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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殿门打开,睡眼惺忪的欧阳一脸狐疑地走了进来,边走边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欧阳一觉醒来就发现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然而戚云恒却没有在他身边,也不曾派人过来唤他,随口向身边的宫人一询问,一个个却是神情窘迫,语焉不详。
欧阳顿时生疑,干脆起身来了前面正殿,想要亲自一探究竟。
听到欧阳发问,戚云恒也和宫人一样不好作答,只得叹了口气,向欧阳伸出右手,示意他到自己身旁落座,同时道:“重檐先别问了,待朕处置过这些孽子再与你解释。”
欧阳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好冒冒失失地说些什么,再说这几个熊孩子又不是他生的,怎么处置都与他没有干系,当即闭上嘴巴,安静地来到戚云恒的身边,在魏公公亲手搬来的椅子上落座。
见欧阳这边安稳坐下,戚云恒才转过头来,再次点名,“戚雨霖,为何背不出诗文?”
“……没有背。”二皇女戚雨霖面无表情地给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原因。
对于这样的答复,戚云恒自然是不会满意的,但他也没有直接追问,只冷着脸,同样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戚雨霖。
父女俩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戚雨霖终于垂下眼睑,再次开口,“诗文,无用。”
这个回答终于让戚云恒消去了几分火气,但也并未予以褒奖,只淡淡道:“说出你认为它无用的理由。”
“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用。”戚雨霖一字一句地答道。
“只是这些?”戚云恒不免有些失望,但跟着便意识到自己的小女儿不过是个不满六周岁的孩子,没有对师者言听计从就已经很不错了,能定下心来去品评一项技能的价值高低更是难能可贵,真要是如成年人一般思考到于国无助、于民无益这种层次,那也……太妖孽了!
戚云恒正想就此打住,戚雨霖却忽地抬头,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父皇,反问道:“诗文,何用?”
戚云恒不由一愣。
不等戚云恒给出自己心中答案,身旁的欧阳便接言道:“朗朗上口,易读易懂,闻之悦耳,品之生趣。”
“……还是无用。”戚雨霖抿了抿嘴,漠然自语。
“用处还是有一些的。”欧阳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诗词一如歌舞,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赏心悦目,娱己娱人。毕竟,即便是山中野兽也不可能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花费在捕猎和吃喝拉撒上,总要有闲暇的时候。人也是一样,不可能一天到晚只忙于那些生死攸关的正经事,总要想法子娱乐自己,让自己开心,然后才能带着好心情继续去做正事,把正事做好。”
“既然诗词如歌舞,那为什么作诗的能当官,跳舞的却是[贱]人?”发出质疑之声的不是戚雨霖,而是大皇子戚雨澈。
“好问题!”欧阳灿烂一笑,然后却转头看向戚云恒,“陛下,不如就将此问作为课业,留给皇子皇女们解答?”
“善!”戚云恒欣然应允,“重檐与朕想到一处去了。”
话音未落,戚云便恒神色一敛,将目光回落到四个儿女的身上,沉声道:“尔等应该都已听到,朕在偏殿的时候曾经说过,接下来,尔等将休学十日,在此期间,太傅、讲师以及尔等之伴读都不会再来宫中打扰,尔等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思索御父之问以及今日之事,得出一个解答——为何诗人可以为官,舞者却是贱籍?讲师责罚伴读之事,又是对是错?若对,因何而对;若错,又因何而错?”
下面的四个皇子皇女顿时有些发懵。
如大皇子戚雨澈便觉得父皇纯粹就是在为难他们,而二皇子戚雨溟却开始考虑父皇为何要让他们完成这样的课业,二皇女戚雨霖郁闷地发现她想不出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大皇女戚雨露却是彻彻底底地被这一串对错与否给闹懵了。
然而戚云恒却没有到此为止,继续道:“我出的这道题目并非二择一的简单选择,尔等不能只议其对或者只评其错,二者必须兼而有之,既要想出对的道理,也要想出错的缘由——尔等可听明白?”
“不明白!”戚雨澈的脑神经已经因为超频使用而被烧断了弦,听到戚云恒这么一问就下意识地把心里话讲了出来,话已出口才意识到问问题的人是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的父皇,赶忙捂住嘴巴,仿佛想借这个动作让戚云恒无法发现说话的人是他。
但这种可能只会存在于他的妄想之中,戚雨澈刚一抬手,戚云恒的目光便如利剑一般扫了过来。
好在,被说糊涂的人不只戚雨澈一个,不等戚云恒向长子发难,次子就跟着开了口,“父皇,一件事怎么可能既是对的又是错的?”
“这种问题,自己去想!”戚云恒冷冷答道。
戚雨溟明显想不出来,但他和兄长一样畏惧父皇,张了张嘴,终是欲言又止。
“我来给你们一个提示吧!”欧阳笑眯眯地插言,“有句话叫做:小孩子才讲对错,大人的世界里只有利益。想明白这句话,你们也就能想明白陛下到底想让你们完成怎样一种课业了。”
小孩子和大人这两个对立的名词很明显地触动了四个孩子的心弦,就连戚雨澈都不自觉地放下手,琢磨起这句话的内在含义。
然而不等他们想出结果,欧阳便继续说道:“但你们也要知道,天底下并不存在免费的午膳,作为获得提示的代价,我要恳请陛下再给你们增加一点难度——或许你们听过一句话:臣不密,失其身;君不密,失其国。你们虽然年纪尚小,但有些事也该尝试着学习——比如,保密。”
四个孩子仍旧似懂非懂,戚云恒却已经明白了欧阳的意图。
这家伙大概是闲得发慌,竟然拿四个小孩子开涮,看似谆谆教诲,实则没事找事,甚至有挑拨离间之嫌。
但这样的磨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戚云恒自己早年也没少被欧阳这样折腾着[调]教过,之后,自是记忆深刻,再一回味,亦是受益匪浅——至少能教会他不要在同样的套路里泥足深陷。
果然,欧阳接着就把保密的要求公布开来——
有一群伴读当目击者,今天发生的事是不可能瞒得住人的,陛下留了课业给他们的事也同样难以保密,而且以他们四个的年纪和阅历,想要只凭自己的胡思乱想就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也是极其困难,免不了要去查阅典籍乃至请教他人。
这一步可以光明正大地完成,但在这一步之后,他们最终交出的那份答卷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找人帮他们解答,但在抄写答卷的时候,却要遣开近侍,避开亲眷,然后再把这份答卷不经他人之手地交到自家父皇的手中。
“再直白点说吧,你们可以向任何人请教答案,也可以谁都不问,自己去想,但绝不可以让人知道你们在最后的答卷上写了什么,用了谁的解答,或是谁都没用。”欧阳笑眯眯地说道,“明白了吗?”
戚雨霖低头沉思起来,戚雨溟和戚雨露又习惯性地展开了眼神交流,唯有大皇子戚雨澈很是躁动不安,似乎很想说点什么。
“不懂就问!”戚云恒对这个长子实在是越看越不顺眼。
“若是答不好,会怎样?”戚雨澈咽下唾沫,小心翼翼地发问,“我是说……”
“不会怎样。”戚云恒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答不好,朕不会罚;答好了,朕也不会奖赏你们。”
“哎?!”四个孩子全都愣住了。
戚雨澈脱口叫道:“那样话,岂不是不做这项课业也没关系?”
“没关系。”戚云恒扬起嘴角,笑容里头夹杂着一丝嘲弄,“朕留给你们的这份课业,无论完成与否,完成得好坏,都不会涉及到奖罚之事,只是——”
戚云恒话音一转,脸色一沉,冷冷道:“倘若你们连做都不肯去做,那也就不要再妄想什么太子之位,当什么国之储君!”
戚雨澈和戚雨溟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震,露出了惊愕之色。戚雨露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听到了什么。而年纪最小的戚雨霖却是淡定依旧,仿佛事不关己,一如既往地瘫着脸,看不出半点表情。
“还有什么疑问吗?”戚云恒挑眉问道。
“那个……”戚雨露忍不住开了口,“我们……我是说,我和二妹妹……难道不是和立太子的事……没有关系吗?”
“为何?”戚云恒冷冷问道,“难道尔等不是朕的子嗣?”
“当然是了!可……可是……”戚雨露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只是脑子晕乎乎的,怎么都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去反驳父皇。
更让她心悸的是,如果父皇真的不打算把太子之事局限于两位兄长的身上……
一时间,戚雨露情不自禁地幻想起自己穿上龙袍,头戴宝冠,端坐于金光闪闪的龙椅之上……
——多么让人怦然心动的美妙景象!
戚雨露情不自禁地走了神,一旁的戚雨霖却依旧瘫着脸,毫无反应。
两个皇子则因为父皇的这一番话而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就在这时,一旁的皇夫九千岁再一次笑眯眯地插言,“女儿的继承权当然是排在儿子后面的,但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却也比其他那些五服之内的子侄要优先得多。若是你们的兄弟出了差池,无法承担起继承人的责任,你们这些做女儿的自然就得协助他们甚至取代他们来稳住这个国家,让戚氏王朝能够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