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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一个人靠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仰着头,和之前双脚双手都在模拟着驾驶不一样,他只是安静地待着,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沈溪来到他的身边坐下,和他一样的动作靠着沙发,闭上眼睛。
“有时候我会想象,我这一生能够开着赛车跑多远。你会吗?想象自己设计的赛车被开多远?”陈墨白忽然开口问。
沈溪看向陈墨白的方向,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陈墨白轻笑了起来:“我怎么忘了,你是那样务实的人,从来不会想象如果的事。”
一旁的沈溪还是没有说话。
等不到回应的陈墨白终于睁开了眼睛,侧过脸的那一刻,对上的正是沈溪的目光。
明澈而深远。
“从前我确实没有想过。但是我遇到了你,当你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了。你想要开多久,我的赛车就能去多远。”沈溪的声音是平缓的。
陈墨白的眉心微微一颤,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也经常会想象的。”沈溪孩子气地一笑,“每次亨特驾驶着赛车与温斯顿追逐的时候,我都在想,那个开着赛车的人是我。就算我有赛车手的判断力,但我没有赛车手的耐力和体力,而我的反应也跟不上我的判断……所以你们在赛道上飞驰,而我就会把自己想象成你们。是不是很可笑?”
“不会。”陈墨白摇了摇头。
“后来……我脑海里的亨特变成了你。我不再想象自己变成你,而是想象我和你在一起。你的每一个判断都是我的判断,我的每一次预测都是你的预测。我们一起冒险,一起自控,一起冲终点。”
陈墨白伸手将沈溪抱紧。
他贴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温度。
“我总说上了赛道的赛车手都是孤独的……这是多么自负啊。明明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孤独?”
“这一次,我也会看着你。我会在终点等你。”
陈墨白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觉得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多么的好。
他听着她的呼吸和心跳,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拥抱此刻,就是被一个人单纯地爱着的最温柔的姿态。
当太阳西沉,没入云霭,雅思港口赛道的灯光亮起,如同夜幕之中点亮世界的光源,全球各地的一级方程式爱好者们迎来了这一年度最后一站大奖赛的正赛。
雅思港口赛道共有二十一个弯道,包含街道赛段。五万多张门票早就抢购而空。
当陈墨白正在穿上赛车服的时候,有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为他整理。
“姐……”陈墨白轻唤了一声。
“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支持你做个赛车手。”陈墨菲扯起唇角,自嘲的一笑。
“对不起,我让你为我担心了。”陈墨白的喉头莫名哽咽。
“以前我是担心你会出事。现在我担心的……反而是如果你不能赢,会有多难过?你会不会失落?会不会有人用言语伤害你?你还会不会一往向前?”
“姐……”陈墨白欲言又止。
他知道,每一次的比赛陈墨菲一定都在为她祈祷,都在为她担心。
“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或者感谢的话,因为我现在终于懂得成就你,远比以爱为名挡住你要更痛快。你可以输给任何人,但绝对不可以迷失自己。明白吗?”
陈墨菲半仰着头,认真地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弟弟。
她坚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一直将他当成孩子,不知不觉,她已经需要仰视他了。
“我明白。”陈墨白走向他的赛车,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墨菲。
她仍旧站在原处,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你不止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实业家,也是全世界最让弟弟骄傲的姐姐。”陈墨白大声说。
陈墨菲的眼底泪光闪烁,点了点头。
他跨进赛车,他的团队为他做最后的调试和检查。
当比赛越来越临近,陈墨白取过防火头巾,正要戴上,沈溪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陈墨白的手臂僵在那里,看向她:“你确定?”
“嗯。”沈溪点了点头。
蓦地,陈墨白低下头来,几乎是撞上沈溪的唇。
她正要后退,他却用力含住她的上唇,用力地吮吻,令她下意识止向后的脚步,下意识向前,倾向他的方向。
他侧过脸,他的舌尖更富有侵略性地挤进去,仿佛此时此刻已是世界末日,不需要再去压抑,也不用小心翼翼,他倾尽全力去吻她,他想要她知道自己是多么需要她,多么依赖她。多么信任她,以及多么爱她。
语言是那样单薄浅白,他希望她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中,陪他分享至关重要的分分秒秒。
“我从不相信命运。”陈墨白的叹息溢在她的唇间,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细腻的温暖。
“嗯。”沈溪闭上眼睛,轻声道。
“但我感激命运。”
因为命运让我遇到你。
否则,我将何等孤独。
沈溪取过他的防火面罩,亲手替他戴上。接着是头盔。
他始终看着她,这不是离别,而是为了下一场重逢。
他用目光对她说:等我回来。
赛车驶了出去,所有人目送他离开。
所有赛车各就各位,心脏的跳动淹没在对速度的狂热之中。
沈溪似乎能感受到陈墨白的专注。
这不是一场破釜沉舟的对决,他将要超越过去,也将要证明她的存在。
随着五盏灯全灭,整个世界的时间静止,只有那些赛车是唯一运动中的物体。
地面上的尘埃震动,连续不断的引擎嗡鸣声由远及近,疯狂地从无数视线中穿行而过。
夜空里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翻滚咆哮,无数星光挣扎着从缝隙间透露出来,像是要抓住什么疯狂的念想。
观众们的热情要将空气中的水分都蒸干。
沈溪抬起手,闭上眼睛指尖感受着湿度,以及她最熟悉的那辆赛车远去的声音。
比赛一开始,卡门杆位领跑,温斯顿紧随其后,在第一个弯道就展开了攻击!
他惊险地通过了这个弯道,但是观众们却因为温斯顿这次极具侵略性地攻击而兴奋不已。
“从技术角度来说,温斯顿应该很清楚那个地方并不适合超车!在我看来这是心理战术,他要给卡门压力,要他知道整个赛道每一个弯道,每一条直道都不安全!到底卡门能否顶住温斯顿带给他的压力?”
而陈墨白的赛车始终保持着跟随,稳健地与身后的长队甩开距离。
“现在即将进入长直道的尾端!排位赛第四的佩恩单挑埃尔文,埃尔文是否能守住位置!”
观众们翘首以待,手握方向盘的陈墨白目光沉敛,全世界的热烈被他的冷锐所淹没,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两车进入长直道尾端的那一刻,他猛地占据内线,延后刹车,出弯时巧妙而迅速地挡住了对手!
观众们呼喊了起来。
解说员握紧拳头高喊:“小心不要被反超!”
就在人们担心陈墨白出弯速度放慢会被佩恩反超的时候,他却沉稳地守住了位置接着加速,拉扯着众人的呼吸,潇洒离去。
那一秒如同时间静止,接着观众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但是佩恩却不肯放弃,跟随了陈墨白三圈之后,准备在六号弯道再度超车!
可就在连接六号弯道的直道上,一直跟随在佩恩身后的凯斯宾完美地执行了牵引跟随和接近速率的估测,成功超车。
那一刻,无数车迷们握拳鼓掌。
凯斯宾继续向前,跟随在了陈墨白的斜后方,始终保持着三分之二车身的距离。
“凯斯宾是想要超过他的队友吗?但是埃尔文·陈的速度真的很快,这个过弯凯斯宾是无法找到超车机会的!等等……我们好像理解错了!凯斯宾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超过他的队友,而是帮助埃尔文守住优势,不被后方赶来的佩恩和杜楚尼所干扰!”
位于凯斯宾后方的佩恩和杜楚尼相互竞争了起来,而凯斯宾一直跟随在陈墨白的身后足足五圈,保证他与后面的竞争对手拉开足够的距离。
成功超越佩恩的杜楚尼将目标锁定在了凯斯宾的身上。
陈墨白率已经进入了弯心,凯斯宾在他的身后,杜楚尼准备要在入弯处超过凯斯宾。
这场较量让众人紧张起来。
而就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凯斯宾冷静选择弯心,就算后有来敌,他还是冷静地把握了弯道加速点的位置,延长了自己的领先优势,不仅保住了位置,出弯之后甚至拉开了自己与杜楚尼之间的距离。
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希望杜楚尼或者佩恩会超过凯斯宾!比赛到现在,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这个小鬼!”一个观众喊了起来。
“因为他不再像个小毛孩了!像个有风度的骑士!而且这驾驶技术真不赖!”
“干得好!小王子……长大了!”就连马库斯也忍不住点头,其他工作人员跟着鼓起掌来。
而陈墨白与风共舞,驰骋而去,不断拉近自己与温斯顿之间的距离。
这一圈结束,温斯顿完成了第一次进站,接着开始对卡门发起了超车。
观众们的兴致被掀向□□,但是温斯顿的入弯转向却早于卡门,这让观众和解说员都紧张了起来。
提前切线,虽然能让温斯顿以更大的半径和速度超越对手,但也意味着在通过弯心之后会留出位置让卡门再度超过他!
这是一个看似不够明智的超车,但是温斯顿却巧妙地带刹入弯,以正常行车线出弯,卡门完全失去了夺回位置的机会。
观众们欢呼起来,温斯顿仿佛冲出大气层的火箭,以突破一切引力限制的气势驰向前方。
“喔——喔——温斯顿干的漂亮!”
“不愧是车神!刚才的超车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
“是不是再没有谁能阻止温斯顿夺冠了?”
“其实虽然今年卡门在赛季中后期崛起,但是并没有威胁到温斯顿今年的总积分排名!媒体已经预测过了,只要温斯顿本站比赛排名在前五之列,就锁定了个人总冠军的胜局!”
谁都知道,温斯顿正常发挥,只要他的座驾没有任何问题,他不可能拿不到前五名。
被温斯顿甩开的卡门并不甘心,进站之后开启了赶超温斯顿模式。
他在第十四个弯道试图抢先入弯,但是温斯顿的入弯点和制动控制远高于卡门,如果卡门强行超车,很有可能失控挤到外赛道之外,他不得不放弃超车,眼睁睁看着温斯顿从容出弯。
“温斯顿的防御和反应能力太快了……忽然觉得能与他一较高下的亨特还有埃尔文真的也都是天才啊……”阿曼达感叹道。
卡门在追随者的位置上寻求着超车的机会,但与此同时,他的危机感前所未有地沉重起来。因为陈墨白已经追了上来!
之前陈墨白的直道超车仍旧在卡门的心底留下了阴影。而这种压迫感随着陈墨白的跟紧越来越明显。
一直以来,卡门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心底深处惧怕着陈墨白,因为这家伙的每一次超车看似在预料之外,但静下心来回想,那些看似冒险和充满运气的瞬间,其实都是深思熟虑游刃有余。
他宁愿被温斯顿步步紧逼,也不想成为陈墨白的猎物。
卡门不得不小心维持着两车距离,不给陈墨白牵引超车的机会。
沈溪紧握的拳头缓慢舒展开来,因为她有一种感觉,此时的陈墨白是自信而从容的。他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瞬间,而那一刻迟早会到来。
陈墨白压迫式地紧跟卡门足足两圈,看起来卡门占据优势,但所有人的拳头都握紧,掌心冒着汗。
每一刻每一秒,陈墨白都有可能发起超车!
“埃尔文会在哪个位置发起进攻?”
“他的位置跟得这么紧,我猜想他会在九号弯道直接以出弯速度超车!毕竟现在看来他新车的性能很好啊!”
“只是要强超卡门……那埃尔文·陈的赛车就逆天了!”
“所以应该不是这个弯道!从他的驾驶风格来说,他会在另一个连续弯道超车卡门的机会更大!”
解说员做出他们的预测。
感到紧张的不仅仅是马库斯车队,还有卡门的团队。
施密特咬着下唇,眯着眼睛,低声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的赛车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进展……如果是这个弯道,就是速度的直接较量……埃尔文·陈不会冒这样的险!”
而他们的动力单元总监曼宁看着这一幕,背脊上的冷汗直冒。他觉得施密特的想法太乐观了。观察了陈墨白的自由练习赛和排位赛,以及前半段的正赛……曼宁能感觉到陈墨白的赛车值得他那么自信。
郝阳与林娜不敢呼吸,而陈墨菲下意识抓紧了脖子上的项链。
“他会在这个弯道超车。”沈溪开口道。
“什么?”马库斯惊讶地看向她。
“因为他要证明,他的速度和我们的技术足以完败施密特和卡门。”
“……那个……那个疯子……”
嘴上这么说,但马库斯的眼神却从紧张变得兴奋起来。
在九号弯道,跟在卡门身后的陈墨白嚣张地走了一个外线,仿佛要将卡门包裹起来,在进入弯心的那一刻,他已经与卡门并驾齐驱。
“我的妈啊!”
“上帝啊!”
看着这一幕的观众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他会超过卡门吗?
他的出弯速度够吗?
就算超车成功了他能占据好的位置不会被卡门反超吗?
当轮对轮的厮杀开启,明明只是赛车的较量,人们却感受到陈墨白走线的狠厉。
仿佛超越思维与速度,扬起了刀刃,斩落的瞬间,就连时间也跟着停顿。
当转过四分之三个弯道的时候,陈墨白已然超越了卡门,没有人反应过来他是怎样做到的,只知道那是圆润却绝对有魄力的转向,他回归到了正常的走线!接着加大马力,在直道上飞驰。
卡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墨白潇洒而去。
“喔——”观众们惊呼起来。
沈溪露出了笑容。
是的,这就是她的陈墨白。他从来不会冒险。所有在世人眼中看来是运气是冒险的决定,都是他在脑海中练习了成千上万次的结果。
马库斯一把抱住了身边的沈溪:“太好了!刚才的较量绝对可以说明我们的动力输出有多强大!”
此刻的卡门奋力追赶着陈墨白。
而更让他惶恐的是,他的身后是越来越近的凯斯宾!
施密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怎么能让埃尔文·陈超过去……他怎么能让埃尔文超过去!他是在浪费我们的赛车!”
“别着急!比赛还没有结束,卡门还有机会!”
但是那一刻陈墨白所展现出来的技术与决断力征服的不仅仅是观众的眼睛,还有施密特的信心。
而现场的媒体已经忍不住开始讨论。
“论驾驶技术,埃尔文·陈绝对可以与温斯顿一较高下!就算之前他不敌卡门,也是因为座驾!而今他敢用这样的方式超车卡门,这样的勇气、胆量还有对赛车的操控力,根本和卡门不是一个级别!”
就连一直对马库斯车队并不乐观的奥黛丽·威尔也失神了。
“那个超车是埃尔文·陈对所有质疑过他和马库斯车队的人最强有力的嘲笑。如果不是对自己的技术和赛车性能无比自信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马库斯车队的全新动力单元绝对不容小觑!看啊,不只是埃尔文·陈超过了卡门,现在就连凯斯宾也追上来了!这一站的比赛,恐怕是一直被压制的马库斯车队的大逆袭!”
随着凯斯宾与卡门越来越接近,观众们的神经再度被挑起。
凯斯宾在连续弯道气势果决地跟入弯道,胆量超群地与卡门展开制动较量。
他知道自己也许还没有到达温斯顿和陈墨白的高度,也许在陈墨白的光环之下他真的就像个稚气的孩子——但孩子最强大的能力就是学习。
当那些走在他前面的前辈们只剩下用经验来磨练自己,他很清楚自己仍旧拥有广阔的空间!
冷静地操控着他的方向盘,双手和双脚还有他的心跳踩着同样的节奏,凯斯宾完美再现当初温斯顿以延迟制动赶超卡门的瞬间,先卡门一步出弯,冲入了直道,接着便是流畅地直线加速!
“这孩子简直是要飞起来!”
“干得太漂亮了!”
无数看见这一幕的观众起身为他鼓掌。
冲破卡门这个屏障之后,凯斯宾的前路如同长风万里送秋雁!观众们满眼都是广阔的期望!
施密特仰起头来,接着狠狠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了出去。
“卡门就要进站了!”
“我们还有机会!”
卡门的团队仍旧不肯放弃。
“还剩下十一圈!卡门还有机会追上凯斯宾,至少可以拿到第三!”
“追上凯斯宾……”施密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太清楚卡门的性格了。看起来自负,但实际上太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而且并不能承受压力。
陈墨白曾经在掉落到十三位之后一路狂追猛赶拿到前三,而温斯顿也曾经在变速箱出问题之后冷静处理,仅以一个档位回归巅峰。
这样的心理素质和技术,卡门并不具备。
被温斯顿超越仅仅是让卡门的自尊心不好过,被陈墨白超越就是让卡门深深了解到自己跟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有多远……而被凯斯宾超越,才是对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们的车队在这一站的比赛,已经前三无望了。
施密特看向曼宁,曼宁也跟着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而曼宁身后的张静晓目光冰冷地盯着陈墨白的赛车。
在她看来,陈墨白能超过卡门也许能说明沈溪的团队所设计的混合动力单元比起之前有所提升,但只要陈墨白被温斯顿拦在终点线外,那么在世人和专业人士的眼中并不代表沈溪的设计就超过了他们的。
因为亚军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界的法则永远是胜者为王。
温斯顿优先完成了进站,以本站比赛最短的停站时间就出站了。
“温斯顿选择在这个时候进站,说明他认可埃尔文作为自己真正的对手!这让广大车迷们想起曾经亨特还在世的时候!每当最后八圈是温斯顿与亨特双雄对决的时候,温斯顿一定会进站,以最佳的状态来应对亨特!”
随即,陈墨白也准备进站。
他也将要全力一搏。
维修站内所有的技师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空气里有一股热量在燃烧。
“走——”
所有的声音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出了陈墨白的世界。
他的大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向前奔驰的时间像是为他放缓,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瞬间。
从进站到出站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想起了第一次,自己站在赛道的起点,看着对面的沈溪。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这个女孩,义无反顾,不惧坠落。
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在终点等他。
陈墨白的赛车离开了维修站,解说员惊叹了起来:“埃尔文·陈的进站时间比刚才温斯顿的进站快了零点五秒!创下本赛季最短的进站记录!马库斯车队实在太棒了!我真想立刻回家,看看维修站里技师们更换轮胎的画面!”
看着陈墨白的赛车远离,技师们拥抱在一起。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将是温斯顿与埃尔文·陈之间的终极对决!”
每当这两辆车从观众面前驶过,呼喊声震天动地。
他们即将驶入本赛道最急也是最考验技术的弯道。
温斯顿超越教科书标准的流畅过弯赏心悦目。当温斯顿完成三分之二的过弯时,陈墨白已经追到了弯心,角度利落而直接,令人产生单刀直入的快感。
当陈墨白出弯之后,他距离温斯顿更近了。
沈溪用力吸一口气,却无法呼出,她的视线,她所有的思想都超然而去,疯狂地追随着陈墨白。
血液里某种力量相互碰撞,仿佛要从她的指尖,她的眼球,她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冲向难以企及的地方。
“现在即将进入第十八号弯道!埃尔文一路紧随,温斯顿的防御驾驶毫无破绽!不知道在这个弯道,埃尔文是否将要再度超车?”
就在这个弯道,陈墨白大胆地在一个人们意料之外的时候走了一个弧度更大的超车路线!
漂亮的转向和微妙的制动控制与刹车的双重把控,眼见着就要先温斯顿一步抢先出弯道,观众们的视线都要崩断,两车几乎同时到达出弯点,沈溪睁大了眼睛,在心中呼喊:冲过去!冲过去!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可自已!
但是温斯顿再一次防守成功,把握住了陈墨白因为制动而出弯速度略逊于自己的良机,再度抢先出弯!
“喔——”满场都是惊讶的声响。
他们振奋于陈墨白的勇气和不走寻常路的魄力,也为温斯顿高超的驾驶技术而折服。
“还剩下五圈……”马库斯拍了拍胸口,“五圈……超过温斯顿不知道够不够……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们已经超过卡门了,是不是不该要求更多?”
“亨特也曾经在最后一圈的最后一个弯道赶超温斯顿。”沈溪仍旧盯着屏幕。
她有一种预感,一种强烈到难以言语的预感。
当那一刻来临,她相信他知道。
“现在倒数第五圈的二十一号弯道——埃尔文·陈再度开始超车!这是他追上温斯顿之后的第三次超车!到底能否成功!我们拭目以待!”
可就在他们即将驶向那个弯道的时候,前方一辆被套圈的赛车转向失控,整辆车横了过来,完全脱离走线。
它的车头几乎贴着温斯顿的赛车侧面滑过,温斯顿敏捷的避让,冲入弯道,平稳通过!
但是对于陈墨白来说却是灾难。
这辆车横向撞向陈墨白的车头!
观众们惊呼着抬起手来捂住眼睛,陈墨菲差一点就从观众席上冲下去,整个车队仿佛落入被冻结的时间之中。
沈溪的心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视线被分割成一格又一格,每一格都是疼痛的叠加!
但就在这样的痛即将冲破顶点的时候,陈墨白却异常冷静地向着赛道一侧冲去,在脱离赛道之前转向,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辆失控的赛车,继续冲向前方!
“我的上帝啊!我看见那辆赛车的鼻翼几乎是擦着埃尔文的赛车过去的!”
“太惊险了!等等……应该说埃尔文·陈太厉害了!”
观众们沸腾了起来。
陈墨菲眼睛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道:“爸爸妈妈……如果你们在看着,一定要让他平安无事!一定要让他赢!”
沈溪也带着泪花笑了起来。
整个车队都在为陈墨白鼓掌。
刚才的避让再一次证明了他们赛车的性能有多么优越!
“刚才的避让太惊险也太精彩了!现在还剩下四圈,陈墨白仍旧跟着温斯顿!”
观众们就快要疯了,这就像是宇宙中两颗极速流星的追逐,燃烧着所有的氧气,挥霍着众人的呼吸。
当他们再度回到五号弯道,事故已经处理完毕,赛道恢复。
就像下一个轮回的开始,陈墨白毫不犹豫开始超车。
这是一个连续弯道,沈溪下意识开始想象陈墨白会怎么做……他真正的切入点……一定是下一个弯!
在观众的呼喊声中,陈墨白走了一个非常靠外的线路,这让他入弯的速度更慢!但是很快观众遗憾的表情被惊讶取代。
这一弯的陈墨白走线半径很小,但是这也让他在下一弯获得了最大的走线半径!
他冲入第二弯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抽刀断水一般切入内线,那一瞬的利落即便是温斯顿也反应不及!
温斯顿的走线令他不得不压住外侧的路肩,对于内侧根本顾及不了,于是陈墨白以冲破苍穹的出弯速度,冲入直道。
“喔——喔——”马库斯吼出声来,与观众们的惊呼声交融在一起。
“这个超车实在太经典了!这是本赛季最精彩的超车!没有之一!”
倒数三圈,陈墨白领先!
但是温斯顿却仍旧咬在他的身后。
倒数第二圈,温斯顿在同样的弯道对陈墨白超车,这就像是一场宿命对决。
温斯顿的决心如同出窍的利刃,甩过第一个弯道,冲入第二弯,带着要将陈墨白挤裂的气压。
但是陈墨白却神乎其技守住了内侧弯道,两车几乎同时出弯,紧接着就是直道绞杀。
最后的两圈,两车互相冒头,解说员甚至忘记要说什么,只是跟着观众一起惊呼。
气氛紧张到像是无数星火闪烁,瞬间燎原。
进入倒数最后一圈,温斯顿在第一个弯道超过了陈墨白,就在观众们为陈墨白遗憾的时候,却在直道上陈墨白加速在下一个弯道再度出人意料地完成外线超车,他凭借出弯速度冲入最后的直道。
两车几乎看不出前后,飞驰的轨迹被拉伸出让人视觉错乱的线条,如同一场疯狂的超速幻觉。
引擎声像是要撼动整个星球,人潮涌起!
他们就像是冲出了所有的自然定律,什么摩擦力,什么万有引力,都被远远甩开,无论谁赢谁输,都不再有意义。
沈溪觉得自己轻的就像羽毛,飞了起来,被陈墨白所带动的空气席卷而走,拖拽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两车冲过终点线仍旧驰骋了近百米,仿佛无法让这场较量就这样结束。
欢呼声汹涌澎湃。
解说员结巴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十几秒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呼喊着。
郝阳与林娜紧紧抱住陈墨菲,而陈墨菲则捂着眼睛。
明明眼底有泪,却仍旧觉得自己因为陈墨白的速度而发烫。
沈溪的心脏仿佛一颗在外太空流浪的行星,终于可以不顾一切地坠落。
“结果出来了!结果出来了!冠军是——埃尔文·陈!他以零点二秒的优势险胜温斯顿!”
全场华人疯狂呐喊。
“陈墨白”三个字此起彼伏,却又铿锵有力。
温斯顿半仰着头,呼出一口气来。
他侧过脸,向旁边的对手伸出了拳头,而陈墨白也伸手,隔着空气与他撞拳。
温斯顿从容地将车开回去。
他所到之处,仍旧是车迷们认可和尊重的呼喊声和鼓掌声。
这就是温斯顿。
他的孤独,虽败犹荣。
“在本赛季获得最后一站大奖赛分站冠军的是马库斯车队的埃尔文·陈!也是第一个拿到一级方程式分站冠军的华人赛车手!他的中文名字是陈墨白!亚军是我们永远的车神范恩·温斯顿!以及第三名则是超越了夺冠热门卡门的凯斯宾!这一站比赛,马库斯车队展现出了强大的团队合作力,以及技术研发能力!我们期待下一季的比赛,会有更多的惊喜!”
当陈墨白将车开回来,他几乎要被整个团队所淹没。
这就像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奇迹,每一个人的心脏都要炸裂开来!
他被高高举起,扔向空中。
每一次腾空,他都能清楚地看见沈溪在人群之外仰望着自己。
她的笑容,和许多年前自己不经意的时候看到的一样。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年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小不点。
因为他那么希望有人能用像她一样明净的目光为他守望着赛道的尽头。
我爱你。
我真的很爱你。
命运对我最大的恩惠,就是让我拥有你。
当他的目光里泛起泪光,而她的眼睛里也仿佛水氲中闪烁着星星。
当无数媒体围绕着马库斯的时候,施密特的面前也充斥着无数话筒和录音笔。
“施密特先生!你对马库斯车队的全新动力单元有什么评价!之前你认为在短时间内完成设计组装以及测试的混合动力单元是在碰运气,甚至拿赛车手的前途和安全打赌,但是从比赛的过程来开,埃尔文不仅问鼎了分站冠军,而且数次超车,再加上凯斯宾也获得了不俗的成绩,这些肯定不是巧合!施密特先生,你现在认可马库斯车队了吗?”
施密特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我必须承认马库斯车队的实力,他们拥有优秀的赛车手,也拥有高超的团队。至于技术方面,特别是对动力单元方面的评价,我想我们的动力单元总监曼宁更了解。”
此时,卡门还呆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而其他工作人员也刚刚被施密特的炮火攻击,每个人都不敢说话。而曼宁一走出来,就被媒体围攻。
之前所有对于马库斯车队的质疑此时都成了笑话。
曼宁很清楚,这个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能说。无论他说什么,认可或者专业性的质疑,都会被抨击。
因为曼宁的沉默,跟着曼宁一起走出来的工程师张静晓成为了下一个目标。
比起施密特的圆滑和曼宁的沉默,张静晓并不在乎外界怎么评价自己。
“我们的动力单元性能仍旧在目前领先马库斯车队,但明年的赛季就难说了。对于我们的车队来说,缺乏的不仅仅是能与温斯顿和陈墨白全面挖掘赛车性能决胜瞬间的顶级车手,而是没有灵魂。我们只想要证明自己是最强的,而不是追求更快,更好。”
“你是在对马库斯车队做出□□吗?”
“证明最强和追求更快更好的区别在那里?”
张静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大概就是所谓危险和不完美的区别吧……”
危险,意味着丧失自我。
而不完美,才有追求完美的权利。
当张静晓好不容易从媒体群里挤出来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温斯顿。
张静晓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对方,她和温斯顿几乎没有交集,但是此刻他的目光很明显是看着自己的。
温斯顿自带某种让媒体安分的气场。
“我一直以为这个东西是亨特的。因为出事的时候,这个东西是被当作亨特的遗物收起来的。亨特的父母在那场事故之前就去世了,所以他的遗物都在我这里。”
温斯顿将一枚戒指放在掌心,伸到了张静晓的面前。
“这……这是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自认为了解亨特的一切,为什么他的身边会有这枚戒指?”
当温斯顿说到这里的时候,张静晓仿佛明白了什么,肩膀轻轻颤抖了起来。
“这枚戒指是为谁准备的?他喜欢上了哪个女人?他想要把它送给谁?如果是亨特的心愿,我会替他把它送到。直到今天,有人告诉我,你是沈川的前女友,而这枚戒指的里侧刻着zjx,我才知道,它是沈川的,不是亨特的。”
温斯顿将它放进张静晓的掌心里,淡声道:“沈川已经不在了,那么它就是你的了。”
就在温斯顿转身的那一刻,张静晓的眼泪疯狂坠落。
世界倾覆,颠倒过来。
赛后,是媒体访问时间。
陈墨白一如既往将一切扔给了马库斯先生以及公关经理,自己戴着墨镜,压着帽檐,拉着沈溪的手,巧妙地避开了人群。
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来自赵颖柠的。
“恭喜你,拿到了分站冠军,创造了历史。”
“可是你没有到场,我有点遗憾。”陈墨白笑道。
“反正你是也是因为沈博士所以一定要赢过温斯顿,我才不要去看你用一整场的一级方程式比赛来秀恩爱。”赵颖柠故意用嫌弃的语气说。
而沈溪似乎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蹲在路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墨白一边看着她的身影,唇角缓慢轻陷,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深思熟虑,因为他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才能让赵颖柠明白他的感受。
“我从没有想过会执着于某件事物。我们谁都有对某件事充满热情和兴趣的时候,就像一种冲动。但是小溪不一样,她总是理智地执着。如果她告诉我她要做到某件事情,那不是理想,而是她知道她一定会做到。所以我信任所有她给的承诺。她就像是我生活中无数不确定里唯一一个必然的结果,正是因为她让我相信那个结果的到来,所以我可以不顾任何失败去追求任何在别人看来很高很远很危险的目标。她就像火柴,看起来很小,把我的空气燃烧起来的时候却很热烈。除非空气都没有了,我无法停下来。”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一定很擅长用甜言蜜语来哄女孩,但没想到你会用这些话来让一个女人相信你对另一个女人的执着。”赵颖柠沉下声音又问,“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你觉得自己会死?”
“只要她还在等着我的比赛结果,我就一定不会死。因为她不会让自己设计的赛车保护不了它的车手。”
赵颖柠闭上眼睛露出自嘲的表情:“你知道我最想要成为你,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陈墨白缓缓地走向沈溪的方向。
“当你成为赛车手,当你受伤了却还是不顾一切回到赛场,当你拿到这一站的冠军我只是欣赏你。”
“那么是什么让你想要成为我?”陈墨白无奈地耸起肩膀,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柔和,就像天空中舒展开的流云。
“我羡慕你对沈溪的执着,气势如虹。”
“谢谢。”
陈墨白在沈溪的身边蹲下来,才发现她看着的是沙粒的缝隙之中生长而出的一朵小花。
“我拿到了分站冠军,很多人都来祝贺我。可是你好像一直都很沉默。”
“这不是最好的时代。当赛车的设计和工程技术越来越进步的时候,车手的技术显得没有十几年前或者几年前那么重要了。于是,越来越难有传奇出现。”沈溪看着那朵小花,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
“但这也不是最坏的时代。因为当我们这样的团队,遇上温斯顿的车队,当所有的技术比拼到达极限,车手成为最能创造奇迹的要素。”
“我知道。”
“所以,现在仍旧是我和你的沸腾年代。”
沈溪看向陈墨白,对方蓦地吻了上来。
时光朝着沸点涌去。