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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婚礼
爱丽赶到时,吴安琪已经好人做到底,帮着重新输好液了。阁楼里一片混乱,小季拿簸箕和扫把随意将玻璃碎片扫到角落,就算完事了。
爱丽竟不知方轶楷在青河区也有落脚的地方,更不知还是这么个破地方,进小巷子的时候差点摔跤,裙子上沾了一大滩污水。
孟存汝见她来了,带着小季就要走。爱丽当然是不会阻拦的,不过方轶楷……她下意识去看他反应,只见他白着脸低头坐着,眼睛全被头发挡住了。
那样子看来,不知为什么有点可怜。
孟存汝也欲言又止,末了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推门出去了。
爱丽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摸去卫生间拎着裙摆洗干净,探头问:“alex,哪里有毛巾和吹风机?”
方轶楷就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窝回了被子里,有些出神地看着顶上的天窗。爱丽只得自食其力,拎着裙摆在房间里四处翻找。
这里的家具大多都崭新未使用,抽屉里空空如也,衣柜中也找不到任何东西。翻到靠近床头的一个小立柜时,总算找了一只拉起来有点分量的抽屉。
爱丽一下子高兴起来:总算不用穿着湿裙子了!
然而拉开抽屉,她却又怔住了。
抽屉里装的全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几颗衣服扣子、一支掉光了花瓣的紫藤花树藤、一张明显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旧照片、一根黑色的束发绳、报纸上刊登过的他和孟存汝的一些亲密照……旧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份,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条白色的及膝裙子,站在旁人身边,露着有点羞涩的笑容——这个旁人她是没机会得见了,因为已经整个被剪刀剪掉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轶楷觉得女孩身后开满紫藤花的山墙同孟家的南园有些相似。
那些亲密照爱丽就更熟悉了,拥抱在一起的,接吻的,揽着腰靠在树干上的……还有几张孟存汝的单人照,或是裹着毯子在躺椅上沉沉睡去,或是弓着身体闭着眼睛挨在枕头边。
看那暧昧的角度,显然都是投拍。
她怕惹得方轶楷不高兴,没敢继续翻下去。方轶楷扔在地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爱丽认命地拎着裙子去捡,看清程远琨几个字,送到方轶楷面前,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顺手就关机了。
爱丽叹息:“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维扬的女婿啊——”
方轶楷闷声问:“走了?”爱丽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可这个时候问,不是太晚了一点儿吗?
恐怕人都已经出青河区了。
话是这样说,爱丽还是同情地“嗯”了一声,她大约是知道一点儿内幕的,至于现在的情况……爱丽暗暗感慨,感情这种东西,最是容易引火烧身了。
没有铁石心肠,压根就不该随便乱碰,纵然你是百炼钢,谁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你的绕指柔在哪里等着呢?
被子里的方轶楷睡着了一样沉默,天已经全黑了,天窗外一片漆黑,连蒙尘的玻璃都看不到了。
爱丽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原来是程远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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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琨的婚礼定在九月的尾巴上,程家把婚宴设在私人海岛上,一出码头就可见寓意美好的白色百合花。
可惜新娘实在过于高壮,虽然穿着主题花系的婚纱,看起来不像一支含露的马蹄莲,倒似裹着白纱的巨人国公主,连沉甸甸的钻石王冠都是专门定制的。
偏偏她还不自知,生怕别人不知她已经有孕,努力地挺起肚子,用戴着小配花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
新郎程远琨倒是优雅自持,热情地迎接每一位宾客,也不冷落妻子,完全一副模范丈夫的典范。
程远琮早早带着孟存汝来了,见到那位壮硕的弟妹就忍不住心底暗笑,脸上倒是亲昵温柔。
程远琨也和未来嫂子搭话:“miriam,许久不见了。”孟存汝向他道喜,他弯弯嘴角:“你和大哥也加油,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程远琮一把揽住未婚妻肩膀:“快了!”
程远琨笑得十分灿烂。
方轶楷是被爱丽催着来的,令人意外地是程家大门还真对他大开,似乎他从未和孟存汝有过瓜葛一般。他感冒也没好全,说起话来全是鼻音,遥遥看到孟存汝挽着程远琮的手穿行宾客之间,只觉得嘴巴又苦又涩,窝在角落里大口喝酒。
程远琨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扶着眼镜笑道:“alex,多谢赏光。”
方轶楷斜眼看他,随即点头:“是该谢谢我,我给你做了大媒。”程远琨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四下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不要太过分了。”
方轶楷并不吃他这一套:“你爆我照片,我还给你介绍老婆,这样还过分?”程远琨瞪着他,这个老婆他可真有点吃不下!
那天要不是喝多了,无论如何是不会中这样的拙略套子的。
他收敛起情绪,顺着方轶楷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搜寻到了自家大哥和孟存汝,“不去打个招呼?”
方轶楷不受挑衅,低头继续喝酒。
程远琨道:“他们下个月订婚,在不把握住,到时候可真就晚了。”
方轶楷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天下就她一个女人?你真以为我是找她谈恋爱的?”程远琨嗤笑:“那就最好,爱情最让人盲目了。”说罢,转身离开,走出去好几步了,又回头道,“你要是后悔了,就再联系我。”
不远处雨雅淑娇嗔着喊了句“远琨”,他加快脚步离开。
方轶楷怔怔地看着桌上成束的香水百合,偏头沉思。人声、音乐声、酒杯碰击声、高跟鞋落在草坪上无声踩断草茎的悲恸感觉……他又坐了下来,眼前的草坪都是有些晃动,二十几年的过往在他眼前闪过,醉醺醺的父亲,早已经面目模糊的母亲,冷漠的经纪公司……那些脸越来越远,最后剩下一张素净的温柔脸庞,有些尴尬又略带担忧地问:“你多大了?”
冰凉的含酒精液体流入顺着喉咙往下,很快就烧灼起来。
那个温柔声音去仍旧不知疲倦地追问:“你有什么梦……梦想,我要是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
他仰头去看头顶蔚蓝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蓝得无边无际。
流入身体里的酒精岩浆一样侵染着心肝脾肺,每一寸血管痉挛一样的疼痛,那些热源很快又消失了,与手里酒杯中的冰块一样寒冷,冻得他几乎要颤抖落泪。
他曾以为世上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终于洗去过往从头再来,怨恨也一直如影随形。
可这一刻,那天夜里的情形却异常的清晰,连那支被他压毁的玫瑰都鲜艳欲滴。
那个人皱着眉头问:你还没毕业吧?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那个个人又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你还年轻,慢慢还,总能还掉的。
他终于没能忍住眼泪,眼前茫然一片,连不远处的人影也看不清,惶恐地抓紧了身侧的椅背和手上的酒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