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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妇人上前亲热地说道:“姑姑想必是不认得我的,我叫石静芙,若不嫌弃,姑姑叫我一声静芙就行。”
徐氏朝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她脸色不变,又道:“姑姑快随我来吧,祖母早已经等着您了。”
后头又过来一个穿着锦衣的妈妈,她上前唤了一声姑奶奶,又看向石静芙道:“三少奶奶,轿子已经备好了。”
石静芙听了,朝她挥挥手,又看向徐氏:“姑姑可现在就进去?”
徐氏道:“走吧。”
殷妈妈却悄悄拽了拽徐氏的衣裳道:“姑娘,姑爷还在那呢。”递口信的人说只有姑娘一个人回来,谁知道还跟着姑爷,也没个招待姑爷的人,岂不是太失礼了。
徐氏转脸看向岑翊舟,见他站在马边,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心里一热,但是又想到他做的事情,眼神冷了下来:“他还有事,就不进来了,咱们进去吧。”
殷妈妈一眼就看出来小两口是闹脾气了,她低声道:“大姑娘,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若她此时不管不顾,未免让人笑话。
徐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抿了抿唇,到底先向岑翊舟走去了。见她走向自己,岑翊舟有些激动,他忍着内心的欣喜,小心翼翼地道:“箬嫣,你有什么事吗?”
徐氏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你先回家去吧。”
岑翊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徐氏没看见他的表情,接着道:“我在娘家住几日,到时间了,会带着孩子们回家的。”
岑翊舟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徐氏便干脆地转身走了,这一回,殷妈妈没再说话,引着徐氏往里走去。
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轿子,殷妈妈微微打开了车窗,伸手往外指去。
“姑娘、不对,现在该叫姑奶奶了,您离开的这段日子,这府里修了两回了,您看,那儿改过了。”
徐氏看过去,配合地说道:“是啊,我记得哪儿以前是个池子,怎么就填平了呢。”她说着,轻轻拥过岑虞,向她介绍里面的种种景物。
殷妈妈看了看岑虞,又看了看岑岱,她今天穿着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里面配了累珠叠纱粉霞茜裙,趁的她的小脸越发红润水嫩,脑后还有一根小辫子,分外可爱。殷妈妈眼里不禁染上了一抹笑意,她感慨着道:“姑娘如今都子女双全了,老奴心里还记得姑娘小时候呢,您是最乖巧的了,老夫人最喜欢您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触动了徐氏的什么地方,让她眼里溢出泪水来,虽然她很快就用帕子擦了,但仍然被殷妈妈看见了,她啪了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老奴说了什么,老奴可真不是那个意思,姑娘别想多了,老夫人那么疼爱您,是绝不会怪罪您的。”
徐氏摇摇头,双目黯然地道:“当初的确是我做下了丑事……”
“你何时做过什么了?!”殷妈妈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徐氏的话,随后又表情严肃地道,“当初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了罢,如今姑爷也入了圣上的眼,前途无限,当初那些看热闹的小人们,恐怕都嫉恨着您呢,您不必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岑虞看了一眼殷妈妈,心里闪过一丝奇怪,她上辈子也是来过徐家几次的,虽说她不讨人喜欢,但是看在徐氏的面子上,徐老夫人也给了她很多的关爱和照顾。头一回她来到徐府的时候,前来迎接的人里,也有殷妈妈,当时,她也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不过那个时候岑虞压根没在意,左耳进右耳出了而已。
徐家根深叶茂,在岑家出事的时候,只帮扶了一把。虽说做的并不多,不过岑虞心里对徐家没有不忿,当时那样的情况,徐家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稀奇,换了她,她一样会那么做。
徐氏苦笑了一声,殷妈妈摇了摇头,又说起别的事情来。很快便到了内宅,抬轿子的又换了一批人,再过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有丫鬟用清丽的声音道:“是姑奶奶来了吗?”
殷妈妈掀开轿帘子,露出一张笑脸来:“是姑奶奶到了,快让人去通知老夫人!”
那丫鬟应了一声,立刻去了,殷妈妈转身将徐氏扶了出来,又有两个地位不低的妈妈上前来道:“姑奶奶可算来了,老夫人已经等着了。”
那石静芙也下了轿子,婀婀娜娜地走在她们前头,对徐氏道:“姑姑,门槛高,您小心着点。”
被挤了位子,殷妈妈也不恼,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对岑虞道:“虞姑娘,让老奴抱您进去吧?”
岑虞体贴地开口道:“会不会累着妈妈?”
“老奴的力气可大着呢,抱的一定稳稳当当的,姑娘不用担心。”殷妈妈有些觉出味儿了,这话其实是岑虞在委婉地试探,试探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
这话放在徐家的任何一个姑娘说,殷妈妈都不会惊讶,可是岑虞说,她就有些诧异了,徐氏每年都会写信过来,她也提过岑虞,只若真按她说的,岑虞可不是会说这话的人啊。’
不过诧异归诧异,殷妈妈半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张开怀抱,将岑虞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其实已经是十岁的姑娘了,虽然还不到定亲的时候,但已经是可以相看的年纪了,说出去,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按说是不必被殷妈妈抱着进去的。
殷妈妈这其实是为了徐氏,她在徐老夫人面前有脸,在各位主子面前也算是有些威信,她这一抱,是代表了徐老夫人。
若徐氏真要在家里住,难免会受到一些难堪,毕竟回娘家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只盼望着自己此举可以让徐氏三人在徐家呆的自在些。
岑虞这么些年,也多少知道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何况面前的这个是她外祖母所倚重的妈妈,她做事,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因着她娘在她外祖母心里的地位,这位殷妈妈是绝不会害她的。
岑岱早已经跟着徐氏走了进去,殷妈妈也抱起岑虞,往里走去。屋里的人比外头的人少多了,当中坐在罗汉床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徐氏见了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娘!”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那老夫人也站起身来,一双往日里透着锐利的目光此时全是怜爱,一把把徐氏拥入怀中,一边埋怨道:“你啊你,你是不是不要你这个娘了?!一去就是十年!十年啊……你都有儿有女了。”
徐氏抽噎着道:“娘,是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这回回来,女儿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徐老夫人嗔道:“你还说呢,当初不也是这么说,谁知道还是跟着走了!没良心的小蹄子。”
徐氏又是告罪,又是撒娇,过了一会,两旁跟着抹眼泪的女眷们见时候差不多了,连忙将两人劝了下来。徐氏就在徐老夫人身旁坐定,还像个姑娘一样挽着徐老夫人的手,徐老夫人也纵着她,又仔仔细细地捧起她的脸来看,看了一会,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变化,没变的让娘认不出来了。”
殷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夫人若想知道姑奶奶变成什么样,只管想一想自己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姑奶奶可是跟老夫人那个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徐老夫人开怀地笑了起来:“她这个顽猴,哪里就跟我一样了!”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看她的表情,想来这句话还是让她十分开心的。
徐氏借机说道:“虞儿,岱儿,你们俩快过来!”
岑虞和岑岱依言走上前,徐氏又道:“还不快叫人。”说着又对徐老夫人道,“娘,这是我那一对儿女,以前没机会让您看看,这回带过来,让她们好好认认他们的外祖家。”
她说着话,岑虞和岑岱已经双双跪下,嘴里道:“孙儿、孙女见过外祖母!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老夫人看向两人,嘴角含笑道:“都是好孩子,快到祖母这里来!”
岑虞和岑岱站起身子,走到徐老夫人面前,徐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点着头很是满意的样子,又对身后站着的大丫鬟吩咐道:“快把红包拿出来。”
那丫鬟摸出来两个红包,徐老夫人拿过来,一人一个,分给了岑虞和岑岱,两人接过,都放在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看着的石静芙上前凑趣道:“好一对金童玉女。”说着拿出一只金佛和一只玉镯来,金佛送给岑岱,玉镯送给岑虞。
两人又说了一句祝福的话,接下她送的东西。有了这石静芙起头,剩下的几个妇人也都上前一一送了东西。
徐家分为南徐和北徐,来历说起来要追溯到徐老爷子的父母辈了,总之,最后徐氏分了南北两家,徐老夫人这一房,就是南徐,两个徐氏说不上谁更好些坏些,平日里两房还是一起祭祖的,节日里也互相走动,只不过南徐和北徐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真要走过去,却是要绕大半个京城的,平日里来往的少,很难说会有什么感情。
徐老夫人膝下有两儿一女,那个一女,便是徐氏。她有两个儿子,都是子孙满堂的人了,所以这屋子里的妇人就格外地多了一些。
岑虞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们的脸,一个个地把她们记在脑海中,上辈子她哪里记过这个,到最后,反倒是顾璇将徐家的人全都记住了,不仅如此,她那个时候只当有顾璇在身边,何必把那些人记得清楚,但有一次去徐家做客的时候,她却听了岑虞的话,把自己的一个舅母,生生当成了妈妈,她那时还疑惑为何这个妈妈穿金戴银的,根本就没有个妈妈的样子,最后还是被顾璇糊弄了过去。
而她那个舅母,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却在家宴上,给了岑虞好大一个没脸,将她讽刺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可再不能重蹈覆辙了啊,岑虞一边想着,一边更加努力地记人。
徐老夫人的目光有片刻时候落到了岑虞身上,见她正跟身旁的老二媳妇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将老二媳妇给逗的笑了起来,伸手就解下自己当成宝贝的麒麟玉要送给她。
老二媳妇可是很小气的,又最珍爱这枚玉佩,若真送出去了,等回过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肉疼了。徐老夫人皱皱眉,却又有些讶然,岑虞像是知道那枚玉佩对老二媳妇十分重要一般,笑着拒了,又去逗弄着她怀里的孩子。
岑虞怎么会不知道,这位二舅母就是上辈子在家宴上刺了她好一顿的那个舅母,她也最了解这位二舅母,现在哄起她,自然得心应手。
倒是懂事,徐老夫人微微颔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徐氏,心里怜惜起来,低声问道:“这些年在外头,你过的可好?岑家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徐氏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从来不跟我红脸,房里也干净,边关没人管,自在极了。”
徐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但这儿人多,再问下去恐怕徐氏失态,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就住了嘴,问起别的事情来,首先一件就是宅子的事情:“岑家那小子被圣上赐了宅子,也不知是哪来的福分,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有人登门了,你呀你,不在家里呆着待客,跑娘这里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徐氏有一肚子的委屈,但她没说,只含糊了过去,但徐老夫人是了解自己女儿的,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事。当下再也坐不住了,双眼扫了一下身边的丫鬟婆子:“老爷子呢?!不是早就递了话?怎么现在还没来到?”
一个丫鬟立刻说道:“红玉已经去催了,想来是还在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丫鬟走进来。刚才说话的丫鬟立刻道:“红玉来了,问问她就知道了。”说着,她迎上前去,低声跟红玉说了两句什么。红玉立刻走过来,先给徐老夫人和徐氏行了礼,接着道:“老爷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中午也不回来了。”
徐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顿时,丫鬟婆子们都跪了下去。原本正说着话的众人也都噤了声,在这样的时候,唯有徐氏伸手抚了抚岑老夫人的胸口:“娘,您的手没事吧。”
徐老夫人伸手揉了揉额头,脸上露出疲惫来,徐氏立刻唤来岑虞:“快给你外祖按按身子。娘,你别看虞儿年纪小,她给我按的很是舒坦呢。”
就当是给徐氏一个面子,徐老夫人按捺住心里的怒火,微微点了点头。几个媳妇见状,都很有眼色地告辞。
转眼间,屋里走的就剩下岑虞三人和石静芙,别人都走了,她却不能走。
“祖母,孙媳有几件事情要请教您。”石静芙笑吟吟地道。
徐老夫人开口道:“什么事?”
“是采买妈妈,前两天一个婆子来告诉我说,管采买的刘妈妈贿赂管家,靠着采买吞了不少东西,我就让人去查了查,果真是如此。刘妈妈是您的人,孙媳想问问您的意思。”
徐老夫人抬眼看了看他:“你要问的只有这件事?”
石静芙微微颔首:“还望祖母给个主意。”
“你自己拿不定主意?”
“孙媳只是不想随意处置了您的人。”
“一个妈妈,有什么不好处置的,你若管不了这个家,那就说一声,我让别人来管。”
石静芙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偏偏徐老夫人脸上连一分斥责之意也无,就好像她本就可有可无,换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石静芙只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很快就又笑了起来:“既然得了祖母的口谕,那孙媳就去处理刘妈妈了。”说着,她朝徐氏点点头,往外走去。
见她走了,徐老夫人才让丫鬟扶着自己躺到罗汉床上去。岑虞净了手,开始给徐老夫人按身子。
岑岱也跑过来看,还不时指点两句。
岑虞按的果然舒服,等她收了手,徐老夫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朝徐氏招招手道:“嫣儿,你说罢,到底怎么了?”
“娘,你说什么呢,什么怎么了?”
殷妈妈扶着徐老夫人起身,她对屋里的丫鬟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也听她的话,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往外走去,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殷妈妈才对徐氏说道:“三姑娘,我先带姑娘少爷出门去玩,您和老夫人好好说说话。”
说着,一手一个,将两人牵着往外走去。
等殷妈妈走的不见人影了,徐老夫人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徐氏有些为难,低着头道:“娘,女儿真没什么可说的。”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你这样子,分明就是有事。你若相信娘,就捡些能说的说给娘听,你若实在不想说,就是哭一场,把委屈哭出来,也是好的。”
她这么一说,徐氏鼻子一酸,泪便掉了下来:“娘……”
再说殷妈妈,她出了屋,找了两个大丫鬟在门口守着,又唤了两个婆子过来抬轿子。轿子离开老夫人的福豫院,往西走去。
殷妈妈揽着岑虞道:“姑娘,你看那里,那个穿莲青色双绣襦裙的,那是大老爷的女儿,在姑娘里排行老四的,今年已经十五了,日子都定下了,只等着十六岁嫁人呢。”
岑虞记下,又奇怪道:“刚才好像没看见四姐姐。”
“她早晨时身子不爽,差人来说过的。”
不爽?那她这会儿怎么还到处乱跑?
岑虞没再问下去,又乖乖听着殷妈妈将徐府的人或物一一指给她看。不一会儿,就到了西边的一个院子,守在门口的婆子见了殷妈妈,行了礼,又进去通报,殷妈妈脚步不停,带着两人往院子里走去。
“这儿是君老夫人的院子,你们直接喊祖母就行,等会见了人,别忘记喊人,知道吗?”
岑虞回了一个知道了,岑岱却只点了点头。岑虞看向岑岱,微微皱眉,他扭过脸去,不看岑虞,嘴里嘟囔道:“什么人啊,有什么好看的?!”
“是咱们的祖母!”岑虞拉住岑岱的手,“你别闹,等会要乖乖地。”
岑岱现在可真是后悔说要来徐府的决定了,这一上午折腾的,什么事都没干,光见人了,还都是女人,从嫂子到舅母,甚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徐府的远亲,都要见,还要见人,还要说话,这些女人说什么不好,却是什么都问,恨不得把他十八代祖宗都给挖出来,可真是不知所谓。
岑虞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胭脂,声音也放软了,道:“只有今天而已,府上的哥哥弟弟们都去书院了,晚上才能回来,晚上你就能跟他们一块玩了。”
“书院?”岑岱总算有了兴致。“什么书院?”
“是庐山书院。”一旁的殷妈妈说道,“少爷若是想去,回头跟老夫人说一声。”
一边说着,他们进了一个药味浓重的屋子。屋子里不光是药味,还带着一股湿气,像是常年见不到太阳,即使是白天,各处也都点着蜡烛。
殷妈妈带着两人来到房门前,便见一个穿着月白蝶纹束衣的姑娘走了出来:“殷妈妈,我奶奶已经醒了,让殷妈妈进去呢。”
殷妈妈放轻了声音道:“没吵着君老夫人吧?”
那姑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岑虞和岑岱:“他们是……”
“是姑奶奶的儿女。”
“姑奶奶?您是说姑姑?她回来了?”那姑娘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脱下手中的镯子就要塞给岑虞,“快些拿着,叫我音姐姐吧,我带你们去见奶奶。”
这是要……见谁?
岑虞脑海里浮上上辈子,某日徐氏收到了徐家的来信,狠狠的哭了一回,憔悴了很长时间。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即将要见的这个人?
再往前走,是一张奇大无比的床,素白的床幔和纱帐像是士兵一样静默地护着那张大床,音姐姐上前去,先低声道:“奶奶,您醒着吗?姑姑的儿女来看您了。”
过了许久,那床上才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是……嫣儿?她、她来了吗?”
音姐姐走上前去,将床幔和纱帐都往旁边挂去,她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做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没等岑虞说话,采薇已经上前,帮着音姐姐将床幔挂上。
层层遮挡褪去,露出的,却是一张美人脸来。岑虞感觉自己呼吸一滞,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其实床上躺着的人头发已经全都白了,只粗粗地束了,放在枕头边,她的眼睛也不好看,灰蒙蒙的,里面全都是死气,她的眼角都是皱纹,皮肤也只是苍白,说不上白皙。但就算是那样,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也足以让天底下大部分的女子失色,她有一双桃花眼,眼角含情,嘴角时时都翘着,眼睛虽然灰蒙蒙的,但看着你的时候,你却恍然会觉得这双眼睛,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眼睛。
岑虞都快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再仔细看看,她身上虽然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惊艳,但岑虞看见她,还是觉得她是个好看的女子,或者说……是个好看的老人。
她年纪一定很大了,银白色的头发显得有些枯燥,卧病在床,让她的身躯显得十分瘦弱,露出被子的手十分干瘦,比之小儿手还不如。
她勉力道:“往前些,让奶奶瞧瞧。”
不用殷妈妈说,岑虞就往前走去,那床太宽太大,她就脱了鞋子,上了床,爬到她身边。那美人抬起手,摸了摸岑虞的脸,嘴角的笑容更大了:“的确是嫣儿的孩子,跟她长的很像。”说着,她又看向岑岱。
岑岱有些踌躇,岑虞转脸看了看他,目光森寒,颇有些岑翊舟的味道。这一下岑岱没再犹豫,三两下脱了鞋子,上床爬到岑虞旁边,忍受着那美人一双干瘦的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摸完了他们两人的脸,费了这美人很大的力气,她的手一下滑落到被子上,岑虞吓了一跳,连忙道:“没事吧?”
那美人显得很高兴:“果然是嫣儿的女儿,性子也随她,心善,音儿,快去把我早就备下的见面礼拿过来。”
音姐姐应声去了,不多时,拿来一个点漆盒子,盒子上有锁,是以音姐姐把钥匙也拿了过来,一并摆在岑虞两人面前。
那美人喘了口气,道:“快拿着,别跟你们娘说,自己收好,千万要收好。”
岑虞不想收,两人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然好,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洗过很多次的,屋子里也没有像样的摆设,更别说音姐姐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首饰。
似乎看出了岑虞心里的想法,音姐姐道:“你们快收下吧,你们收下了,我奶奶才开心。”
岑虞想了想,还是收下了。见岑虞收下,那美人眼里露出欣慰,但明显有些精力不济了。
音姐姐道:“奶奶,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美人摇摇头,缓缓闭上眼睛,嘴唇张合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音姐姐道:“走吧。”
三人都下了床,又把纱帐和床幔放下,挡住里面的美人。
音姐姐将他们送出去,又有些不舍地道:“怎么姑姑没来呢?”
殷妈妈道:“姑奶奶正与老夫人说话呢,老奴就自作主张把姑娘少爷给带过来了。”
音姐姐笑了笑,伸手摸摸岑虞的头顶:“你叫什么呀?”
“我叫岑虞,姐姐叫我虞儿就行。”岑虞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箱子,把它举到音姐姐面前。“你还是收回去吧,我若就这么拿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娘骂的。”
音姐姐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笑了起来:“你都这么大了,姑姑还骂你啊。”
岑虞点了点头,故意耷拉着脸:“娘对我可凶了。”
岑岱默默地看了岑虞一眼,再默默地往地上看去。
音姐姐又是一阵开怀的大笑:“姑姑当年可是最温柔的了,她骂你啊,肯定是为了你好,你要乖乖地听她的话。”
岑虞用力点点头,脑后的小辫子也跟着欢快地跳了起来。音姐姐忍不住摸了摸岑虞的小辫子:“你收着吧,或者藏起来。”
“姐姐刚才还说让我听娘的话。”
“只这一件。”音姐姐拿出一块布来,将那箱子包了起来,又把钥匙放在岑虞腰间的荷包上,“只这一件事你听姐姐的,其余的事情你都要听三姑姑的,知道吗?”
岑虞还是不想收,一旁的殷妈妈却过来劝道:“姑娘就收着吧,也不碍事的。”
岑虞思忖片刻,还是将这箱子给收了起来。回头交给娘处置就是。收下了箱子,殷妈妈便带着岑虞岑岱辞了音姐姐,回到那个院子。
徐氏和徐老夫人已经说好了话,除了徐氏的眼睛有些微红之外,其余全无异状,见岑虞和岑岱过来,徐氏问道:“殷妈妈带着你们去哪了?”
“去见君老夫人了。”
徐氏一愣,忽然站了起来:“我就说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去看姑姑,娘,我先去看姑姑了。”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你安稳些,别毛手毛脚的,也好让若君放心些。”
徐氏点点头,又对岑虞和岑岱道:“你们也随我去。”
“姑娘和少爷都去过,也见过了,还说了话呢,君老夫人身子不好,就别让他们去了吧。”殷妈妈规劝道。
徐氏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有些遗憾地道:“那你们就呆在这儿吧。”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了。
徐老夫人看向采薇手里抱着的铁箱子,片刻后才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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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用过午饭,徐氏才回来,徐老夫人也不当回事,只是斥道:“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这样扰她。”
徐氏的眼红肿着,闻言勉强笑了笑:“姑姑看上去精神还很好。”
徐老夫人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院子,不大,她们三个人住已经是足够的了,最大的好处是离徐老夫人的院子近。他们稍微改了改布置,又收拾了东西,转眼间就到了晚上。
晚饭的时候,徐老爷子终于姗姗来迟,见到他,徐老夫人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冷笑道:“还来做什么?不是不愿意见嫣儿吗?”
徐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见嫣儿了?”说着就看了看徐氏,“这几年如何?”
徐氏站起身回到:“一切都很好,并没有什么不顺。”
徐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翊舟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过日子。”
这话徐老夫人又不爱听了,她冷哼道:“你就知道了?我记得你见他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吧。”
徐老爷子有些不解她的态度:“怎么了?我不过就是跟我女婿吃一顿饭,你给我摆这个脸色看,有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岑老夫人楞了:“你中午是去跟翊舟去吃饭了?”
徐老爷子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皱了皱眉:“我不是跟过来问的那个丫鬟说过了吗?”
岑老夫人看向身旁站着的红玉,她的脸在烛光之下,显得十分苍白,她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一般。
岑老爷子有些了然地道:“怎么,她没说?”
红玉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正要说话,却有妈妈上来堵住她的嘴,将她拖走了。
原本在徐老夫人身边高高在上的大丫鬟,如今像是一头死猪一样,不知被拖到了哪里,这场景看的众人心里一寒,丫鬟婆子们行事都更加小心了起来。
席面上的姑娘们都低下头去,唯有夫人们仍旧不受影响的该吃吃,该喝喝。徐家规矩大,除了老爷子老太太,没人敢在席上说话。
徐氏有些怔楞,原来……原来二郎是去找爹了吗?她还以为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二郎一定会转身就走,原来他不仅没走,还怕自己在娘家被人诟病,去寻爹一起吃饭。
若没有夫家撑腰,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也会被欺负的。
见徐氏怔楞,徐老夫人咳了一声,一旁的徐老爷子会错了意,站起身来道:“特意做了那么难吃的菜来,就是为了不让我跟你一块吃饭?”
徐老夫人生徐老爷子的气,还没吃过饭,听了他的话,也不反驳,让丫鬟夹了徐老爷子吃过的两道菜,自己尝了尝,尝过之后,岑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地道:“哪里就难吃了?!”
徐老爷子摇着头,转去了男人们的桌席上。徐老夫人还要说话,已经回过神来的徐氏却来到她身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娘,您尝尝这道,我记得您以前最爱吃这道菜了。”
徐老夫人知道女儿这是不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跟徐老爷子吵,便遂了她的意,闭嘴不言。吃了一口菜,徐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拿起徐老爷子的筷子,眉头一皱,有些嫌恶地先用水涮了,又试着夹了一筷子菜,菜一入口,她的脸色顿时变了。
徐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徐老夫人下首的任氏却已经猜到了什么。她走到徐老夫人身边,拿起一只瓷碗,放在徐老夫人嘴下,让她吐出那口菜。
可吐出了菜,徐老夫人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任氏扶住徐老夫人,目光却看向了自己的儿媳妇,石静芙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挑衅。她的手紧了紧,直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难堪。
她婆婆是个算得上贤明的婆婆,她一嫁过来,就悉心指导她徐家的家务,等她熟悉了,管家的权利就立刻给了她。一切都顺风顺水的,一直到鸿轩大了,该娶妻了,两人却有了分歧,最后她执意反驳了婆婆的意思,给鸿轩娶了自己中意的媳妇儿,后来又将管家大权给了儿媳妇,自己专心跟夫君的妾室争斗,却没想到,一切渐渐变了样。
徐老夫人拍了拍任氏的手,像是在安慰她一样。随后徐老夫人道:“我记得,今儿街上似乎十分热闹?”
任氏的女儿,大房的六姑娘徐绮容接话道:“祖母说的是,今儿是正元街放烟花的日子,街上可热闹了呢。”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一向跟她不对盘的徐绮秀立刻道。
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徐绮秀只能咬着嘴唇低下头,徐老夫人见没人再说话了,便对二房的四姑娘徐绮蕊道:“蕊儿,你年纪最大,你带着他们我也放心些,鸿志,你们也去,小心护着妹妹们。”
“是,我一定会护好妹妹们的。”屏风那边传来徐鸿志沉稳的声音,他是这一辈的老大,是二房的,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正在户部任职。
徐老夫人又道:“几个媳妇也去,天天在家里,未免太闷了些。”
石静芙站起身来,笑着道:“祖母,那孙媳先去准备准备。”
徐老夫人看也不看她,沉声道:“你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