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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贾赦那边如何,且说这头贾赦刚刚带着林家借来的家庭查抄周瑞家的,那头已经有人报到王夫人处。只王夫人怎么说也做不出抛头露面去阻止一群护院的事来,贾政又在上班,因而王夫人又惊又怒,却不知如何是好。
待得晚间贾政下班回来,王夫人上前哭诉时,贾赦早已经下了帖子过来说有要紧事要见贾政。王夫人听了怒道:我不去找他,他还先找上门来,你就去问问他,好端端的怎么就将赖大家和周瑞家都抄了,若是老太太回来,气出病来如何是好?
贾政听了贾赦居然擅自抄了赖家和周家,也是大吃一惊,愣愣的看着王夫人说:这不可能吧,这几日一点风声没听到,他又是哪来的人?府中家丁不会皆听他的,他一个人如何能抄了两个管家府上。
王夫人听了哭到:都是你那个睿智侯夫人的好妹妹,这次围了赖家和周家的家丁护院,可都是他林家的人。没见过出阁的女儿管到娘家府上的,我也不知道这竟是谁家的规矩,既是你们贾家出阁的女儿尚且管到娘家,左右你们是一家人,我还是回我王家干净!
贾政听了慌忙劝到:四妹妹最是知书达理的,断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若真是林家的人出的力,我倒信了原是赖家和周家又不是,不然怎么老太太也是不管的?
贾政半点不通俗务,若是让他知道赖家和周瑞家的贪污舞弊,私匿银钱数万、数十万之巨,只怕他自己还要出手抄了这两家,自然不会去责怪贾赦。王夫人深知周瑞夫妻之罪,听了贾政这话,一时语塞,气个倒仰。情知求贾政再是无用,便派人套车要去求王子腾。
王子腾如今升了九省都检点,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巡边,如今将将回来。王夫人心想,其他时候你贾赦靠着林家我动不了你,如今我哥哥回来,还怕你作甚?谁知如今查抄赖大管家和周管家,早把府中下人吓破了胆。一个王夫人并不熟悉的小厮出来套车,王夫人看了就不得劲,正要骂人,又想到周瑞不在,哪里有合用的人?
好容易,那小厮哆哆嗦嗦的把车套好了,请王夫人上车时,王夫人将将踏上去就嫌二乘的马车又窄,坐垫又硬。随即又想到如今规制一事管得紧得很,自己五品宜人,倒乘不得四乘的马车了。于是满心的委屈上了车,只觉处处都不受用,收起委屈到了王子腾府上。
王子腾夫人听说玩夫人帖子都没递就回来了,不知何事,还疑惑了一回,命人迎进来时,听说王夫人说了原委,王子腾夫人只淡淡的说:你哥哥只怕就回来了,这样的大事我做不得主,你且问他吧。
王夫人向嫂子道了谢,坐下喝茶,心中想着哥哥从小有主意,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王家人向来是胆大妄为的,王夫人只当王子腾必然会帮自己,心中稍定。等了好半日,王子腾才回来。
王夫人忙起身迎出去,王子腾又命她坐了,自去换了衣服方到书房问王夫人所来何事?王夫人委委屈屈的道来,眼中止不住的眼泪。
谁知王子腾听了也是淡淡的说:那赖大家的和周瑞家的,到底有无做违法乱纪的事?
王夫人听了,只得点头应有。
王子腾听了,叹道:既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满京城里风声鹤唳,难道你做亲妹妹的,竟然为了个奴才要嫡亲的哥哥往枪口上撞不成?贾赦素日昏聩,这次却做得一点错都没有。如今他拿了这两家刁奴,原是在替你们府上脱罪!
王夫人听了又道:便是主子有权处置奴才,老太太和我的陪房,我不能自己处置么?七八万的银钱,白白落到他的囊中算什么?
王子腾又肃然道:你若是聪明的,就别说是你的陪房!我疑心贾赦那厮并无此番才智想得如此周全,不知他背后是哪个高人指点。你想,你的嫁妆单子明明白白,你们府上的月钱也有定例,你嫁过去不足三十年,周瑞家的哪来这许多家私?你的陪房凭白多出这许多家资,你若敢去和贾赦争,他只怕顺杆子爬,告你一个贪墨夫家财产的罪名,你自己去想!
王夫人听了也吓得一愣,心中却想:漫说自己,便是老太太也是被贾赦算计到里头的。她疑心必是贾敏出的主意。只她不知,贾敏确实将这个主意完善了,但是最开始,却是贾赦和武夫人想着跟二十多年前的贾敏有样学样罢了。至于每一步如何如何方没有破绽,贾敏原是给了些建议。
王夫人信心满满的来了,不想受了王子腾好大一番数落,碰了一大鼻子的灰,然而一个救兵没搬到。再回府上,贾赦已经将赖家、周家许多罪证并人皆交到衙门,人已经收监,只怕问审起来也快得很。
王夫人素来胆大包天,丝毫不将国法放在心上,若不是去了王家一趟,得了王子腾指点,只怕拿着贾政的帖子就要去衙门捞人,她素来做惯了包揽诉讼之事,驾轻就熟得很。不过听了王子腾一席话,知道最近该当收敛,因而这次忍住了,倒是少为贾家攒了一条罪状。
至于贾母,还在林家享受天伦之乐,待她知晓时,赖嬷嬷和赖大、周瑞夫妇已经问斩了。
又说那日贾赦将周瑞夫妇拿下了,贾琏将赖嬷嬷及赖大一家拿下了,扭送至官府,待得晚间才回家。将将到了东院门口,远远就看着贾政在那里拦着。贾赦跳下马车说:二弟,你在这里作甚么?难道是见哥哥替你收拾了刁奴,要请哥哥喝酒?
这却是贾政听了王夫人之言,前来质问贾赦的。
贾政自是把王夫人的话皆重复一遍,他原以为贾赦必是要否认的。不想他说一句,贾赦就笑眯眯的点一下头,将每一句话都认了。反而将贾政惊得目瞪口呆。末了,贾赦又说:赖家和周瑞家的胆大包天,身上都担着人命,二弟你当真要替他们作保?若是要作保,你拿你的名帖印章来写了帖子说明,他俩的事你一力承担,和哥哥我这个荣国府名义上的当家人没有丝毫干系。
贾政是品格端方之人,哪里见得违法乱纪,听贾赦说得证据确凿,哪里还敢应承。双手急摆说,这样的刁奴还容得他们,法办了好,法办了好,然后逃也似的告辞了。
等着深夜王夫人从王子腾府上回来,不等王夫人发脾气,贾政反倒先冲王夫人发了一通的邪火:你娘家带来的陪房不好好管教,干出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来,若不是已经被大哥扭送到官府,叫我知道了也要亲自打死。说完,甩着袖子就去了赵姨娘屋里歇着。
王夫人吃了好大亏,娘家又一通被数落,回家依旧是被数落,气得几欲晕倒。
却说还银那日,贾赦出了皇宫,哼着小曲儿就去了几家惯常去的古董店,白赚十二万两银子,他还想着仔细挑几件东西,包两件给林家送去,没有他们的家丁护院配合,哪那么容易拿下赖家和周家?再买两件给自己的孙子攒着。
一切采办完毕,贾赦坐了车子回家,寻了上好的锦盒包了礼物,亲自送到林家去。将将被小厮带到抄手游廊,就听到文华堂传来老太太沉香怪杵在地上的咚咚声。
原来贾母虽然在林家住着什么都习惯,但是她依旧想家中孙子孙女得很,并且还有个曾孙贾兰呢。因而住了几日便吵着要回荣国府。只这时赖嬷嬷只下了狱,并未问斩,贾敏怕贾母回家得知真相又惹出事来,便在苦口劝说。
要说贾母初来时,林家上下是极尊敬奉承她的,她也觉得一切都好。况且林家四子一女还有个两个媳妇一个曾外孙子,不知道多热闹呢。谁知贾母想得极好,来了林家发现却并非这样热闹。
虽然林家上至林如海夫妇,下至林竧,每日晨昏定省皆是来给她请安的,除了白瑾并不来,陈韫也抱着林竧来。不过各自请完安就散了:林硕要上班,林砎和白瑾一道去书院,林砆、林碀练功读书一日不下七八个时辰,看得贾母直心疼,数落贾敏那样折磨我嫡亲的外孙。
便是黛玉亦是每日苦研几个时辰的医典,贾母只说玉儿不来陪她,并不知道黛玉在读什么书,黛玉另外便只抽一个半个时辰学了中馈针线,陈韫和妙玉都是才女,也是徜徉书海乐在其中。况且林家的规矩,嫂子小叔不照面,姑嫂三个又不和男客白瑾同席,这八个人尖儿上的好孩子并一个雪团子似的林竧从不凑到一处跟自己凑趣儿,渐渐的贾母就觉不惯了。
贾母先时数落贾敏对孩子们那样心狠,一个个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读书习武,贾敏却笑道:自古宝剑锋从磨砺出,这才是我林家好男儿呢,便是这样,我们老爷还时常羡慕说,我们家孩子虽然好,却好不过瑾儿去。依我说,好男儿就该这样,不然硕儿、砎儿、瑾儿哪里能一个个皆是一十六岁中举,不过是比别人更加勤奋些罢了。就是竧哥儿,我们韫儿也说了,亦是照咱们林家的规矩,三岁启蒙。
贾母听了只摇头说:你们这样的人家,还那样苦苦逼着孩子做甚么?那样小的孩子,你也忍心。几个哥儿是男儿我不说,瑾哥儿虽然好,是别人家的我也不说,单说玉儿和她两个嫂子,女儿家不过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就好,你怎么也逼她们学许多东西。
贾敏不好和贾母争辩,只劝慰母亲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自己愿意读书上进,和咱们愿意交际应酬是一样的。她们用读书打发时候和咱们用看戏打发时候又有什么不同?
贾母正要说:看戏不过看个乐子,整日读书有什么趣儿,却听外头回报说:舅老爷来了。
贾敏暗暗感叹一回大哥哥来的不是时候,自是让陈韫、妙玉回避了,再请大哥哥进来。贾赦是黛玉的嫡亲舅舅,自是不用避嫌的。贾母正想他来做什么,难道筹钱筹到林家来了?却见了贾赦手上提着锦盒,脸上笑嘻嘻的。
贾赦一眼看到贾母,忙请了安。心中暗恨自己高兴过了头,也不先下个帖子,如今和贾母撞个正着可怎么好?只躲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贾母见贾赦提着礼物,自以为贾赦果然是来借钱的,劈头盖脸就是骂到:你都将我逼到女儿女婿府上,还来做甚么?若是要打姑老爷的主意,我劝你省了这个心。又转身对贾敏说:敏儿你一个银稞子也别给她。
贾敏和贾赦听了,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甚么。贾赦前来,贾母本就心中疑惑,再见兄妹两个神色有异,那日晚间又听见林家好多人进来,贾敏只安慰她没事,贾母越想越觉得兄妹两个有事瞒着自己,说什么不肯在林家呆着了。
贾母毕竟上了年纪,闹起来谁担待得起,贾敏无法只得使人送贾母回去。又将鸳鸯拉在一边交代了:若是贾母回家有个什么不好,马上派人到林家报信。鸳鸯是个伶俐的,点头应是,心中踹度大老爷和姑太太不知谋了怎样的事。
却说贾母那头出了林家,贾敏就吩咐黛玉准备好了药箱,若是外祖母有个什么不好,太医能治便罢,若是太医不能,只怕你做外孙女的还要出力。黛玉自是点头应是。为了不负师傅说托,这些年她潜心学医,已有小成。白瑾又给她找了好多个习武练点穴用的人模子给她练习针灸,当初所缺的一项针法也渐渐补上来。
原来武林世家用的人模子和外头的不同,不但和真人一般大小,连外头的皮子也是特质过的羊皮削薄了做的,和人皮极为相似,黛玉练习施针的手感都和真人一般无异。这样的人模子原是各门派不传之秘,不过白林良家世交,白瑾自然弄来几个。
却说贾母回到府中,府中之变自然再也瞒不过她,将将回到房中,王夫人就哭着寻来了。贾母听了王夫人哭诉,只觉胸中一股怒气上涌,却哽在喉头出不来了,喘了几口粗气,却怎么都呼不出那口浊气,眼看着一个生龙活虎的老太太,如今连话也说不出了。
王夫人原想着贾母给自己做主,不想贾母一时受不住打击,眼看着就这样了。鸳鸯忙拿了贾母的帖子,一面命人去请太医,一面又派人送往林府。贾敏也坐了车子和黛玉赶来。
一时间王太医来了,替贾母诊了脉,只说是急火攻心,又兼老封君年事已高,已经救不得了,府上还请节哀,准备后事吧。王夫人听了,反而心中一喜,若是老太太气死了,看贾赦贾敏还有什么好处?便是合力害死嫡母的名声也让这两家抬不起头来,因而心中反而不急,并不命人再请名医。
鸳鸯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生死前途系于老太太一身,再取了名帖,便又要去请太医。却被王夫人拦住。鸳鸯恨声道:“二太太这是做什么?如今老太太的病要紧,再请几个太医来会诊,只怕就好了。”
王夫人不紧不慢的道:“太医我自然知道着人去请,鸳鸯姑娘刚回府上就动老太太的名帖,我权当鸳鸯姑娘护主心切,也不怪你。但是现在全京城都在抓违制之事,鸳鸯姑娘私动老太太名帖,只怕并不合适。”
鸳鸯听了,心中明镜儿似的,但是却不能拿王夫人怎么着,心中暗自着急。王夫人说了去请太医,又故意不慌不忙的,半日没有派个人出去。
正在这时,外头却道:姑太太到了。
王夫人恨声道:“她来做什么?老太太从她府上回来就不好了,说不定就是她毒害嫡母!谁也不许放她进来。”
鸳鸯父母还在金陵看宅子,只要老太太一死,无依无靠的,她又知道老太太的梯己数量,还知道哪里藏着钥匙,便是看在这笔钱的份上,也必是被人整治死的,此刻却不和王夫人一条心了。走上一步行了个礼说:“二太太,方才太医说了老太太恐怕不好,如今老太太的嫡女就在门外,二太太不让姑太太进门侍疾,恐怕不妥。”
王夫人一愣,这次鸳鸯说得却不错了,只得命人开门,鸳鸯亲去迎了贾敏进来。
前面一辆车子上是贾敏黛玉,后头一辆车子上却是柳太医和左太医。原来贾敏早就拿了自己的帖子也请了两位太医来,原是有备无患,不想恰好破了王夫人的算计。只因为母女两个要等太医一道,才耽搁了会子,让鸳鸯和王夫人交了一次锋。
既然又有太医来,鸳鸯高兴得什么似的,忙让鹦鹉几个带姑太太和林姑娘去贾母房中屏风后头避着,自己才带了太医急急去老太太房中。
柳太医和左大夫听了,也不敢怠慢,忙替贾母诊了脉,开了药。诊治病症倒是和王太医判断一般无二,只柳太医又为贾母针灸之后,贾母却比先时又好些。只一口痰卡在吼中,柳太医言道:就看这两日这口痰迷能否除去了,若是能吐出,便是无碍。只老太太年纪大了,气力有限,这次痰迷堵得又厉害,要吐出却非易事。
黛玉在屏风后头听得分明,心中便有了主张。既然柳太医和左太医针灸手法亦是极好,自己倒还省心些。于是在雪雁耳边低语几句。王夫人也在屏风后头,看得分明,却听不见。
王夫人正要出声,却见雪雁转出屏风外头,对两位太医行了礼,方听雪雁说:两位太医请了,既是痰迷,为何不如此如此施为,或是有效。王夫人听了,又想怒斥雪雁,又想雪雁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治死了老太太,自己只管大胆坏了贾赦、贾敏兄妹的名声。因而一犹豫,王夫人还没出声,外头柳太医已经连连应是,说多谢姑娘赐教。
柳太医和左太医听了雪雁之言,皆觉十分有理,两人合力施为,左右对称几个穴位一齐下针。果然雪雁姑娘说的几个穴位针完,老太太便有看咳嗽之声了。
鸳鸯鹦鹉几个忙上前扶起贾母,鹦鹉扶着捶背,鸳鸯又去捧了痰盂过来,贾母一口浓痰出来,喉头堵塞顿去,呼吸也畅了,竟自醒转过来。鸳鸯放下痰盂,端锅茶来,贾母漱了口,又为贾母擦了嘴。放吩咐小丫头去厨房传话,为老太太做些易克化的细粥。
柳太医和左太医见雪雁小小年纪,医术高升,开方子时,忙向雪雁请教。雪雁不过是学过武艺,穴位什么的,得了黛玉指点记得清楚,开方子之事,她如何知道?只得老气横秋的说道:我祖上是习武之人,家学渊源,学了几套针法,问脉开方什么的却是不通,哪里敢乱开方子,误了老太太病情。两位太医医术高明,针到病除,老太太吃了两位太医的药,必能痊愈。
黛玉一颗七窍玲珑心,走一步想十步,便是这番说辞,也是刚才黛玉教给雪雁的。
柳太医和左太医听了,只怕眼前这个小姑娘神医不肯多言,也不强求,加之他二人本就医术高明,诊治并无错漏,因而也开了个平和温补的方子,交代清楚如何用药,起身告辞。
待得柳左二位和方才的王太医一起散了,王夫人、贾敏、黛玉等人才从屏风后头出来,余者元春、探春、惜春也来了。宝玉跟在后头,一阵风的闯进来,黛玉见了,忙又躲到屏风后头。
贾母原是因为贾敏和贾赦算计自己,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不过她病倒之后,口不能言,却能听见他人说话,心中清楚得很。王夫人和鸳鸯争执,既想阻止鸳鸯再请太医,又想不放贾敏进来,一心想治死自己,她也听了个明白。
如今奈何桥边游览一圈儿回来,只觉众叛亲离,大儿子夫妻两个算计自己是应该的,自己原太过排挤他们了些。女儿虽然合着贾赦算计自己,却最后也是她带来名医救自己,最在乎自己性命的原是她。至于王夫人,自己先时为了贾政,后来为了贾珠,再来为了宝玉,向着她家几十年,却落得这个下场,贾母既是寒了心,又是活得明白了些。到头来,自己身边最靠得住的,除了女儿,只剩鸳鸯几个大丫头了。
因为明白过来,反而不那么气了,看在贾敏尚且在意自己生死的份上,贾母屏退众人,只留贾敏黛玉两个,且听她怎生说。
贾敏便将自己思虑一一道来,又劝贾母说:奴才就是奴才,平日再会奉承人,也不过为着自己那点子私心。母亲素日觉得赖嬷嬷衷心,怎么咱们府上卖了不少大家伙才凑二十五万两,其中还有三万两大哥哥的梯己,赖嬷嬷府上还抄出三十多万两?这忠的是母亲,还是他们自己?
再说奴才犯罪,主子担责,母亲只看赖嬷嬷会奉承就容着他们,将来圣人当真问责起来,不是皆要落在大哥哥头上,说到底,赖家是奴才,大哥哥是母亲嫡亲的儿子。大哥哥说他筹钱,只要不违国法家规,母亲便依他。大哥哥不过是抄了府上两家奴才,原没有违背过家家贵,也不算哄母亲,母亲又何必气坏了自己。
贾母虽然知道赖家这些年自是有油水的,不过想着几万的利钱已经登天,没想到一查抄竟是这大数额,也是寒心不想护他们,只说:“便是如此,也该回明了我,我自己的陪嫁奴才,我自去料理。”
贾敏又叹道:若是母亲舍得,回来怎么还气病了?赖嬷嬷在府中根基深得很,那个奴才不奉承他们?若是走漏一点风声,只怕细软梯己早就运走了,不但什么抄不着,母亲看他们清白,只怕生更大气呢。咱们被这样的奴才欺瞒到底不值当,他们家里的家私本就是贪墨咱们家的,如今大哥哥抄了他们家归还祖上欠银,也算物归原主。再说了,这样做一来固然第一个免的是大哥哥的罪,二来也是琏儿、宝玉、兰儿的好处。
母亲且想想,若是大哥哥落罪,便是咱们贾府落罪,宝玉、兰儿还有什么好?母亲别只想着大哥哥得好处,大哥哥得了好处,最终也是落在母亲的嫡亲孙子头上。女儿先斩后奏,自也有女儿的不是,不过女儿一心为着咱们贾氏一脉将来着想,还请母亲明察。
贾母知道贾敏说得有理,如今对王夫人寒心后,越发听得进去。只如今觉得自己众叛亲离,不知如何是好了。
贾敏听了又劝:前儿北静王府举家南下,如今便是甄家抄了,京中豪门望族哪个不人人自危?只怕北静王一家在江南逍遥得很。我当初问母亲是否愿意南下,母亲不应,如今女儿斗胆再问一次。
赖家和周家背着人命,因为是大哥哥主动扭送去衙门的,如今圣人免了大哥哥治家不严之罪。但是咱们家经不出彻查,母亲是清楚的。母亲何不趁着这次生病,说要回乡养老,带着几个孙女到江南自在去?
贾母沉思会子,她自然是想留在京城,只想着自己素来苛待武夫人,王夫人又想治死自己,留着又能靠哪一个?也没什么趣儿了,犹豫了几天,便决心南下颐养天年。探春敏锐得很,自然知道贾家迟早落败,自己跟随祖母到江南,也是个孝女的名声,只怕将来不至落个官奴之身,于是带着贾环自请南下伏侍贾母。
赵姨娘原是不忍贾环离开,不过这几年探春暗中教导贾环,贾环也知道上进,仕途经济的文章已经不让宝玉,有着姐姐教导,也是贾环的好处,于是含泪应了。惜春是宁国府的,得了武夫人和贾敏指点,也说从小得贾母教养,跟随去南边伏侍贾母。贾母听了,眼中含泪,倒还有几个孝顺的不枉自己疼她们一场。
宝玉原是听着两个妹妹要南下,也想跟去。却不想贾母生病那日,他冲将进来,一眼看着黛玉,便酥倒在哪里。七年不见,林妹妹出落得云中仙子一般,哪里还移得动脚步。虽然黛玉马上便避到屏风后头,但是宝玉惊鸿一瞥间,只想:和这样神仙般的妹妹一同踩在京城同一片地上,呼吸京城空气,便是福分了,因而并没有提也要南下的事。
王夫人原担心贾母最疼宝玉,要带着宝玉南下,她必是不依的,不想贾母因其他几个孙子孙女都是主动请命南下,独自己最爱的宝玉不来,也是伤了心。并不提宝玉,收拾好包袱,由探春、惜春、贾环陪着,带了鸳鸯等几个大丫头南下,自己梯己也带着,将来给环儿下聘,探丫头、惜丫头做嫁妆,都要用着。
因为贾母年纪大了,等了秋日在京中过了生辰,便登船南下,由林砆、林碀护送。贾敏另派了一房伶俐本分的管事陪同。临行前,贾敏拉着探春说:到了南边儿,祖母年纪大了,你多管着府上之事。有什么事,只管写信来跟我说。你姑父常说,等你硕大哥哥和砎二哥哥稳定了,他也辞了官,咱们回南养老,那时候自有姑母替你们作主。
只这二三年,只怕要辛苦你一些,我已与你祖母说了,你能干得很,回南之后就暂且由你掌家,我知道你本事,做姑母的也放心。若是有什么好的人家,也写信跟我说,我必说服你父亲给你作主。你惜妹妹没了父亲,说服你珍大哥尚且容易些,我只担心着你。末了又塞给探春一张单子,是这些年林家在江南惯常走动的人家,告诉探春说:有这些人家照应,必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探春心知这已是自己南下一行人最好的出路,心中感激不尽,哭着拜别贾敏。惜春虽然小几岁,也是明白的,贾敏亦是交代一番,惜春点头应承。她素日孤介,听了贾敏一席话,也洒下泪来。
惜春原也是太过明白,年纪又小,又没个依靠才会那样行事,原本也不是当真无情无义的人。便是前世,她一个姑娘家,宁国府那个样子,她若不远着宁国府,还能怎么?她所以无情,原是因为没人拿真情待她,做出个样子自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