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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正殿,只在四个墙角各燃着一盏烛台。阮清微抬首仰望,他的神情在昏黄的烛光中若隐若现,有几分倦意和冷沉。
慕昌帝从龙椅上霍然起身,脚步稳健的拾阶而下,驻步于她面前,沉声道:“朕说你不必当瑞王侧妃了,你无动于衷?”
顿时,阮清微只觉周身被威严的气势笼罩着,她不适的朝旁边挪了挪,微微笑道:“瑞王应该感激您的仁慈。”
慕昌帝的神色隐隐一变,负手而立,道:“殿中东南角有一坛女儿红,去取来。”
阮清微脚步轻快的取来了酒坛。
慕昌帝道:“坐下,喝。”
阮清微拨出酒塞,深深的一闻,酒香浓郁,眸光中立刻浮上欢喜色,笑问:“皇上是要跟民女‘秉酒夜谈’?”
“对。”
“请皇上稍微等一会。”
说罢,阮清微把酒坛放在桌上,身手极快的把八张木椅上的棉垫全收起,一手抱着棉垫,一手拖着一把笨重的紫檀木椅子,一步步的移到了殿外。
慕径偲宁静的站在殿外的院中,看到阮清微负重移动,连忙迎过去。
阮清微把棉垫递给他让他拿着,双手用力的拖着椅子移下石阶。
将椅子摆在院中,又把棉垫叠放铺平,阮清微轻道:“坐着等。”
“嗯。”慕径偲端坐着。
阮清微刚一转身,忽想到肩上御寒的斗篷,便解开斗篷为他严实的盖在身上。俩人相视一笑,她折回到殿内。
慕昌帝目睹了完整的经过,惊讶于她毫不遮掩的体贴,是真情流露,就像是呼吸一样的自然而然。他把他的惊讶清楚的呈现在了脸上,目光紧锁着她。
阮清微耸耸肩,漫不经心的拭去额头冒的细汗,道:“太子对民女照顾,民女对太子体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慕昌帝意味深长的道:“他是太子,你是民女。”
阮清微平静的道:“这不妨碍彼此相濡以沫。”
慕昌帝道:“他的眼光很好,你也是。”
阮清微不置可否的微笑。
慕昌帝坐回龙椅上,手搭在龙纹扶手上,若有所思的看向阮清微,沉声道:“你的审时度势是天生的?”
“皇上此话怎讲?”阮清微抱着酒坛饮了口酒,细细品了品味道,很好喝。是的,这就是她的评价,酒只在于好喝与不好喝。
慕昌帝直截了当的道:“说服庄文妃离开皇宫,很不易吧。”
阮清微一怔,既然开诚布公,她由衷的道:“感谢皇上的恩准和成全。”
“即救了魏家,又让庄文妃获得自由,此种一举两得的结果,是你跟慕径偲配合的巧妙?”
“这是一种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安和顺的默契。”
慕昌帝道:“不接着调查真正的谋害者?”
“不重要了。”阮清微恍然明白了慕径偲常说的‘并不重要’,很多事情并不一定要知道答案,知道之后反而是一种负担,因为结果已然在可控之中。掀开那种丑陋的表象,会使自己陷入糟糕的不可控的局面里,被影响的往往是很多人。
“善罢甘休?”
“若受害者魏淑妃不追究,愿此事能平息。”阮清微想了想,郑重的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皇宫之事,太子府本不该也不能插手,怎奈无法坐视亲友身陷囹圄而不管,望皇上宽恕。”
慕昌帝念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阮清微默不作声的饮了口酒。
慕昌帝不动声色的道:“韩珺瑶挑选附马时,在下榻的行宫遇刺,真凶是手持双钩铁链弯刀的刺客。经你说服韩珺瑶后,凶手成了大越国人。你在其位了?”
阮清微一怔,道:“皇上想休养生息,百姓要安居乐业,为了免使两国再起战火,身为芸芸众生,算是在其位。”
慕昌帝道:“同是行宫中,韩珺瑶为嫁慕径偲,巧言颇得庄文妃的信赖,庄文妃说服你不成,自己服下毒-药。经你说服韩珺瑶后,韩珺瑶忍气吞声的甘愿送上解药。你在其位了?”
阮清微垂首,不语。
“芳菲楼里,亦心公主和魏晏被人设计服下媚药共处一室,亦心公主*。经你的游说,他们俩人达成一致,对那日之事守口如瓶,并定下了婚约。你在其位了?”
阮清微惊骇,不语。
“京城外的界碑处,你欲跟韩铮封去大越国,手持双钩铁链弯刀的刺客刺伤了慕径偲,你剑法极为高强的杀了数名刺客。你在其位了?”
阮清微诧异,不语。皇上确实深不可测,很多事情他心知肚明,却不露声色任由发展。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到底知道多少?普天之下,他有多少暗卫眼线?!不由得,她心下一惊的暗忖:皇上是否也知道瑞王夫妇受辱一事,是慕径偲所为?!
慕昌帝知道的远比她以为他知道的多,直视着她的震惊诧异,他缓缓说道:“这是朕的天下。”
阮清微平静的道:“是,民女说皇上雄韬伟略,一点也不假。”
慕昌帝沉声道:“你的胆识、能力、仁义,令朕欣赏。”
阮清微愕然,说道:“民女惶恐。”
“惶恐?”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慕昌帝的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道:“朕欲封你为公主,可算是不祥?”
阮清微拧眉,喝了口酒压压惊,苦笑道:“皇上何必……”
“何必?”
“何必为难太子殿下。”
慕昌帝道:“朕会指婚一位太子侧妃嫁进太子府。”
阮清微双睫一眨,道:“皇上恨谁,就把谁的女儿嫁进太子府。”
“你不准?”
“民女没有资格不准,也不会不准。”阮清微轻缓的道:“民女虽是爱慕他,却不企图占有他,也不奢求他的许诺一生一世。民女着迷于他爱慕民女时的样子,和他的美色、灵魂、*。民女对他已经坦言,民女喜欢纵游天下,不喜欢被束被困,民女高兴了就多与他相互陪伴,不高兴了就离去,没有那么多的固执和倔强。”
慕昌帝愣了愣,她神色恬静,有着风一样的气息,飘忽不定,软绵的无形,软绵的极致,软绵到无坚不摧,且难以被摧。
阮清微漫不经心的道:“皇上的任何打算,封民女为皇妃、皇后、瑞王侧妃、公主,民女都无所谓。宫廷事多,民女已应接不暇,若不能体面的享受与他的心心相印、耳鬓厮磨,正好能助民女下定决心归于江湖。”
慕昌帝问道:“慕径偲会让你走出他身边的方寸地?”
阮清微想了想,微笑道:“不会。”
饮了口酒,她接着说道:“他是稳重高雅之人,总是知道如何妥善处理自己的事。然而,他为了民女已经有所改变,如果民女不告而别下落不明,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心性大变?”
又饮了口酒,她定睛的望向君临天下的慕昌帝,语声不轻不重的问:“皇上何必为难太子殿下?”
慕昌帝沉声道:“朕见不得他轻易的得到幸福。”
阮清微惊问:“为何?”
“朕心里阴暗。”
阮清微拧眉。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朕就厌他。”
阮清微非常不理解。
“他越优秀,朕越厌他。”
阮清微轻道:“无论您跟何皇后有多少爱恨情仇,他毕竟是您的儿子,对您尊敬有加……”
“尊敬有加?那不过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慕昌帝寒声打断她的话,“他心里极其厌朕,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原形毕露。”
阮清微思量着慕径偲对皇上的态度,似乎是有些不满,但并无歹意。作为局外人,她无法过多的评论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却不禁震惊他们的‘厌’。
正殿里寂静了片刻,阮清微问道:“皇上找民女单独说话的初衷是?”
“朕欣赏你,想封你为公主,你有了美貌、智慧,再有了权力,你可随心所欲的逍遥自在。”
“要唤太子为皇兄?”
“也可封你为长公主,让太子唤你为姑母。”
阮清微挑眉,道:“是一个很彻底的折磨太子殿下的法子。”
慕昌帝已经能联想到慕径偲痛不欲生的样子。
阮清微坚决的道:“但凡是想利用民女去裹挟他、折磨他、摧残他,民女绝不给任何机会。”
慕昌帝眸色深沉,道:“你是在跟朕宣战?”
“不敢。”阮清微认真的道:“皇上对民女坦诚对待的畅所欲言,以示礼貌以示尊重,民女也同样坦诚对待的畅所欲言。”
慕昌帝沉声道:“你所说之言皆深思熟虑的发自肺腑?”
“是。”阮清微语声平静,却是用尽满心的力量:“在民女离他而去之前,誓死跟他相互保护,喜他所喜之人,厌他所厌之人,与他齐心协力。”
这是一个女子最温柔最强硬的心声,要么同生共死,要么各安天涯,无悔。
顿时,气氛瞬间冷沉,充斥着肃杀的凝重。
阮清微慢吞吞的饮着酒,感受着深不见底的紧-窒,身形幻化成了风似的,那样的轻飘飘的,悬在万丈山巅之上的空中。她必须要亮出底线,不能一味的任他试探。皇妃、皇后、瑞王侧妃、公主,她不屑一顿,也绝不要。
过了半晌,慕昌帝正色道:“朕答应你,不会再利用你去影响他。”
阮清微一怔,深深的伏地叩首,恭敬的道:“民女拜谢皇上。”
慕昌帝挥手道:“退下吧。”
阮清微走出正殿,微笑着走向等待她的慕径偲,与他缓缓的十指相扣。他的大手冰冷,她的手心全是汗。她轻道:“我们可以回太子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