一切的方法。
然而当应安年的视野恢复开阔,眼前的情势让他有点愣,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越过鹰国木仓手的过程似乎过于轻易。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科学家抱起一个小机器人砸向对面的敌人,对方正好被她砸中了,而她毫发无伤;高官保镖们举木仓点射,次次命中,而敌方或者射偏,或者根本完不成射击动作;大腹便便的r国官员抬起短腿一踹,比他强悍数倍的对手一点抵抗都施展不出来地倒下了。
那些与杀手无异的特殊人员像被下了毒、抽了魂,不是木木呆呆晕晕乎乎的,就是抱住头失去行动力。
众人的冲阵出乎意料地顺利,目前无一人受重伤。
原因不重要,这是机会!应安年没有停步,当他找到悬浮讲解台的控制器,一个保镖准备从二楼跳到讲解台上时,手脚各中了一枪的威尔滨突然大声哀嚎起来。
没有人知道,在冲突爆发那一瞬,文灏将自己的大部分灵识抽了出来,分为多股侵入敌人脑海。
威尔滨说过知识可以是武器,但他绝对想不到知识还可以是非象征意义上的武器。
人的脑容量有限,对信息的接收需要一个过程。让一个人用一天的时间学完一本书,难度不大,瞬间把一本书的内容塞进一个人的脑子,他必定头昏脑涨。同时塞百本、千本、万本呢?
强点的人只是大脑停摆,弱点的人马上就傻了。
那些鹰国人只能大睁着眼,任凭不知何处而来的甲骨文、世界历史、天体物理学、粪便微生物分析、科学养猪指南哐哐哐砸断自己的脑神经,连微弱的呐喊都发不出来。
这些人意志坚定、头脑清醒,文灏不能像对付出现在金贝幼儿园那个心神不稳的持刀者那样,顺势引导他们的思维,只能强硬地刺入他们的识海。
这比前者难得多。
把灵识延伸出去,还要同时攻击多个目标,本就不易,再加上文灏虽然知道可以这么做,实践却是第一次,把不准度,对自身的损伤就更大。
他不仅感到十分辛苦,已经实现的身体融入也在迅速倒带。
在众人视线之外,那个躲在角落的长发青年身体在一寸寸变得半透明。若是有人此刻看到他,哪怕没有能看透本质的眼睛,也会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鲜活气正在消失。
他绝美得愈加不似真人,好像从人间回到了画中,回到了云上山巅,回到了雾中海面,风一吹,就散了。
可文灏还不能停下,聚拢在外的灵识,他刺入了威尔滨的脑海!
进入会更难,文灏想到了,控制要更精准,文灏想到了,但他没想到会在威尔滨脑海深处撞到一团黑雾。
威尔滨心志更稳、抵抗力更强,文灏也没有要简单粗暴地破坏他的脑子,他哀嚎起来不是因为挤入大脑的信息太多,也不是因为手脚上的伤,而是脑中那团黑雾与文灏灵识的碰撞给他带来了无法形容的痛苦。
那不是威尔滨自身的思想,或者说灵魂。原来威尔滨没有问题对话框还与此有关。
文灏与黑雾缠斗,很快读出,它是人类对神的依赖和畏惧。
早期的人类在恶劣环境里艰苦求生时,对世界和人生充满困惑时,他们把所有解释不了的事都放入神的领域。他们感激神的赐予,祈求神的指引和保护,神在他们心中无所不能,他们在精神上依赖神。与此同时,他们不敢破坏神制定的规则,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受到神的审视,害怕神的惩罚,他们畏惧神。
随着越来越多知识的发现、总结、传播及应用,人类的视野逐渐开阔,对环境和自身的掌控力变强,越来越多东西被从神的领域拿出来,成为平常。
今天,依然有许多人信仰神,但人们想获得的,通常只是心灵的安宁。遇到新的现实问题,人们或许会向神祈祷,但不会只把希望寄托在神身上,人们尝试、探索、拼搏,自己解开问题,亦不会认为某些地方只有神能到达,人类不得窥探、触碰。
天上没有神的宫殿,望远镜和飞行器向人们展示一个广阔可及的宇宙,生命体内没有神的封印,显微镜和检测仪为人们揭示细胞的真相。人类克\隆出动物,让ai学会下棋,甚至还有人在植物框架上培植可移植的人体器官。人类已经在做过去认为神才能做的事。
神也许真的存在,ta是造物主、高级文明或者另一个维度的能量,而人类正在发现神的路上。
现代人何其自信、果敢,意气风发!
人类确实缺乏一些敬畏之心,但不应该如威尔滨所愿的那样止步不前、固守足下,那敬畏应该给生命本身,给自己的能力,给道德和人性。
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这样的发展下,对神的依赖和畏惧不断失去存在的土壤。
如果它可以像由人类的求知欲和分享精神化作的文灏那样,得到源源不断的供给,它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形成完整的自我意识,有能力变为实体。
事实正好相反。所以它至今只能是一团朦胧的黑雾,凭借挣扎的本能附在有特定倾向的人脑中。它也办不到以清晰的意识指导它附着的人为它的目标做具体的事,只能模模糊糊地影响他。
威尔滨对此一无所觉。他可能受到从几个世纪前延续下来的“自然教”思想的影响,本就反智,黑雾的存在让他放大了那些感受和想法。他所受过的教育和整个现代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令他想不到也做不到建立一个让人完全依赖和畏惧神的大教派,于是他直奔阻止知识发展而去,还以为自己对人类爱得深沉,是极少数清醒的人。
或许黑雾不止附着过威尔滨一个人,偏偏威尔滨的身份和能力让他能够制造可怕的破坏,今天的灾难由此到来。
文灏比黑雾实力强太多,要打败它依然要耗费巨大的心力。两种南辕北辙的精神在威尔滨脑海中激烈碰撞,世界观破碎,精神空间崩塌,威尔滨痛苦得想把脑袋从脖子上拔下来。
但最后,仅剩一丝的黑雾还是逃掉了。终究还有人什么都不做地跪在神像脚下,它无法被彻底消灭。
难以忍受的痛苦暂时平息,威尔滨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命令:“立刻阻止弗雷德!”
他的身体已经被从悬浮讲解台上弄下来,一个保镖死死按在他的伤口上,也在对他说着什么。威尔滨听不清,为了不再承受比死可怕无数倍的痛苦,他流着口涎迅速回答:“阻止不了,弗雷德是我看着长大的,拯救人类的决心深入他的骨髓。”
这时候,圆形大厅里响起重复的词语:“发射,发射,发射……”
是弗雷德!
核武发射程序已经准备就绪,到了最后一步:确认发射。
弗雷德越过军方,直接使用统一核武系统,最后确认的终极指令不是他的指纹或虹膜,是他的神经动态。
威尔滨突然笑起来:“他用力‘想’二十次‘发射’,只用三十秒,新世界就降临了,哈哈哈呃……”
有些人重复思考同一内容时,嘴里会同步念出来,弗雷德也是如此。他平稳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威尔滨被保镖一拳揍倒,逼迫他说出地下入口在哪里,找到展览馆控制室的人还在努力与外界联系,用木仓打烂大门的人已经冲了出去,有人则瘫坐地上无声流泪。
极度心慌攥紧应安年的心脏,他仓皇回头,一刻也不敢浪费地冲回文灏身边。
用尽毕生力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这个空间在应安年眼中仍像被按了降速键,粘稠的时间中,一帧一帧画面缓慢地从他两侧滑过。前方那个蹲在暗影里的人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却仿佛遥远得他永远无法触及。
再快点,再快点……
那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他,周围的一切退出应安年的世界,就要失去此生唯一的感觉却更加强烈。汗水流下眼帘,不敢眨的眼睛,刺痛。
文灏看着应安年向他奔跑而来。这个人类此刻头发凌乱、西装发皱,大步冲刺的身姿显得狼狈,可他带着光,带着文灏产生体验人生的念头时从未想象过的温暖与幸福。
人生原来是这样的。
酸甜苦辣,千回百转,万般滋味。会不舍时仍尝到甜蜜,会痛苦时仍充满感激。
感激人类让他出现,感激世界让他遇到应安年。
面色苍白的长发青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孩子一样张开双臂扑入屈膝滑跪过来的男人怀抱。
“我不是人类,不会真正死亡,我要去别的地方了,别伤心,忘了我。”
应安年听到怀里的人在他耳边语速飞快地小声说,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拼在一起却一点都不明白,仿佛他的大脑,他的情感,他所有的感知都拒绝进行丝毫的解析。
皮肤下面传来撕扯感,应安年竭力稳住心神,把青年的脸捧到面前,然而无论他怎么拍打、呼唤,闭着眼睛的人都不再回应。
前一刻他昏迷在自己肩头,不是错觉。
深入灵魂的疼痛。
是把灵识完全剥离身体本就这么痛,还是离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才会这么痛?
文灏没有时间细细体会,他回望抱着他的身体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带着疼痛义无反顾穿透层层墙体,找到指挥中枢里的弗雷德,凝聚剩余的全部能量,没入他的大脑!
“发射……”
倒数第三次。
“发射……”
倒数第二次。
“……”
大屏幕里,闭着眼睛下达神经指令的弗雷德忽然掀开眼帘,灰蓝瞳孔深处闪过无比复杂的情绪,继而恢复绝对平静。
“不。”他说,“不能这么做。”
展览馆大厅里见到这一幕的人都顿住了,然后他们看到弗雷德面上露出惊讶,胡乱扯掉头上的电极线冲出了摄像头范围,像是扑向了总控台。
没过几秒,他的声音再次出现,响彻整个展览馆:“这栋建筑启动了自毁程序,不可逆,只剩十五秒!所有人快逃!!”
这声音高昂惶急,是弗雷德的声音,又不像他的声音,就像是别人用他的嗓音在嘶吼。
这是个惊天大玩笑吗?众人又回到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想,逃命都是第一位的。还在馆内的人奋力往外逃,应安年也背起“文灏”跟在大家身后。
文灏解决掉指挥中枢里的其他人,包括那个缺席的鹰国科技部长,为大家打开展览馆的所有出口,操纵弗雷德的身体走回摄像头范围内。
轰隆声从脚下传来,地面开始不稳,万分危急之时,应安年忽然心有所感。
回头,火花窜起的大屏幕里,一个人含着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