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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生中最大的转折,想了想,怕是从卫子夫进宫开始的罢。
那时,她已经是二十岁有余,可这几年,刘彻为她几乎空置六宫,宫里连个像样的美人夫人也没有,她却终究也没能为刘彻生下一个孩子。
母亲入宫,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刘彻是大汉天子,皇室理应子嗣繁荣,不妨让刘彻开宫纳妾,才是正理。
她心里一梗,这个念头百转千回地在她心里翻转了许多回,可终究,她还是狠不下心来。
到底她爱他,她放不下,也做不到罢。
说来也是她错了,那日刘彻来时兴致并不高,想来是朝中之事烦忧。可她当时正被母亲的话扰的心烦意乱,便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若是来了也这般心神不宁,不如不来,瞧着哪个姑娘好,便去她那儿歇着罢。”
刘彻不知她这泛酸的怒气从何而起,只是压着性子上前,含笑搂过她:“怎么?我若是去了别处,你当真欢喜?”
她一掌将刘彻推到一旁,背过身去,冷冷淡淡地道:“怎么不欢喜?左右我是个生不出的废人,还能拦着你去为皇室尽责么?”
“阿娇,别这么说。”刘彻皱了皱眉,在她身侧的榻上坐下。堂堂一个大汉天子,如今坐在她身侧大大咧咧的,竟没有半分平日的威仪。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我很累。”
她的心里重重地一颤,刘彻是个极傲气的人,从不轻言苦累,如今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怕是心里早已累到极处了。
可她的傲骨亦不容她低头,她硬着头皮冷硬地道:“在我这儿既然这么累,不如不来了罢。”
刘彻终于忍耐到了极处,起身凝视了她半晌,见她神色冷淡,不似玩笑,心里一堵,拂袖而去:“既然如此,朕顺了你的意又如何?”
刘彻离去的木屐声令她百爪挠心一般,她悔恨懊恼,恨不能冲上前去将刘彻生生拦下,再抱着他告诉他她不过是一时之气,没有半分真心。
可她不能。
她自幼浑然天成的傲骨令她永远不可能做那个最先低头的人。
这些年他们争执颇多,吵架也不少。一闹起来就是个天翻地覆,而后便开始漫长的冷战。
最后总是刘彻先来椒房殿,只要他轻轻抱抱她,哄她,她便立刻缴械投降。
说到底,他不过仗着她爱他,而她,也不过仗着他莫名的宠爱。正是这些年固有的默契,才让她总是以为,他们是断不会分开的。
可这回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刘彻带回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乃是平阳公主府的舞姬,名唤卫子夫,贱民出身。
她才来不过一日,合宫里的风言风语便传遍了,直传到陈阿娇耳中。
宫人说,那美人儿生的是真美,清容秀貌,很是脱俗,眼瞧着,同皇后娘娘也不分伯仲。
她在窗下跪坐着,这话便像是被风吹着一样飘进她的耳中。
她恨恨地念着,不过一张狐媚子脸,到底也是贱民。
可刘彻却终究上了心。
他连着几日,再未踏进椒房殿一步。可那卫子夫的赏赐却如流水一般,一日三赏地入了宫。
陈阿娇到底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割。
她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别人身边,将同自己说过的话,再一字不落地说给另一个人听。
她思及此处,越发觉得心痛难忍,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然到了池边,宫人们乱作一团,却又不敢上前,只听得有人扬声道:“我去请陛下来。”
她唇畔微微勾起一抹笑,是了,是该去请陛下来。她不过是想见他。
刘彻得了消息,携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匆匆赶来,见她站在池边上,唇畔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
他攥紧了拳,厉声道:“阿娇!你别胡闹,快下来!”
她咯咯地笑着,在池边上不疾不徐地走着,池岸狭窄,像是每一步都能一脚踏空一般,步步惊心。
“阿彻,你终于来瞧我啦?”
她忽的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
刘彻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要抱住她,却被她闪身灵巧地躲过。
“阿娇,你先下来可好?”他被她的举动吓得心惊肉跳,只得放软了口气,柔声道:“到我身边来,阿娇。”
他冲她伸出双臂,陈阿娇心里一酸,若不是她狠狠压住自己,她恨不能当即一头扎进他怀里。
可她不能。
她看到了在身后宫人里望向此处的那个身穿绮罗,容色清美的少女,那个少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卫子夫。
她心里想着,冷笑着,果真同宫人口中说的别无二致。
“美人在侧,还能想起我来,真是难得。”她的目光落在卫子夫脸上,冷笑着转向刘彻,“阿彻,我比起来,怕是已经输了一大截了罢。”
刘彻此时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他只是坚定地伸着手,语气也有些急躁起来:“哪有什么输赢,你先下来。”
她只当他是模棱两可,伸手指着卫子夫,冷笑着道:“你只要向我保证,再不宠幸她,我便下去。”
刘彻担心她的安危,她瞧得出来,可她也瞧出了刘彻隐隐的迟疑。
呵。可他不过才认识这个女子几日?
她心里想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比那日她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替他求这个皇位还要疼。
“你先下来,一切等你下来后再说。”刘彻终于开口了,还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卫子夫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在人群中郁郁地盯着她。
陈阿娇心里叹息,刘彻啊刘彻,你怎么就看不透这个女子的面目呢。
可她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命逼他,她不过是在赌,在他心里,自己究竟还有多少分量。
她笑着,伸手提起自己罗裙的裙摆,一脚将木屐踢开去,她的笑意半分也没有渗到眼睛里,只有满心满心的悲凉。
“阿彻,你若再宠幸她半分,我便从这儿跳下去。”她坚决地道,“向我保证。”
“阿娇,别胡闹!”刘彻往前走了一步,渐渐变得焦躁起来。他本就是年轻气盛的性子,难免缺少耐性。
陈阿娇凝视着刘彻,他终究还是不愿说一句,放弃卫子夫。
这样的摇摆不定,对她来说,其实已经算是选择的结局了。
她的心被人重重地划了几道口子,她很疼,也很想结束。
她冲着刘彻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来,轻声道:“是么...阿彻,我懂了。”
她转过身去,轻盈地跃起,裙裾飞扬,像是一只翩然翻飞的蝶,将自己重重地投入水中,炸起巨大的水花。
宫人们的尖叫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