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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说完,一记响亮的拳头砸在左颧骨上,他应声倒地。
疼,但不至于晕。
李胧叙很清醒,很清醒地站起来,看清眼前的男人。
翟豹舒展着脖子,背脊上的肌肉拉紧,胳膊向外张满,右脚微微站在左脚前半米的地方,这个姿势是雄鹰展翅的姿势,也是一头猎豹匍匐在草丛中,蓄势捕捉羔羊的姿势。
李胧叙能听到他的骨骼互相碰撞,清脆的喀嚓声,他看见翟豹的眼神冰凉,和这个没有星光的黑夜一样的深沉,像一块黑色的坚冰。
对李胧叙,翟豹从未松懈过自己。
这十年来,李胧叙不在他眼前,却在他恨里。他教会他,对于自己的敌人,永远都不要放下戒备之心。那么多年,李胧叙或许已经忘了,可翟豹不会忘,反而他越积越深,越深就越认真。
他高高站着,关节里的骨头还在咔咔发声,他看着李胧叙,说:“我从前,从没想过跟你抢什么,车队,荣誉,鹿佳,原本这些都是你的……可是鹿佳,你对不起她。”
“我放弃了,你却没有珍惜她。”
他说:“姓宋的会认识冯一山的妹妹,也是你介绍的,你只是占有欲太强,你不愿意看见鹿佳身边还有别的男人,你享受你身边每一个人对你的爱戴和膜拜。”
“错错错!”李胧叙突然抬头,眼睛发红,大吼:“你懂个屁!”
“老子他妈的就是懂!”翟豹也提高声音,更加清亮,“我以前让你,不代表现在也让你,鹿佳我不会让,最起码不会因为你拍几张照片威胁就让。”
李胧叙发出一声怒吼。
“翟彧狮!”
“我赛车也不会让你!以前是把你当大哥我才没用全力,现在你来试一试!”
翟豹伸出长脚,一下子踢开大门,回头对睁着一双红透的眼瞪着李胧叙说:“我们出去真正的比一场,同样的配备,同样地引擎码力,谁输了谁放弃鹿佳!”
宏时带着人开始布置赛车的车道。
今天的夜没有星光,也没有明亮的月,乌黑的青天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宏时在车道上摆灯光,照路。
他不说话,面色铁青。
十一和大勇以为他被刚才的事情吓着了,开玩笑地说:“宏哥你跟着豹哥多少年了,什么打架的场面没见过啊~估计拿着刀子砍人的都有了吧。这点事情就把你吓成一个傻逼了?”
宏时手里拿着一个灯罩,十一和大勇罗里吧嗦说了好几遍,才回过神,皱眉说:“才不是。”
“啥不是?”十一说:“我看你就是傻了。”
大勇附和着,点头说:“宏哥,你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死咱们豹哥了,刚才真怕他被姓李的打死,一副小媳妇望情人的……”
“去你麻痹的!”宏时像一个炮仗,被大勇点的一着,噼里啪啦先打了他一顿。
“老子在想事情!”宏时大吼。
大勇觉得自己有点冤枉,因为宏时是哥,他又不能还手。
他凑过去,说:“啥事你倒是说啊。”
宏时歪着脖子,摆上最后一个灯罩,想起来什么似得,说:“我说咱们豹哥吃素那么多年,三十好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
十一说:“那不是嫂子长得漂亮吗。”
宏时睥睨他一眼,不屑说:“我媳妇长得也不赖,豹哥有看上吗。”
大勇:“得了吧,你情人眼里出西施。”
宏时:“那个倒贴女车模总行吧,好莱坞电影里的身材,长得跟韩国整容的女星脸蛋。豹哥都没看上,你说怎么回事。”
十一和大勇不明白了。
宏时说:“豹哥以前有个师傅也姓鹿啊,两个人会不会有些关系,否则豹哥怎么像发情的豹子一样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摇尾巴。他想了好多年的那辆玛莎拉蒂,刚买的全新的,都舍得转给别人卖了,给人家买了一套不怎么样的套房。”
宏时气鼓鼓说:“我还问豹哥,卖车买房是什么一回事,他就是不肯和我明讲。哎哟喂!我看豹哥是真完蛋了!完全沦陷在那个女人的手里了!万一那女的不怀好意怎么办!咱们的豹哥啊!”
十一和大勇互相看一眼,对宏时说:“我们觉得豹哥和嫂子挺好的,就你一股酸味,宏哥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去你们妈的!”
翟豹没有选车库里最好的车,他依然用他的黑色本田。
李胧叙在新闻报道里看见过翟豹这辆车,他对赛车的知识并不亚于翟豹,和这辆车差不多性能的车子,车库里倒是有几辆,李胧叙随便捡了一部,没有多看别的。
以翟豹对车的认真负责,绝不会亏待任何一辆。
起跑线上,黑色本田在左,银色奔驰在右。
那天,山道上的一幕,重复在今晚。
只不过,没了那天的心情。
两部车,像他们两个人,肩并肩的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有一种气息在他们之间波动。
相隔了十年再一次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风云际会,两个人的少年时光,像电影的画面重复播放在眼前,不同的是,现在他们不再青涩,不再互相笑着高喊着给彼此加油,也不再有什么兄弟情深。
他们之间,有了恨的味道。
宏时手里举着跑旗,因为夜色太浓,他选了两面白旗。
“准备倒数。”
他站在起跑线前,两车中间。
“五。”
李胧叙翻下后视镜,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有些血渍,左边的眼睛有些肿了起来,泛青色。
“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湿巾,擦了一下嘴角,再收进兜里。
“三。”
他看了一会前面,宏时的白旗在眼前晃神,然后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车。
很奇怪,明明两个人都关上车窗,他却好像能看见那辆车里的翟豹,就仿佛他会像十年前一样,摇下车窗对他说:“胧哥,你得加油了,可不要输给弟弟咯。”
“二。”
马上就要开始了,李胧叙收回视线,背靠紧的座椅,五根手指握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手心出了汗。
他轻声说:“没想到啊,彧狮,真的没想到我们两个的今天。”
宏时的两手一动,两面白旗一齐落下。
“一!”
乌黑的风雪秋冬夜,两个相同的引擎“嗡嗡”声比暴风雨的声音更加猛烈。
翟豹的黑色本田在赛道上狂奔呼啸,他的双眼却比这个夜更黑、也更深。
十年前的翟彧狮比十年后的翟豹更加阳光。
翟彧狮的母亲祝青瓷是一位人名教师,在鹿城的小学教绘画和简单的乐律,他的父亲叫翟敬邦,是一名送货司机。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翟敬邦出车祸,缺了一条腿,此后就由翟彧狮替父工作。
翟彧狮对车的灵敏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只用了三天,他就能自如地操纵手里的方向盘。
翟敬邦意识到彧狮在这方面有过人的天赋,早早地替他安排驾照的考试,也教会他驾驶许多中小型的车,以便翟彧狮能在晚间替他送货,不影响白天正常的学习。
他们一家三口收入很一般,仅仅能维持最简单的日常生活。
所以,十六岁的翟彧狮没有考高中,他选择了一所不怎么样的职校,关于汽修专业的。
可当时职校的校风很差,没有人会认真读书。翟彧狮也不列外,他跟着职校里的大方向——逃学翘课、打电玩、泡吧……在住校的时间段整日整夜混在网吧里,有时候根本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就这样,翟彧狮胡搞了两个学年。
那之后,他十八岁了,再过一年从职校毕业,他就要踏上社会工作,不再是一名可以被大人呵护的孩子。
就在这一天,改变他命运的这一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七,是翟彧狮十八岁的生日。
十八岁之前,他还是个男孩。
十八岁之前,他还在思考怎么打败游戏里的红毛怪。
十八岁之前,他还在想明天用什么理由搪塞老师,继续逃学。
直到今天他在网吧和他的狐朋狗友过完生日,他却开始想,十八岁之后,我成人了,承担起国家的法律义务,承担起家里的经济重担,老子是一个男人了,却他妈的在十八年里面干了什么好事?
网吧里所有人在用他父母给他的零花钱吃饭、充值游戏,继续浪费人生时。
他却沉默了。
他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亮白的屏幕映着他一双发黑的眼,他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关于未来的任何希望。
周围的人欢呼,热火朝天的吵闹声一点也无法渲染到他。
这时,翟彧狮动了一下目光,他看见了电脑里的一款游戏。
赛车游戏。
翟彧狮现在想起来,当初点开这个游戏绝对是鬼使神差,是老天给他安排的这一条路。
翟彧狮坐的那个角落里,没有什么人,他故意躲开狐朋狗友们,捡的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周围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没有去注意。
就是在他玩了十盘飞车,连赢了十盘车的时候,身后有一个男人对他说:“你赛车游戏玩的很好嘛。”
翟彧狮想也没想就开口:“这算好吗?我第一次玩,我以为是这个游戏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