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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又起了风,院中的月季凋落一地,天气越来越寒了。
江苒呆在温暖的东次间里,正带着郭棋打络子。郭朴要完成吴先生布置的一篇文章,难得没有过来这边。
江苒手巧,不论是方胜、连环、梅花还是柳叶形状的络子,都编得又精巧又好看,她还别出心裁在里面缀上珍珠、水晶,更显精美。
郭棋羡慕之极,干脆把自己编的放下,拉着她道:“好姐姐,你打得好看,还是你帮我打吧。”
郭棋聪明,学得很快,可惜没什么耐心,打的络子就显得粗糙了些。
江苒笑着点头同意了,把自己刚编好的两个五蝠如意络子给了她。
郭棋欢喜地收下,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说要送给郭朴一个,再也坐不住,高高兴兴地告辞了。
她一走,江苒也没心情打下去了,将手中打了一半的攒心梅花络子丢进针线篮子里,走到窗边怔怔出神。
卫襄和她的谈话一字字浮现在耳边。
卫襄说世上没有真正的郭六,那前世和他定亲的是谁?谢冕当街调戏的又是谁?魏国公府为什么又要留着郭六小姐这个名号呢?
要知道,郭六小姐还有一个亲哥哥,魏国公的嫡子郭梓,这怎么糊弄得过?
诚然,她听到这个答案松了一口气,可疑惑并没有稍解。
卫襄并没有和她多解释,他有太多事情要做,留下一句他晚上来要回音的话就匆匆走了。
她垂下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
卫襄开出的条件太诱人,虽然她明知他的话未必全真,可她终究还是信他多一些,更珍惜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郭六小姐”只有成为他的未婚妻,才有足够保命的砝码。未来的明德帝手段有多厉害,她一清二楚。他要真对她动了杀机,她几乎只有借助卫襄庇护一条路可走。
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她现在只是丝毫不起眼的郭家六小姐,等和卫襄定了亲,身份是贵重了,可盯着她见过她的人必定会更多,到时三个月满,她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而且,万一定亲后她假冒郭六小姐的事泄露,问题就严重多了,一个欺君之罪是跑不脱的。
她怔怔出神,心中辗转难决。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门帘被掀开,鸣鸾小跑着冲了进来。
她心中惊讶: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鸣鸾喘匀了气,笑容灿烂:“姑娘,我们马上要回京了。”
回京很值得高兴吗?江苒疑惑。
鸣鸾忍不住抬高了点声音,欢天喜地地道:“京里刚刚来圣旨了,封主上为福郡王,要主上即刻回京受封。”
江苒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心头大石落地的声音。
卫襄,他果然如前世一般被封为了福郡王!总算,还有一件事是没有改变。卫襄的命运还在沿着他的既定轨道而前行。
*
当天晚上,卫襄并没有能来要她的回音。圣旨一下,他有太多事要处理,等他从忙乱中抽出身来,早已晨曦微明。
传达圣旨的内侍等着他即刻起身,他叹了口气,依旧留下周耀带人护卫江苒,自己先一步回了京城。
临走前他让人传话给江苒,说他一时不会再有空来落霞山,关照她先回郭家,晚一点他会去找她。
所以,郭朴要是知道他回京的本意被卫襄歪曲成这样,他会想哭的吧。
两天后,江苒坐在郭家的马车上,也踏上了回京之路。
郭家派来接他们的是郭六小姐的胞兄,江苒久仰大名的郭梓。
郭梓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眉目秀逸、玉树临风,若不是脸色虚浮、眼袋浮肿,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子。
奇怪的是,他对江苒这个“胞妹”冷淡之极,只是打量了两眼,随手扔来一个锦盒算作见面礼。锦盒中是一支式样极为普通的凤头金钗,一看就是随便找个首饰铺子买的大路货。
难道他知道真正的郭六小姐并不存在,自己这个胞妹是冒牌的?不可能,如果他知道,卫襄怎么可能让自己大剌剌地冒充郭六?
不过,他对郭朴郭棋也不见得多友好,几乎一来,就在不耐烦地催促他们赶快收拾好出发,说是晚上要赶着去看寻芳园新排的戏。
江苒忽然就想到,关于这位国公府大公子的传闻中有一条就是捧戏子、狎小倌,看来还真没错。
到京城时天色已晚,郭梓在城门外就焦急万分地说要赶不上听戏了,刚进了城就把他们三人甩了,直接往寻芳园而去。
江苒目瞪口呆,郭棋却是见怪不怪,反过来安慰她道:“大哥一向嗜戏如命,有新戏时连父亲都不大理会,不是有意轻怠姐姐。”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若是郭六小姐当真存在,委实十分可怜,不能说话幽居别庄不说,本来应该是依靠的胞兄还是这个样子的,不靠谱且不说,对妹妹的关心甚至比不上一出新戏。
到魏国公府还有将近大半个时辰的路程,陪同郭梓来接他们的管事见时候已不早,赶不上府中的晚膳了,一边派人去报信,一边和周耀商量了后,提议几人去酒楼歇个脚。
郭棋第一个赞成,郭朴见江苒和郭棋坐了一天车,都是面有疲色,也点头同意。江苒见两人都不反对,让鸣叶传信管事去安排。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座清静的酒楼旁。郭棋的大丫头品香扶着她下了车,鸣叶正要下去扶江苒下车。
忽然,一大片白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有人惊呼道:“是石灰粉,快闭上眼睛。”郭棋和郭朴都是刚下车,仆妇们紧张万分,纷纷过来护卫,还有人眼睛闭得不及时,顿时一片哀嚎。
场面瞬间混乱至极。
江苒和鸣叶还没来得及下车,见状下意识地躲回车内。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混杂在漫天□□中闪过,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骤然发足狂奔。站在一边的车夫兀自用袖掩着眼睛,措不及防,被掀到一旁,再睁眼时,只看到马儿拉着车向前狂奔冲去。
周耀见状不妙,翻上马背要追。可他的马刚刚也被石灰迷了眼,在原地暴跳如雷,不肯前行一步。
护卫们骑的几匹马都中了招,周耀咒骂一声,留下几个人护卫郭朴郭棋,带着剩下的人徒步追去。
马车上,鸣叶一个趔趄,栽进车内,幸亏江苒及时扶了她一把,没有摔倒。
可两人此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马儿发狂,惊人的速度下,车厢剧烈地颠簸着,要不是江苒牢牢抓住窗棂,早就坐不稳了。
幸好城西本就人流较少,路上寥寥几个行人看见失控的马车纷纷闪避,否则,若要发生冲撞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只是一时,奔马再这样横冲直撞下去,迟早会撞上什么,到时,在这样可怕的速度下,只有车毁人亡这一个下场。
“姑娘!”鸣叶脸色惨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江苒,颤声道,“我帮你挡着点儿。”
“傻丫头。”江苒摇摇头,这又顶什么用?为今之计,是要想法子控制住奔马,不能让它撞到人或物。
可是,马儿为什么会发狂呢?
江苒想到先前的满头石灰粉以及眼角瞥见的那一闪而过的银光,神色微变:这不是意外事故,是有人故意为之!可究竟是谁要和她过不去?
她抿紧嘴,估量着自己从车门爬到车辕上控制住奔马的可能。
她幼时跟着蒙冲学过骑马,对控制奔马有一点经验,可这匹拉车的马显然已经发狂,以她的力量与敏捷度,根本没有把握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可……不管怎样,总得试试,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只要能坚持片刻,后面有人赶上来就能帮忙控制住马。
她推开鸣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姑娘,您要做什么?”鸣叶惊叫,再次抱住她的腰,哭丧着脸喊道,“这车速度这么快,您要是跳下去准保就没命了。”
谁说她要跳下去了?江苒黑脸,跳下去就算侥幸没摔死,也得被车轮碾轧过去,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冒这个险。
“鸣叶,”她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快速地开口,声音竟是出乎意料地冷静,“我们得设法把马控制住,否则迟早会送命。”
鸣叶一愣,抖着声音道:“那让奴婢去吧。”
“你会骑马?”江苒问她。
“不,不会。”
“那添什么乱?快放开我,快来不及了。”江苒脸色一变,一把推开鸣叶。前面道路骤然转弯,奔马的速度却丝毫不减,眼看离道旁的一棵大树越来越近。
江苒再顾不得,跌跌撞撞跑向车门,试了几次,却还是够不到缰绳,有一次甚至差点失去平衡掉到车下。
她心中暗恨:这个身子实在太弱了!眼看马儿一拐,避开大树,来不及转弯的车厢就要撞上去。
江苒咬牙,正要招呼鸣叶跳车。
路边忽然蹿出一个身影,徒手拉住车辕,竟硬生生地止住奔马,把车转过一个角度,好险避开了大树。
这人好大的力气!
那个身影随即一个翻身,身姿矫健,跳上了马背。
马儿一声长嘶欲要甩脱身上之人,那人一夹马肚,手扯缰绳,三下五除二将奔马的挣扎压了下去。
马儿挣脱不得,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那人翻身坐回车前,一抖马缰,控制着马匹向前而去。
车终于平稳下来,鸣叶后怕地瘫软在座位上。
江苒却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脸色微变:金元宝,怎么是他?
金元宝回头对江苒嘻嘻一笑,依旧一把洪亮的大嗓门:“郭六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鸣叶惊讶:“姑娘,你认识这位小哥?”
江苒不语,此时她已经看清马的后臀上插着一把飞刀,殷红一片,难怪马儿会发狂。
难道又是谢冕捣的鬼?可她已经回到了郭家,谢冕再抓她除了惹上麻烦可没什么好处。
鸣叶见江苒神色不对,心里一咯噔,维持着笑容对金元宝道:“小哥,你走的路好像不对。我们的人都在那边酒楼,麻烦你送我们过去吧。”
金元宝道:“这路没错,有人要见六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