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林郎

江南梅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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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猋族是与大旻开战,朱赢一面感觉奇怪一面也不由庆幸自己动作够快。否则的话,募捐之事李承锴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松口。毕竟李延龄在前线抗灾,她在后方支援,怎么看都是一场夫唱妇随共赴民难的佳话呀!

    这对于提高李延龄在百姓眼中的政治地位绝对大有裨益。

    只不知李承锴得知猋族与大旻开战的消息,会不会以为上午她是故意借题发挥瞒骗他?

    不管了,就算对他推心置腹唯命是从,又能怎样?他会因此一碗水端平?她才不信。

    第二天,有不少与朱赢有生意往来的商铺及中小官员本着讨好朱赢的目的送来了捐赠清单。

    那汉子宣读完捐赠名单后,顺便也传达了朱赢给这些捐赠者的嘉许与祝福。

    做生意的自然是祝愿他们生意兴隆,做官的官运亨通,并且强调此番所有为陇北灾民出钱出力的,朱赢那边都详细地记录在册了,待日后世子回来后会给世子爷过目。

    最后那句话说得有些微妙。眼下李承锴是缅州的王,朱赢不说给李承锴过目,却说给世子李延龄过目,言下之意莫非是,她那些祝福之言,在李延龄当政后都会兑现?

    在这种心理的催动下,募捐大会一时热闹非常。中小官员与商贩都捐了,那些大的自然也不好意思腆着脸一毛不拔。故而短短十天朱赢筹集到了大批物资,派了一部分自己人,其他的让李承锴派兵把物资送去了陇北。

    与此同时,猋族与大旻开战的消息也终是传到了新城,

    听说猋族开战的理由居然是“拒吾王求亲,伤吾王爱将”,朱赢简直气得乐了。这额萨王苏赫巴兽到底是怎样一位奇葩,才能做出这等事来?

    然而没等她乐上几天,她那坑女大帝的协战书来了,大意是“亲是为缅州拒的,人是琅琊王世子伤的。考虑到缅州与大旻有秦晋之好,与崑州又有地利之便,请求琅琊王发兵共御外敌”。

    李承锴把朱赢叫去商议。

    朱赢一脸乖巧:“王爷,妇人不得干政。”

    李承锴:“……,没让你干政,不过就此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赢知道自己身份使然,这一关是避不过去的,便道:“若依朱赢之见,王爷尽可答应我父皇。只不过今冬陇北雪灾是事实,王爷可以此为借口让我父皇为缅州援军提供粮草。”

    李承锴挑眉看她:“就这样?”

    朱赢笑道:“以我对我父皇的了解,待他与朝臣商议好需要缅州派出多少援军?应该为缅州援军提供多少粮草?这批粮草是从隆安运来还是由崑州提供?缅州援军若进入崑州如何驻军如何与崑州军队互相配合等等事宜。但凡猋族不是真的想一口吞了崑州,这场仗也该结束了。”

    李承锴目光深远地看着她,道:“听你之言,倒是心向缅州。”

    “那是自然。”朱赢毫不犹豫道,“虽王爷从不待见朱赢,但自朱赢嫁来的第一天始,便已注定要扎根于此。既然要扎根此处,自然要先保住这方水土才行。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这之二嘛……”

    朱赢看着李承锴似笑非笑:“王爷不援手也就罢了,若要援手,估计又是派骁骑营前去。我可不想世子前脚在陇北救灾,后脚又被派去战场,气都不让喘一口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承锴面色又难看起来,挥挥手道:“你的意思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是,朱赢告退。”朱赢怡怡然地退出述鸿堂,回了自己的崇善院。

    此后李承锴未再就此事找过她,她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回复旻朝皇帝的。只是大半个月后从康王那边传来的消息知道李承锴居然依她所言,答应出战,但要旻朝提供粮草。

    十二月初,陇北劳店郡乌蒙乡,白雪覆盖的大地被挖得纵横交错,骁骑营的士兵们就在这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挨家挨户地营救受困的老百姓。

    李延龄挖开一户低矮房屋门前的积雪,打开门冲进屋里,发现屋里一家三口男的已经死了,妇人和孩子裹着层层棉被缩在床角,倒还有一口气。

    他立刻指挥跟进来的士兵将那妇人用棉被包着抬去南山坳的避难帐篷,自己解下貂皮大氅包住那孩子就往外走。

    将孩子交给前来接应的士兵后,李延龄正准备去下一户,忽觉有人拿着大棉衣往他身上裹。

    “不用。”他一边步履匆匆一边头也不回地挡了一下。

    那人不依不饶又裹上来。

    “我说你老裹我做什么?去救人呐!”灾情严重,这一路过来见了不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剧,李延龄心情既沉重又焦躁,火气难免就大了点。

    结果一推之下那人噔噔地倒退几步,一时控制不住平衡倒进了沟壑旁的深雪里。天太冷本来穿得就厚,这么仰面一倒倒似乌龟翻了盖一般,左右扑腾着就是起不来。

    李延龄看着好笑,过去抓着他手腕将他拽起来,这才发现这少年身量矮小体格单薄,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霜花,小脸冻得通红,还有些皴裂,看着不似骁骑营的士兵。

    “你什么人?”李延龄看了眼他手里的大棉衣,认出这是避难帐篷里的东西。

    “我是这儿村民的亲戚,刚来不久,冻得不厉害,想跟着你们一起救人。”那少年人长得清秀,嗓子却嘶哑得厉害。

    李延龄欣慰,笑着捶他肩膀一拳:“好样的,来吧。”

    少年人不禁力,被他这一捶又倒退两步。

    李延龄却是转身大步走开了,那少年忙跟了上去。

    直到把整个村落都翻了一遍,天也快黑了。

    一停下来这鬼天气就能把人给冻僵,李延龄正想招呼大家回南山坳的避难帐篷,有士兵过来报告:“将军,村民说村西头河对岸还有一户人家。”

    李延龄愣了一下,举目向西边看去。除了稀稀拉拉的树木就是白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将军,那户人家紧挨着山坡,估计早就被雪埋了,就算现在挖通道过去,到那儿也是晚上了,未必能找得着啊。”李延龄的副将潘岩道。

    李延龄心中也知道,将士们累了一天,午饭也是随便啃点干粮对付,早已疲累不堪了。可……万一那户人家里还有活的呢?

    在这样的天气面前,人的生命渺如烟尘,一阵北风过来就能刮走不少。对于那些受困的百姓而言,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生与死的界限。

    “是户什么样的人家?”李延龄问。

    “一个寡妇带三个孩子。”潘岩道。

    “挖。”李延龄拿起铲子。

    身后的将士们苦着脸,但李延龄已经决定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咬咬牙重新开工。

    “将军,若是只有一户人家的话,也不必劳师动众地挖雪道了吧。”那一直跟着李延龄的少年忽然道。

    李延龄回身看他,问:“你什么意思?”

    “我听老人说雪深的话,放大块的木板在雪面上,人站在上面走不会陷下去。若是这样的话,何不就近找几个床板来试试,如果确实如此,岂不省时省力?”少年看着周围齐肩高的深雪建议道。

    李延龄觉得可行,当即派人去找床板,不多时便拿了四五块过来,往雪面上一铺,几个大老爷们站上去,居然只下陷了几寸。

    李延龄大喜,将士们也很满意,一个个拍着少年的肩膀夸奖他脑子灵活。

    就这样一块木板接一块木板腾挪着到了村民所指之处,果然发现一座被雪埋得只剩房顶的房子。

    房顶上都是雪,那烟囱却是干净的,李延龄估计至少今早还有人在屋里烧过饭食,否则的话烟囱早该被昨夜那场雪给覆盖了。

    想到这里心情不由急迫几分,几人在门前乱挖一番,打开门进去,发现寡妇和三个孩子都活得好好的,虽看着有些吓到了,但身体无恙。

    原是这寡妇因为没有男人,孩子又多,平时就有个存粮存柴的习惯,总要家里堆得满满的心里才踏实,不想就这么一个小习惯,救了娘仨的命。

    救了这一家子之后,李延龄便带人回到了南山坳的避难帐篷,他的另一名副将杨英过来道:“将军,御寒衣物,粮草和药材都不够了。”

    李延龄进了帐篷,发现几个因受了寒发烧烧得满脸通红的孩子,出来怒道:“不是一早送信让劳店府送粮被药材过来的吗?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动静?再派人去催!”

    杨英领命。

    李延龄巡视一圈,见灾民们大多情况都有好转,心里稍安。想起后面还有那许多个村子要救,粮食棉被等救灾之物却又接不上,一时又觉十分烦恼。

    回到自己帐篷时,见那少年正帮着造饭,他正想把他叫过来询问两句,忽杨英兴匆匆来报:“将军,世子妃在新城筹集了大批物资,给我们送过来了。”

    少年正往瓦罐里添水的动作停了停,扭头看来,就见李延龄双眸一下就亮了起来,转身跟着杨英出去了。

    朱赢这批物资真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听闻前面所救的几个村子都分到了充足的御寒衣物和粮食,李延龄心中更是欢喜非常,故而尽管分配棉被棉衣等物一直忙到深夜,却还是精神矍铄情绪亢奋。

    好容易整个营地都安顿下来,李延龄回帐篷时发现那少年累得瘫倒在一处放置病人的帐篷前,药炉上的罐子还在冒着热气,那少年却眼眸半闭似欲睡着了。

    李延龄随便揪了个士兵过来代替他,自己抓着那少年的领子带回自己帐篷,往火塘边一扔,抛了点干粮过去,道:“吃完了好好睡一觉。”这小身板跟着他们忙前忙后地折腾了一天,能撑到现在也算奇迹。

    “多谢将军。”那少年规规矩矩地窝在火塘边,估计是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结果一不小心就给噎到了。

    李延龄倒了杯水给他,在他身边坐下,一边烤火一边问:“小子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二十二了。”少年道。

    李延龄惊讶:“我看你至多十七八。”

    少年垂着头道:“就是因为看着显小,身子又单薄,想当兵都没人要。”

    李延龄笑了起来,道:“你想当兵?”

    少年倔强地瞪着他道:“我知道上战场我或许不行,但军营里难道就不需要烧火做饭的,送信传令的,便是做将军的跟班伺候将军,我也是情愿的,反正都是为缅州效力。”

    李延龄一巴掌呼到他头上,笑骂:“听这语气,做我的跟班还委屈你了不成?”

    “反正都是没可能的,我就说说罢了。将军既然来陇北救灾,必定是宅心仁厚的,该不会因为小子三两句狂言就治小子的罪吧。”少年道。

    “看这嘴皮子利索的,倒与……”想起朱赢,李延龄连带的对这说话语气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都心生好感起来,道:“你别妄自菲薄,也别盲目自信,今天我就以骁骑营主将的身份应你一句,只要此番你能跟着我营里士兵抗灾到最后,我骁骑营就有你一席之位。”

    少年猛然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问:“将军此话当真?”

    李延龄道:“你看我像开玩笑?”

    少年猛然翻身而起,对着李延龄磕了个头,道:“多谢将军。”

    李延龄把手凑近火塘取暖,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最后到底能不能留下,都看你表现。”

    少年信誓旦旦:“要么死在这场雪灾中,要么就去骁骑营!”

    李延龄对他这种义无反顾的性格甚为欣赏,眉眼不抬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着他映着火光的英俊侧面,一字一字道:“林郎,双木林,儿郎的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