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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白鹤楼后落安宁并不着急回暂时居住的地方,而是心情颇好的在城中到处乱逛,最后,甚至走出城楼直奔郊外,来到城外三里处的一个小溪谷处,将身上褴褛的衣物简单的用清水擦洗过一遍后,才在将要夕阳西下时慢悠悠的又回到了城中。
城西的一处土地庙中,因为庙宇破败早已没有信徒踏进,反倒是经常会有些无依无靠的乞丐暂时借宿在此处;只是如今,这座土地庙显然已经被悄悄私有化。
破败的庙宇从外面看已是朽木将腐,危危垂矣,硕大的土地庙匾额斜剌剌的挂在门口,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从外观来看,这里似早已不适合人类居住,只是当你走进来就能发现,跟破败的外形相比庙中却是颇为干净整洁;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沾满了绿油油嫩融融的青苔,半指高的小草随着秋日的到来已渐露嫩黄,墙角堆积着一人高的枯柴,柴垛被码放的整整齐齐,可见是被人刻意收拾过。
庙宇的大殿中,人字形的屋顶有一半已被风雨侵蚀露出**的梁柱艰难的支撑着破碎的瓦砾,不难想象,只要刮风下雨,这里一定会水流成河;但是很显然现在住在这里的人却十分珍惜此处;破败的大殿里被收拾的很整洁,一张简易的四腿木桌被摆放在正中间的位置,木桌上放着两个粗糙的瓷碗和两双干净的木筷;大殿的最上方供奉着已经漆掉斑驳的土地神,土地神的神龛下被人铺了一层层厚厚的干草,显而易见,这里正是居住在此处的人的夜晚休息之地。
落安宁在回到城中后直奔土地庙而来,在快要靠近土地庙的时候,她显得很紧张小心,不断地回头四处观望,在确定没有人跟踪的时候才快步跨进庙宇,转身将微微打开的庙门浅浅的合上。
随着庙门发出的嘎吱声,一个同样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庙中,那人似乎受了伤,在听见动静后从土地神的神像后探出头,露出一张俊秀干净的少年面孔。
落安宁在看见那张脸时立刻绽放出会心的笑容,甚至连身下的脚步声都跟着急促起来。
少年看着落安宁急急回来的身影,显然也十分喜悦,只是当他看清她脸上的青紫伤痕时,好看的桃花眼里立刻迸射出汹涌的煞气,让先才还颇显温和的他立刻宛若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般可怕。
注意到少年的情绪变化,落安宁脚步更快的走过来,在将背在身上的食物放到桌子上后,快步走到土地神的神座前,伸手将少年扶了出来,同时表情轻松的说道:“今天我运气好,一出门就碰到了一个善心的贵人,他看我貌美如花、聪明灵巧,就送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元西,我说的那句话没错吧,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还活着什么奇迹不能创造。”说到这里,落安宁又讪讪的笑了笑:“只是在创造奇迹前也会偶尔倒霉一两次,比如说在遇到贵人前,我会先被一些狗仗人势的奴才欺负一下;不过没关系的,那帮家伙的拳头都是属棉花的,揍在身上一点也不疼。”
轻松无畏的话音刚落,落安宁突然哀嚎出声,捧着自己被戳疼的脸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元西看着捧着脸呼痛就差再跺脚乱跳的落安宁,冷沉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冷凝之色,声音沉沉道:“这也叫一点也不疼?”
落安宁眼角噙着泪,控诉般的看着故意戳她的臭小子:“妈的!有你下手这么狠的人吗?要戳就戳别的地方行不行,偏偏找姑奶奶的伤口下手,你信不信姑奶奶今天晚上不给你供饭吃。”
看着明显在插科打诨的落安宁,元西突然沉默下来,跟着低下头半晌不吭声。
落安宁在哀嚎了几声后,低头看他,见他整个人都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忍不住抬腿轻轻踢了踢他:“我逗你玩的,元西,我就算是饿着自己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落安宁!”少年突然开口,仔细去听,不难发现他的声音里有颤抖。
被最重要的人连名带姓的称呼,落安宁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略显不知所措的看着低垂着头让她看不到任何表情的少年。
“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你他妈又说什么胡话!”这次,落安宁是真的怒了:“落元西,在你眼里我落安宁难道就是那种面对困难会抛弃朋友的无耻无良之辈吗?姑奶奶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活的坦坦荡荡、敞亮痛快,你要是存了蛊惑姑奶奶走歪路的心思,最好及早打消;我落安宁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你要是能站起来,咱俩还是比肩同战的挚友,你若是从此以后站不起来,我就扶着你、背着你、扛着你;你他妈一辈子都甩不开我!”
听着落安宁夹裹着怒气的怒吼声,落元西眼神挣扎的抬起头看向她,突然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腿上狠狠一按,同样怒气腾腾的低吼:“你摸摸看,这还是人的腿吗?落安宁,你别再自己骗自己了,我他妈废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以后怎么保护你,你跟着我只会受罪,会吃苦;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跟在我身边,你永远都报不了仇!”
感受到掌下那毫无温度的硬冷的触感,落安宁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重击过一样;疼的她恨不能将自己的肠子肚子都掏出来才痛快;只是,更让她痛的是元西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曾经北戎最骄傲的天才少年,如今却只能匍匐在肮脏的地面上苟延残喘;她又何尝不懂他辛苦的悲痛,何尝不懂他的绝望;只是元西,求求你不要推开我,求求你了……
落安宁眼角沁出了泪,在落元西惊愕的表情前低声的哭了,这是她两年以来的第一次哭泣,自从真正逼着自己面对已经家破人亡的事实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甚至天天都扬着笑脸,过的比任何人都丰富多彩。
“元西,我知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知道我是个很没用的人;其实,不是你在拖累我,是我在拖累你;当初如果不是你为了救我,你的腿就不会变成这样,我知道你变成这个样子后你就不想活了,是放心不下我才咬牙坚持着;只是元西,我害怕,真的很害怕!父王走了,母亲也走了,除了我自己,我的家人、族人没有一个再存活在这世上了;我现在,只剩下你了,真的只剩下你了!”
在落安宁哭啼的眼泪中,落元西渐渐冷静下来;面前的小姑娘,她今年已经满七岁了,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个子还没五岁的孩子高;她曾经是北戎最邪肆金贵的郡主,穿最好看的红色长裙,骑最名贵的烈马良驹,会天真无邪的奔跑在草原上,也会娇滴滴的捧着一束红红白白的花跳到他面前用悦耳动人的嗓音说着最活泼跳跃的话;他曾经以为,她会永远这样高贵无忧的活着,会永远这样天真烂漫的笑着;直到,噩梦的到来,彻底击碎了他的祈愿,打破了他们宁静的生活。
落元西看着落泪的落安宁,心疼到无法自已,伸手轻轻地将这惹人怜惜的小姑娘抱入怀中,如兄长,似父亲般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用温柔的嗓音宽慰:“对不起安宁,是我又说混话了;以后,我再也不说让你离开我的话,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离开你,不抛弃你,咱俩相依为命,然后再一起去找仇人报仇。”
落安宁依赖的靠在落元西纤瘦的身躯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地掉落,在他温柔熟悉的嗓音中,不停地点着头,然后,将他紧紧抱住;就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纵然死神降临,她也不会松开。
与此同时,土地庙外两道身影极快闪过,跟着在看清楚庙中发生的一幕后,快速离开。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白鹤楼中,楚朔厢房里。
正在吃着徐晏殊从外面买回来的当地小吃的楚朔听到了吕刚的汇报,一边舔着油滋滋的手指,一边漫不经心道:“真看不出来,这丫头的警惕心如此强,如果不是咱们的人锲而不舍的一直跟着她,恐怕还真被她给骗了,至今还不知道她究竟住在何处。”
吕刚看着吃烤鸭吃的满嘴是油的殿下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珠子,我说殿下啊,虽说您跟皇后娘娘一样是个爱吃的,只是如此不顾及形象,真的好吗?还是说,等你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之后,依旧会用杀气腾腾的眼神逼迫他做出保密的承诺?
哎呦喂我的小殿下,您这一出接一出的戏码,还真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
察觉到吕刚的思想跑神,楚朔小包子很是不悦,二话不说抓起一只啃过的鸭腿就朝着那混蛋扔过去;吕刚不敢躲开,硬生生用自己的脸迎接了鸭腿的光顾,对上殿下那双温怒的眸子,摆出可怜的表情,硬着头逢迎:“殿下,您的准头儿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楚朔冷哼:“下次再敢跑神,就不会是鸭腿,直接赏你……给禄双洗臭袜子。”
正在给主子倒水的禄双听到这话吓得双腿一哆嗦差点扔了手中的茶壶,就差给他家殿下跪在地上高呼小祖宗您就赶紧歇一歇吧;他哪里敢让堂堂东宫侍卫长给他洗臭袜子,如果真有这天发生,他敢用脑袋保证,他一定会被看似温驯实则脾气急躁的侍卫长给揍成臭袜子。
不理会被殃及无辜的禄双,也懒得搭理这惯会装腔做戏的狗腿子,楚朔一边继续啃着鸭翅膀一边口齿不清的问:“既然查清楚他们的住处,那可曾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那个鬼丫头古灵精怪,又是个颇为城府的,这种女人虽说他在京城中见过不少,可是他就是觉得这个名叫安宁的最为特别;也许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让他记忆深刻,也许是因为她难掩的铮铮傲骨让他惺惺相惜。
这世上,能露出那种气势的人一定是曾经站在最顶端的人,就如他现在的身份,纵然不用故作仪态,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情也非他能能够模仿出来的。
吕刚不敢再跑神含糊,认真专注的回话,道:“翎羽卫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并没有听到他们具体再说什么。”
“哦?怎么就不敢靠太近了?那丫头孤仔细观察过,她纵然是有点三脚猫的手脚功夫,但也绝对不是什么高手;父皇一手训练出来的大梁最强的暗卫,难道还无法靠近一个女娃娃不成?”
知道殿下这是误会了,吕刚忙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并非是那位小姑娘武功卓绝,而是跟她在一起的一名少年却是个高手。”
正在努力啃鸭翅膀的动作停下,楚朔神情闪烁,带着锋芒的眸子锐利的落在吕刚的身上:“你不是说,那名少年是个瘫子吗?”
“殿下请容属下细禀,据翎羽卫传回来的情报,跟安宁姑娘在一起的少年的确身患隐疾,甚至连站立都无法做到;但是,少年骨骼惊奇,且内功雄厚,一看便知是高手之姿。”
说完这席话,吕刚就低下头,本是平静的心微微泛起波澜;他是习武之人,自然对武学造诣颇为了解,根据翎羽卫传回来的消息,那名少年绝对不超过十五岁;小小十五岁之龄就能拜入高手之列,这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梦想;虽说大千世界,人才济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他自小就懂,但是,当他真的知道这世上有真正存在的武学奇才时,他甚至都听到自己筋骨叫嚣的激动声,那种血液迅速从血管中流窜的感觉让他惊了一背的凉汗。
曾经,他只以为这世上能出现一个像殿下一样这样惊艳绝伦的儿童就够让他震惊的了,没想到,红尘人间,除了殿下还有其他人能得天独厚、天赋异禀。
相较于吕刚对落元西武学上的超高造诣,楚朔想的却是另一方面。
小小稚龄,看似落魄实则内藏锦绣,看似温驯实则桀骜不驯,身怀秘密,隐匿大梁,对提起大梁重臣时满眼怨愤、仇恨难消,身边甚至还有高手相随;但,更让他介意的是,如果那名少年真如吕刚和翎羽卫调查所得乃不世之材,那他就更不能充耳不闻,要知道,想要真正重创一位高手,该是怎样的势力和手段才能做到的。
楚朔放下手中的鸭翅膀,从一旁摸起干净帕子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指,捻起汤勺,给自己喂了一口极为鲜美的鱼汤,半晌后,缓缓开口,道:“让翎羽卫抓紧去查,务必在三日之内查清楚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孤总是觉得,这两个人一定能给孤送来一份意想不到的好礼。”
吕刚领命,立刻下去去办,离开前,顺便带上了门。
看吕刚离开,一直窝在一旁安静不语的徐晏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脯看向身着白色锦衫的表哥:“我怎么看吕刚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楚朔眼也不抬的继续喝汤,道:“是吗?孤怎么没注意到。”
徐晏殊瘪了瘪嘴,看向喝鱼汤喝的津津有味的表哥;在您思考问题的时候谁能入得了您的眼?吕刚刚才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样明显,您还真好意思说自己没注意到,您未免也太不关心自己的属臣了吧。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徐晏殊的搭腔,楚朔终于舍得从鱼汤中抬起头看向他:“怎么了?”
“表哥,我觉得你对那个叫安宁的很关心。”
噗!
一口刚咽下去的鱼汤竟然被楚朔生生给吐喷出来!
“哇呀——”猝不及防的尖叫声在厢房中炸开!
伴随着尖叫声传开的是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声,徐晏殊被楚朔喷出来的鱼汤铺了半张脸,大喊大叫着到处找东西来擦,禄双更是神色慌张,扶起咳趴在桌子上的殿下手忙脚乱的为其顺气,顺带欣赏徐小少爷脸顶鱼汤上蹿下跳的模样。
直到楚朔彻底将岔了的那口气给喘均匀了,才眨着被呛咳泛泪的眼睛瞪视着站在两米开外一脸凄惨的徐晏殊,没好气的训斥:“你知不知道在人吃饭的时候讲笑话是会闹出人命的。”
徐晏殊很委屈的憋着嘴,反驳:“我没讲笑话。”
“还敢犟嘴?”
徐晏殊立刻伸手捂住嘴巴,睁着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家从小就很聪明伶俐但此刻却颇显狼狈的表哥。
被徐晏殊清亮的眼睛看的有些浮躁的楚朔生平第一次生出不喜徐晏殊那双干净的眼瞳,在这双眼睛下,他会被照的无所遁形,甚至连他内心深处潜意识生出来的秘密都会被照出来。
难得的好食欲在瞬间消失无踪,连总是挂着淡淡神情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安静的厢房中空气压抑冷凝。
徐晏殊虽说不知自己到底闯了什么祸,但多少也知道是自己惹得表哥不悦了,这还是这些年来表哥第一次对他生出不悦之心,要他很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禄双也是乖巧安静的立在一旁,恨不能化成尘土贴在地上选择立刻在这位主子面前消失。
沉默安静的太子殿下,脸色不愉的太子殿下,虽说没有皇上来的那么霸气侧漏震得人脑仁疼,但在场的两个人都纷纷感觉到自己的小脑好疼。
忍不住感慨一声:不愧是父子啊!突然间好同情皇后娘娘,听说皇后娘娘很想将她的小包子养成又软又糯又萌又可爱的甜包子,没想到现在甜包子没养出来,很有可能已经成功被皇上养成了辣椒馅儿的辣包子了。
楚朔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窗前,小小的身影站直了也不过才刚刚够到窗口的位置,低下头往下看,沉静的眼睛里印满了盘龙城金色的秋景。
看见楚朔的这个动作,徐晏殊和禄双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再一个做错会真的惹这小杀神动了大怒。
直到半晌之后,楚朔虽然稚嫩但却带着沉重力量的声音传来:“孤只是觉得她可怜,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徐晏殊和禄双齐齐一愣,跟着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对落安宁格外注目的原因。
楚朔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明明是那样稚嫩鲜活的一个小生命,可此刻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萧索和沉重的感觉:“她在落难之前身份应该也很尊贵,只是世事无常,谁也不敢保证厄运不会主动找上门;看到这样的她,孤突然想到了自己,孤自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大富大贵的,是尊贵无比的,也是无可奈何地;孤再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落难了,会不会也变成她这个样子?也许,会比她好一点,最起码能保证温饱,不受市井之徒欺辱,或许,会比她混的还要差一些,连性命都无法保证。”
禄双听到这惊心动魄之言,吓得心惊肉跳,立刻跪在地上说道:“殿下身份尊贵,将来更会是万人之上,这种诛心悖论之言,以后还请殿下不要再说了。”
诛心悖论吗?
楚朔却不这样认为,只要是人就会有旦夕祸福,纵然尊贵如天子,很多时候也逃脱不开一个意外。
徐晏殊实在是受不了房间里快要凝结住气氛,怯生生的走上来,从背后轻轻地牵上楚朔的手,然后在楚朔回头看他时,先是胆怯的微微一笑,跟着,突然又收住笑容,像是做出极大的努力和决心,龇着一口大白牙对着楚朔说道:“表哥,等我长大后一定会保护表哥,不会让表哥有半分生命之忧,更不会让表哥落难。”
楚朔被徐晏殊这一嗓子吼的耳朵嗡嗡直响,可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阻止他,而是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忽然说出这番话的徐晏殊。
徐晏殊被自家表哥这明晃晃的眼神看的心里直发虚,生怕自己的言辞会受到怀疑一般,立刻又挺直了小胸膛,小小圆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跟年龄很不相符的认真之色:“我会跟跟随在安宁身边的那个高手一样,对表哥不离不弃,就算是走不了路了,腿断了,瘫了残了,也要留在表哥身边。”
这下,楚朔终于没忍住,立刻笑出声。
这叫什么保证?叫什么誓言?
可是,这些话却是他听过的最好听、最真诚的话。
恍然间,一直压抑在心口的沉闷渐渐烟消云散,在遇到落安宁后生出来的凄惶之感竟然就这样被徐晏殊的几句话消除迷盖;看着面前这双干净到能看到自己倒影的眼睛,楚朔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这对眸子的,因为里面的感情是那样干净,那样炙烈。
*
吕刚最近的日子过的几乎能用水深火热,脚不沾地来形容,追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家那认真起来就能要人性命的殿下给折腾的。
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打探一个地头蛇的背景,这么高难度的活儿也只有他家殿下能够想得出来;更糟心的是,他家殿下居然还对一个小丫头产生了兴趣,没错,您没听错,他家殿下,想女人了!
想到这里,吕刚就忍不住一腔热泪低头做扶额状,当初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殿下明明告诉他,他们的目标是去大宛替皇上把皇后娘娘接回来;可是,这人还没到大宛呢,目标就立刻改变了;由接回皇后娘娘变成了对一个姑娘的身世秘密死缠烂打。
吕刚听从着自家殿下这越来越不靠谱的命令,以他男人的第六感来算,他深深觉得,自家殿下如果再照这样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会给自己整一个太子妃出来。
虽然心里各种腹诽和艰难,可身为东宫最得力的侍卫长,吕刚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有效率的;不出三天,就将楚朔交代的一应事查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当他在查清楚所有事情之后,自己却先陷入了沉默。
而在厢房中,听到吕刚汇报完所有的情报之后,楚朔也跟着微微合上眼睛凝眉沉思。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那个自称安宁的小丫头片子竟然会是北戎靖安王落迟风的独女落安宁。
对大梁人来说,对于落迟风大名几乎人人知晓,甚至在大梁边陲还流传过两句话用来这样形容落迟风——你可以不知道现在北戎的君主是谁,但一定要知道北戎靖安落氏乃大梁心头之患。
落迟风在北戎可以算得上是人人称颂的英雄人物,因为他生前曾亲自执掌北戎最强悍的军队,也多次扫荡大梁边陲,屠杀无数大梁百姓,为贫瘠的北戎掠夺无数珠宝财物、粮食牲畜;可以这么说,落迟风在北戎的呼声有多高,在大梁的骂名就会有多重。
曾经,不知多少大梁朝臣听到落迟风这三个字的时候会被气的咬牙切齿的同时顺带着摇头叹气;气他凶性残暴,肆意杀戮大梁无辜百姓,气他用兵如神,朝廷多次发兵与他的大军对峙都只能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总之,落迟风这个名字对大梁人来说就是一场噩梦,一个无法轻易战胜的对手。
直到两年前,从北戎传来落迟风因欺君罔上、心怀不轨之罪而被全族处斩的时候,大梁边陲的数个重城整整放了七天的焰火;听说那七日,数座城镇的百姓纷纷挂红绸,束鞭炮,锣鼓声声,戏台高筑,将城池渲染的比过年还要热闹。
由此足见,大梁人对落迟风的痛恨和忌惮。
寻常百姓看到的是北戎最大的一位杀神再也不会领着铁骑来肆意滋扰杀戮大梁百姓了,大梁朝臣们看到的是北戎陨落了一位最能征善战的一军统帅;那段时日,对大梁来讲是吉日,是值得欢庆的好日子。
可对于落安宁来说,恐怕是一生都无法挥去的噩梦吧。
楚朔睁开眼睛,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面见落安宁的一幕幕,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落安宁的身上会有那种王者之气,为什么她的骨髓里侵染着桀骜不驯的种子;什么理由都不必说明,只要一句话就能解释一切——因为她是落迟风的女儿,所以她有资格桀骜,够资格霸气。
吕刚对落迟风的认识也只是从一些百姓口中和朝官之中听来,还记得少年时期他学武时,教他功夫的师父曾说过一句话,拿笔杆子的手中的笔就是他们的信仰,而对于他们这些学拳脚功夫的,信仰不是来自于武力,而是来自于心中的义。
师父问他,当以和人为目标时,他连点半犹豫都没有,直接说出落迟风这三个字。
至今他都不会忘记师父当时惊愕的表情,恐怕他的授业恩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儿会以大梁百姓最憎恶的一个人为人生目标。
那时,他像是看不到师父眼中的复杂一般,而是站的挺直,昂首挺胸道:“在我看来,落迟风是天底下最铮铮傲骨的铁血真男儿;他忠君、爱国、拼尽全力守护北戎百姓;大梁人之所以憎恨他,是因为我们与他从一开始站的立场就不同;试问如果我们站在他的角度,站在一个北戎百姓的角度去看待他,会不会因为以拥有一个如此能征善战的战神将帅而感到骄傲无比、放心无比呢。”
他憧憬着落迟风,以他为人生最大的目标,曾经想着如果学业有成一定要去大梁边陲领军好好会一会这个北戎传奇,跟他在战场上好好的厮杀一场;却不料,待他刚刚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军衔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代战将陨落的消息。
人生最失意的不过是愿望落空,知己终了;从此,他放弃从军,转身投身御林军,成为了东宫的侍卫长。
“当初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北戎落氏被屠杀殆尽,无一人生还,为什么落迟风的女儿却逃了出来还不被他人所知?”
楚朔的声音拉回了沉静在回忆中的吕刚,他抬起头,看向眉心微微纠结的殿下:“不管怎么说,落家在北戎也算是百年大家族,纵然是帝王亲自动手铲除,恐怕也会有所疏漏,殿下不要忘记,属下前两日带来的消息,落安宁身边有一个行动不便的高手保护。”
听到吕刚的一番点播,楚朔的思绪像是被人打开了窗户,一缕缕的阳光立刻照满了心海,驱走了阴霾的黑暗:“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这句话是一句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箴言;落迟风在北戎的呼声如此高,民望甚至可以与当朝君主一较高下,孤早就听闻现在北戎的君王是个行将就木的七十多岁的老头儿;都说人越老胆子就会越小,不仅怕死还害怕各种各样的东西,想必是这个老头儿觉得落迟风碍了他的眼,成为他皇权的威胁,所以才给自己最忠诚的臣子按了一个那样莫须有又可笑的罪名,甚至下旨屠杀全族;手腕不可谓不狠辣,不阴毒。”
吕刚苟同的点了点头,道:“落迟风生前应该也是有所警觉,所以才会在全族遭难之际,将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送走,为落家保留了这最后剩下的丁点血脉。”
想到落安宁的多舛人生,楚烨忍不住唏嘘叹息;背负着这样的命运活着,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有够倔强的。
“落安宁曾说,她痛恨北戎人,同时也痛恨大梁人,是不是落迟风的死也跟大梁有所关系?难道真的是魏天翔?”
吕刚惊叹的望了一眼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的殿下,将翎羽卫调查来的情报据实以告:“种种证据表明,落迟风的死跟都督府有关,至于是不是魏天翔,还需殿下来判断。”
楚朔倒是没想到会听到吕刚说出这样一番话,侧眸凝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殿下有所不知,魏天翔此人并非我们从他人口中听来的那般。”吕刚眼神中闪烁着一丝难以置信,继续道:“魏天翔出身京城书香氏族大家,因自幼弃文习武所以被家中族人和亲人所不喜,据我们得到的消息,魏天翔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过的并不幸福快乐;因为习武的关系,父母皆对他颇有微词,就连手足兄弟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
听到吕刚说到这里,楚朔立刻变了脸色,喝声道:“呸!就知道这世上最酸的不是醋,而是那帮总是以笔墨论天下的酸儒;他们也不长脑子想想,如果天下大乱,没有那些武将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哪里能换得他们的平安?还看不起练武功的人,孤就喜欢那些直脾气的武人,没有那帮谏臣的花花肠子多,光是瞅着就觉得舒坦。”
听见楚朔这么说,吕刚立刻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冲着他行礼道:“属下多谢殿下赞赏。”
白了一眼吕刚,楚朔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楚朔一扫先才的表情凝重,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小主子,继续道:“就算是遇到如此境遇,魏天翔依然不肯放弃习武,到最后,干脆离家拜了江湖游侠为师,学得一身的好本事;后来学业有成回到京中,又投身到科举大考之中以自己之能博得了武状元的名号,这才又重新被族人和家人重视起来。”
听到这里,楚朔翻着白眼冷哼了数声,他这辈子真是恨透了这种见高就攀见低就踩的混蛋做派,真没想到,就连京中的氏族大家里的德行也是如此,还真是让人寒心恶心。
“然后呢。”
“然后,魏天翔得先帝爷赏识,悉心栽培步步高升,最后成为了这边陲重镇的都督,手握重兵重权,亲掌一方领土。”
听到这里,楚朔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道:“这样看来,他魏天翔倒像是个争气的士族子弟,不靠家中长辈帮扶,一步一步皆是靠着自己的拼搏而来;这种好男儿理应不该会做出勾结北戎之举才是。”
“殿下有所不知,属下所说的魏天翔之苦除了成长之苦之外,还有爱情之苦。”
楚朔挑了挑眉角,这倒是新鲜,怎么就又牵扯进了情爱这种烂戏码了。
吕刚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魏天翔在年幼时,家人就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女方同样是个书香之家的小姐,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只要等到两家的孩子到了适龄之时便可成婚;但当时当年的魏天翔不愿习文而选择习武在两家都闹得挺大,听说后来女方家还颇为不满魏天翔的某些做派想要退婚;可谁想到,那女方家的小姐是个烈性子,咬口认准了魏天翔这个夫君,谁要是敢让她退婚她就寻死,后来听说这家小姐还真的闹了一次大的差点真的把命都交代了;女方家无奈之下,也就默认了魏天翔这个姑爷;好在魏天翔后来争气,凭借自身努力步步高升,在他二十岁那年就娶回了自己自幼就定下的小娇妻。”
“那时的很多人都说,这家小姐可算是嫁对了人,魏天翔虽然是个武人,可生的风度翩翩、俊美非常,也是个疼老婆的;只可惜,这个魏夫人是个福薄的,在新婚两年后的生产过程中因体质娇弱、力气耗尽,最终和腹中无法产下的胎儿一起香消玉殒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魏天翔孑然一身,至今都未再娶妻,更没有纳一房小妾。”
听吕刚说到这里,楚朔不由自主的啧啧出声;他以前还真是孤陋寡闻,总是以为他父皇才是天底下一顶一的的痴情好男人,却没想到,这好男人里面更有极品。
虽说感慨魏天翔让人同情的人生和境遇,但楚朔还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不对,孤在京城怎么听说这个魏天翔是有儿子的。”
“殿下有所不知,这个儿子不是亲生儿子,而是魏天翔的兄长将自己的次子过继给他的孩子。”说到这里,吕刚立刻摆出贼眉鼠眼的模样,道:“殿下,翎羽卫查探的消息中,真正和北戎有所牵连的不是魏天翔,很大可能是魏天翔的这个‘儿子’。”(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