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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训练,把楚渔累成了狗,每晚深更半夜才能躺到床上,第二天鸡还没叫,就要被赵文昌的大喇叭吼下床,镜子里的黑眼圈越来越大了。
身体的累还能承受,可脑子的累,几乎让楚渔疯狂。脑子里每天都要装进大量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吃撑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何况这些都是她以前从未见过从未想过的东西,却要迅速熟悉起来,那种难度可想而知。
到十二月,赵文昌还是教楚渔暗语以及唇语。
“我会重点教你暗语,这套暗语只有我们这边比较重要的人才知道,主要方便你传递消息。至于唇语嘛,你进了国色天香,应该也会学,你现在只需知道点皮毛,届时好应对国色天香的考试即可。”赵文昌把一册《史记》甩在楚渔面前。
是的,据赵文昌说着国色天香的细作选拔制度极为苛刻,每年都有春夏秋冬四次考试,如若考试不合格者,则没有资格参加之后的培训。这些落选者既没能成为细作,又知道了国色天香的秘密,所以,她们的结局也比较凄惨,要么被关押在国色天香内终生劳作,要么直接被杀掉。
因为国色天香有一条规矩: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这也是赵文昌反复跟她强调的一句话,楚渔每次听到这句话都觉得不寒而栗。
赵文昌所说的暗语主要分为写和说两种:
写,即是依照《史记》的第一册,将页码和该页码内的字用“一二三......”等标记,写在任何地方,这种方法主要是用来传递极为重要的情报,可保证即使被人发现也看不懂。
说,是指一段福州民歌《采莲》,这支歌唱得其中缓慢,皆可代表不同含义,主要为危险、安全、求助等。
还有第三种暗语,即手势,手不同的动作可代表一些简单的指示,但这种暗语必须面对面才能传递消息,而她进了国色天香之后,与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赵文昌也没多讲这第三种暗语。
这些暗语是为以后做准备的,楚渔刚进国色天香的一段时间里,应该是别想有机会接触外面了,只能等她通过考核,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时,才有机会用暗语与他们交流。
阿飞也是很郁闷,大老远陪着他家爷来江宁给楚渔过生辰,却扑了个空。这楚渔说也不说一声就回了云井村,阿飞又辛辛苦苦地跑去云井村,想要接楚渔回钱塘过年,到了云井村一问,楚渔根本就没回来过。
楚渔一声不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世子爷那张脸啊,可想而知,黑得跟墨汁一样。一直暗中保护楚渔的那两个人,也因为跟丢了人,受到重罚,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楚渔那日出了城门,却没有赶路,而是在城外的草地睡了一整天,到傍晚,她又在城门外的饭庄吃了个饭,吃着吃着,人就不见了,就剩一匹马。
小鱼为何假装回云井村,却在城外逗留?小鱼从江宁消失后去了别处?还是又回到了江宁?如果是去别处,她就没必要在城郊外逗留,还连马都不要了。所以,她一定还在江宁,倒霉的阿飞又在江宁城找了整整一个月,只差掘地三尺了,却连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凭小鱼的能力,不可能凭空消失,这背后一定有人帮她。小鱼离开他的这一年到底认识了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世子突然意识到必须要立即查清楚这些事,才能知道小鱼的行踪。于是乎,阿飞作为世子爷跟前跑腿第一人,自然是停不下来。
爷交代他务必要把小鱼这一年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都暗中调查一遍,这活干起来可不简单啊,阿飞心中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
......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里,楚渔迎来了她十岁的生辰,那日晚饭,赵文昌破天荒地给她煮了一大碗面条,上面还摆了两个鸡蛋。
对于赵文昌居然会知晓她的生辰这事,楚渔也是蛮意外的,不过,只要有长寿面吃就很好啦,管他怎么知道她的生辰呢?
吃过长寿面,赵文昌忽然说要带她去密室转转,楚渔也没多想,就跟着进了密室,可走着走着,她手里的火把突然熄灭了,楚渔下意识地去叫赵文昌,却没有人应答她。
一点绿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楚渔的心揪得一下,拧成了一块,吓得大叫起来,可任凭她叫破了喉咙,赵文昌都没有出现。冷静下来的楚渔马上就想到这是赵文昌在故意吓她,应该不会有危险,可是这漆黑的密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无论她如何告诉自己很安全,她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后背凉飕飕。
怎么办?怎么办?当然是逃出去啊!楚渔凭借着上次来时的记忆,摸索着往一端的出口跑去,也顾不上脚下有没有踩到过那对痴情男女的骨头。可等她跑到那出口,像赵文昌那样去推上面的盖子,却怎么都推不开,她拼命地喊,只有回音一圈圈在耳边转。
她又往回跑,跑到书铺的那一端,顺着枯井的墙壁一路爬,想要推开井盖,却也怎么都推不开,大声喊也照旧没人回应。
这赵文昌是铁了心要整她啊!可是明明知道只要等到明天天亮,赵文昌一定会来救她出去,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害怕。明明知道这里不会有危险,可她还是忍不住恐惧的念头,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她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恐惧画面。
曾经被她活活捂死的老鼠,被她活活烧死的马老大,还有鲜血四溅的钱青竹和直直倒在她脚下的萧都司......黑暗中,他们一个个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楚渔想要闭上眼,却怎么都闭不上眼,那一双双阴森的眼发着绿光,死死地盯着她,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盯过来,他们的嘴角都是恶心的血,仿佛都在对她说:“还我命来。”
她含泪闭上眼,耳朵却出现各种噪杂的声音,像鬼哭狼嚎般,还有那对死了几百年的□□,一直在她耳边哭,各种声音在她耳边边盘旋,犹如漫天而来的沙尘,铺天盖地冲向她。她死死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可这根本就没有用,那些鬼爪子已经伸向了她的脖子,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杀人的瞬间,不会害怕,可是杀完人后,那种恐惧却久久不会散去,噩梦她也做过几回,可大多很快被新的事情取代了。这是第一次,她被自己沾血的双手吓得大喊大叫,她在地上连滚带爬,想要钻进地缝里去,这样那些鬼魂就抓不到她了。
可,一切都是徒然。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这句话赵文昌常对她说起过,可她就是做不到。当恐惧来临时,她不想听不想看不想去想,只想躲起来。
心魔还需“心药”医,不过了这一关,你去了国色天香也很容易露陷,与其到时候小命不保,倒不如现在先苦一阵子!在黑暗中冷眼观察这一切的赵文昌悄悄地出了密室,彻底将楚渔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
楚渔也不知道她在地上蜷缩了多久,只知道后来娘亲来到了她的身板,娘亲这次没有骂她,而是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去田边给爹爹送饭。爹爹沙哑的歌声飘荡在田野间,那头老黄牛在山间边啃着青草边哞了几声,她调皮地捂着耳朵大喊难听,爹爹此时总会停下来,笑说闺女怎能嫌爹丑。
“正月里来,灯笼挂树梢;二月里来,绿柳冒新芽;三月里来,春桃吐心蕊;四月里来,春雨几来回;五月里来,黄梅垂枝头;六月里来,稻花香千里;七月里来,莲蓬笑弯腰;八月里来,黄豆连成片;九月里来,露珠扰行人;十月里来,枫叶羞红脸;冬月里来,银霜白屋顶;腊月里来,傲雪覆腊梅。”
楚渔轻轻哼起爹爹常唱的那首歌,让心头的恐惧随歌声飘散。当记忆里的美好一点点吞噬掉那食人的血腥,娘亲在天上看着她,娘亲会保护她,楚渔重拾起心中的信念。她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凌冽的目光直视眼前的恐惧,大声喊道:“钱青竹、老鼠、马老大、萧都司,你们都死有余辜,见鬼去吧,我楚渔不怕你们。”
那些阴森的面孔也随着这一句有力的话语,而瞬间碎裂消失。
这首爹爹随口编的《从喜》,那一夜,她不知道她唱了多少遍,一直唱到睡意来袭。当头顶的石板咯噔一声打开时,冬日的寒气侵入,楚渔迷糊中睁开眼,赵文昌嗖得一下,跳到她面前,笑眯眯地对他说:“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想起昨晚的仇,楚渔瞬间清醒,假装有话要说地勾勾手。
“怎么,有遗言要交代啊。”赵文昌笑着俯身。
楚渔趁机死死抓住赵文昌的衣领,抬手就是一顿暴打。
“让你把我关在密室,让你把我关在密室......”
赵文昌抱着头躲:“野丫头,这还不是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要是死了,我这些日子的饭不就都喂了狗了。”
“让你把我关在密室,让你把我关在密室......”
......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除夕夜也算热闹,赵文昌做了一桌子的菜,足足七菜一汤,然而就只有他和楚渔两个人吃。
照他的话说:人生在世,生死无常,要把每一顿饭都当最后一顿来吃,如果这是你的最后一顿饭,你是不是撑破肚皮也得继续吃呢?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吧!
大雪天,两个人在屋里吃的满头大汗,也还只吃了一半的酒菜。楚渔打着饱嗝,连连挥手:“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赵文昌还在一个劲儿给她夹菜:“来来,再吃点,去了那地方,你可就没得吃了。”
“真吃不下了。”楚渔严重抗议。
赵文昌哼了一声:“我做的饭菜这么好吃,不吃是你的损失。”
他自给儿又埋头吃了一会儿,也塞不进嘴了,逗得楚渔捧着肚子笑。
“战乱连年,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连口剩饭都吃不到,你还强往肚子塞,真是暴殄天物,小心遭报应。”楚渔笑着打趣他。
“是啊!”赵文昌放下筷子,也面露忧色,“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知道就好。”楚渔起身去沏山楂茶,赵文昌沉默了一会儿,就拿来一个食盒,把剩下的饭菜都装进食盒。
楚渔见了,回过头来,不解地问:“你这是要去做大善人么?”
“是啊,破庙的叫花子还饿着吧,他们应该不会嫌弃我们俩的口水吧。也是,都要饿死了,还讲究个/屁。”赵文昌一声叹,提着食盒出了门。
院子里的门在风雪中哐啷一声,合上了,楚渔手端着茶壶,对着赵文昌的背影,却失了神。有那么一刻,楚渔觉得这个赵文昌并不像面上那样冷血,他很冷静,不爱管闲事,杀起人来眉都不皱一下,可相处久了,就会感觉到他的眼睛里,藏着深厚怜悯,是对黎民百姓的怜悯,楚渔觉得那应该是一种大爱吧。善存怜悯之心的人,应该算不上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吧,他们安排她去国色天香,应该不是让她成为他们嗜血的武器吧。
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楚渔总是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赵元朗和赵文昌,隐隐中,她也能感觉出这个赵文昌暗中做这么多的事,绝对不止是为了升官发财。
她又想起在郎溪的客栈里,那个雪夜,他们一同喝羊肉汤时,赵元朗说的那一番话。
“‘太宗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当今天下大乱,战乱连年,百姓疾苦,若能有汉高祖一样集英明与仁慈于一身的君王出世,当解民苦......”
汉高祖和唐太宗,一位是打天下的明君,一位是治天下的明君,赵元朗以他们二人的事迹律己,其志向自然明了。如今天下大乱,赵元朗想统一天下,还想做一位明君,好像不太可能,可是好像又不是没可能啊。他是不是能解民苦的那个人呢?楚渔也没有答案,不过,她觉得那赵元朗眉眼间确实有王者气质。
她楚渔虽是将门之后,却生得个女儿身,做不了状元,也上不了沙场,这世间有许多事都不是她一介女流能做的,总是有些遗憾!可是他日,她若能辅佐一位帝王登位,那多光宗耀祖啊!而且,那样也算是承袭了爹爹的志向。
碗筷还没收拾完,赵文昌已经顶着风雪归来了。
“这天真冷啊。”
楚渔见他两手空空,便问:“都送出去了么?”
“一堆老弱妇孺除夕夜连口饭都捞不到嘴,唉,这仗再这么打下去,咱老百姓的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
“是啊,但愿我们的所作所为,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明天。”
楚渔忽然的感慨让赵文昌愣住了,难道她已经看出了他们的野心吗?
“会好起来的。”赵文昌看着院子里挂满的红灯笼,微微出神。
想当年他和赵元朗等人拜在郭威帐下,本是希望能为黎民百姓做点事,谁知先帝登位后性情大变,汉国百姓也未脱离水深火热。当朝皇帝登位后,更是胡来,认辽人为父,加重赋税,亲近奸臣,君不贤倒不如取而代之。
“那就好。”
楚渔端着碗筷去了厨房,洗完碗再回来时,赵元朗塞给她一个福袋,里面装有银果子。
“除夕夜,岁岁平安。”赵元朗还是笑得眉不见眉眼不见眼。
楚渔抓着银子笑眯眯地说:“愿二大爷健康长寿,长命百岁。”
“收着吧,等你有命出来时再花。”见楚渔不理会,赵文昌又说,“你那些小金库可不能带进国色天香,到时候被人扣留不说,还保不准被识破身份,你的脑袋就要落地。”
“我又没啥银子。”楚渔不以为然。
赵文昌摇摇手指:“你知道我指的可不是这几两银子。”
楚渔不说话,赵文昌轻咳两声,悠悠地提醒她:“你那玉佩和匕首,可不是普通人家该有的东西,还有那飞镖,可不是王小鱼会随身携带的器物。”
“哼,你是故意不让我带,好便宜你。”
赵文昌失笑道:“就你那两破东西,就算我看得上,我也留不住。有些东西,不该你的,拿着也烫手,还容易引来祸事。”
那匕首上刻了个钱字,是吴越国皇室之物吧。前去打听的探子说吴越国的静王在云井村呆过几年,明面上为其母守孝,实则是被囚禁。楚渔应当是那时与这静王相识的,后来她能从刘知远手上脱险,估计也是这静王的功劳。只是看楚渔这样子,好像她并不知晓静王的真实身份。
至于那玉佩,是上等的和田玉吧,刘崇长子属兔,好像就有一块差不多形状色泽的玉佩,至于是不是同一块,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那我把它们都藏进你家密室,等我回来再取。”
赵文昌点点头:“也行,还有你那虎头鞋手册什么的,也一起埋起来吧。”
“不要,那是我爹娘留给我的。”
“你是怕国色天香的人不知道你是楚致远的女儿么?”赵文昌动了动身子,懒懒地说,“既然我们能凭此查出你和楚致远的关系,自然国色天香也能查出来。你别忘了,你现在叫王小鱼。”
“行行行,都放你这行了吧。”楚渔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进里屋找出一个木箱,把她心爱之物都用布包好,连着木箱藏进了密室。
“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可丢不得。”楚渔再三叮嘱。
“放心吧。”
“还有,帮我关照关照楚渔面馆。”
“你那个楚渔面馆有萧烨然在,哪用得着我关照啊。”
......
年还未过完,楚渔就被赵文昌秘密送去了温州,潘驼背就住在温州,国色天香每年二月初八都会来潘驼背家挑选年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