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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蜀和北元的使者队伍是在十月末抵京的,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双方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抵达。
宋衍派了信王宋华泽和仁王宋华洛亲自出城相迎,而后头接待使臣的一应事宜,许是为了公平,宋华泽主要负责北元,而西蜀则是交给了宋华洛。
北元这边,因为皇帝陆锦丰身体欠佳,太子陆宇铭留在朝内监国,故此则派了成王陆宇琛和武威大将军贺钦做为代表前来贺寿。而相较北元这边的声势浩大,西蜀则要简单得多,只派了殷王薛延平和一应礼部大臣。
两国进京之后立马就进宫拜见皇帝,稍后朝中就传下了命令三日后正式为两国使臣在宫中举办接风宴,朝中三品以上大臣皆携眷进宫参宴。
而作为南越数一数二的名门,姚家自然也在参宴之列。
宴会前一天,周梓曈身边的大丫鬟锦云带着人捧了一袭新做的水红色银纹绣百蝶宫装送来了锦澜院。
“七小姐,这是云霓坊的人那边刚刚送过来的参宴衣裳,夫人吩咐奴婢先拿过来让您试一下,若是有不合身的立马就拿去让人改一下。”锦云笑盈盈地道。
静香从她手里把衣裳接了过来,姚景语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试一下,若是有不合身的,回头再让人去和母亲说一下。”
“是。”锦云福了个身就告退了。
彼时,妙菱一边伺候着姚景语换衣裳一边唧唧喳喳地道:“奴婢听大厨房里负责采买的管事说这次两国使臣进城的时候可热闹呢,特别是北元那边!”
姚景语乍一听就有了些兴趣,就一面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一面挑了眉问道:“是吗?怎么个热闹法?”
妙菱道:“奴婢听说北元这次来的除了王爷和将军还有一位小郡主,而且那位小郡主可是一路坐在四面敞开的轿子里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过来的呢!”
说着,又撇嘴叹了句:“也不怕自己的相貌都被人看光了!”
妙菱是不能理解,毕竟虽然南越这边对女子的要求并不算严格,但平日里贵族女子出去也都是要带着帏帽或者是轻纱覆面的,轻易不能让旁人看了自己的相貌,就算是以前青州城里的那些胡女,也没这么开放呢!
姚景语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每个地方风俗不一样,就说咱们这边远隔重洋的地方,女子坦胸露乳的穿着暴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啊——?”妙菱惊讶得张大了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还有这种地方呀?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上看的!”姚景语神秘一笑,说着就新换上的衣裳在铜镜前转了一圈。
云霓坊的绣娘技艺高超,那一只只绣上去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一转动就徜徉在蝴蝶花海里一样,妙菱忍不住叹了句:“小姐真好看!”
而这个时候,宸王府里,宋珏也从林振手里接到了最新的消息,当初去千兴城监视宋彻的人是由他挑的,后来宋珏便也干脆将两边联系的事宜交到了他的手上。
彼时,林振将前方传过来的消息递到了他的手上。
宋珏慢悠悠地展开纸卷,半晌,凤眸微眯:“宋彻带了个神秘女人上京?”
说起南越的这位逸安王,除了年少时期的惊才绝艳以及颇受先皇喜爱一度让人以为他会是未来的储君之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只怕就是他已过天命之年却仍未娶妻的事了。宋彻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去了封地,期间,宋衍也曾亲自给他赐过婚,只不过每次送去的新娘要么病死要么出了意外总之都是折在了半途中。几次三番一折腾,逸安王克妻的名声就此传开,久而久之,宋衍干脆也不管他了,但是,这些年千兴城里的探子倒从未少过。
宋珏脸上神色不明,就又抿着唇问道:“这些日子留在千兴城里的人都没发现这个女人的存在?”
林振摇头:“恐怕就连逸安王府里也未必有多少人知道。这次若非是那女人半路上犯了病,逸安王派人去抓药,咱们也不会跟着捕捉到这一丝痕迹。”
“这倒是有意思了!金屋藏娇?”宋珏眼中一厉,嘴角却忽然绽开了盈盈笑意,又意有所指地讥诮道,“既然之前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会儿倒是不惧被老头子发现的危险把人带到京城来了!”
林振张了张唇,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难道知道那人是谁了?”
宋珏举步走到灯罩旁,抬手将手里的纸条扔进了火中化为灰烬,笑容里渐渐漫上了一丝冷意:“大约是知道吧……”
如果真的是那个女人的话,也就不难解释上次他亲自去千兴城的时候撞见的那个鬼面人为何会冒险回来南越去找宋彻了!
三日后的接风宴设在了宫里的朝华阁,一大早的静香几个就将姚景语从被窝里拖了起来盛装打扮。姚家关于早起请安的规矩不严,到了姚景语这里就更是形同虚设。彼时,姚景语坐在铜镜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就满不在乎地道:“今日咱们又不是主角,随意装扮一番就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被安排坐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
如今日这般盛重的国宴,到时候必然少不了那一大群皇亲国戚还有高门贵族,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妙菱却哼了声:“咱们可不能被人比下去,就让以前笑话您的那些小姐们好好地自惭形秽一番!”
对于姚景语未恢复容貌前所受到的奚落和嘲笑,妙菱是一直都耿耿于怀的。
姚景语知道这丫头争强好胜的性子,就也笑了笑,随着她去。
彼时,到了朝华阁的时候,早已是宾客满席、人影攒动,一派热闹的景象。
上首帝后以及几位妃子的位子尚且空着,只两国的使臣和南越的臣子基本已经到了位。
姚景语被安排在第二排靠后的位子上,旁边刚好就坐着周雯。
坐定后,周雯戳了戳她的胳膊,姚景语顺着她揶揄的目光看去,刚好就隔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撞进了对面那双潋滟的眸子里。
耳尖稍微有些发烫,却也不像一般的小女儿家般羞涩地低下了脑袋,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冲着宋珏扬唇一笑。
彼时,宋珏下首不远处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将这番景象尽数收进了眼里,凤眸一斜,就扭头低声问向了身边一身材壮硕的男人:“那女子可就是之前和南越宸王殿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姚国公府七小姐?”
男人循着她的视线往姚景语那边望了下,又看到坐在他前排的姚行之以及姚家诸子,就点点头:“应当是吧!前面那几位就是她的父兄,以前在战场上下官曾有幸见过。”
陆颖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见状,似想起些什么,男人又咳了下,然后叮嘱道:“郡主,出门前,公主曾吩咐下官好好看着您,不让您随便生事!”
别看这懿德郡主小小年纪,手段可一点儿都不输旁人,往日里整人的手段那是一套一套的,把人整死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贺钦是真担心她不知天高地厚又在这里惹是生非。
女子撇撇嘴不以为意道:“贺将军,你放心吧,本郡主自有分寸!”
贺钦却蹙起了眉,眼里透着几分不信任——
依着他的意思,这一趟就不该带懿德郡主过来,可这位小郡主十分坚持,人家是岚曦公主的掌上明珠,生父又是公主的心上人,哪里轮得到他来说三道四?最头疼的是,成王陆宇琛是皇上和太子那一派的人,而他则是暗中投靠的陆瑾年,这么一来,照看这位刁蛮郡主的重担可不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贺钦如是想着,就听到外头太监尖利高昂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明黄仪仗逶迤而来,帝后以及各位妃子尽数入座。
众人起身行礼,宋衍抬了下手,淡淡道:“都起来吧!”
姚景语坐回位子上的时候似不经意般朝龙座上的天子瞥了一眼,只觉今日见到的宋衍与之前那次大相径庭,脸庞浮肿、眼神虚浮,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强撑着精神一样。
只不过她也知道这种场合是不宜多言的,故此就也当做没看到静静地坐在一旁欣赏起了节目。
同平常的宴会一样,歌舞助兴自是少不了,两国使臣接连起身敬酒,感谢宋衍的隆重招待。
今日的接风宴只是盛宴前的下酒小菜,真要有什么估计也得到了寿宴那日再提,故此双方心有灵犀地不谈国事,只论风月。
贺钦是北元的重要人物,也是今日宴会的主角之一,自然免不了被接二连三的灌酒,酒过三巡,已是满脸通红,就起了身告罪下去解决三急。
宋衍会意,就使了个眼色给何公公让他吩咐小太监领着人下去。
贺钦解决好之后,只觉浑身轻松,但到底是酒劲上头,脑子里还是一片昏昏沉沉的。回去途中,那小太监领着他在御花园里九拐十八弯的绕了起来,贺钦并未察觉,只是行至一拐角处,却突然撞上了一具温软的身子,他下意识地抬手抱住。
彼时,宋华芷弄脏了衣裳,正好准备回去换一身。虽然依着她谨小慎微的性子,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故意让宫女将汤汁洒到了她的身上,但后来转念一想,宋华菲已经嫁出了宫,今日甚至都没来参宴,而她也没有值得别人算计的地方,这应当就是巧合吧?
只没想到,走到御花园一处拐角的地方,会突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宋华芷猛地抬头望去,就看到一张满脸凶相的国字脸,贺钦其实今年尚未满三十,但是他十几岁就入了军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腥,相由心生,看起来就令人生畏。
宋华芷吓了一跳,挣扎着就要叫出声,可后腰处突然被人抵了一下就感觉声音到了喉咙口怎么都发不出来。她又急又怕,眼泪刷的一下子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而彼时的贺钦却被眼前的美色惊得呆怔在那里,不由得就瞪大了眼睛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喜好美色众人皆知,而且最喜欢的就是像宋华芷这种相貌秀丽娇婉的年轻女孩。
“你是宫女?”贺钦如盯住了猎物的野狼一样,双眼放光地将人放开,见她要逃离,就一把擒住了手腕将人拖到了跟前,放肆地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本将军看上你了,一会儿就跟你们皇帝陛下讨了你,回头你就跟着我回驿馆!”
宋华芷拼命地摇着头往后缩着身子,嘴里却呜呜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一旁领着贺钦的小太监和宋华芷自己身边的宫女却恍若未闻一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贺钦见她一副抗拒的样子,又喝多了酒顾不得现在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顿时就挑了眉怒道:“你不愿意?信不信本将军现在就把你拖到你们皇帝陛下的跟前?”
贺钦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几分,宋华芷疼得俏脸皱成了一团。
就在贺钦拖着人往前走的时候,一阵迅猛的疾风突然朝着他的脸颊而来。
不得不说,贺钦的警觉性和灵敏性还是挺高的,饶是步伐已经有些虚浮了,他还是第一时间放开了宋华芷,然后动作迅捷地挪动着身子堪堪避开了这啸啸生风的一拳。
彼时,姚景昊将吓得浑身颤抖的宋华芷挡在了自己身后,就绷着脸严肃道:“贺将军若是不认得路,在下可以带你回去,毕竟让皇上等久了也不好!”
贺钦眸中一厉,却很快敛了神色,换上了一副笑脸拱拳道:“原来是姚四爷,你们南越皇宫构造复杂,这领路的也是个不知事的,走走走,本将军这就随你回席!”
说着,又往宋华芷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一勾——
一个小宫女而已,来日方长,横竖他在这云阳城里也还是要待一段时间的,不愁找不到机会。
而就在贺钦离席这一段时间,宴会上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彼时,一组杂耍退场,北元的懿德郡主陆颖萱却突然站了出来,笑意盈盈道:“越皇陛下,为了感谢您的盛情招待,懿德特意准备了一组歌舞助兴!”
陆颖萱时年十三,但北元那边的女子发育的早,身形大多高挑合宜,陆颖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再加上她艳丽无双的面容,一袭亮眼的挑金丝火红色束腰长袍,倒是将今日席上不少精心打扮的贵女比了下去。可是甫一看到她那双似曾相识的盈水凤眸之后,宋衍却眸中一震,眼底快速掠过一丝异色,只不过到底身居高位多年,他的情绪并未有任何外露。
旁边苏皇后见他久久未有反应,就轻轻提醒了句:“这位懿德郡主是北元岚曦公主的亲女。”
宋衍当然知晓,不仅知道这个,而且还知道陆颖萱其实是陆瑾年和身边那位足智多谋的幕僚生下的私生女。当年,驸马发现二人的私情之后,陆瑾年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一纸休书休了驸马,然后明目张胆地将陆颖萱改为了北元皇家的陆姓。甚至连那位神秘幕僚,这十几年都一直留在她身边,帮着她斗倒了丞相谢元华,差点就一家独大,做起了背后垂帘听政的女皇。
这件事在北元的上流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宋衍真正好奇的,其实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是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幕僚,就连他派到北元的探子,也没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宋衍正了正色,就眉目和煦地笑道:“既然郡主一片好意,朕自然不能拒绝了。”
陆颖萱虽然全身上下包裹严实,但腰肢纤细、动作灵活,眉梢之间,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风情,尤其是扭腰摆臀时毫不避讳的大幅度激烈动作,看得席上一众男子面红耳赤,更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学究,就羞得撇开视线黑着脸低声骂了句:“伤风败俗!”
然则虽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但最后一曲舞毕,宋衍还是亲口给了陆颖萱赏赐。
陆颖萱也不推脱,反而是满脸笑容道:“越皇陛下,本郡主在北元的时候就听说你们南越贵女多才多艺,今日不知也能否让我有幸一见?”
敢情闹了老半天,这是要比起才艺来了?
此言一出,立马就有资历颇深的老御史站起身反对道:“启禀皇上,闺阁才艺本就是女儿间附庸风雅之事,若是像那些舞姬一样展示于人前,又成何体统?”
言外之意,咱们南越贵女又不是歌舞坊里随随便便的舞姬妓子,一个个可都是极有规矩的,又岂是你这种和烟花女子一样的低俗之人可比?
陆颖萱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生气了,反而依旧一脸笑眯眯地等着宋衍的回复。
宋衍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随口问道:“郡主有人选?”
陆颖萱狡黠的目光在在座诸位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角落里,就挑着眉下巴微抬,一副娇俏少女的样子:“听说姚家七小姐前不久才认祖归宗,而且才艺出众,不知懿德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得动她?”
宋衍面色骤沉,同姚家人一样,他并不想姚景语的过去被人提及,因为这个过去总是不可避免地就会带上宋珏,若非姚家识相早早地给她定了亲,这次他势必是要在两国之间选一将她送去和亲的。
但是陆颖萱却浑然未知的样子,仍旧双目亮晶晶地盯着姚景语。
彼时,殿中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这里,姚景语垂着眸子,心里一阵气恼,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明明都这么低调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盯上了!
这位懿德郡主,她好像和她素不相识吧?
见宋衍不发话,姚景语正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拒绝,突然就听得上首宋衍左手边的乔贵妃柔声道:“皇上,臣妾听说下面这一组舞乐请来的是御乐坊里声名远播的秦大家,这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了呢!”
乔贵妃的相貌也很美艳,但嗓音温柔,笑起来也似暖阳般熠熠生光,宋衍扭头望向她,眼中尽是宠溺之色,就点点头:“既如此,就吩咐人赶快上来!”
陆颖萱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姚景语松了口气,却在不期然的目光碰撞下,见到斜对面的陆颖萱嘴角勾起,朝她抛来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莫名其妙!”姚景语心里暗骂了句,却也知道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就结束。
果不其然,出宫的时候,快到宫门口时,姚景语“恰好”被陆颖萱撞上了,彼时,陆颖萱一脸笑容地站在她和姚家人面前,道:“国公爷、姚夫人,本郡主有些话想单独和七小姐说。”
姚行之和周梓曈望向姚景语,就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那边等你,莫误了出宫的时辰!”周梓曈对陆颖萱刚刚当殿挑衅十分不满,这会儿自然也不希望姚景语和她多有接触。
彼时,离宫门不远处的空地上,只剩下姚景语和陆颖萱两人,诸如静香等丫鬟都退后了几步站得远远的。
“郡主,有话就说吧!”姚景语抿着唇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陆颖萱却摊了摊手,弯着唇道:“本公主没话想和你说,就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姚景语斜斜睨了她一眼,一副“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去看大夫!”的样子,这会儿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估计也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更何况她就觉得怎么看陆颖萱都不顺眼,大约就是因为她那双和宋珏简直如出一辙的眸子,于是就冷了脸色甩袖道:“神经病!”
说完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得后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彼时,但见一辆马车飞速朝姚景语冲去,姚家人都离得远,见状一个个地都面露惊恐,一面朝她奔来一面大喊道:“小语,小心——!”
只是那马儿跟疯了似的速度奇快,就算是他们动作迅猛也来不及了。
这时候宫门口处尚未离开的官员一个个也是惊得脸色煞白,一颗心几乎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么一撞上去只怕不死也要重伤,这姚家小姐可真是多灾多难!
马车一路疾奔的同时,里面还传出了一阵阵惊恐的女子尖叫声和小孩子的啼哭声。
姚景语本能地扭过头去,眼见着那喘着气儿的马头在自己漆黑的瞳孔里越来越大,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目光甫一流转,却捕捉到了陆颖萱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恶毒笑容——
是她,是陆颖萱!
姚景语狠狠地眯了下眸子,同时心一横用力咬了下舌尖,正要挪动身子,却见一道大红色身影如一阵疾风般突然冲了出来,在马车险险要撞上姚景语的时候,腾身而起,一脚踢上了那已经陷入癫狂的马头。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燕青、燕白二人在马车里的三人被甩出车厢时几乎以鬼魅般的脚步迅速上前提着几人的肩膀将人救了下来。
宋珏这一脚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马儿一头栽倒在地上,惨鸣一声,脑浆四溅。
“啊——!”四周围观的人惊叫出声,那蔓延一片的浓浓血腥味使得不少人当场就呕吐了起来。
“小语……”宋珏如失而复得般喟叹一声,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真实情绪,但那环着她的胳膊在隐隐颤抖,毫无保留地将他此刻的紧张情绪完全泄露了出来。
姚景语差点喜极而泣,激动之余也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差一点也许她就见不到他了。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在了此刻,旁观的人一时间皆静默无言,也没有人舍得上前去打断这一片静谧美好,甚至在很多年后都还有人记得这一幕——
那年太极门前,艳阳之下,乌发飞扬的貌美红衣男子,如捧着至宝一样怀中紧紧拢着那盈水般的娇俏女子,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温柔得能化开一汪清水一样。彼时,那一对璧人身上恍如散发出令人向往的金色光芒,几乎所有人脑中只余下了一句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后来还是礼部尚书那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厚着脸皮上前道:“多谢宸王殿下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尽!”
今日那突然发疯的马车是他家的,车里面坐的是他的夫人还有两个嫡孙,这要是被甩了出去,只怕当场就要丢了性命,他当时真是吓得腿都软了!
“王爷,那马是中了七步癫!”燕青上前禀道。
礼部尚书吓得身子一颤,赶紧就抖抖索索地跪了下来,一个劲地磕头道:“宸王明察,此事和下官绝无关系。”
刚刚只顾着劫后余生的惊喜,倒是把最关键的事情给忘了,那马是他家的,这么一来,可不是他的嫌疑最大了么?联想着宋珏平日里的恶名,礼部尚书刚刚放下去的心又瞬间提了上来……
姚景语微微皱眉,就扯了扯宋珏的袖子意有所指地朝他眨了眨眼:“这事只是意外……”
宋珏垂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陆颖萱的身上,彼时,见宋珏也望了过来,陆颖萱非但没有丝毫心虚之色,反而是冲他扬眉一笑。
宋珏双眸紧缩,一片浓厚戾气自眼中腾腾升起,他紧了紧手中的拳头,却依旧朝着姚景语挤出了一个笑容:“好,你说是意外那就是意外。”
“这个意外我也总会尽数奉还的!”姚景语弯了弯嘴角,几乎是咬着牙道。
虽然她已经能确定是陆颖萱做的了,但是她身份特殊额,而且七步癫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罕见之物,他们手上没有证据,光明正大地对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彼时,周梓曈走了过来,就心有余悸地拉着姚景语上下打量了一番:“小语,你真是吓死娘亲了!”
“我没事!”姚景语转了一圈向她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周梓曈赶紧心疼地阻止。
彼时,姚行之与宋珏的目光交汇,姚行之微微颔首,眸中多了分缓和与感激之色:“多谢宸王殿下救了小女。”
宋珏却没给他面子,直接凤眸一撇,然后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而陆颖萱这边回了北元驿馆之后,贺钦就急匆匆地找上了她,面色沉肃:“郡主,今日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贺钦虽是问她,但其实心底已经有了肯定,原因无它,以前在北元的时候陆颖萱就使过相似的手段将一位正值妙龄的贵女生生害成了瘫子!
陆颖萱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银针,甚至连眼皮都没抬:“是又怎样?”
还是又怎样?!
若陆颖萱不是堂堂皇家郡主,不是陆瑾年的女儿,贺钦真想一巴掌呼死她!
他此番前来是带了公主的命令要结交南越势力,给他们拉后盾的,结果这小祖宗倒好,一来就给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郡主为何要对姚七小姐出手?你与她有旧仇?”贺钦勉强平复了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
只这话一问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更何况陆颖萱之前从未来过南越,怎么会认识姚家女?可是左思右想,他就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彼时,陆颖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慢腾腾地弯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裙角,然后就冲着贺钦嫣然一笑,红唇微启,神秘兮兮道:“因为呀,她是宋珏心里的女人啊!”
从她知事的时候起,宋珏这个名字就跟一个魔咒一样时常被她母亲念在嘴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作为陆瑾年的女儿,她自然是要忧母之忧了!而且,今日看宋珏那般紧张的样子,就更增加了她对付姚景语的*,杀人的首选是诛心,而姚景语就是宋珏的那颗心!
见贺钦惴惴不安的样子,陆颖萱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而是反过来安慰他:“贺将军,你放心好了,本郡主很小心的,银针射进那匹马的身体里的时候,没人看到。来之前不是也曾打听过了,其实宸王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权,反而颇受泰熙帝的忌讳,所以他抓不证据压根就不敢对我做什么的!”
贺钦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子,背上陡然一股凉气窜了上来,果然不愧是陆瑾年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一点也不像个闺阁女儿家!但他却没有陆颖萱那么乐观,宋珏明面上是不能做什么,难不成暗地里还不能使手段了?
思及此,贺钦一个激灵,赶紧就大步跨了出去吩咐他们带来的人一重又一重地将驿馆守个水泄不通,尤其是陆颖萱的房间!人是他带出来的,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饶是如此,贺钦还是不放心,他不是陆颖萱那种心如蛇蝎却头脑简单的女子,宋珏之所以让人忌惮肯定是有原因的,有时候往往是眼睛看见的才是最不能相信的。皇家之人,有几个是不藏拙的?原本还想着要吊一吊宋华泽的胃口,即便双方是互相合作,也好多提些对北元有利的条件,但现在和宋华泽联手一事却是刻不容缓!
因为宋衍亲自下了命令让宋华泽负责接待北元来使,所以寿宴之前的这些日子宋华泽也就正大光明地带着贺钦等人在自己名下的园子里设宴款待。
彼时,两人举杯交谈,宋华泽就状似不经意般问了句:“本王听说那日在宫里接风宴的时候,贺将军在御花园里遇到了三皇妹?”
三皇妹?三公主?
贺钦恍惚了一瞬,这几日他被陆颖萱的事情弄得烦躁不已,经宋华泽一提醒这才想起来那日在宫里遇到的那个美貌女子,难不成之前是他眼拙认错了?也是,哪有宫女能长得那般好看的?!
宋华泽这么一问,贺钦也不是个糊涂人,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所以御花园那一出偶遇是这位信王殿下有意安排的?他这是打算献上三公主好换取他们之间的合作了?
其实这次他和陆宇琛这政治立场截然不同的两人一起被派了过来,本就存着一种竞争,现在宋华泽选择了他,无疑是对他以及陆瑾年在北元朝中势力的一种肯定——
这种认知让贺钦瞬间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更何况他本就看上了宋华芷,自然没有拒绝宋华泽的理由。
但心里这般想,面上还是装模作样地客套了一阵:“信王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三公主金尊玉贵的,贺某怎敢肖想?”
见贺钦明明心里猴急不已面上却强装镇静的样子,宋华泽端起手边的酒抬袖饮下,同时嘴角隐晦地牵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却并不急着去回应他。
果然,贺钦等了片刻都没等来宋华泽的只言片语,就眼眸四下转了转,又道:“若是信王殿下真的愿意将三公主下嫁,贺某保证一定会奉她为正妻,好好对她一辈子!”
宋华泽心里冷笑,堂堂南越公主不做正妻难道还做妾不成?
只面上,他却笑道:“贺将军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本王和母后都放心将华芷交给你!”
诚然,原本和亲人选已定,宋华芷并不在此列,但她一个宫女肚子里出来的,只消母后和父皇稍微一提,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贺钦面上一喜,忙端起酒敬了宋华泽一杯:“信王殿下的慷慨,贺某铭记于心!”
“还叫信王殿下?再过不久就该改口叫大舅子了!”宋华泽朗朗笑道。
贺钦先是一愣,很快就也仰着头附和着他大声笑了起来。
彼时姚家这边,那匹马被宋珏当场击毙后,尸体却是辗转到了姚家父子的手上,后来也是请了专门的仵作将马尸剖开,才发现了体内一根依旧泛着冷光的银针——
与普通银针不同,这根银针足足长了、粗了一倍有余,而且针面上还刻着肉眼难以分辨的花纹。
姚景昌隔着棉布从姚行之手中接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就紧紧地拧起了眉头:“这根银针似乎是有些眼熟……”
姚行之冷笑:“十六年前,北元战场上,陆瑾年便曾以此作为暗器袭击过焦远胜。”
泰熙二十二年,北元与南越之间曾有过一场大战,彼时南越这边,姚行之挂帅,时年十六岁的姚景昌也曾随军出征。而北元为了鼓舞军队士气,则是岚曦公主陆瑾年巾帼不让须眉,代替御驾亲征。这银针,便是陆瑾年惯用的暗器,当年姚行之手下不少兵士都曾受过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