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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黑,京城最高处的临凤楼顶,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伫立在屋脊之上,夜风吹的他们的衣袂翩飞,呼呼作响,打破了两人之间死水一般的沉寂。
“别去,答应我。”站在后面的人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语气哀戚。
“不得不去。”前面的人面朝前方,远眺着不远处的亭台楼阁,冷冷地道。
“你的伤还没好。”后面的人叹了口气,提醒那人。
“哼!那又如何?”前面的人不为所动。“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做你的少主吧。”
“你……非要这么绝吗?”后面的人听了感觉心被锤击,痛苦难当。
“我也是为了你好。”前面的人顿了片刻,眼中也模糊了一下,语气无法继续生硬。他说完便纵身而下,消失在黑夜中。
后面的人欲追其而去,奈何夜太深,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本来面目。
他脚下停住,看着前面无边的黑夜,心仍痛,语气却坚定非常,“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同样的黑夜,凌波画舫,甲板之上来了个不速之客,也许不能称之为不速之客,其实他才是这画舫真正的主人,霍家少主,霍少宗。此时他站在船头,凝望着黑水,静静地出神。
“怎么不进去?”背后传来娇糯之声。
他回过头来,对瑶琴一笑,“你不是有客人在吗?”他只知道瑶琴房中有人,却并不知道那人就是他的三弟童明月。
瑶琴并不接话,却问道:“怎么突然来了?”
“无处可去罢了。”霍少宗叹了口气,表情忧伤。
瑶琴惊讶,她还从未见过这人这般表情。从第一次见他,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人,虽然那时候他才十岁,她也才八岁。若不是这人一直像兄长一样的维护她,她又何能在烟花之地,青楼之中,保住自己的清白直到今日。她仰望他,感激他,却独独不能……。她心中叹了口气,嘴角不禁牵起一丝苦笑。
霍家不仅经营兆国最大的马帮,掌握着货运通路。亦凭借自己的江湖势力,暗中运营各地的青楼楚馆,可以说兆国三分之一青楼的背后都是凼门。因此之便,凼门可以迅速掌握各路消息,多年来不断壮大,发展成为兆国潜在的一股大势力之一。此事只能暗暗进行,若太过明目张胆,必将引起朝廷忌惮,那便离被剿之期不远矣,实非智者所为。
瑶琴低眉不语,陷入沉思。
霍少宗道:“对了,我是来提醒你,青荷可能会来找你。”
“魏小姐,这是为何?”瑶琴不解。魏青荷是霍少宗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魏家和霍家乃是世交,两家早就为二人订了亲事,只待年岁一到便行礼成亲。
“她以为我是因为你才悔的婚。”霍少宗不好意思地道。
瑶琴闻之笑了起来。魏青荷和霍少宗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霍少宗突然悔婚,她知道消息后也是分感意外。却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误会?
“她那么泼辣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带了个人来可护你周全。”霍少宗深觉对不住瑶琴,无意把她牵扯进了此事。
瑶琴摇了摇头,“不用了,魏姑娘是个明理之人,我和她解释清楚便是了。”
“我意已决,不要多说了。”他将二人都当成亲妹一般,任何一个人受伤都不是他所愿。
眼前之人拿出了少主之姿,瑶琴只得点头答应。她看着这人侧脸坚毅的轮廓,眼中凝望的方向又会是在哪里呢?
殿试之期,皇宫之内,当童明月站在宣政殿里,看见高高在上的庆元帝,和满场的应试之人时,还是有些恍惚。自己居然中了?意料之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是有几分得意的,但是得意之后却泛起了愁。参加殿试是很多人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的目标,可对于她而言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如今是该继续往下走,还是尽早回头?然而她还可以回头吗?
现在她站在了这里,整个兆国权利最集中的地方,她居然有了一丝兴奋和不安。原来自己也成了一个追名逐利的人,或者是被名利所追逐?她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嘲讽地笑来。
位置按会试名次所列,童明月站到了第一排。此刻她正低着头,如所有人一样不敢正视天颜,屏气凝神,静听太监宣读殿试开考的圣旨。太监尖尖的嗓音不是那么悦耳,却格外清晰响亮,只听他尖声宣道:“殿试的题目是,‘论民生之要’”。尾音拖长而翘起,让童明月打了个哆嗦。
开考锣起,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或聚神思考,或奋笔疾书。童明月看着面前的白纸,环顾了一下周遭之人,方才缓缓落笔,写下了她的选择。
龙座上,庆元帝抚须而笑,他见殿下意气风发,少年英才之人不少,甚感欣慰。他侧耳对站在身边的太子道:“今科举子倒是朝气勃勃。”
太子眼睛巡过殿下众人,似正在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的视线落到了一处,一个埋头答卷之人的身上,愣愣地出了神。皇帝之言他并未听到,待到身边的公公提醒,他才醒过神来,躬身回道:“皆乃父皇文治武功之效,我兆国日盛矣。”
庆元帝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过殿试名单,可有什么想说的?”
太子一愣,他没想到皇帝会问的这么直接。他看了那人一眼,见其正在全神贯注地作答,心无旁骛。他心中一定,回道:“童亦旻。”
皇帝脸上仍带着笑意,心中却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两个时辰后,童明月走出了大殿。她抬头一看,日头尚好,却有些刺眼,她眯起了眼睛。刚刚在殿试之时,她总感觉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但是又不敢去确认。此刻回想起来,估计是蒋秦风那家伙,他不也在殿试之列吗?她脸上泛起笑意,那人被自己扔在一边许久,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想想,他又怎么会让自己无聊呢,肯定会到花街柳巷找上几个红粉知己陪着饮酒寻欢,乐在其中。
那日瑶琴告诉了她中举之事,并说蒋秦风也在榜上。她乐不可支,时也命也,没想到他二人居然又一起中举,还真是不可说的缘分,若回头重新来过,搞不好此时她已经是蒋秦风的妻子了,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现在他二人以兄弟相称经常是一起逗乐,互相调侃。如果是夫妻,会不会变成天天斗嘴,互相埋怨?如此一想,还是当兄弟好些。越想越觉得好笑,遂当着瑶琴的面放肆地笑开了去。
瑶琴并不知道他俩曾经有过婚约,只觉得童明月笑的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她担心童明月身份被揭,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心中焦虑,难有笑容。
童明月见瑶琴蹙着眉头,心中一叹,却作出一脸痞样,托起瑶琴的下巴,玩笑道:“等爷当了官,就来为美人赎身!”
瑶琴白了她一眼,“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小命吧。此事并非儿戏,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她实是不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如何还笑得出来。
童明月并没答她,反而正色问道:“若我真的为你赎身,你愿意吗?”
瑶琴一愣,看向童明月,见她亦定定地瞧着自己,心漏半拍,倏而笑了起来,“想为我赎身的多着呢,你童少爷哪儿排的上号?”她说完转身欲走,却被童明月拉进了怀,又是一惊。
“你不是浮萍,你不该在这儿。”童明月在瑶琴耳边低低地说着。怀中尽是馨香,她不愿这美好随风而逝。
“就算我不是浮萍,恐怕也只能是颗水莲罢了。”瑶琴按下心跳,表情凄然。她顿了顿,痴痴地问道:“不在这儿,我还能去哪里?”自她记事起,便在青楼之中,她从没想过还有其他选择。说着一颗珠泪滑下,滴到童明月的肩膀,消失了踪影。
“跟我走吧,我让你自由。”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童明月想着。
“你自己都无法自由,焉能许我自由。”瑶琴淡淡笑了下,轻轻抚上童明月的背。
童明月喉咙哽住,哑然无语。是啊,自己陷在这窘境中,至今无法脱身,如何还能许瑶琴什么?岂不可笑?但为什么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亦旻。”一个声音传来,把童明月从思绪中带回,她摇了摇头,这家伙终于跟上来了,不枉我故意放慢脚步。
她回头看去,正想骂那人慢如龟爬,却瞠目结舌,呆在了当场,那是……,那不是……,那真的是……!!!
蒋秦风见童明月明明听到自己的叫喊,也停下了脚步,怎么突然却像中了邪一般,面露惊恐之色?他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她道:“你怎么啦?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这大白天的!”他四周望望,想起自己在青楼中听说的那些宫闱秘事,说是皇宫之中冤鬼最多,可是鬼大白天也出来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童明月对他完全视而不见,仍看着来路,一动不动。蒋秦风见了腾起怒火,心道,你半个多月对我不睬不理,我还没给你脸色瞧呢,你倒先给我脸色看?他张嘴欲骂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还没出声,又一声“童亦旻!”传来。他顺着童明月的视线回头,只见迎面走来一位俊逸公子,他是谁?难道是童亦旻新结识的人?为何自己从未见过?
那人走到跟前,亲眼确定了心中所想,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握住童明月的双臂道:“真的是你,终于找到你了。”
童明月亦激动起来,她眼中含泪欲泣,但是此时此景实是不可为之,于是努力镇定下来,“是我,二——堂——哥。”语带哽咽。
那人一愣,方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站在童明月身边的蒋秦风,想起身处之境,看着童明月疑惑而又清晰地答应了一声,“三——弟!”
啊?堂兄弟,要不要这么巧?蒋秦风来回看了这二人几眼,一脸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