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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君言身边自然跟了秦见深的人,只是跟丢了。
“跟丢了?”
秦见深眸光暗沉,语气平静,暗无风却觉得后背都凉了三分,他身为暗部里的暗探之首,最擅长追踪探查之事,却在卫家公子身上连连失利,罪该万死,暗无风头埋在地上,回禀道,“卫公子先去了李将军府上,恰巧遇上李詹追杀贼人,卫公子将那贼子救走……属下惭愧,跟到京郊五十里,就失去卫公子的踪迹了。”暗无风跟丢后并未立刻回京,而是将那地方方圆二十里内都探查了一番,卫三少救走的两人一个是襁褓婴儿,一个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照普通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卫三少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他遍寻无果,只好顶着自己的人头回来复命,“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秦见深微微摇头,“此事不怪你,他确实有些古怪之处。”
暗无风回来之时早就存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此番秦见深并不怪他,心下一松的同时,对秦见深更是死心塌地,抬头接着回禀道,“公子明鉴……若属下没看错的话,卫公子救走那人使的寒光剑,定是凌阳王无疑。”
秦见深闻言心头一跳,手里把玩着的那枚玉玺印一不留神就碎成了两块,盯着暗无风,目光阴鸷,“凌阳王远在边关,离京郊十万八千里,你确定是他本人么。”
暗无风叩首道,“属下确定没看错,凌阳王劫走了六皇子。”
听闻六皇子也荚裹在内,秦见深捏着玉玺印的指尖也跟着紧了紧,“你几时跟丢的人?”
“四天前夜里。”
四天前夜里,也就是说,卫君言见到苏衍,已经有四天了,而他一点与之相关的消息都未曾收到,秦见深盯着眼前黑漆漆的虚无,本就悬着的心先凉了半截。
窄小的房间里一时静成了一滩死水,暗无风跪在地上,背后慢慢沁出了一层冷汗,他也不敢抬头去看,眼睛死死看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窗外传来两声规律的轻叩声,打碎了房间内凝滞的气氛,暗无风暗自松了口气,他想得没有秦见深多,对待凌阳王回京这件事,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秦见深是想的多,他想得最多的,是已经四天多了,卫君言为何没回来,就算人不回来,也该将消息送回来,凌阳王已擅自回京,这么大的事,若不是他放了人在卫君言身边,恐怕凌阳王到了跟前,他还被蒙在鼓里。
暗部曾全权交于卫君言手里,暗无风与卫君言也算是认识,暗自揣测了一会儿,踌躇道,“卫公子想必是有事耽搁了,只要卫府还在,卫公子定是站在公子这边的。”
秦见深心里泛起的烦躁一阵压过一阵,闻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心里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卫斯年还在,卫君言就翻不出花样来。”
窗外的人等得着急,不顾冒犯又急急扣了几声,秦见深回过神,挥手道,“让他进来。”
暗无影掠了进来,匆匆朝秦见深行了礼,将密信递给秦见深,叩首道,“回禀公子,事情有变,李詹那狗贼谋逆窜上,假传圣旨将东西宫太后、胡太妃一干人等全关进了天牢,明日午时,午门问斩。”
秦见深对胡这个字很敏感,听见胡太妃三个字,就冷笑了一声道,“他倒是不傻,猜到我的头上,想逼我露面,也要看我会不会上钩才行。”
暗无风听秦见深这么说,心里倒是松了口气,道,“公子英明,李詹想用太妃要挟公子,定然已经布置好了埋伏,此事……不若交给属下,属下誓死将太妃带回来……”
“此事你不必费心。”秦见深摇头,拿出事先草拟好的两份圣旨,一份递给暗无影,一份递给暗无风,沉声道,“申家与北冥家的事更要紧,将北冥泉看好了,别走漏了风声,两份圣旨一份拿去给北冥渊,他知道该怎么做,一份送于申行那里,无风你仔细看好他的反应,他若是肯依旨行事便罢,若是不肯,也不必手下留情,手脚干净利落些,将人处理掉,立即去找申家的二公子申岳,他想当申家的掌门人,你可助他一臂之力。”
秦见深说着微微一顿,给暗无风递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接着道,“申岳那草包不但贪权贪利,还贪生怕死,助他事成以后,先让他吃点苦头,他会听话的。”
暗部做的向来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们活着的意义便是唯命是从,没有是非对错,暗无影听完吩咐,应了声诺,就领命出去,暗无风迟疑道,“京城里不太平……属下将暗清调回来保护您?”
秦见深摇头,“不必,我武功不比你们弱,你们各司其职各自听命就是。”
暗无风应了是,临走又想起一事,道,“公子让暗清暗静改的那方子,已经颇有成效了,公子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看,就在山后面。”
秦见深闻言,黑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亮光,“效果如何?”
暗无风平日死水般的脸上难得带了些表情,语气兴奋,“当真如公子猜测那般,威力无穷,只是制出来的量不多,暗清让属下来问问公子,可否还有材料,暗清暗静研究多日,也分辨不出那黑粉末是什么混成的,倘若不缺这东西,别说是李詹的八万精兵,便是凌阳王的五十万大军,也不足为惧。”
秦见深闻言,摇摇头道,“那粉末没有了,东西不多,需得用在刀刃上,让暗静暗清将东西藏好了别露出痕迹,原地待命就是。”
暗无风心里失望,也别无它法,领命而去了。
等暗无风出去,禅房里就只剩了秦见深一人,卫小郎朝卫斯年撒谎说云灵子成熟落果,卫君言去碧云山采药,要上山几天,住就住在碧云山上的碧云寺里,等着果实成熟,摘了就回来。
因着碧云山就在京郊边上,碧云寺的方丈与卫家也算是熟人,卫君言原本便醉心医毒之术,每年都会去碧云寺里小住几日,因此卫小郎这么说,卫斯年卫持重不但没怀疑,反倒觉得如今京城多事之秋,卫君言去山上避一避也好,也就没怎么过问,等卫小郎报备了一声,也就让他们出门了,只是少爷去了,贴身小厮自然也要跟去,因此秦见深与卫小郎,就收拾了东西,跟来了碧云寺,打算住到卫君言回来再说。
卫小郎对碧云寺很是熟悉,一来就撒了欢地跑去找熟识的小和尚玩乐,来了这五天,五天都跟着小和尚鬼混,房间倒成了秦见深一个人的。
碧云山也算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脚下十丈宽的汴河波涛汹涌蜿蜒而下,河岸边是一道三十余尺高的长堤大坝,每每春雨夏雷水满溢出的时候,就能拉出一道飞流直下的银河瀑布,看起来十分壮观。
只是这长堤大坝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靖国开年定都梁州时,太[祖着人修建的。
当年靖太[祖想利用汴河当做梁州的天堑防线,加之汴河时常水灾泛滥,朝廷年年拨款赈灾,不胜其扰,太[祖便令当时的工部尚书林书遇领着工部的一干人,利用碧云山与青云山之间的瀑布连谷,历经八年之久,在连谷上堆起了一道高约三十余尺的堤墙,硬生生将碧云山青云山一刀切成了两断,汴河从此在梁州地界上改了道,围着梁州城绕了一圈,成了条实打实的护城河,这堤坝修得牢固,百十年过去了还屹立不倒,只是里面积水太深,死过不少人,莫名沾染了些阴森莫测的味道,来游玩观赏的人也就越发少了,连带着旁边的碧云寺也就成了个人烟清冷的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来来回回也就山上的几个穷僧人,对秦见深来说,行起事来,反倒比在卫府方便许多。
碧云寺是个清寺,寺里面上上下下连主持带沙弥,统共也就五六个人,收不到什么香火钱,日子也就过得十分紧巴,禅房的窗棱坏了,胡乱用木板钉一钉将着用,要省下那点吃饭钱,寺里就连烛火都很少用,往年卫小郎都单独给卫君言带,现在卫君言不在,卫小郎自和同伴吃住一起,哪里还想得起秦见深来。
禅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倒是和卫君言那个见不得光的破密室有点像。
秦见深摸黑上了床,左右翻身动了两下,这年久失修的木床比密室里那张小榻还不如,一动就咣当咣当一副要垮的架势,秦见深摇了两下,觉得没什么意思,碰到枕头边的小册子,百无聊赖地拿起来翻了翻,就着房顶漏下来的月光,读了两行他熟悉得倒背如流的潦草字,见上面恰好写着北冥渊的生性喜好,又有些烦躁地丢在了一边,心道这么厚厚的一本子,也就‘北冥渊有分桃断袖之好,与其四弟北冥泉情谊深厚’这一句能派上用场,别的都是些没用的废话,卫老三希望他用仁君之术,也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才行。
秦见深将与卫君言有关的一切赶出脑袋,把暗部送来的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才慢慢放松了精神,他这三五日忙着申家和北冥家的事,基本就没怎么睡过,这时躺在床上,耳边尽是蝉鸣鸟叫,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秦见深睡得不怎么安稳,半是清醒半是糊涂,一面还记得自己已经成年了,一面被拉回了小时候,陷入泥沼一般,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不一会儿就掉在了他曾去过无数次的高墙外。
那是历代皇帝专门为自己不听话的后宫们准备的活坟墓,里面埋着些死了的,活着的,清醒的,不清醒的,无数的枯骨红颜,朱红色的高墙隔开了两个世界,背靠着猎山,时常弥漫着厚厚的迷雾,阴冷湿寒,看起来像个冷血无情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将什么人吞进去,又吐出白骨来。
正常人进去出来都能是疯的,又何况胡美人这样原本就神志不清的。
秦见深对这地方有印象,是从他四五岁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他正趴在地上给他的皇兄皇弟们做牛做马,耳边尽是贱种,疯子养的贱种诸如此类的咒骂声,他那会儿还不怎么明白他的皇兄皇弟们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只知道这种时候就是要忍着,等他的兄弟们都玩够了,他就又能安安生生过一段时日了。
这种时候他就看见了疯疯癫癫的胡美人。
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力气大得出奇,三两下就将看管她的妇人甩在了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吐着一些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张牙舞爪地朝那一堆的黄天贵胄扔石头,不过眨眼间,就将一群富贵窝里的皇子们吓得鸟作兽散连滚带爬的逃走了,秦见深被打得摊在地上爬不起来,耳边竟是嘈杂的大叫声和咒骂声,“胡疯子杀人啦!胡美人是真疯了!疯子杀人了!”
那可真是记忆犹新。
疯子生的小杂碎这样的称呼他每天都要听上无数遍,想不知道胡美人是谁都难,他时常偷偷摸摸的过来瞎转悠,心里未必没抱着能从门缝里偷偷看上一眼的幻想,但常常无功而返,因此这一次突然心想事成,印象就十分深刻,他趴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面前那张惨白的美人脸,眉眼弯弯地朝他伸手道,“还能起来么?”
那只手颜色惨白,跟冰似的,又僵又冷,直接冻到人心里,秦见深呆呆看着,那双弯弯的眉眼里却渐渐汇集了血红色,越聚越多,慢慢就从眼眶里渗了出来,越流越多铺满了一整张寡白如雪的脸,形如厉鬼惊惧骇人,拉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似乎想将他也拉入那无尽的地狱深渊。
寺里唱更的钟声‘崩’的响彻了整个碧云山,窗外扑棱扑棱的挠动声如同催命符一般吱吱吱响个不停,秦见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心跳如鼓,秦见深扯了扯箍得难受的领口,呆坐着喘气,等汗湿的衣衫慢慢干透了,这才将窗外不断扑棱的鸽子拎了进来,拔下腿上的信筒,抽出了暗无风送来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