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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王带兵出关已十天有余,而关于内书房之事也因为行贿之事搁置了下来。而推广书目之事落在了齐光的身上,虽说还有一年的时间,但是这项工程本就浩大,从考量标准到所需选用的书目都需要一条一条加紧敲定下来,才能保证在年前推广到各个地方。于是这几日在朝堂上看到齐光时,他的神态间也尽是疲惫之态。
本来礼部也需参与到这事之中,言行礼制也是考量举人的标准之一。但这个事情被斯年拦下了,于是现在每天下朝后,斯年都能光明正大的进出太子殿。但至于讨论的是不是这科举之事……那就不好说了。
这一来二去,只有若华每日清闲到无趣。斯年见他憋闷得无聊,便准了他去书房内看书。
这一日若华又在斯年的书房看着关于兵法的书,当他将书放回时,不小心碰掉了另外几本。若华赶紧捡起来,打算摆回去。然而碰到书架内侧隔板时,若华眯起了眼睛——这里面竟是空的。
说起暗格啊暗室这些,若华自然是清楚的。虽说他并不懂机巧,但是他上一世用过的暗格可不算少,所以听到那熟悉的回音,若华眼睛一亮,这里面一定放了些什么东西。
若华在心中算了一下,时辰还早,斯年应是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周围并没有人,于是掩上门还上了门栓。
若华又回到书架前,蹲下身子,伸手在哪一格中上下摸索着,却没有什么反应。而后又别的格子中摩挲了一番,才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凹陷。稍稍用力按下去,那个暗格就弹开了。
但真正弄开之后,若华却又犹豫了起来。好歹他上一世也是帝王,向来坦荡。怎么这一世就干起了这般偷摸的事情呢,若是他的老师还在世,定是要又用一堆道理来教育他了。况且自己现在和斯年也算得上半个盟友关系,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厚道……
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当下的利益占了上风。若华心想,反正自己就是看看,即使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拿去威胁斯年的。于是若华伸手将暗格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是几封书信。甚至连落款都没有,信口也都被拆开了,想必是已经看过了。
若华取出其中的一封,粗略的扫了一眼,几乎没有整段的句子,只是一些零散的短语。但从其中提到的几个词从还是能看出这是与楚平北齐交界边界送来的信件。里面简短的汇报了边境军事的情况以及粮草的储备。
其他几封信也大多是这个样子,从时间来看,这样的信件应是每隔三五日就会送来一次。而且从信报上看,与北齐的边境条件艰苦且经常被奇袭,看来此次茂王过去也免不了要受一番苦了。
若华拆了最后一封信,原本以为内容应是大同小异,但他却想错了。这封虽也是零散的词句,但是字迹和前几封都不同,而且提到了南炙。若华想了一下,南炙和楚平素来较为交好,也未听说有过兵戎相见的时候。但这封信上一开头却写了“南炙”“乱”。
而继续向后看去,若华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林朗”。
“林朗?”若华皱起眉,自言自语地说着。为什么会提到林朗,林朗属于工部,每天都在折腾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根本不涉及朝政。除了那一次意外的接见外,应是不会接触到南炙的……这信中的林朗,到底是指什么呢?
若华虽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再继续想下去。看看时辰,斯年该回来了。若华赶紧将这些信件整理好顺序,又放了回去。
然而当他要关掉暗格时,却眼尖的看到了最里侧还有一张小纸条。若华抽出来看了一下,上面写着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这明显是斯年的笔体,铿锵有力方方正正的,只是最后那一个光字勾出了一截小尾巴,似是写字之人停笔之前意味深长地想到了什么。
明明就是一张纸条,若华却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就好像被人小心翼翼地连同自己的秘密一起锁在了这小小的暗格之中一样。
连若华都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心里像是被柳叶带着小小毛刺的边缘扫过一样,有点疼却也痒得难耐。
若华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塞了回去,关上了暗格。拍了拍自己衣袍后侧粘上的灰,然后向大门走去。
然而当他刚刚拉开门闩,门就被推开了。若华一时没站稳,猝不及防地就向后倒去。
斯年一推开门就看到若华后仰着向后摔去,于是也没多想地就伸手将人拉住,顺势拉进了自己怀里。
还有些发懵的若华这下更是愣住了,也忘了推开,就这么一手被拉着,脸贴在斯年的胸口处,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暖包围着,他几乎听得到他们二人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这么慌张?”斯年虽是这么说着,却也没放开手,任由若华继续扑在自己的怀里。
若华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赶紧一把将斯年推开,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
“我刚刚想去小厨房的。”
斯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倒是也没多说。伸手就按在了若华的头上,开口说:
“我也还没用午膳,随我一起去鲜堂阁吧。”
若华应了一声,就随着斯年一起向外走去。
两人来到鲜堂阁,直接上了三楼。然而在楼梯处若华却看到了一位他很少见到的人——庆王。
而庆王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看起来应有五六岁的样子,已经褪去了婴孩那般圆滚滚的样子,虽然看着白白糯糯的,但是眉眼间也渐渐有些展开了。这应该就是之前斯年提到的小世子了,也是这间酒楼真正的“主人”。
斯年看到庆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的颔首喊了一句:“七哥。”
庆王看到斯年倒是面露喜色:“十一,好久不见你来这了。我还以为你吃腻了。”
若华站在斯年身后,有些好奇地伸了伸脖子。虽说他在朝堂上也见过庆王几次,但从未交谈过。然而从庆王的这句话却能感觉出,这王爷倒是爽快之人。
“这位是……”庆王看到斯年身后的若华,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拍手说道,“这位是礼部的何大人吧。”
若华:“……”恩,这个王爷确实不关心朝政。好歹自己也是六位尚书之一啊。
若华上前一步,拱手行礼:“下官是礼部的向若华。”
庆王搔了搔后脑:“本王记性不是太好,向大人莫要见怪。”
“庆王爷说笑了。”若华又微微俯身。
“彻儿,喊小叔叔。”庆王俯下身,将小世子往前推了推,哄说着。
小世子低着头,似是犹豫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斯年许久没见自己这个小侄子了,原本严肃的脸难得有些松动,正打算说些什么。
结果楚彻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而后看到身后的若华也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庆王和斯年还没反应过来,小世子楚彻就直接冲若华扑了过去,一头扎在若华身上就开始哭。
若华:“……???”这是什么情况。
庆王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把自家儿子往回拉:“彻儿,莫要胡闹。”
若华满脸质疑地看向斯年,眼神里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这就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聪慧的小世子?!
斯年也难得有些郁闷,上次见楚彻时他明明记得这个孩子不大亲近人,但是确实聪慧过人,小小的身子配上有点严肃的脸,也甚是有趣。这次发生了什么?
庆王扒了半天自己的儿子,可奈何楚彻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放手。死死地抱着若华的。
若华内心也是崩溃的,他本就不擅长应付小孩子,上一世他的皇弟他不耐烦了还能伸手随意打几下解解气。这一世,以他的身份,他就算再不满,也不敢伸手打这个在自己身上撒泼的小世子。
于是若华深吸了几口气,换上了笑脸,稍稍将小世子扯开一点,蹲下身温和地问道:
“小世子为何哭得这么伤心啊。”
楚彻咬着嘴唇不说话,看若华蹲下来了就死死揽着他的脖子,鼻涕眼泪都蹭到了若华的衣襟上。
若华:“……”楚家人真是从小就没一个让人顺心的。
庆王向来宠着这个小祖宗,可此时却也实在觉得没了颜面。于是稍稍施力,将楚彻拉到自己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问:
“彻儿,你今日为何如此胡闹。这位是礼部的向大人,你怎可如此无礼。”
楚彻收了收眼泪,声音还带着点颤音,哼哼了半天才说了一句:
“小哥哥……”
庆王听了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这不是小哥哥,这是向大人。”
“可是……”楚彻还有些不死心。
“彻儿,我与你说过的话都忘了么?”庆王言辞微微严肃了起来,“你若是继续这样,小哥哥是不会回来的。”
楚彻红着眼睛,却没了眼泪低低说了声:“是,父亲。”
然后转身对若华做了个歉礼:“冒犯了,向大人。”
若华看到五六岁的孩子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有模有样对自己做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赶紧说:
“小世子不要多礼。”
楚彻没再说话,就扭过了头。
若华:“……”楚家小孩子真是不可爱。
庆王看到自家儿子又犯起了别扭,于是说:“十一,向大人,要不一起用午膳吧,鲜堂阁今日正好进了一些秋日的食材,一同尝尝鲜?”
斯年点点头,若华行了拜礼谢过庆王。几人便进了挂牌的雅间。
席间大多是庆王和斯年聊着些日常琐事,或是早些年间的旧事。若华坐在斯年身侧,一边听着,一边埋头苦吃。
这秋日宴中野味居多,獐肉兔肉对于做过皇帝的若华自然是不足为奇,但是菌类却是他上一世所较为稀有的。尤其是摆在他面前的松茸,切成了厚度适中的片状,用火炙烤过,其中的鲜香便显露了出来。再涂上黄豆和辣椒制成的酱料,辣中带着些许甜味,一口咬上去,松茸肥厚的口感配上没有完全烤尽的汁水,更是将那股野味衬得尤为明显。
若华不一会就将自己眼前那叠松茸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有些可惜,只有这么点点。
然而还不等若华惋惜完,斯年便趁着庆王饮酒的空档,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份推到了他的眼前。若华微微一愣,侧头看了看,发现斯年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也举起酒杯继续和庆王说着话。
若华勾了勾嘴角,十分坦然地举起筷子继续吃着松茸。满足得几乎要眯起眼睛。
然而就在他又吃完了一份,打算放下筷子时,眼前却又被推过来一份,若华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对面的小世子一双眼睛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若华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让他吃斯年的他还真没什么愧疚感,但自己被一个小孩子让食的事情,却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于是若华把那个碟子又推了回去。
楚彻皱了皱眉,此时他的脸上已无之前那般狼狈的样子。板着个表情,这样子倒是和斯年又七八分神似。
“我不爱吃。”楚彻开口说,由于胳膊还不够长,楚彻干脆蹬着椅子,伸手将盘子啪嗒一声摆在若华眼前。
正聊得开心的庆王,忽然听到自己儿子说话了,也有些诧异的侧头看了看。
这就更尴尬了……若华盯着那一盘松茸,表情很是不自然。
庆王倒是最先反应过来:“向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多吃些,这是现下最好的食材了。”
“我……”若华依旧想拒绝。
“你不吃,我就倒掉了。”楚彻打断了他的话。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声,与其说是威胁,更像是赌气一样的撒娇。
“你多吃些。”斯年也淡淡说了一句。
若华也不好继续推脱,只好说了句:“多谢小世子。”
斯年和庆王看没什么事了,继续谈着事情。而若华这几口却吃得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他几乎感觉自己的头顶要被对面小世子的目光盯穿了。若华心里再次想到,小孩子果然很可怕。
这一顿饭吃完,也早已过了午时了。斯年和若华道谢后,便乘了马车回府。
而庆王看着自家儿子死死盯着离开的马车那样子,叹了口气。微微俯身说道:
“彻儿,那的确不是小哥哥。”
“父亲,那小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楚彻咬了咬嘴唇。
“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庆王只能安抚着。
前两年冬天,庆王府前有个晕倒的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那年大雪,这少年身子骨看着又单薄,府中管事心一软就捡了回来。少年清醒后,问起来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干脆留在府上做了小厮。
少年眉清目秀,且谈吐间似是懂些诗书的。恰逢楚彻小世子四岁了,也到了可以识字的年纪,干脆派给了楚彻当小厮。
楚彻从小便有些小大人的样子,不大亲近人的。但偏偏粘这个少年粘得紧。一口一个小哥哥地叫着。少年也是性子温和,像兄长一般照顾着楚彻。
少年不记得自己名字,于是楚彻就像模像样地翻着书给他取名。楚彻看着站在雪中的小哥哥,觉得比世间最透彻的玉石都要好看,歪歪扭扭写了“澄玉”二字,塞到少年手里。
少年笑得温和。
然而今年夏季到来前,忽然有一天,少年就不见了。就好像来的那日一般。第一场雪带来了一个人,却又在第一场蝉鸣里消失。庆王起初还担心是有人安插入他们府中的眼线,可查来查去,一点线索都没有。
楚彻是很少哭的,可那几日哭得让人揪心得不行。于是庆王爷只能安抚着,澄玉的家里人寻到他了,要将他带回去。等楚彻长大了,才可以去见他。
向若华眉眼间其实是有些像那个少年的,庆王第一次在朝堂见到向若华时也稍稍吃惊了一下,但是细细看去其实也只是有五分相似罢了。且神情和性格相差了许多。
楚彻一直到斯年的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了目光,抿了抿嘴唇,今天那个人啊……确实不是自己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