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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城属大梁边陲重城,城池坚厚,兵甲凌厉,拥五万重兵铁骑,十万常驻百姓。楚朔虽说自幼被楚烨带在身边接见大臣、涉猎朝政,但真正对盘龙城的认识却并不多,唯一了解盘龙城的途径就是听取各方朝臣之言和楚烨的亲口灌输。
如今亲自得见这雄踞边陲的重城,楚朔在对魏翔天此人敬佩欣赏之余同时心底深处的忌惮也越来越深;如果,手握如此重权的魏翔天真如翎羽卫查得心怀不臣之心的话,那对大梁来讲,还真是祸患无穷;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路直奔盘龙城而来,且在城中住下的真正原因。
此次出京,一为母后,第二,就是冲着他魏天翔而来。
楚朔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深知自己的能力有多少,纵然身份尊贵,可在一方手握雄兵的老将面前,他还是脆弱如蜉蝣,难以撼动已扎根二十年之久的魏天翔;可纵然如此他依然前来,只是希望亲自探一探这盘龙城的虚实,看看在魏天翔的治理下这里究竟是何情景,同时最好能查清他魏天翔是不是真的有不臣之心,好为父皇分忧。
当然,这一切都必须是在确保他毫无生命之忧的情况下进行,一旦被人发现,必须立即撤离;要知道,父皇如今只有他一个儿子,虽说父皇正值壮年,不愁以后再无其他子嗣;但对自己自家老爹是个什么德行楚朔实在是太了解了,除非是母后答应再给他生个弟弟,要不然,父皇这辈子都得苦哈哈的宝贝着他这唯一的独子了。
想到这里,楚朔不禁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虽说他很感动父皇对母后的一往情深,甚至能够为一个女人做到守身如玉这对于父皇来讲是多么的不容易;可是父皇作为一个帝王却是很不合格,身为皇家子弟,头等要事就是延绵子嗣,可这一点父皇做的却是差强人意;真不知百年之后,父皇驾崩去见皇爷爷的时候,会不会被皇爷爷赏板子。
“少爷,人带来了。”
吕刚的声音让楚朔从乱七八糟的情绪中回过神。
抬头朝着站在吕刚身边的男童看过去,饶是楚朔如此心性都忍不住暗惊,这个孩子实在是太瘦了,他真怀疑一阵风吹过来会不会真的将他给卷走了。
刚才只是在楼上看他被欺负,没想到叫近了来看,他竟是被他想象中的还要弱小,还要枯瘦;而就是因为过分瘦弱,他的一双眼睛则显得更大,眼神中的琉璃光彩更要人看得一清二楚。
落安宁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境,亲一秒她还苟延残喘的靠着冰冷的墙壁为自己躲过一劫而暗自窃喜,可后一秒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对她说他的主子要见她。
这个男子出现的如此突兀,虽说一身布衣打扮,可她能够认出被他提在手中的宝剑价值不菲且削铁如泥,一看就是不凡出身的人物;她仔细想着今天出来寻找食物的每一个细节,推敲着是不是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从而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是一遍遍的思考下来她都毫无头绪,而那男子身上的气势更是要她避无可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刚才察觉到的似被人窥视的不适感,难道说,这个男子的主子无意间撞见了一举一动,甚至看到了她的一番做派对她产生了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更不能跟着男子走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男子突然又开口说了句:“娃娃,我家少爷很有钱,你应该很饿吧,只要跟我走,你就能吃饱肚子!”
落安宁抬头讶异的看着面前一副诱拐不谙世事小童的愚笨男子,哼,难道他以为自己真是三岁小孩儿?想要考吃食来哄骗自己?
就在落安宁准备不理会这个‘拐子’的时候,忽然顿了顿,等等!男子这话的意思莫不是真将自己当成了好吃好骗的孩童?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倒是不介意跟他走一趟吃些东西,如果能再带走些食物就最好不过了;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为了迷惑面前的男子,落安宁真的装出一副好被诱骗的乖巧模样,听话的点着头就跟着男子来到了白鹤楼;只是让她没料到的是,男子口中的少爷竟然还是个奶娃娃,且还是个漂亮白嫩的奶娃娃。
这一刻,落安宁翻白眼骂爹的冲动都有了!
妈的!耍她玩是不是?姑奶奶现在没心情陪着奶娃娃玩过家家!落安宁拍了拍手,对着楚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就朝着楼梯口走,可她这脚步刚迈出去,身后,一声稚嫩的嗓音缓而慢的传来:“你为什么要躲着都督府的军卫?”
落安宁被这一句话击中,整个人如掉入冰窟般全身僵硬;她的秘密被人窥见了,她将要无所遁形了,可真正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一语道破她秘密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奶娃娃?!
怎么办?杀了他?!不,她可能会是奶娃娃的对手,但绝对不是奶娃娃身边这个护卫的对手,她能看得出来,这个护在奶娃娃身边的男子是练硬功夫出身,一身卓绝的武功恐怕连魏翔天都未必按的住他;这样一个出彩的武功高手竟然甘心给人当下人,这个奶娃娃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母亲离世前再三叮嘱她不可招摇,不可招惹身份不明的人,更不能认识身份非凡的人,可现在,她主动撞到了枪口上,不仅让人察觉到了自己辛辛苦苦隐瞒的秘密,甚至还是让这样一帮人察觉出来。
落安宁这一刻去死的心思都有了,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冷静,转过身,目光警惕的看着坐在椅子上不断晃动着双腿的奶娃娃。
看住男童的警惕,楚朔倒是不遮掩也不避讳,继续说道:“我听闻盘龙城都督魏天翔爱民如子,能征善战,多年来掌管着偌大的盘龙城治理有方,在他治下,百姓安居、商户太平,就连流匪贼寇不敢将主意打到盘龙城的地界;就差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这样一个赛过桃花源记的地方,魏天翔简直如神明般存在着,百姓对他歌功颂德,更有不少人为他在家中点起了长明灯;这样一个文韬武略、内外兼修的好都督,别人看见他府中之人出现不急着去拜谢示好也就罢了,你竟然会害怕的全身发抖瑟缩成一团,真是奇怪、奇怪呀?!”
落安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奶娃娃竟然会有如此气势,有这样的气魄也就罢了,还能出口成章,言词连贯,更是句句直戳她的心,剥落她伪装的一层层假面;究竟是何等高门府邸才能养出这样惊采绝艳的孩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矢口否认,最好是能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因为饥饿难耐而迫不得已来到大酒楼中偷盗的小贼。
只是,落安宁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楚朔亲眼看见她为了保护食物而不要性命的模样,则更加确定她和都督府有难以言说的秘密。
一个为了食物连命都可以抛弃的人,却是在看见都督府的军卫时毫不犹豫的将好不容易捡起的食物丢弃;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她跟都督府有牵连吗?
她真的伪装的很好,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刻意敛起的矜贵气质,只是她却不知,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了要站在高处俯瞰红尘,哪怕是用最丑陋肮脏的泥土将自己包裹,也无法遮掩一身的芳华。
“是吗?不说吗?”楚朔无所谓的摸了摸挂在胸前的平安锁,声音淡淡道:“吕刚,将他交到都督府,就说,是他们一直要找的人。”
落安宁脸色大变,几乎是下意识的尖吼出声:“你究竟要干什么?!”
楚朔听到这声尖吼,小小的眉心又是蹙了蹙,这声音真够尖的,让他差点以为是个女孩子发出来的尖叫声;不对,女孩子?
楚朔轻轻睁开了一点眼角,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童;看来他真的是多虑了,如果面前的男童真的是个女孩子,那可真是有够糟糕的。
楚朔扯了扯嘴角,看着涨红了脸的男童,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想干什么,本少爷只是闲得无聊想要多管闲事,你正好被本少爷抽中,所以现在本少爷想要知道你藏着掖着的秘密,你究竟和都督府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恶魔!
落安宁看着面前稚嫩的奶娃娃,对他做出五字评价。
攥紧的手松了又攥紧,她知道自己已经跌进他织好的圈套中已经无法自拔,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头猎物已经被猎手追击到,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妥协;冷冷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嘴角,半晌后,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而是想知道都督府有什么秘密吧。”
楚朔眼角再次睁大一点点,欣赏的一扬眉角:“聪明!”
看着如此坦诚的小恶魔,她还真有些哭笑不得:“你究竟是谁?和都督府有什么恩怨?和魏天翔是对手吗?”
这番话如果是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说出来,恐怕连她自己都会笑话自己;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怎么可能会是身经百战、狡诈如狐的魏天翔的对手,可是经过刚才的一番言谈之后她就知道,面前的孩童不容小觑,他真的有能力和魏天翔对峙而立。
相较于落安宁的神情波动起伏,楚朔却是显得很平静;小包子常年跟随在楚烨身边面见朝臣,擅长口诛笔伐的谏臣他见识过,满身杀伐之气的战场杀将他也亲自领教过;自幼就生活在一个既高贵又暗流汹涌的怪圈之中,他早已将自家老爹那副淡定冷然的模样学的十成十;所以,面对一个还不及自己自己高的男童难道他会怯步吗?就算眼前的男童极为聪慧,他也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从容面对。
楚朔伸臂一撑就从身下的高凳上跳下来,走到落安宁身前,平视她那双灵气十足、流光溢彩的眼睛:“跟我来。”
落安宁自幼生活在军营之中,再加上身份不一般,所以打小就是个张扬邪肆的性格,想让她乖乖听话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无法做到;虽说她这个性格很让人头疼,可也正拜了她的性格所致,让她经历人生最大的变故之后还能保留一丝傲骨和狷狂;哪怕是被践踏到泥土里,一双眼睛依然不染尘垢,活的自我坚韧。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是在听见楚朔的话后,下意识的跟着他一起离去;直到回到五楼走进他的厢房之中,才堪堪反应过来。
楚朔难得放下一身架子亲自为眼前的男童沏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刚准备开口让让他,男童却先开口,道:“现在再好的茶水对我来说喝起来也是枯燥乏味,你还不如给我买两个包子,这样我会更感谢你。”
楚朔跟在楚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是阅人无数,可像眼前男童这样的人他还真是生平初次相遇;看似活的卑微,可眉宇之间藏没的清冷贵气让人无法忽视,刚想感慨他定是某家大户没落的金贵小公子时,他又一句话打击的人差点把自己活活呛死;既粗糙又精细的人生,还充满了秘密,面前的男童真是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楚朔将一旁的松糕片点心推到男童面前,道:“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至于你想吃包子,等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
“哦?既然如此,那我什么都不吃了。”说着,男童就做出拍拍手的动作,那样子像是楚朔若是再说一句不合他心意的话,他就会立刻转头走人。
楚朔托着下巴望着男童天真的笑着:“不好奇我是不是魏天翔的对手了吗?”
男童一耸肩,道:“我想明白了,不管你是不是和魏天翔有仇,你都不是我可以结识的人;我现在的身份不允许将自己暴露,既然你来历不凡,那我就更应该避开你才是。”
“你真的很聪明,审时度势之下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判断的决定,我的父亲曾经评价我人小鬼大,现在这个词用到你身上似乎也很合适。”楚朔依旧保持着托着下巴浅笑的动作,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散漫金贵:“既然你对我这么不放心,那我先给你丢一个能让你放心的讯息;你刚才的那番话只是说对了一半,我和都督府没什么恩怨,但的确是冲着他魏天翔而来,至于和他会不会有仇,也要看接下来我调查到的情况;如果他真的犯了我的忌讳,不好意思,他这个肉中刺就算是再难拔,我也要试一试。”
落安宁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幼童,虽说她猜出面前之人对魏天翔抱了些不好的感情在里面,可是当她亲耳听见他所言,又是另一番惊讶;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在魏天翔的地盘,在盘龙城中,他魏天翔就是城内十五万军民的神祗,是这里的土皇帝,没有一个人敢在背后说他一句坏话,更不敢窃窃私语诟病都督府;但,眼前之人却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透漏给一个认识还不满一炷香的人;她该称其胆大无畏还是该笑他有头无脑?
可是,落安宁知道,她现在笑不出来;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句父王活着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有一种人,得天庇佑、聪慧异常,能一眼窥破人心,会以霸道的姿态闯入他人的世界,这种人是与生俱来的王者。
落安宁垂下头,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脆弱,她感觉自己的眼眶酸胀难忍,想要流泪的冲动一直在冲击着她艰难支撑的冷静;这种感觉,自母亲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因为她知道,爱她、护她的亲人都走了,以后不管她怎么哭、怎么闹,都不会有人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她的泪水,哄着她、疼着她了;可现在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情绪再次涌现,竟然还是在一个刚刚认识的奶娃娃面前。
她伸出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皮,半晌之后才嗡嗡开口:“我不是大梁人,也不是大宛人,是北戎人。”
此话一出,吕刚和楚朔同时看向彼此,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惊讶;现在大梁和北戎交好,两国不仅互通商旅,就连住在边陲的百姓也有互相通婚的例子;可这份友好仅限于大宛和大梁两国;北戎,根本不在这份友好之列。
世人皆知,大梁天子对北戎颇为忌惮是因为北戎地域虽然广袤,可毒障遍布、沼泽丛生,真正适合人们居住的地域却是极少的,再加上土地贫瘠并不适合农作物的耕种,所以北戎百姓的生活相较于大梁百姓来讲就要稍稍贫困一些;也正是因为各种生活所迫和环境影响,北戎人的性格极为暴烈好斗,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揣着毒物,骑着烈马滋扰大梁边陲打秋风。
是以,大梁人提起北戎人都会冷哼哧鼻,更有甚者会干脆吐一口瘫在地,跟着一脚踩下,就跟要碾死那些好斗凶残的北戎军士一样将地面搓的嚓嚓直响。
至于大宛为何不喜北戎却是无从考证,只是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北戎的一个神秘民族曾做出过让大宛的上官皇族不悦之事,所以才会被大宛人不喜。
由此可见,不管是大梁还是大宛,对北戎都是颇显微词,而北戎人也算是长眼色,知道他们自己被两国不喜,所以也甚少有北戎人出现在两国国土上;只是没想到,楚朔无意之间看进眼里的男童竟然会是北戎人。
落安宁不用抬头就知道此刻投射在她身上的两道眼神里是什么神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痕,流光溢彩的眼瞳里出现了一抹嘲弄的嗤讽;如果父王还活着,一定会被自己活活气死;作为曾经大梁战场上最棘手凶辣的敌人,父王亲自率领的落家军不知斩杀了大梁多少无辜百姓,为北戎赢得了多少粮食财物;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到最后北戎最能征善战的王爷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唯一的孤女也只能隐姓埋名潜入大梁,在大梁的一座城池中求得一丝生存的庇护。
“我是北戎人。”落安宁再次声音清脆的重复着,一双小手狠狠地攥紧,像是在忍受压抑着极大的痛苦,继续道:“可是我的家人、族人是北戎人联合着大梁人一起害死的,我痛恨北戎,更不会原谅大梁。”
说完,落安宁就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面前的楚朔,在他平静的眼底,她看到自己含泪倔强的模样,看到自己惨然孑然的身影。
曾经那个生于富贵之家的落安宁是无数北戎少女羡慕的对象,她会骑最烈的马驹,穿最美的长裙,偷喝最辣的烈酒;鲜衣怒马的人生是无数人羡慕妒忌的对象,北戎的王城内经常可以看见她骄傲的挥舞着马鞭呼啸而过的身影;可是,当亲人惨死,族人被屠之后,留给她的是夜夜无法安宁的噩梦,她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曾经经历过的幸福,午夜梦回时,看见的是一幕幕鲜血浸入地面凝结成枯红色的血痂和族人面对屠杀时绝望凄惨的嚎叫。
父王啊,也许您到死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用毕生守护的国家会抛弃你、背叛你,发誓忠诚一生的君王会杀尽您的族人亲人,让你真心以待的百姓会用一张张嫌恶的嘴脸咒骂您;如果您早知道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到肝脑涂地的地步之后还是会落到一个这样的下场,您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恨?会不会想要摧毁这个狼心狗肺的民族?
您给女儿取名安宁,却不知,女儿的人生自您离开后,就再也无法安宁了。
楚朔就像是看不到落安宁眼神中痛苦挣扎,托腮的动作变成了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似乎在揣摩着她话中的意思,半晌后,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在大梁有人敢跟北戎勾结?是魏天翔?”
落安宁惊叹于面前幼童在听到她如此惨烈的话后还能保持着令人惊颤的冷静,他没有被自己话带偏,而是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冷静的分析着她的一言一行;她忽然觉得面前的男孩儿就像一个已经在成长的小树,看上去脆弱,实则早已根扎深底,见识风霜,让人不可小觑。
落安宁重新走回来,她并不着急回答楚朔的问题,而是来到房间的一觉现在盛满水的铜盆前洗了洗手,将满是泥垢的嘴脸擦拭干净后来到桌边,慢条斯理的喝了几口茶后,就拿起一块糕点吃着。
看见落安宁的动作,楚朔并不觉得意外;面前的男童极为聪明,他应该是知道了他们这场谈话会花费很长的时间,所以才会做出这连番的动作;还真是个心思澄澈通透的孩子。
落安宁吃了好几口糕点后才停下来,对上楚朔含笑的眼睛,认真道:“魏天翔在盘龙城中树大根深,我听说他又是出身于大梁京城的世族大家,可见想要撼动他的地位绝非常人能够做到;我虽然信你的胆气,但是你真有把握和能力撬得动魏天翔这块硬砖吗?别到时候砖没撬动,反而崩了自己的牙。”
站在楚朔身边的吕刚噗嗤一声没忍住,几乎立刻笑出声来。
楚朔神色淡淡的往吕刚身上一瞥,吓得吕刚慌忙抿紧嘴唇,再不敢无的放矢;妈呀呀!他自在东宫当差之日起,从来都是看着他家小殿下每天狂拽酷炫的玩弄游走在各方朝臣之中,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样对他家殿下说话;崩了牙?哈哈!没事没事,他家殿下年纪还小,就算是被魏天翔崩了牙,也只是把**牙崩掉,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牙齿的。
楚朔看着吕刚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这放肆的属臣一定是在心里腹诽他,小样儿,给了他几天好脸色就真的敢上房揭瓦?好!那就别怪孤不客气!他可是听说吕刚有一门未过门的未婚妻,这名未婚妻生的玲珑可爱、小家碧玉,很是得吕刚的喜爱;等他回到了京城一定会面奏父皇,就说他十分中意吕刚这个属臣有意将他好好磨练一番好为将来委以重任做准备,依照父皇对他的宠爱,一定会二话不说的将这个敢腹诽主子的属臣扔到边疆彻底打磨;据他的了解,但凡是被父皇扔到边疆的人物,没个三五年是绝对回不来的;所以他很期待吕刚这个老处男在边疆军营中跟着一大帮糙老爷们度过的水生火热的日子啊!
在心里将吕刚的未来好好地安排一番后,楚朔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到了落安宁的身上;他的猜测果然是没错的,面前的男童真的隐藏了极大的秘密,且这个秘密足矣撼动两国,也让他找到了对魏天翔下手的方向。
身为边陲重将,手握五万军权,身肩满城百姓安危和皇命托付,他竟然敢跟勾结异国?看来翎羽卫查到的消息,也不是无的放矢、空**来风。
今天的收获,实在是丰盛。
楚朔满意的笑着,连带着看向落安宁的眼神都带了暖色,他知道,能让眼前这人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接下来就算是他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卖了这个人情,让眼前之人对自己多几分好感,或许将来此人还能给自己送来惊喜也不一定。
楚朔招招手,吕刚就忙走上来,摆出任其差遣的姿态。
楚朔看着落安宁虽然蜡黄但难掩秀丽之色的容颜,吩咐道:“下楼去买二十个包子,再让厨房包两斤牛肉,四只烧鸡,拿上来送给他。”
落安宁本是沉痛的眼神在听到这番话后立刻做惊讶状看向楚朔,在对上那双稚嫩却明亮的温暖眼神时,不知为何,本是沉重跳跃的心脏却是快跳了几下,在她慌忙去捂的时候,又极快的恢复如初。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落安宁有一瞬间的慌乱和不解,但她素来有个优点,就是想不明白的事绝对不会费脑子去拼命去想,该名的时候自然就能明白过来。
吕刚离开后,偌大的厢房中就剩下她们两个孩子。
楚朔也不再好奇面前男童拼命遮掩的秘密,而是颇为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衣饰。
眼前的男童很显然日子过的极苦,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衣物因为先前的一番揍打更显褴褛,就那样空空荡荡的挂穿在他瘦小的身板上倒像是罩了一个大麻袋;那帮厨房伙计显然下手很重,先前因为有泥垢遮掩还看不到他脸上的伤,待擦洗干净后青紫交错的伤痕暴露无遗,衬着一双蜡黄的脸,怎么看都觉得心酸可怜。
楚朔虽然怜惜面前男童的身世,但对他的感情也仅限于怜悯罢了,这世上的可怜之人何其多,有多少人在各种风波中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存,面前的男童虽然招人怜爱,可毕竟他四肢俱全,生命暂时无忧,这要比那些枉死送命的人好上太多了。
是以,楚朔也只是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子送到落安宁面前,道:“这是对外伤治疗极好的伤药,一日涂抹两次,坚持三天,你身上的伤痕就会痊愈。”
看着楚朔递上来的白玉瓶子落安宁的眼神中立刻迸射出晶亮的火花,那抹亮光实在是太耀眼,就连楚朔都愣了愣;真的很难相信,面前这个饥饿难挨的男童竟然会对食物以外的东西露出这样欢喜的神色。
落安宁瞅着被楚朔捏在手中的白玉瓶子,她认得这种玉瓶,用来制作这种玉瓶的白玉产自大梁的白岚山,此山开采出来的玉质通体白透,无半点杂质,更神奇的是具有恒温作用,所以不少的富贵人家都喜爱购买这种玉质来制成床垫椅垫,从而起到调节体温的作用;而医家更是爱用此玉制成装药的小瓶,专门放置一些珍贵药物。不用说,此刻这玉瓶之中装置的定是对治疗外伤极好的伤药。
落安宁几乎是连犹豫都不曾,甚至颇为急切的一下从楚朔手中接过玉瓶,珍惜的捧在掌心之中,眼神中的喜悦几乎快要化成水滴出来:“谢谢你。”
恰在这时,下楼为落安宁买吃食的吕刚也回来了,按照楚朔的吩咐他足足给面前的男童买了一大堆食物,足够他吃上小半个月;看着面前堆积如小山的食物,又瞅了瞅被自己贴怀放好的玉瓶,落安宁在突逢大变的两年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帮助的暖意。
“这位公子,安宁自落难之后多方受人白眼,更是尝尽人间凄楚,虽遵从母命要宽和待人,更不可怨天尤人,可是两年凄楚时光,纵然是安宁再愿意听从母亲的临终遗言,也对这薄凉的人世心存怨愤;今日得公子恩赐食物珍药,安宁感恩在心,他日若有机会报答公子,安宁定不会退却半分。”说完,落安宁就大大方方的对着楚朔深深地鞠了一躬,神色不卑不亢,深深要人震撼。
楚朔看着面前的男童在说完这番话后,不紧不慢的收拾着吕刚打包好的食物,待将所有事物都扛在身后准备离开时,又转过身对着他们二人又是一鞠躬。
面前的男童瘦弱可怜,纤瘦的脊背上背着一大包看似比他还要重上几分的的吃食,瞅着他将要离开的身影,楚朔突然开口叫住他:“这个小少爷,不管你身上背负着多大的血海深仇,也不管你有多恨大梁,但有一点请你记住,在你落难之时,是大梁的城池护佑你平安,也是大梁人伸出手帮助过你;这世上有坏人,自然也会有好人,我看你目光澄澈透净,言辞举止皆有乾坤方寸,便知你出身极好,想必也是上过学懂些道理的;待他日,如你长成,无论你作何选择,都不要牵连无辜。”
吕刚看着说出这番话的殿下,知道殿下此言是有心劝解;殿下定是看出此人将来定是人中龙凤,害怕他会因为心底的愤怒和血仇而扭曲了心性,所以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落安宁站定在门口,一只手已经扶在门框上,却是半天都没有动作,直到她在作出几个深深地吐息后,转过头对着楚朔和吕刚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容:“公子,今日你之言我会记住,临走之前安宁多事,纠正一下公子刚才犯下的错误,我不是什么小少爷,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名小姑娘。”
说完这段话,落安宁就对着同时目瞪口呆的那对主仆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嘎吱一声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听着浅浅轻轻地脚步声越走越远,楚朔怔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像是被人控制的机器一样,木呆呆的转过头,看向眼也不眨直直看向门口的吕刚,“吕刚,你听见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了吗?”
吕刚讷讷的点了点头。
“你觉得她像女孩儿吗?”
吕刚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慌忙点了点头。
看着吕刚三魂少了七魄的傻样,楚朔又转回头懒得搭理他;不断地回忆着跟落安宁相见后的一幕幕,怎么也想不明白,阅人无数的他怎么就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栽了坑,竟然生生将一个女娃娃认成了一个带把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刚想到这里,楚朔立刻又扭过头,杀气腾腾的看着吕刚。
吕刚被殿下满眼杀气的样子震慑到,在意识到什么时候,忙飞快摆动着双手再三做出保证:“殿下放心,属下死都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听到吕刚的保证,楚朔这才决定饶过这个反应还算迅速的属臣;他将来可是要做一个超越父皇的君主,这么丢脸的事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他还怎么混?!
楚朔磨着后牙槽,白嫩精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薄怒:“三件事,第一,查清楚此人现在居住在何处,身边还有何人,平常时间与谁来往;第二,魏天翔此人有疑,孤要知道他近些年来在盘龙城所有的动静,大到替大梁出征过几次,小到他纳了几房小老婆孤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第三,孤要知道这个自称安宁的小丫头片子究竟是谁,她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都能看出是大家出身,北戎虽然氏族豪门林立,但近些年来没落的大家族却是极少,从这个方向去排查,孤要知道她全部的身世。”
吕刚知道,这次殿下是真的当了真,这个自称安宁的小姑娘也算是入了殿下的眼;要知道,在京城中,不知有多少手腕诡谲的大臣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殿下面前,混的一个脸熟,好为将来殿下成年后选妃铺好路;只是那些人纵然手段高明,手腕无数,在殿下面前都从未得逞过。
唯独只有这个叫安宁的,不过短短半日时光就让殿下记住了她,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她的祸。
吕刚向来雷厉风行,听从了楚朔的安排后就立刻得令去办,只是在快步走到门口时,才恍然察觉这里不是京城,而是魏天翔的地盘盘龙城;虽说自己是个办事利索的,但是,殿下此次出京身边除了他,带着的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不谙世事的吃货一个是胆小怕事的阉货,在这盘龙城中,他人生地不熟也就罢了,甚至连一个得用的帮手属下都没有;殿下的三件事都这么难办,他该如何下手?
看着吕刚苦哈哈的转过头目光凄楚的看向自己,楚朔单手一扶额,无奈长叹一声气,伸手摸到挂在胸前的平安锁,用力一扯,就将翡翠镶金的平安锁扯了下来,在吕刚惊愕的眼神下将锁头扔到他怀里,声音疲懒道:“拿着它,调集隐匿在盘龙城附近城镇的翎羽卫。”
吕刚看着捧在手心中的平安锁,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这小小的平安锁可是代表着太子东宫的身份啊,翎羽卫向来是只属于天子的暗卫势力,普天之下也只有皇上能够调派;但自太子满了周岁之后,皇上在将这枚平安锁挂在太子幼嫩的脖颈上时曾亲口说过,见此平安锁如朕亲临;可见这枚华贵的平安锁寄托的不仅有皇上对太子的父子之情,更有对他的期望之意。
捧着一个如此烫手的东西,吕刚跑的比兔子还快。
不消片刻,偌大的厢房就彻底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从窗外飘进来一两句小商贩的叫卖声,竟是连半点响动都没有。
楚朔坐回到窗边的位置,单手托腮撑在窗栏上,目光远眺看向不远处的都督府,神情若有所思。(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