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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列旗岩回来之后,方轶楷就更闷闷不乐了。连女孩都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不快乐,悄悄拉着孟存汝嘀咕:“孟姐姐,方哥哥又一个人待房间里了。”
孟存汝也很无奈,一星期的时间过得飞快,总不可能留在小岛上一辈子。况且,孟嘉山也已经催促了好几次了,再不回家,真的要耽误订婚了。
傍晚又下了点小雨,天色灰蒙蒙的,方轶楷难得主动下厨做了份酸辣汤,还给孟存汝发了短信:我想吃海带丝。
孟存汝颇有点受宠若惊,跟着也去了厨房。小季探头看了一眼,就见孟存汝不大熟练地笃笃笃切着发好的海带丝,方轶楷在一边低头看着,一脸的专注。
等她切好海带丝,锅里的水也已经沸了,蒸气顶着锅盖发出噗噗的声音。孟存汝伸手揭开锅盖,方轶楷便配合地将砧板拿起,倒入海带丝。
这实在是没什么难度的菜,不过几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孟存汝正低头搅拌放凉过水的海带丝,突然觉得身侧的方轶楷挨近了一点,几乎像要拥住自己一样将胸膛贴在自己背脊上,垂着头埋进她颈窝。
孟存汝的手顿了一下,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缓慢地流淌了进去。
她陡然一震,身体都僵直了,半晌才小声问:“方小满?”对方没有说话,只把脸埋得更深,手也紧紧地箍住了她腰上。
她从没见过男人这样哭泣,无声无息,却激烈得整个肩膀都颤抖起来。眼泪将她身后的衣襟都打湿了,喷在颈背上的呼吸温热而湿润。
孟存汝放下筷子,回握住他收紧的胳膊:“你别这样,我们……我们以后还是朋友,都在t城,又不是见不了面了。”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回应,正要再开口,蓦然觉得后颈被咬住,先是又痒又麻,然后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疼痛仿佛直刺入血管里,流经动脉,带着心脏骨髓都痉挛紧缩。
“那明天不走了,再留一天,后天走好不好?”
他仍旧没有松口的意思,手臂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留一天的话既然说出口了,当然是没有收回的道理。小季和阿晖都是不同意的,再拖下去,万一飞机晚点,赶不上订婚晚宴怎么办?
孟嘉山也不高兴,甚至程远琮都打破冷战主动拨来电话求和:“你明天回来,我们一切都好商量的。”
方轶楷哭过之后就一直拿冰袋捂着眼睛待在她房间里不肯出门,孟存汝也不勉强,连晚饭都给送到房间里来了——小季有种自家小老板领养了个儿子的错觉。
第二天细雨蒙蒙,接近中午才放晴,海天交汇处挂起了长长的虹桥,碧水蓝天,霓彩如画。停了一上午的热闹歌舞又开始了,主持人为了炒热气氛,甚至吊着嗓子唱起了女声。
小季已经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着隔天一早返程。
还剩下几十个小时,安安稳稳别出什么岔子,把人送回t城就好了。
盛夏过去之后,天黑得就越来越快。
七点不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只有不知疲倦的歌舞声还未停歇,格格不入地混入岛上亘古流荡的海风。列旗岩在夜色耸立依旧,仿佛巨大镰刀的剪影。
孟存汝披了件外套,刚拉开门,就看到探头探脑的小季。小季摸摸鼻子,拿余光瞥了低着头跟在她后面的方轶楷一眼:“要出门呀?”孟存汝“嗯”了一声,“你们不用跟着了,我们就在附近散散步。”
小季“哦”了一声,侧身让开,阿晖却不会听她的,依旧勤勤恳恳地跟上。孟存汝白了他一眼,也没十分反对。
海风里的咸湿味是怎么也散不去,闻久了就成了习惯。两人沿着只有零星几盏路灯的海滩走了一会儿,经过码头时,方轶楷突然冲孟存汝眨了眨眼睛。
孟存汝一愣,“怎么了?”
方轶楷看了不远不近跟着的阿晖一眼,掏出手机:你在这里等我,等汽艇发动了,就让他过去,然后……
孟存汝转了转眼珠子,心跳砰砰砰加快了一点,缓缓地点了点头。
方轶楷笑了一下,跳下浮桥,朝着汽艇那边走去。阿晖警惕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见孟存汝没跟上去,反而掸了掸石墩坐了下来,便又站定了。
没多久就传来汽艇发动引擎的声音,隐约竟然是要离岸。孟存汝怔忪着起身,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向阿晖道:“你去看看。”
阿晖犹豫了一下,小跑着朝那边走去,孟存汝忍着笑躲进了方轶楷刚才提到的小铁皮屋里。
她才进去一会儿,阿晖就回来了,四下张望了一圈,回头狠瞪一脸闲适的方轶楷,接着一边掏出通讯设备一边朝着女孩家跑去。
等人消失不见踪影了,方轶楷才冲铁皮屋招手。孟存汝弯腰出来:“你逗他干嘛呀。”方轶楷拉着她朝着列旗岩方向的小丘陵走去,才走到一半,就看到小季和阿晖带着人,急匆匆又赶回来了。
孟存汝兜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正要接听,被他一把抢过,随手就扔了出去,小小的白色手机很快消失在深沉的波澜里。
方轶楷拉着她继续往上走,转过几块砾岩,在草地上坐下来。虫鸣声阵阵,除了一点昏黄的路灯,只能看到山崖下翻着白浪的黑色海水。
方轶楷等人又进了码头,才摸出手机打字:我们回去吧。
孟存汝愣了一下,他已经起身了。山路崎岖,她紧跟在他身后,走得快了,山涛海浪迎面而来。才下山走到渔村村口,“boss”、“miriam”的呼唤声又从码头回转,朝着列旗岩方向去了。
孟存汝恍然明白方轶楷为什么这么急着回来,一面有些内疚,一面又经不住雀跃。
方轶楷拉着她沿着石板路往女孩家走,灯光照得有些生苔的石板清凌凌的。方轶楷的脚步越来越快,孟存汝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喘了口气说:“慢点了,算了,大晚上他们也辛苦啊。”
方轶楷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又深又尖锐,看得孟存汝心里无端有些慌乱。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冲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小跑起来。
孟存汝也被带得朝前冲了两步,跟着小跑起来。鞋跟敲击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笃笃声。
女孩家那幢刷得白亮的石头墙隐约出现在夜色里,平时紧闭着的地下室门也开着,还亮着点微光。
方轶楷目不斜视地拉着她进去,将门关紧。这个仓库是平时女孩家里堆放杂物的,进门脚下就是各种渔网和鱼浮,墙上还挂着件老旧的蓑衣。
孟存汝愣了愣,随即笑着要推开他:“别闹了……”方轶楷如同昨天一样撒娇一样抱住她,放开之后,固执地拉着她继续往里走。
孟存汝这才留意到东一团西一团的渔网深处还有一道门。
方轶楷从口袋里掏了钥匙出来,几下打开,按亮室内照明的同时也关掉了外间的灯光。孟存汝探头往里看了看,铺着薄被的双人床、小方桌、矮凳、立柜,一应俱全,甚至立柜顶上还放了只圆形鱼缸,养着两尾瞪着大眼睛的金鱼。
孟存汝嘀咕:“这里有人住吗?”
方轶楷先一步进去,顺手拉了她一把,走到小方桌前,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她。孟存汝一边喝一边四下打量,手指头只微微在鱼缸上一敲,那鱼就甩着尾巴飞窜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对面的缸壁上。
孟存汝失笑,警惕性倒是很高,可惜鱼缸就这么大,再跑也没有路。
方轶楷在她身后站着,看着她把大半杯水都喝了,突然开口问:“累不累。”
这一声低哑暗沉,孟存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能说……声带……好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方轶楷“嗯”了一声,仍旧看着她。孟存汝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击得有些恍惚,在原地站了一站,就要往外走:“我去打个电话给陆主任,让阿晖看看,方不方便晚上送你回去,抓紧去复诊——”方轶楷一把拉住了她胳膊,手指用力地几乎要抠进她肉里。
“再陪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孟存汝诧然回头:“在这儿?”
这个小房间虽然干净,毕竟是地下室,又闷又湿,难得身体好了,何必非要在这儿捱着呢?
方轶楷却固执地表示:“你说再留一天的。”
孟存汝:“……”
“一天都不行吗?”
孟存汝心软了,又随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屋里连只钟也没有,静得人发困。方轶楷逗了会金鱼,把立柜上的几本书拿下来:“这些你喜欢吗?”
孟存汝拿起一本翻了翻,是本植物图鉴,注释详细,还带清晰的彩图。她含糊着点了点头,往后又翻了几页,直觉睡意更加猛烈的袭来,眼皮都有些撑不住了。
她想说“太晚了,我们上去吧”,舌头却不听使唤,其实不只是舌头,手、脚、眼睛、嘴巴,都乏力地想要睡去,仿佛在烈日下迅速脱水的水母。
她听见门锁苟合的声音,方轶楷在她身前俯下身,声音远得像是隔着一条河。视野里残留的最后印象,是他无声开翕的嘴巴。
他又说话了,这一次她没能听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