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惊才

非南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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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林砎等人南下大半载,贾琏和卫若兰、陈也俊都在这期间都定了亲。

    贾琏定的是陈也俊嫡亲的姐姐,陈亦俊,今年一十七岁。此生贾琏自己上进,才貌双全无不良习气,除了年岁稍长再无短处。他又自己立志学习姑父只取一妻,二十一岁回京,仍是拒了放房里人的祖上规矩。便是贾赦有些斗鸡走狗,陈家对贾琏也满意得很。况且谁都知道睿智侯夫人几个侄子中最重贾琏,有睿智侯帮衬,还怕贾琏将来不是前途无量?

    因陈也俊和林家兄弟交好,陈亦俊自然偶尔也在林家走动。得知睿智侯夫妇一生一世一夫一妻,陈亦俊好生羡慕。她本来就长得极好,亦是世家嫡女,求亲的人极多。但每每陈亦俊皆要求对方是三十、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人家,但陈家门第虽贵,却是行伍出身,结交世家往往没有这条规矩,因而耽搁下来。

    和合该她和贾琏此生有缘,贾琏回京之后本是说亲迟了,但是和陈亦俊相差四年倒是合适。且贾陈两家世交,贾琏二十一岁尚且拒了往屋子里放人,陈亦俊听了也是满意,所以这门亲事极快的定了下来。只怕今年就要过大礼。

    卫若兰也定了亲,这一世定的却不是史湘云。卫若兰在王孙公子中名声极好,人称才貌仙郎,本该说个极好的女子。可是他有一样和史湘云同病相怜:史湘云是襁褓中父母双亡,卫若兰是落草时嫡母难产而死。后来的卫太太又生了嫡子,越发想替卫若兰娶个命硬的女子克死他才好呢。

    而史湘云由二婶养活,二婶膝下又有个和湘云同年的姐儿名唤清云,史鼐夫人自然也想先说定了湘云的亲事,好不挡着将来清云说亲。若是不先定了湘云,少不得别人说嘴说史鼐承了大哥的爵位,却不好好养大哥哥的遗孤,能有什么好名声?因而卫太太和史鼐夫人一拍即合,原是要定卫若兰和湘云的。且卫若兰人物品貌不说,品行也是极好,为人也上进,自然人家说不得史鼐夫人的不是。

    不想今生因卫若兰和林家子交好,名声越发比前世好了许多。人都谓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卫若兰和林家子交好,自然也是好的。且睿智侯如日中天,自家的姐儿说不得林家的哥儿,说了林家哥儿的兄弟挚友,将来不是一样的有一门显赫的人脉?

    因而今世还不等卫太太和史鼐夫人下手,便有卫侯的旧友提出和卫家结亲。这次卫若兰说的姐儿不但根基门第和卫家相配,姐儿还父母俱在,四角俱全。卫太太再是不应,谁瞧不出她的私心?便是为了名声,也得应了,没有卫太太作梗,此生卫若兰亦另说了一门好亲。

    陈也俊说的人家倒和前世没什么不同,不过他前世本就说了个相配的人家,贾敏魂归地府重生前,陈也俊夫妻倒和睦。

    却说常在一处的几个挚友相继定亲,如今又轮到了林砎。妙玉今年一十三岁,和林砎年龄倒极合适,根基门第也好,贾敏自是托了可靠的官媒婆前去相问。

    妙玉虽然清高,倒极害羞,黎太太问她,她只细声说母亲做主便是,声音细不可闻,却已羞红了脸,越发秀丽可人。黎太太自是对林砎满意的。又细细对妙玉说:林家光是不到三十无子不可纳妾的规矩就是极好,你过去了再不会受妻妾之争的委屈。你性子又高傲,既不会和姬妾争执,又不惯俗务,嫁与嫡次子不用管一门一族,只管自己一房倒是极好的。且砎哥儿人上进,必能给你挣个诰命,也不委屈你。

    睿智侯夫人又与我说了,林家除宗祠祭田等长房继承外,所有产业家私添作五份,也不会偏心。我仔细估量,错过林家,再难寻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家,因而我想应了这门亲。

    妙玉低着头听完,恨不能脸都红到耳背上,细声说,既然母亲都有了主张,何必来问我。我也应了便是。黎太太方拥了妙玉入怀说:我和你父亲就妙儿一个,当然希望你一世无忧。林家富贵,五份之一家业自是不少,不过咱们家不缺那些。我们家的根基凭比谁不差什么,到时候都作了嫁妆添给你,你自不会却了衣食用度。我只想替你寻一门人品好,会疼人的女婿,我的妙儿才能一世喜乐。

    那头黎太太说通了妙玉,这头贾敏才托了官媒婆做媒证,走正式的聘定。林砎虽未见过妙玉,但是听妹妹说妙玉极好,林硕也跟他说,你大嫂子说了,妙玉姑娘真真是世上最灵透的女子,跟咱们妹妹不差什么。林砎听了,自然心喜,他为显重视,约了白瑾,要亲去捉一对野生大雁来作纳采之用。

    白瑾自持武艺高强,听了这法子也有趣。便说只如今已经入春,须得找个雁群经停的湖泊先行埋伏,否则再过数月雁群飞到极北苦寒之地繁殖,倒难捉了。两人商议定了,禀明林如海夫妇,便行上路。

    贾敏原觉林砎此举异想天开,不过如今林砎、白瑾将将中举,二人又觉参加今年春闱到底年轻,不若等下一科。便约定出门历练,也算放松。贾敏见林砎此举也算对妙玉看重,想着利于将来夫妻和睦,便即允了。林砆、林碀哪里听得这个,他俩虽然只有十岁,但是三岁拜倒白乐水门下,两人根骨又好,现在武艺不俗,自然也想凑个热闹。

    论起武艺本事,林砆、林碀强过林硕、林砎不少呢,他俩反倒不令人担心。于是几人商议定了,择日启程,只带白清、祁云做些打尖住店的杂务,其他人等一律不带。

    却说白瑾和林家兄弟三人启程,却不防家中水溶盯上了黛玉。

    自从水溶受了水洇撺掇,当真对黛玉生出不能自拔的倾慕来。只他比黛玉年长七岁,想睿智侯夫妇也不能答应,心中好生遗憾。他虽然慕雅,倒比水洇有些自知之明,因而整日沉溺于酒水,日渐憔悴。北静王夫妇不明就里,吓得什么似的,夫妻两个深问,水溶又说要求娶林家女。北静王现下哪里还容北静王妃和一子一女胡闹,狠斥了水溶一番,恨不能将他关在家里。

    水溶是北静王自己教养的,倒比水洇性儿好些,低了头叹气。却不像水洇那样满脸不服,才没有将水溶禁足。

    水洇见了哥哥没出息,好生生气。她因想到自己自负才女,便爱才子。因此劝水溶道:自古佳人爱才子,哥哥也有些才华,怕什么?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真是误认姻缘,若是林家女见了哥哥品貌,说不定自己愿意呢。

    水洇又说只睿智侯家里门禁森严,等闲是进不去的。但是左右睿智侯日日上下班,骑着那匹照夜玉狮子白马,好认得很。哥哥索性直接拦了睿智侯自荐,若是睿智侯认可哥哥才智,允了亲,岂不两全?水洇一张嘴上满心为了水溶好的话,心中却想,当真林家女给自己做了嫂嫂,看自己怎么给她好看?林家当众拒婚,这口气自己岂能白白咽下。

    却说这水洇因为仗着北静王府宠爱,又有嫡亲的姨母贵为皇后,私底下身边嬷嬷丫鬟不敢管她,早就看了杂书移了性情,满脑子才子佳人。她为水溶出的主意异想天开的得很,却自以为得意。

    水溶不知水洇心中所图,只觉水洇建议是个法子。但是自荐女婿到底惊世骇俗,且睿智侯自己探花出身,才高八斗不说,林家已经有二子一人解元,一人二名的举人,也在自己之上,便是凭才自荐,林家人哪里看得上自己。水洇听了哥哥犹豫,又说:林家人一门才干悠长是他们本事,但是林家女择婿,自是在外人里头挑。京中王孙公子,哥哥又差了谁去?比不上林家兄弟倒没什么,难道他们家能养着林姑娘一辈子不成?

    水溶听了有理,但是他终究犹豫得很,这一犹豫便是两月,林砎、白瑾等人已经回来了。

    世上竟有那么巧的事,水溶终于鼓起勇气去当街拦林如海,要自荐为婿,却正好遇上林砎一行回京,在太白楼下几拨人一起相遇了。

    林如海听了北静王世子的荒唐言语,恨不能赏他一马鞭。怒斥道:“世人多是刻薄女子,世子如此行为若是成了人家只说世子风流,若是不成,也与世子名声无碍。却不想我女珍重在家,从不曾有出格言行,却飞来横祸,经此一事,世人要如何编派她的名声?你便是王府世子,我林家女也不是这样给人欺负的,我若不到北静王府讨个说法,便不是林如海!”

    林如海正掉了马头就要往北静王府去,却飘然一少年从天而降,啪啪两掌落在水溶脸上,声音清脆。水溶只觉眼前白云飘过一般,一个身着白色蜀锦的玉质少年便落在自己眼前。少年看上去比自己尚且年幼几岁,但是却生得高而挺拔,许是年纪尚幼,横身未长,显得有些纤瘦。只白衣少年生得俊美而凌厉,在他的双目逼视下,水溶不禁倒退了半步,忘了面颊生疼。

    水溶在发愣,水溶的随从小厮等人见了世子挨打,那还了得?围将上来就要打白瑾。

    白瑾是什么身手?若是让这些人摸着他一片衣角,便是他学艺不精。围观众人眼见那从天而降的白衣公子被世子仆役团团围住,插翅难飞了。却见白衣翩翩,白衣公子单脚地上一点,冲天而起,眼花缭乱间,如同一直巨大的白玉蝴蝶翩翩,哀嚎声声中,世子仆役个个飞出,远远摔在地上哀嚎不止,却爬不起来。

    众人竟没看见白衣公子怎么出手,只见白家奴仆一人脸上一个脚印,高高肿起。才知道电光火石间,这许多仆役都被白衣公子令人乍舌的速度踢了开去。见了白衣公子这样的武艺,见识浅薄胆小的,直呼此乃狐妖,大家快些回避。

    原来民间传说狐狸具灵性,经过修行可化为人形,且狐妖无论男女,必是俊美绝伦。这白衣公子方才只天上一转,一圈子膀大腰圆的豪奴就远远飞出了,公子又这样华美无双,不是白狐成精是什么?听过传说的人散了许多,又有胆大有见识的依旧留下来看热闹。

    原来这飞身而下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白瑾,众人见一华美少年从天而降,直如谪仙下凡尘,打得那个无礼的北静王世子瞠目结舌,又踢得一众豪奴满天飞,便有不信狐妖只说的在一旁驻足看戏。

    林如海一看白瑾使用轻身功夫潇洒落下,也是一愣,问道:“瑾儿,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林砎、白瑾一行捉了大雁,一点子皮毛不伤,便急急赶回,进城之后已是酉时。四人知道贾敏贤惠,若是提前告知贾敏自己几人今日归来,不知道贾敏又多郑重准备,好生劳神。

    一来贾敏才忙过林硕大婚,从准备聘礼开始没歇息过,二来林砎打小的最体恤贾敏,不愿母亲操劳,便说今日就在太白楼吃过饭再回家,两厢便宜。白瑾江湖儿女,自然不拘小节,极是赞成。林砆、林碀亦是不忍贾敏操劳的,众人便下了马,直奔太白楼,点了一桌子菜还未开吃。

    又因几人知道林如海下班从此路经过,便留着意,若是父亲归来,倒要上前行礼。所以众人窗口留心,远远的看着林如海来了,正欲上前拜见。白瑾却瞥见水溶两个眼睛也盯着林如海,神情紧张得很。

    白瑾告诉林家兄弟后,四人商议,先不下去打草惊蛇,且看水溶是要作甚。因而四人在窗户注意水溶行为。

    凭谁能想到水溶竟是要干那自荐为婿的惊人事。四人在窗口听得惊了,听水溶说得越发不堪入耳,林家兄弟就要下去打人。直到听到林如海怒斥水溶,四人一般心思,三个林家子心想让父亲骂足了打人不迟。一个心想揍你之前倒该先让林世伯骂个痛快。

    是以林如海将将骂完,白瑾便从天而降,结结实实打了水溶两个耳光。

    白瑾打完水溶踢飞水溶豪奴,林家三兄弟也下来了。四人先一人一拳招呼在水溶身上,再向林如海恭恭敬敬行了礼。

    白瑾才过头来,对着水溶冷笑一声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便自负才华堪配林妹妹,连我一介布衣都嫌你粗鄙。你若当真自信才华,可敢跟林家兄弟比过?琴棋书画随便择,赢了无论林家大爷还是二爷,只怕林家世伯才会拿正眼瞧你。”

    水溶被白瑾打了,白玉一般面皮上红肿着两个掌印,现在却无暇顾疼,他对白瑾道:“我自向睿智侯爷提亲,管你什么事?林家兄弟才名远播,我本不及他们,但是我只需强过其他向林姑娘提亲的人便是,本不需要向林家兄弟讨教。”

    围观之人多了起来,但凡有些体面的人物,谁不觉得这样丢脸得很。白瑾摇头叹息,不知这北静王怎么养的儿子,这样天真。白瑾心想,不如早打发了这人,不然这样让人围观,这傻世子无妨,岂不玷污了林妹妹。白瑾便道:“这样吧,明日辰时,咱们相约太白楼比试,不用林家兄弟下场,只要我胜了你,你便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乖乖到林家向睿智侯爷赔礼道歉,如何?”

    水溶出身高贵,平日惯听奉承,门人清客无不说他才华极好。加之他素来来往的王孙公子,确是以他才华居首,便以为不合林家兄弟比,自己定能生出眼前这个少年,抬头挺胸,傲然应了一言为定。白瑾又笑说我不占你便宜,你自请了公证人来,比试科目规则一律你拟定,免得说我欺你绣花枕头烂草包。

    水溶听了这话好生不服气,心想,论绣花枕头,你华美俊雅处,可比我像多了。他有忖度眼前这少年一身武艺出神入化,不知花了多少时日在武艺上,学识自己不用怕他,遂冷哼一声,说一一言为定,带了身边随从小厮告辞。

    林如海也早想打水溶一顿,但是他作为长辈不好动手,谁知在这里碰到白瑾几个。虽然为黛玉出头,林家兄弟出面最好,但是白瑾出手也不差什么。因而不去管白瑾、水溶之约,只管叫上四人一道回家。

    林砎言道:四人已经在太白楼叫了酒席还没用过,现下回家岂不浪费?再说因近日进城时辰已晚,怕回去叨扰母亲备饭好不麻烦,现在回家还不闹得厨房兵荒马乱?

    林如海听了有理,且他本性也有洒脱不拘小节的一面,便派了小厮回家报信说今日自己外头吃过饭回家,便提脚上了太白楼,和几个子侄一面吃饭一面叙别来之情,两厢便宜。

    几人用完晚膳回家,贾敏早已知晓砎哥儿三兄弟和瑾儿回来了,果然带回好活蹦神气的一对大雁,没伤着一点毫毛,命人拿笼子养好了。又嗔怪砎哥儿几个回来也不着人送个信,都不能提前备着,现下屋子没收拾,晚上怎么好住。

    其实砎哥儿几人的房间贾敏亦是每天派人打扫,哪里就不能住人?不过她贤惠,爱惜子侄罢了。林家三兄弟和白瑾自然是说狠不必麻烦云云。

    今日下班遇到水溶当街自荐为婿之事,看到的人极多,必是瞒不过贾敏。林如海安寝之事,少不得向贾敏说了。贾敏听了好一顿气,自己黛玉恪守本分在家,七岁开始不见外男,没有一点儿越礼之处,水溶如此行为岂不是坏了玉儿清清白白的名声?世人苛待女子,说不定私下相会这样的无中生有的事都要传出来,真真祸从天降。

    又听闻白瑾和林家三兄弟打了水溶,贾敏点头恨声直说:打得好,只恨老爷是长辈不好出手,不然老爷也上前加上两脚才知道咱们家女儿不是好欺负的。又听说瑾儿约了水溶明日太白楼比试,贾敏冷哼一声说:瑾儿文武双全,水溶那小子当真不自量力。

    贾敏想到北静王家一直自持水溶容貌才学俱佳,但是那里比得上瑾儿一个零儿?贾敏越发将砎哥儿几个和白瑾离家这两月里给几人做的衣裳找来,明日送给白瑾穿了,比得水溶成落魄王孙才好呢。

    白瑾喜着白锦,他的衣裳皆是上等蜀锦又用白蚕丝绣了白色暗纹,真真玉质公子无双。明日穿了太白楼上琴棋书画比过,不知怎样出挑呢,只贾敏叹道碍于礼教大防,自己不能亲见,不然她都想去一观。

    次日起来,贾敏命人将昨晚极淡龙涎香熏好的衣裳送给白瑾。白瑾有个癖性,他不喜花草熏香,用的龙涎香都是小蓬莱带来的,并不带香气,细闻仿佛置身冰雪世界的冷冽,竟是极衬他这个人。谁知传话的丫鬟回来说,白家大爷并不在房里。

    贾敏一听,今日约了人比试,怎么人还不在了,问了林砎兄弟几个,皆说不知。贾敏忙命人寻去,须臾,白瑾又回来了。林砎兄弟几个上前相问,大清早的,你上哪里去了?白瑾笑而不答,只说辰时将至,咱们快换了衣服去太白楼。

    一行人到得太白楼,将将辰时初刻。水溶已经精心收拾过先行到了,延请京中琴棋书画有名的几位名师作公证,白瑾自无意见。众人见水溶时,只怕北静王府家中有名医,他脸上红肿倒是消了,看不怎么出来。衣着华丽俊雅,显是认真收拾了来的。

    四人昨日皆出手打了水溶,只太白楼前围观人甚众,当真打出个好歹来,只怕麻烦不断,所以四人出手有轻重,打得水溶极疼,却并没有什么大伤。不然四人一拳一脚加身,水溶此刻哪有命在?

    水溶出门前在铜镜外站了,自觉风流潇洒不让任何人。谁知今日见了白瑾通身气派,又暗暗自惭形秽,气势上便低了一头。

    白瑾原说题目水溶自拟,水溶虽然有些偏门小才,不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比正紧文章他哪里拿得出手。且昨日他不知白瑾是谁,回去却打听了白瑾便是今科江南乡试第三名,只战书已下,后悔不及,只得捡了平日自己擅长的比过。

    水溶心想:经世治学的文章好,不见得琴棋书画的雅技好,自己未必便输,在家自我安慰一番,今日早早来了。几位公证已然就位,宣布了比试内容就要开比。听说今日北静王世子约了林家举人贵客比试雅技,太白楼平日贵客就多文人雅士,今日倒来了不少太白楼常客围观。

    有好事的连胜负盘子已经开出,不为赌博,只为有个彩头,看起比试来更加尽兴。因为知晓白瑾是举人,自然押白瑾胜出的极多,水溶名牌面前的盘子,筹码少得可怜。

    公证命双方递上参比之人名帖,双方递上之后,其中一个公证人宣布比赛规则,竟是每人可请二至三人相帮,但相帮之人要在参赛人名帖之上。这已经是极无赖行径了,若是先行宣布规则再递名帖,不说别人,只加上林砎一人,水溶再请二三人有专长的来助拳,也未必能赢了白瑾去,如今水溶那头名帖开出,却是请了京中极有名的专擅手谈、书法和丹青的三位名士。

    见了这等不合理规则,水溶名牌前盘子筹码立刻多了起来。先行下注押白瑾的直呼不公平,不过一来大家都是有体面的雅士,二来所下之注不过助兴,倒没人当真反悔。

    漫说围观众人,便是其他三位公证听了这规则,也提出疑议。只昨日白瑾托大说比试内容水溶自择,比试规则水溶自定,如此先递名帖后宣布规则虽然不够磊落,但倒不算违了白瑾本意。

    白瑾也不管被人算计,冷笑一声,言道便是四人一齐来比,又何足道哉?这口气猖狂得围观众人到抽一口凉气。水溶不过尔尔,他请来助拳的三人却是了不得极有真才实学的,这年轻举子也太傲气了些。不过他生得太过俊美飞逸,淡淡疏离中傲气横生,犹如谪仙傲立冰雪世界,众人又觉他原该如此高傲,若是谦逊了反而不配他。

    水溶只在规则上做手脚,比试倒是规矩得很。相对各四张大案一字排开,两排相对,共是八张。上分设长琴、棋盘棋子、笔墨宣纸和颜料画笔画纸。

    公证人说,手谈只需一桌,遂又有小厮上来抬下一桌围棋,将上摆围棋的大案移至大堂中间,其他六桌依旧两两相对。

    水溶先至琴案前坐下,净了手,拨了几下琴弦,调正了音调。便挥舞双手弹奏起来。只见他双手时急时缓,琴声时而婉转时而激昂,真真琴技一流,指法高超。一曲甫毕,余音绕梁。众人听得鸦雀无声,水溶收了指法,停歇片刻,方站起身来,太白楼的众人都是有鉴赏力的,大家都知水溶琴技乃是真高绝,因而水溶起身之后,掌声雷鸣,经久不绝。

    水溶虽然在真正名士面前上不得台面,但是他琴技在京城中小有名声。原有些真名士看不上他,觉得一个纨绔能有多大本事,今日听了,倒肃然起敬。这等琴技,勤奋、天赋缺一不可,绝不是等闲附庸风雅就能练就的。

    白瑾听了微微一笑,也在琴案面前坐了,伸出一双修长白净手,净了手,只在琴弦上吹一口气,便传出琴声铮铮悦耳。他用内力吹动弦,动作轻柔如吹去琴上灰尘,端是俊雅潇洒。其实他这一口气轻轻吹过,已经试过音准了。

    众人只见白瑾右手往长琴中间一压,却是将一张长琴切作左右两半。众人正在疑心哪有人这样弹琴的?这白家公子长得谪仙一样,却是不会弹琴的粗人不成?

    只白瑾右手按在琴中,便仿佛将一张长琴切做两张,切短琴音阶叫长琴为高。只用左手弹出,一手曲子高亢激昂,犹如万马奔腾,又如大河奔流,磅礴大气。

    白瑾本是武艺高强的世家正宗,一手暗器打得也极好,他一双手速,岂是一般文人雅士能比的,一只手弹出双手的曲子,却是游刃有余,不显慌乱。到高亢出,众人以为就此尽兴,再激烈反而不美时,白瑾轻微俯下身子,在另一半张琴上吹一口气。

    这口气恰到好处,犹如万马奔腾于万里河山之时,又加入一场金戈铁马的争斗。竟是用一张长琴奏出两张琴的合奏之感,在座名士虽多,见识虽广,谁见过这样神乎其技的琴奏?个个都是听得痴了。

    白瑾渐渐直起身子,合奏又变成单奏,金戈铁马的激战渐散去,天高地阔恢复宁静。白瑾压在长琴中间的右手撤去,长琴恢复本来的音阶,白瑾双手柔和抚琴,一首百万雄兵万里河山中交战的曲子,最终在柔和平静中收尾。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白瑾缓缓起身,不看众人脸上神色,傲气得不染尘世。

    林砎中举之后,林如海夫妇便不瞒他,白林两家和皇家祖上之时他尽知晓。他当初不明白家祖上白公明明可以乱中为王,却甘愿归隐,如今听了白瑾之曲,见了白瑾之傲,仿佛透过时光,重回百年之前,看明白了当年白公为何远遁。

    围观众人瞠目结舌半日,过了好些时候,才闭上惊得张大的嘴巴,由衷感叹的鼓起掌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还比什么,单是这一手惊才绝艳的琴技,已经胜过多少人琴棋书画俱通的了。不少人附和称善。

    水溶断想不到自以为得意的琴道却这样完败下来,到底不甘心,且他请来的三个帮手却有实才。那擅棋的名士心想,一手琴技练成这样,未必有时间精研围棋,所以上场自谦了一回,落了黑子。

    围棋执黑先行占得一个先手,是极占便宜的,有宁失数子,不失一先的说法,因而执黑先行极是实惠。但围棋一道,有个规矩,皆是长辈让晚辈先行,棋艺高者让棋艺低者先行,所以水溶带来的棋士明明占了便宜,却没人说得着他,盖因执黑乃是谦逊之意。虽然他看上去比白瑾年长得多,但如今己方完败一阵,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白瑾也不争执,落下一粒白子。水溶带来的棋士也是高手,布局井井有条又暗藏杀机,十来手下来,峥嵘已现。白瑾自然也不落下风,落子如飞,妙招迭出。只相互落了五十余子,水溶带来的棋士渐渐不支,频频陷入长考。

    白瑾也不去理他,示意水溶带来的书法、丹青名士可以落笔了。自己也直接走到画案之前,不用颜料,只一支笔沾了墨,便笔走游龙,龙飞凤舞在画纸之上。围观众人伸着脖子看不见白瑾画的什么,只见白家公子白衣翩然,大开大阖处,优美潇洒。这白家公子一动一静,本身就是一幅画卷。

    那头棋士落子,白瑾复又回来落一白子,又走到画案之前,笔尖飞舞,不多时一副墨竹图就画好了。只这白公子怪癖得很,画完之后并不落款。

    再过一炷□□夫,水溶带来的棋士被逼得无处落子,投子认负。这边水溶带来的书法、和丹青名士也已经各自落笔。一幅好字和一幅好画皆已完成。

    单是琴技和围棋,水溶就负了两场,便是书画皆赢,也不过是个平手。公证来问,白公子的书法何时写,白瑾却笑道不写了。

    四个公证上前将一幅字两幅画取到一处。方才宣布比赛规则的公证就要宣布字画皆是水溶一方胜,双方打成平手,另外三个公证人却大不赞同,只言书画皆是白公子胜。

    众人听了纳闷,白家公子并没有写字,众人以为他只擅琴棋画三道,已是不凡,便是书法认负,也没人小觑他,怎么四个公证倒有三个判他书法也胜了?

    三个公证也不多言,命人将三幅字画挂在墙上,围观众人皆可看见。

    水溶带来的书法、丹青名士技艺自然不俗,两幅作品堪称上乘。再看未落款那副白瑾的画时,画的一幅墨竹也是极佳,和另外两幅字画不分高下,但是怎么又三位公证判了书画、丹青都是白公子胜呢?

    却听一个公证对挂画的小厮说:“你不识瑰宝需怪不得你,你且把那幅画反过来挂过。”

    小厮闻言果然小心翼翼的将画作翻过来,生怕伤着一点。众人看去时,恍然大悟:

    白瑾的画亦是字,字亦是画。竹节苍然间,每一簇竹叶便是一个字,只却要将画作翻过来,从背面看去,才能发现。白瑾画上作字,写的竟是反字,其精巧别致处,真真让人拍案叫绝。

    画纸不是宣纸,原没那么容易洇开,更加不容易透过纸背,但白瑾与普通文人墨客不同,他运上内力作画,竟是力透纸背,苍劲有力处,将竹节之傲刻画得入木三分。反过来之后,因画纸一阻,竹节苍劲犹在,又添朦胧。仿佛雾中观竹,隐隐不在尘俗中。因而单此观画,已经超过水溶带来的丹青名士了。

    再看竹间之字,层层深入,仿佛越往后看越有韵味,恨不能透过纸背去看纸后所藏如何大气磅礴。纸面之字不过冰山一角。也只有反面写字,才有这样外浅内深的效果,当真巧而又巧。

    水溶带来的棋士、书法、丹青名士输得心服口服,上前大家赞誉白瑾一番。白瑾依旧不悲不喜,神色淡然,带着疏离之感。明明他近在眼前,又让人觉得远在云端。

    围观众人见了今日一场比试,直呼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又有人提出要买白瑾之画,多少钱都愿意。白瑾却上前问水溶,你可认输。水溶面如死灰,点了点头。

    白瑾回过身来,不管期盼买画的众人,扬手将自己字画取下。双手一揉,一幅惊才绝艳的旷世佳作变成碎片,犹如一蓬玉蝶散落。

    众人惊呼声一片,好生可惜,然而字画已碎,无法修复。也空余感叹罢了。

    水溶落荒而逃,奔到大门处,白瑾一个响指,哗啦啦一盆凉水倾头浇下,淋了水溶一个落汤鸡。白瑾淡淡说道:“这是教你有自知之明,清醒一些别做白日梦。”他语调轻缓,却用内力传出,水溶清清楚楚听在耳内,逃得更快了。

    原来白瑾昨夜未归,却是在太白楼正门之上加了个小小机关。只他机关奇巧,太白楼小厮清早起来擦拭匾额,没有触发就罢了,漫说触发,竟连发现也不曾。更别说谁也猜不透白瑾在楼上打个响指,是怎么启动机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