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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京城各家也有打发处置下人的,但是像林家这么大张旗鼓、搞得满城风雨的却是闻所未闻。
京城就那么点大,贵族圈子多有来往,消息互通。谁家有什么事,不消多时便传得人尽皆知。况且谁不知道林如海年轻有为高中探花,又点了翰林院编修,现下谈论林家老爷光耀门楣的事余热未退,林家大肆整顿内宅,打发了好多下人的事又传开了。
世勋贵胄们对此事的说法褒贬不一,有赞林如海治家严明的、赏罚分明的,也有贬林如海刻薄寡恩的,更有一起造谣生事林家内囊已尽,打主意打到奴才头上的,各种说法莫衷一是。
独有那些治家有方的世家大族暗中喝彩,林如海已点了翰林,便是天子近臣,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但凡京中为官的,除了那起胆大包天的,谁不是小心翼翼?林如海刚刚上任便亲自清理了家中不法之人,不徇私、不护短,日后便是遇到小人想从家中下人下手,也不会让人寻到不是。
这些人中但有身居高位的,以前还觉得林如海世家子弟,年纪轻轻中了探花,便是满腹诗书,只怕人情世故、为官之道上也无甚长处,这样看来,这林如海除了才学之外,倒是其他俗务世故也是极通,既不迂腐,也不古板,是个可造之材。
贾敏只是吸取前世贾家覆灭的教训,趁早打发了家中不得用的人,不想却因此举让林如海得了好多务实官员的青睐,已经改变林如海日后的仕途轨迹。只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但说眼前,面对种种流言,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传言自然也流传到贾府各处的耳中,急得贾母什么似的。
贾母房中,除了心腹丫头鸳鸯和心腹婆子赖嬷嬷外,其他人都被退了出去,还有好几个丫头守在门外,竟是苍蝇也飞不进一只。
春兰、夏荷跪在下头,哭得什么似的,一点不敢抬头看这位要抬举她们的老封君。好半日,春兰才唯唯诺诺的开口道:“回老太太的话,自从跟了夫人去林家,我们处处留心,时刻谨慎,实不敢有半分不尽心。我们并不知哪里惹恼了太太,竟然一并被打发出来。”
贾母沉吟半晌,方道:“姑太太什么时候露意不留你们?之前竟是一点音信不知?”
春兰又磕了一个头道:“太太成婚这几年,对我们姐妹几个都极亲厚、极信任的,不是其他丫鬟婆子可及,直至老爷中探花那日,太太突然让找身契,奴婢实不知做错了什么。便是我惹了太太不高兴,老太太想想,怎么其他三个姐妹并王贵家的都不用了。”
“说到王贵家的,王大娘哪里去了?追回来没?”贾母这次却转身问的赖嬷嬷。
赖大家的忙道:“回老太太的话,王贵家的听说王贵落了罪,当日就卷了细软逃了,虽说王贵家的钱财外头得的都充了公,欺压别家得的亦还了苦主,贪墨的也归了林家,到底有几样藏得极好的好东西被王贵家的低价当到了铺子里头,还都是死契。”
说了这一通话,赖大家的又是心惊又是不屑,自己夫妇所得比之王贵家的,多了数倍不止。王贵家里做的那些事,虽然放到官府确实违法,但是哪家豪门贵族有体面的奴才没做过?便是在乡里低价买了些良田美宅,苦主知道了买主在公侯之家当差,也不敢说什么。这林家不但不护着下人,还多管闲事去报官,也不怕寒了下面人的心。这样下去,谁还给主子尽心办事?
因为赖大夫妇颇为贾代善夫妇做了些不好让人知道的勾当,便是行事大胆些,贾代善夫妇也假装不见。颇有些要闹将起来的,少不得还帮忙帮衬掩盖。林家那样护不住下人的行事,赖嬷嬷颇有些看不起。
又问了半日话,实问不出贾敏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也只得作罢。当初贾母给贾敏挑陪嫁丫头,本来就想着日后抬举了做屋里人,所以不但人物妖娆出挑,且这几个丫头的老子娘依然在贾府。
贾母想着这样,这些个丫头就算抬了姨娘也不敢不尽心,比外头寻的强,自己原是一颗心都为了女儿,没想到贾敏竟是不领情。贾母便寻思定是林如海背后挑唆的。
贾母遣散了春夏秋冬四婢,只觉心中烦闷,只留鸳鸯一个伺候,赖嬷嬷陪着说话解闷。
贾母一张沉香拐在地上杵得咚咚作响:“我这么多女儿里面,最疼的独敏儿一个,她素往最是聪明伶俐,怎么如今行事这么糊涂起来。就说要整顿内宅,借故拿人作伐子,也是把不听话弹压不住的打发了,怎么家里带过去的亲信反而一个不留。姑爷那样年轻又有出息,长得又那样风流,将来添了房里人,敏儿如何自处?趁此机会该当借势打发了拿捏不住的林家家生子,多多提拔自己人才是。”
赖嬷嬷也觉得林家这事蹊跷,只不敢说破,讪笑一回,安慰贾母道:“我也是看着姑太太从小长大的,那聪明劲头打小与别个不同,十个小子还不如她一个。想来姑太太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定是有其他缘故。老太太也别太操心了,老太太亲自教养的姑娘,能差了什么不成?”赖嬷嬷虽然嘴上这么安慰贾母,到底自己心理也是没底,觉得大约贾敏在林家真的失势了。
“还有什么缘故?定是在家里做不得主了,每回回来或是去信,我那次不是让她提拔春兰?不但一直没有动静,这次还一并打发了。我敏儿最是听话,若不是身不由己,何至于如此?如今姑爷出了孝期,那样年轻就中了探花郎,又是那样的人品才学,只怕不日就要纳屋里人,如果新来的姨娘和敏儿不是一条心,该如何是好?”贾母说到伤心处,不觉流下泪来。
赖嬷嬷见贾母伤心,遂安慰道:“春兰那丫头小时候虽然好,到底是生得太齐整了些,许是现在心思大了,姑太太早些打发免得日后生事也未可知。老太太切莫太过悬心,没得姑太太那里好好的,老太太却愁坏了身子。”鸳鸯亦上前,亲为贾母拭去眼角的泪水。
贾母听了心下略好受了些,到底担心道:“你哪里知道,当初我替敏儿挑的陪嫁丫头,父母老子的性命都在我手上捏着,哪里敢不听话?就算有了野心也不敢不看敏儿脸色。”说罢又叹了一回,到底事已至此,也无法了。
其实贾母最不喜姨娘小老婆,盖因她年轻时,贾代善的几个屋里人惯会争宠好胜,弹压几房老姨太太贾母没少费工夫。她为了女儿不重蹈覆辙,便教女儿自己先下手为强,自己收了听话好弹压的屋里人,对外别人不能闲话什么,对内也不疲于应付,不怕宠妾灭妻之事发生。
只是她一向认为男人都是猫儿脾性,惯爱偷腥,却不知并不是世间男子皆是如此,此等见识到底低了一等。上辈子贾敏尊崇母命,作茧自缚,重生一世的贾敏反思之后,却不会再自己挖坑往里跳了。
却说国公府荣禧堂里,前儿林如海高中之时,王夫人好不羡慕。贾政靠着老太爷临终遗本方得了个主事之衔,到底不如林如海科举出仕有体面,何况林如海又年轻几岁,当真前途不可限量。
自从林如海中了探花,贾敏又不把没有子女放在心上,王夫人就觉得被贾敏比下去,心中老大不快。
直至听说林家打发下人这一场,心里方畅快了:“姑老爷高中那会儿,姑太太宴请各家女眷时何等风光,我还以为当真夫妻恩爱和睦。原来竟是这样,身边不留一个体己人……啧啧”王夫人喝了一口茶,一脸看似同情,实则幸灾乐祸的摇头叹息,但觉这些时日的烦闷一扫而空,浑身畅快。
“看样子,姑太太身边一个亲信也无了,啧啧,当初在家那会儿何等金尊玉贵,不成想现在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探花郎夫人也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一个七品小官的夫人,不知道这日后的日子怎么过。”陪房周瑞家的附和着王夫人说,把自家主子哄得眉开眼笑。
吃过晚饭,王夫人照例到贾母房中昏定,见贾母眼角微红,略一思忖,也猜到是为那事了。但王夫人并不说破,只请了安陪贾母说话。好一会子之后,才让外头伺候的丫头婆子把贾珠、元春带下去,自己却不走。贾母见这光景就知道媳妇有话要说,自己只吃茶。
如此沉默了好一会,王夫人才小心翼翼的说:“有些话,我原不该讲,只是前儿到我哥哥家吃酒,嫂子并做客的王妃诰命说话不大好听。”
贾母放下茶碗,抬起头来。她素知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是个有本事的,所以王家大小宴会,走动的贵妇诰命极多,好几家王妃也给情面,愿意和王子腾夫人来往,是以王夫人的话兴许有几分真。故听王夫人接着说。
“其他倒没什么,各家王妃、诰命虽然都知道姑老爷家打发了不少下人的事,不过别人家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北静王妃一向与咱们家极好,所以在僻静处拉着我说了两句姑老爷这么做,岂不是给咱们荣国府没脸?”王夫人细声细气的说完,有些忐忑的看着贾母。
她说的话倒是真的,贾母也想到了。不过北静这么说是担心贾敏的处境,这话从王夫人嘴里说出来,又有不同。外间不知,王夫人却深知贾敏那些丫头、陪房,都是贾母亲自捡的好的,现在被林如海一并打发,这可不仅打了贾敏的脸,更打了老夫人的脸了。贾敏当年十里红妆出嫁,国公府嫁女何等风光,如今身边一个心腹没留住,老太君脸上还有什么颜面?
贾母虽知王夫人说的实话,但是由自己媳妇说出来,到底脸上无光。沉默了一会子,方说:“你素日是个好的,以后别学那起嚼舌根的。我素日喜欢你庄重稳妥,这些话,以后再也别说了。不但污了咱们耳朵,传出去,倒说荣国府手伸到女婿家里了,姑老爷没脸,咱们也不见得好。”
王夫人点头称是。心里却想,贾母终究向着贾敏。便是贾敏治家无方,也能说成自己的不是。
回到房中,王夫人仍觉有些气不过,周瑞家的来请安,开导了一回说:“太太也是糊涂,竟去置那等闲气,太太如今膝下一双儿女,掌家之权又在手上拿着。老爷敬重夫人,咱们家舅老爷更是今上跟前的红人,太太跟一个七品官家里不得志的夫人比什么?”
王夫人听了,也把心中不快放下了,哼一声道:“就是,什么阿物儿,咱们王家地缝子扫一扫,不知抵一个七品小官多少年俸禄。我当真糊涂了。”脸上轻蔑一笑,心底到底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底气不足。
好在自己不似贾敏那般无用,身边得用的人,哪个不和自己亲近?便是整个国公府,又有哪处没有自己的耳目?况且自己一双儿女极好,不像贾敏出嫁几年,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到这里,王夫人一口浊气呼出,顿觉当初贾敏尚未出嫁时给自己的不快,都随着这口浊气出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