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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大多数的名门贵女都幻想过自己的婚礼,然而身为整个长安城中最尊贵的长公主,长乐却从来不曾有过类似的幻想。
对于她来说,婚姻准定为成为维持政治稳定的工具,而在她的母亲身上,她所看到只有婚姻带来的无尽等待和最终的杯具,再没有其他。
当她接过虎符,作为诸侯离开长安的时候,她则更是彻底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如果说有一天必须要面对,也必然会将此视作不得不完成的一件任务。
没有人会出于真心的,迎娶一个整日出入于满是男人的营帐之中的女人。
如此看来,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倒更像是一种讽刺的评价。
如今她竟真的要嫁人了。
看着满庭院随风飘飞的红绸,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悸动。
这感觉就像是在旁观一件完全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然而屋子里的灯影绰绰,照亮了铜镜上的喜字,却又提醒着她早已深陷其中。
长乐将目光自窗上移开,回过头来正看见摆放在床榻上的凤冠霞帔,下意识的蹙起了秀眉。
此时侍立在她身后的灼夏却在低声啜泣。
方才只是出神,倒也不觉得,眼下才发觉她似乎已经哭了好一阵子。
灼夏是个性情中人,眼见着长乐要成婚,倒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见长乐一直怔怔然的坐在妆台前,灼夏忍不住带着哭腔絮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好端端的,竟然硬逼着长公主嫁给那个什么司徒翎,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她这形容倒是颇为贴切,然而长乐却也只是抬眸看了看她,并没有说话。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公主殿下难道真的就这么嫁过去?”见长乐始终表情默然,连眼泪都不曾落一滴,灼夏反而愈加着急,顾不得许多的对长乐道:“您好歹也该见一见顾大人呐,他一早就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后来见您铁了心才离开,这也……唉……”
听她提到顾子皙,正把玩着一支金凤钗的长乐,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了几分。
铜镜里映照出女子未施脂粉的面容,而身后的宫婢还在不甘的低语:“顾大人也真是,怎么能这样就撇下我们公主了呢……”
“好了,你快别说了,本来好好的,非要招得公主殿下伤心你才满意吗?”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灼夏的话,接着便有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婢自铜镜中一晃而过。
浅冬方才是去取妆奁之物了,此时将那些东西拿到长乐面前过目。
灼夏不服气,冲着浅冬争辩道:“就你从容,眼见着长公主就要嫁人司徒府了,你就不担心?”
怎知一直沉默不语的长乐却在这时接过她的话去道:“事已至此不如随遇而安,担心难道就能改变事实?”
见主子发了话,灼夏只得低下头不反驳。
相较于她,一直忙活着的浅冬显得淡定了许多,倒与长乐的态度更一致。
她行至长乐身边,朝着长乐欠身行礼,而后接过她手上的金钗,恭敬道:“就快天亮了,接嫁的车舆怕是快来了,让奴婢为长公主梳妆吧。”
妆台前的人似彻底回过神来,正了正身子,轻声应道:“恩。”
浅冬便侧过头去,朝着还一脸苦大仇深的灼夏使了个眼色,方才使她不情不愿的挪过来帮忙。
随着她们二人利落的动作,长乐看到铜镜中的女子一点点从熟悉变得陌生。
原本不着脂粉的面容,逐渐的增添了颜色,将本就明媚的容颜渲染到极致。
这般透着妖娆的美丽,方才与那满目的腥红相称。
“好了。”伴着浅冬的一声轻语,灼夏凝视着铜镜中如画一般明艳动人的新娘,现实露出赞叹的表情,随即却又蹙了眉,化作一阵叹息。
比牡丹还要娇艳明媚的长公主,也只有和清冷宛如月光一样的顾大人站在一起,才能构成完美无缺的画面。
这样的话,她最终只是在心里想着,没有敢说出口。
正是出神之际,却见长公主缓缓站起身来。
浅冬和灼夏连忙上前搀扶,为她披上雍容而又华贵的嫁衣,戴上炫目却也沉重的凤冠霞帔。
垂在眼前的金珠帘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样,晃得人有些眼花。
长乐将珠帘分开,撩至耳侧,而后一步一步踱至门前。
每行一步,她身上那些繁复的坠饰便会发出细碎的响动,竟比第一遭穿上铠甲时吃力得多。
她推开门,风便迎面而来,携着春末夏初蠢蠢欲动的燥热,浮动她的衣摆。
迎亲的队伍似乎已经来了,隐约可以听到喜庆的乐声自宫外传来。
直到此刻,长乐才有了切实的感觉,这是她出嫁的婚礼,于是在一瞬间眉尖紧蹙,隐于袖下的手更是握紧了拳。
“公主殿下别忘了这个。”身后浅冬握着红绸跟上来,替她放下悬于面前的珠帘,又将轻纱笼在她的头面上。
而后,浅冬和灼夏便一边一个的立在了她的身侧。
由于婚礼准备得十分仓促,所以场面并不算盛大。
向天子行拜礼时,因为蒙着红绸,长乐看不见周遭的情形,只能听见乐声和喧嚣声。
天子想是与皇后并肩端坐于高台上,分别代表皇家和司徒氏诵读了一段贺词。
正立在那里时,耳边却传来了灼夏的自言自语:“奇怪了,顾大人呢?”
她似乎边说着边朝四周张望,环视了一周,最终也还是一无所获。
一直心不在焉的长乐却在这时回过神来。
眼前只有腥红朦胧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唯独自周遭的嘈杂中,莫名清晰的分辨出灼夏的叹息:“可怜顾大人,准是伤心了。”
明知道那只是她的妄自揣测,可听见此话,长乐还是胸口发滞。
笼在袖摆里的手不由得握紧,指尖在掌心嵌入深深的痕迹。
好似他能够听见一样,她反复的在心底默念:“信我,子皙,你一定要信我。”
随着天子与皇后念完贺词,宫中的仪式就举行完了,长乐于是随嫁辇而去,前往司徒府上行拜堂之礼。
因为婉妃的受宠而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司徒氏,如今也算是重新扬眉吐气了。
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大臣,甚至有一部分林氏的党羽都趁着这个机会来与司徒氏攀一攀关系,这使得今日的司徒府上从天刚蒙蒙亮时就有络绎不绝的宾客出入,竟比皇宫里的排场还要热闹。
对此,长乐根本无心理会,她唯一关心的是那没完没了的仪式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待到终于拜完天地,送入洞房,她俨然已经快要耗尽最后一丝耐性。
一脱离众人的视线,她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把碍眼的红绸抓了下来,开口就要唤浅冬和灼夏,才发现她们两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支开了。
她凑到窗前往外瞧了瞧,发现远处是仍然在庆贺的人们,而她所在的这间喜房周围却遍布卫兵,瞧这架势,哪里是把她当成新妇,分明是把她当成犯人来看管。
都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怕她跑了不成。
对于司徒氏的态度,她很是嗤之以鼻,于是朝着窗外瞥了瞥嘴,冷哼道:“且得意着吧,就这么几个时辰了。”
其实,长乐之所以会顺从的嫁到司徒府,并非是她选择了妥协。
她早做好了打算,借着司徒氏放松警惕的时机,一方面暗中搜集他们的罪证,另一方面命人接应裴元将军。
见裴元只是徘徊在半路,并没有立刻赶往长安,司徒一党只当他是不敢冒背负叛党罪名的风险,却不知他原是受了长乐的指使,在那里联络周围的诸侯。
昨日长乐已收到裴元的密信,一切都依照计划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只等得今日日落之时,便是司徒氏最后的限期。
想到这里,原本浮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长乐甚至有些期待,索性给自己沏了一盏茶,悠闲的坐在床边等待天色暗下来。
仿佛被沾染了红绸的色泽,今日天边的火烧云格外耀眼。
漫天的腥红甚至漫过了窗纱,照进了屋子里。
天还大亮的时候,喜娘就端着两只红烛进来,说是洞房花烛夜要一直续着,方才吉利。
长乐不反驳却也不理会,那喜娘自觉无趣,未再多言便又退了出去。
随着时辰越来越近,长乐免不了有些紧张起来。
贴着喜字的桌机上已然有蜡泪凝固成梅瓣似的痕迹。
然而她等啊等,红烛融的越来越多,窗外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眼见着约定好的时辰都要过去了,司徒府上却仍然是一片祥和之景,始终等在喜房里的长乐始终没有听到应该有的动静。
这到底是怎么了?
眼见着天色愈深,长乐不禁焦躁起来,可要找寻浅冬和灼夏两人来打听,却又不知她们去了何处。
她忍不住去问伺候在门口的婢女,却见那些人也只是一脸怯懦的一问三不知,再想进一步出去则被侍卫挡了回来。
长乐只好又折回屋内,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她却还是没有等来裴元的军队,反而等来了今日的新郎司徒翎。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仓促之际她已没有别的出路,于是只得重新抓起红绸往头上盖好,而后回到床榻边坐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