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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献,”有人念出学生的名字,“市场营销系,才大二。”
和大多数人一样,曹献的证件照也不大好看。他长相普通,皮肤偏黑,脸上带着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常有的融愤世与茫然于一体的青涩感。平日走在路上,顶多有人说这是个还算精神的小伙子,不会有谁对他多加在意。然而此时与学校的案子联系起来,旁边的人恍惚又觉得屏幕上那张脸阴郁可怖起来。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市场营销系的辅导员很快赶过来,搞清楚前因后果后,比本科生也大不了几岁的女辅导员先是吃惊,继而就露出了也并非不可能的神情。
“曹献个性独,与同学的关系都比较疏远,但不是爱挑事的刺头。就是这学期,他擅自开室友的柜子被室友看到了,闹了次矛盾。”
“开柜子?上没上锁的?”在场的刑警马上问。
“锁了的,学生自己买的那种小锁头。但那次他没拿东西,他们寝室之前也没丢过什么,曹献自己说只是好奇看看。”辅导员解释。
“他成绩怎样?有没有跟老师有过不快?”
“成绩总体中等,大一挂过一次科,我想想,好像是统计学。跟老师……”辅导员停下来回忆,然后说,“没听过跟哪个老师有矛盾,硬要说的话,就是我了。因为开柜子的事,我坚持让他给室友道歉,他非常不情愿,后来看到我表情都不太好,倒也没有其他表现。”
性格不好,会开锁,对老师有怨言,勉强跟案子对得上。警员继续问:“他还在学校吗?”
“应该不在,我们系已经放假了,而且他不住宿舍,那事之后就搬出去了。我们学校大二以后就可以不住宿舍,系里一共有三个学生在外租房,我这儿都有地址。”辅导员翻开手机备忘录给警察看。
没耽误时间,警员立即向上做了汇报,林亦初得到线索,亲自带着搜查令过去。文灏等人后一步赶到,屋里已经在进行搜查。
本来文灏可以不去的,他自己提出了申请,林亦初想到他的能力,同意了,没想到还买一送一地跟来个自称保镖的启星应总。
这行为在警察看来是挺讨厌的,虽然应安年表示他会散打,且主动保证不会有任何多余动作,不会向外散播信息,一起的警员还是在心里吐槽:又不是刀山火海,一个学生而已,林队他们肯定一去就控制住现场了,需要这样?
他自是领会不到应安年的想法。警察身有他职,对文灏的重视程度不会有那么高。虽然出现危险的几率低,但有他在就多一重保障。
应安年已经完全把自己过去信奉那套各自独立的观念抛掉了。保护小朋友,讲什么独立?小家伙要去有风险的地方,就得有家长跟着。
文灏看着他身上霸气十足,口中却跟人做着保证,又感动又好笑,小声问:“你真会散打啊?”
应安年被长发青年吹拂过来的温热气息弄得痒痒的,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也小声回:“真会。”
不过这次文灏是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武技了。
曹献还没回家,出租屋里一大股方便面的味道。他已经接受过初步问讯,但不承认。嫌疑没有落实,警察们没把他怎样,翻找时也没乱扔乱甩。
曹献就站一边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林亦初一直在观察他,文灏亦然。察觉到这个后来的、没穿警服且貌似比他还年轻的人在看自己,曹献恨恨地瞪过去,眼睛里刺出带有恶意的威胁。
文灏还没什么反应,应安年跨前一步站到他身前,挡住了不善的视线,同时威严地看回去。曹献一秒都没坚持住就把脑袋转开了。
“不用怕,这就是个只敢对看起来比自己弱的人横的家伙。”应安年偏头低声道。这回轮到文灏觉得耳朵痒痒了。
最终事实证明,应安年的分析是对的,此人要泄愤只敢选“弱者”,而且只敢偷偷摸摸地来,像只黑暗里的老鼠。
屋里气味实在难闻,一名警员去推窗户,顺便往下看了一眼。曹献和之前一样,谁去动哪里就会跟着看过去,还会提醒别人不要把他柜子里的衣服弄脏了,目光没有往某处偷溜,或特意回避哪里,但文灏知道他在强自镇定。
他一看到这个学生就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了,『他们怎么查到我的?』、『他们找不到吧?』这样的问题让他暴露无遗。
而这时,文灏终于在他头上看到了有用的信息:『他们会翻外面吗?』
外面?外面有什么?一边是楼下的绿化带和小路,一边是楼道。不,楼道里每家都有一个半封闭的入户小厅,小厅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坛。
文灏走过去打开门,林亦初注意到他的动作跟过来,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屋外只有干硬泥土的花坛,不等文灏开口,她吩咐下属:“把这里挖开。”
曹献这时明显慌了,当被层层包裹的弩从泥土里取出来的时候,他拼命否认:“这不是我的!是有人嫁祸!我为什么要射老教授,我跟他们又没仇!”
然而为时已晚,凶器在这里找到,达成逮捕条件,更多证据只待后续审问和顺藤摸瓜,总不会故意冤枉他就是了。
再一个周末,文灏和应安年去医院看望两位教授。贺老已经出院,暂住孩子家里,他在家无聊,就让人把他推到医院,看看老友,也免得文灏他们多跑路。
谈到事情细节,贺老问:“他不把弩远远扔掉,是想等风头过了故技重施吗?”
“可能吧。”文灏答。
雷老的儿子非常生气:“现在的学生怎么这样?!”
雷老修正他:“不能这样说,这么多年就遇到这一个。”
一个已经太多了。
曹献是私生子,十来岁才被他爸接回去,缺乏管束那些年,他跟着外面的小混混学了些“技巧”,包括开锁。被接回去后,东西他是不敢偷的,因为哪里出了问题,别人就会说“肯定是那个私生子干的”。但他享受偷窥别人锁起来的东西的快感,有种我比你们强,你们都不知道的自欺式骄傲,开锁技术不仅没退步,还精进了。
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周围的人知根知底,同学邻居一宣扬,学校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私生子,有些老师看他的眼神就与对别人不同。到后来,他觉得所有老师都那样。老师不是最维护所谓正确的人吗?那就是最瞧不起他的人。
考进c大,情况本来还好,没人知道那些破事儿,可是他挂科了,挂科后补考,统计学的老师还是只给了他六十分,他认为这是侮辱。这学期期末前,这位老师当着全班说要是谁没考好他不会留情面,特别是一些平时不认真的同学,他认为这是针对他的,是当众羞辱。
再加上辅导员让他道歉的事,他已经在心里把所有老师骂了无数遍。最后一击是他姑姑一家要回老家过年,他姑姑维护原配的孩子,说不想见到他,他爸就给他打钱,让他去旅行过年,别回去了。他姑父有钱有势,他爸要巴结,而姑姑,就是一个老师。
那就报复吧。年富力强的人不好对付,且容易暴露,毁了前途,老教授还是可以戏耍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教什么书?中青年老师都是老教师教出来的,这样还可以警告他们,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近距离下手太危险,他想到了看到过的弩,就去偷了一把。出去租房子的时候,中介带他看的一套房就在制冷社根据地的楼上。为了劝说他,中介告诉他楼下也是c大学生租的,这里很合适云云。隔壁阿婆听到了,抱怨楼下的学生总是周末一群群过来,不仅在楼梯上跑闹,还总发出敲打声和机器声,像住了个装修队。
那个小区管理形同虚设,又吵闹,他没有选,但溜过去偷偷开锁看过那套房子。制冷社的人猜不到,在丢东西前他们的地盘就被人踩过了。曹献租的那套房子里,新帖的墙纸后面好几个练习用弩造成的坑洞。
真相大白,作案者必将被绳之于法,其他人却没有畅快的感觉。这无妄之灾来得实在憋屈,让人不可理喻得想朝天踹一脚。
最有问题的首先是曹献本人,其次是他的父母和他成长过程中给他带去强烈负面影响的人,他的憎恨却扩大到一个整体,并选择“报复”实际最关心学生的人,这难免让人有种失衡感。
贺老自我调节:“这只是个例。当老师的总会遇到你帮不了、不知道从哪里帮或帮到最后也没有成效的学生,本身就是少数,极端化的,这一个也就到顶了。我们大多数学生都是很好的嘛。”
“那是,每年都有学生专程来看我,有个学生拿了今年的科学奖,兴高采烈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找我吃饭。”雷老接话。提起“心尖尖”们,做老师的成就感冲淡了之前的郁闷。
“我以前有个学生是调剂到历史专业的,不喜欢学,上课老唱反调。我说你把意见写下来,一万字我都看,结果这小子真的写了一万字,文笔还不错,我就让他多看多写。嘿,现在成了畅销书作家,一套套往我家寄书。”贺老不甘其后。
“就是那个写历史普及文章的,新出的书是叫《揪住历史的尾巴》?”
“你也看呐?”
“是我外孙女儿,迷得跟什么一样。”
“那我让学生给她签名。”
……
两个老头你来我往,把得意门生一个个数过去,旁边的小辈看他们说得开心,也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应安年突然轻笑一声,文灏看过去,他就说:“我想起你的那些学生,说不定很多年后也会有谁带着成绩来找你吃饭。”
很多年后……文灏现在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够留到很多年后。
这次的事结束后,他的整条右臂都实体化了。文灏想了想,他帮忙解决的问题本身并没有很大,也许是因为他的加入,让老教授和其他知情的做学问的人更早把头上的“荆棘”又换回了“绿树”。
如果这整个世界也有一个朦胧的灵魂,那它的本能是渴求发展吧。
于是文灏也笑了。
回到家,祖孙俩正在包饺子。“看到电视上在讲饺子,就想自己包啦。”应母说,“看我们乐乐包得多好。”
乐乐鼻尖、下巴上沾着面粉,包得认认真真,左手攥着皮和馅儿,右手一点一点捏边缘,哪里有馅儿漏出来了,就补一下。最后的成品虽然满是补丁,但也看得出是饺子。
“嗯,不错,动手能力很强。”应安年表扬道。
乐乐羞涩地笑笑,把自己包的饺子数了两遍,数来数去都少一个,于是准备再接再厉。
应母看他已经累了,不让他再包。“够了,九个也很好,你小叔吃四个,文叔叔吃五个,加在一起就是长长久久。”
原来小孩儿是给两个叔叔包的。没有等到很多年后,文灏就被学生用“成绩”请吃饭啦。
这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